故意隱匿疫情?如果你沒上過船,不會了解他們的世界!
●作者/CJ Chuang
這兩天看了海軍疫情的新聞,特別是媒體或不知情等民衆獵巫船上官兵甚至醫官們,內心不覺又澎湃起來,我曾經有幸在海軍艦艇服志願役醫官一年,雖然已是二十幾年前的記憶卻依然猶新,或許可以藉由過來人的經歷協助大家瞭解船上的生活,並從退役醫官的角度來看這次的疫情,希望社會大衆能夠同舟共濟團結一心,平安渡過此次的難關!
海軍的艦艇編制有區分幾個等級,一般大家熟知的如最新的紀德,成功,康定或濟陽級等作戰艦都屬一級艦編制,這些船上必定編制一員醫官,而這些萬中選一的醫官與大家認知的野戰部隊或陸軍單位的「泛醫官」 不同,以筆者那個年代的背景,絕對都是中尉(國醫體系志願役)與少尉(義務役預官)來擔任船醫,這些醫官們或許養成教育背景不同,但肯定都是各大醫學系畢業的準醫師,許多更已通過醫師國考的資格,因此在本職學能上無從懷疑他們的專業,這點必須先做背景說明,海軍醫官並非如一些鄉民所說的那麼粗淺與不堪,他們就是換上軍服的醫生!
那海軍醫官平日需要做什麼?其實整艘船甚至靠港碼頭都是他的轄區,舉凡公衛方面的病媒防治,滅鼠投藥,餐廚衛生,官兵衛教,協同轉診,中暑防治,運動傷害處理都是,更不用說爲官兵診治各種病症甚至簡易的外傷處理,可以說只要與衛生或健康沾得上邊的都是醫官的職掌,也因此每次出港執行任務必定得有醫官在船上,而醫官則必須定期檢討船上各種急慢性藥物以備不時之需,可說是全艦官兵的守護神,有了醫官上船大概心就安了一半,所以海軍的醫官在艦艇上大多受到官兵們的禮遇與尊敬,許多差勤也是能免則免,這是當船醫的小小福利!
這樣說來船上的醫官應該很輕鬆?船大人多事情就雜,醫官也沒想像中好當,至少出任務時必須24小時待命。身爲全船最小的官,他們的境遇大多得看艦長或副長的作風而定,當然絕大部分船上的長官們對醫官的專業還是非常尊重的,不過因爲海軍醫官們都非正統官校戰鬥兵科出身,對於軍中傳統或許不那麼熟悉(連國醫畢業生也不例外),加上服役期間很短又屬過客性質,因此不被納入船上指揮體制中是常態。
對於許多長官交付的任務只是服從而無從提供意見,其參與決策的程度甚至比剛從官校畢業上船見習的兵科軍官還不如,所以往往被說狀況外,下情也只能逐級上報(筆者服役的船小是例外),大概就到副長層級,換句話說除非船上發生重大傷病或傳染病等事件,否則醫官雖然能夠與艦長坐在同一官廳吃飯,但能輪得到說話的機會卻屈指可數!這種氛圍可能也爲此次疫情回報的爭議埋下伏筆!
雖然醫官平時管不上大事,但船上官兵的健康可也馬乎不得,畢竟大家同舟一命,稍有風吹草動誰都不敢輕忽,因此個人猜測在這次疫情的風暴中醫官們肯定曾經如實記載或上報,畢竟他們完全沒有隱匿的理由與動機,然而整個事件的裁量權最終都在指揮官手裡,長官們的考量或許就不同了!
以筆者當年爲例,某次東部外海操演時有位士官突然右下腹疼痛且低燒,在船上沒有任何檢驗設備只能憑理學檢查的情況下,只能報告長官患者的診斷可能爲盲腸炎,依稀記得艦長當時只問筆者一句「他能不能等」,確定醫官否定的答案後便立刻回報基地並將船即刻掉頭開回港口,好讓筆者陪同患者下船後送就醫,而船也沒停車隨即收梯口駛離碼頭,繼續未完的操演任務,前後不過15分鐘!
那次也因爲艦長的果斷處置,即便最後患者經醫院檢查只是感冒引發腸胃炎,卻能避免最壞的可能情況,但同時艦長做此決定也必須扛起沒有醫官在船上出任務的風險與責任,所以任務不同,指揮官考量的面向也不一樣。上述自身的案例即可證明要在船上有限的醫療設備下去做適切的決定會有多困難與掙扎,更何況面對的是大家從未曾遇過的新型病毒?一般的演訓或可暫停後再開始,但諸如敦睦支隊訪問此等大事,指揮官的決與不決,想必會有一番天人交戰!
▲ 磐石艦外觀。(圖/記者徐文彬攝)
有人會質疑此次艦隊醫官的專業,但他們又何嘗不像基層醫師般,在初期如瞎子過河般的戰戰兢兢,面對多變未知的疾病來做摸索與治療?有些人又質疑是否以嗅味覺喪失來做官兵染病的指標症狀,您可知他們出港當時是三月初,那個時空的診斷要點又是什麼?
海軍出港後大多隻靠收發電報與岸上聯繫,其中與戰訓本務無關的保健訊息肯定少之又少,所以船上醫官對於最新疫情的掌握幾乎爲零,其知識接收程度大概就如與荒島求生的待遇差不多(個人曾在水下與世隔絕三十天不見天日,連自己的都懷疑可能會骨質疏鬆),加上船艙內充斥着柴油味與銅臭味甚至油漆味,出海時間一長嗅覺多會鈍化,如果還有暈船的情況那連味覺都可能喪失(若海象差的話連醫官都會暈船),請問醫官如何根據此點來做新冠肺炎的診斷?
更何況發燒的官兵都在短時間內就退燒,這會讓診斷難上加難,站在長官的立場,誰也不願在疾病未被證實的懷疑下驟然決定結束任務,這不僅與海軍乘風破浪勇往直前的精神背道而馳,若萬一是誤診導致艦隊任務被迫終止或折損,這責任可是任誰也扛不起!因此大家事後諸葛或許可以批評,但別忘了他們是爲了國家外交出門打拼卻染病回來的同袍手足,還是曾經拿着有限武器在船上與疾病拼博!
▲磐石艦船艙內部。(圖/東森新聞)
至於某大立委質疑敦睦艦隊任務的適切性,這種戰略性的決策當然非小小醫官所能置喙,但基於大家都曾經同爲國家安全肩負過責任的緣分上,我猜您大概就如陳部長所說的內行人故意說外行話吧?海軍的任務一趟出去船上動則上百人,背後就是幾百個家庭,更何況是這種年度的重大演訓豈能說停就停?
我想在疫情的陰影下,這次支隊指揮官的內心抗壓力絕對要比歷任還來的強大,畢竟在海上航行的狀況瞬息萬變,任務不像陸軍說戰車故障可以棄車行軍,暴風大雨可以就地掩避,他們每次的敦睦可是肩負了國家的門面,在茫茫的大海上豈能說閃就閃?又能閃去哪裡?再說對岸遼寧號都沒有因病毒肆虐就暫停威脅我們,咱們堂堂中華民國臺灣海軍最大的磐石艦豈能因狀況未知的疾病就取消任務?需知傳染病不會因戰爭而停止傳播,軍人更不可能因病毒而輕易退卻,這種精神我想您曾貴爲國軍將領,應該不需要我這種只當過醫官的死老百姓來幫您恢復記憶?
很多事件的發生都在當時的無以爲力,但大衆在此次疫情在調查尚未明朗前批評醫官的專業角色似乎陷入了集體的歇斯底里,也可能模糊了海軍決策體制缺乏彈性的問題。
磐石艦是可以進行外科手術的大船,具備完整的手術室與負壓病房設施,這次能被選派上船的醫官們肯定比當年剛畢業的我還要資深優秀,其專業度應無庸置疑!但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理性的檢討與改善才是全民付出防疫代價的回報,我們贊成究責但請別苛責,畢竟他們出航是忠於職守的執行任務。最後筆者還是要爲海軍加油打氣,我以曾是海軍醫官爲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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