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哨”吹響,美國右翼“民兵”組織浮出水面

(原標題:美國大選|“狗哨”吹響,美國右翼民兵”組織浮出水面)

10月4日,42歲的美國馬里蘭州弗雷德裡克鎮白人男子詹姆斯·戴爾·裡德(James Dale Reed)偷偷潛入一處住宅,在其門階上留下了一張手寫字條,上面充斥着針對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拜登和副總統候選人哈里斯及其支持者的各種威脅言論:裡德稱自己及同夥持有槍支,此外他們還手握一份拜登與哈里斯支持者的名單,而他做出此舉動的動機是“對最近的政治局勢感到不安”。

由於房屋門鈴錄像記錄下了裡德的行爲,裡德隨後被捕,並被控威脅主要總統候選人,假使罪名成立,他最高可被判處5年監禁。此外,他還面臨威脅使用大規模暴力和恐嚇選民指控

值得注意的是,這只是近期衆多引起美國民衆恐慌的事件之一。隨着大選臨近,越來越多暴力事件全美各地發生,民衆對選後暴力的擔憂也日益增加,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表示要響應現任美國總統特朗普號召,荷槍實彈監察投票站的一些右翼“民兵組織”。

金融時報》10月14日援引爲這些“民兵組織”提供網絡平臺的喬希·埃利斯(Josh Ellis)的話報道稱,事態升級的原因是“一些左派人士攜帶了武器”,而右派人士預計特朗普會“壓倒性”地獲勝。然而,假使特朗普真的輸掉大選,並指控選舉中出現舞弊行爲的話,根據憲美國法,作爲總司令特朗普可以號召民兵“採取行動”。

11月1日,美國太平洋大學傳播系研究生院主任、終身教授董慶文在接受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採訪時表示,現在人們普遍認爲,不管11月3日誰贏得總統大選,全美都可能會出現暴亂。爲防備大選後社會出現不安因素,各方已在警備和社會治安方面進行了部署。

多位美國著名政治學家也曾在10月初聯名發表文章,披露他們關於選後暴力的最新研究成果,學者們表示,他們越來越擔心這個國家“正走向一個半世紀以來最嚴重的選舉後危機”。

“民兵組織第一次在白宮有他們完全支持的人”

實際上,美國民間對於暴力事件的擔憂早有端倪,今年由於新冠疫情持續以及民權運動引發的爭論,右翼組織過去半年多的時間內在美國許多城市活動愈發猖獗。

如在10月初,美國聯邦調查局(FBI)挫敗了一起由“民兵組織”“金剛守望者”(Wolverine Watchmen)策劃的暴力陰謀,該組織計劃包括綁架在疫情中實施嚴格抗疫措施的密歇根州長、民主黨人格雷琴·惠特默(Gretchen Whitmer),惠特默在之後接受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的採訪時表示,正是白宮乃至整個共和黨領導層的言論給了這些“國內恐怖分子”安慰和支持。

而這起事件也讓民兵組織逐漸成爲本次大選中的一個焦點。其實在美國,民兵是指一羣經過武裝軍事訓練的公民,但他們不屬於正規的聯邦武裝力量。美國內戰結束後,志願民兵演變成了“國民警衛隊”(National Guard)。二十世紀初,國民警衛隊轉由聯邦政府管轄,用於應付國內緊急情況。目前,國民警衛隊受各州政府直接領導。

此外,《憲法第二修正案》規定了各州組建民兵的權利,其中還指出:“一支得到有效控制的民兵是保障自由州的安全所必需的,人民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不得侵犯。”

然而,在過去數十年間,美國出現了越來越多以“民兵”自居的右翼組織,其中不少組織成了1990年代初開始在美國發展的“民兵運動”(The Militia Movement)的一部分。這些“民兵組織”傳統上是反政府的,成員們認爲憲法賦予他們合法權利,可視情況採取措施推翻政府。

數據顯示,“民兵組織”在克林頓政府時期發展得最快,小布什主政的8年是“民兵運動”相對收斂的一段時期,奧巴馬上臺後,“民兵組織”再次迅猛擡頭,這與奧巴馬政府試圖控槍以及推行寬鬆移民政策有很大關係。

這些“民兵組織”基本都有着過度的擁槍尚武情結和白人至上主義,而特朗普的理念及他對聯邦政府表現出的不屑,則讓他獲得了衆多“民兵組織”的擁護。2016年,特朗普得到佐治亞州民兵組織“百分之三安全部隊”(Security Force III%)的支持,該組織在當年大選結果出爐前放話稱“無法接受特朗普落選,若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希拉里當選,那麼他們將進軍華盛頓特區,並向任何企圖阻止他們的人開火”。

“這是第一次像這樣的激進組織在白宮有他們完全支持的人。”《大西洋月刊》專欄作家邁克·吉利奧(Mike Giglio)在10月28日接受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臺(NPR)採訪時說道。吉利奧曾報道過敘利亞、烏克蘭和伊拉克的內戰,並親眼目睹了這些戰爭造成的苦難,他還寫了一本關於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IS)的書,名叫《粉碎國家》(Shatter The Nations)。

雖然彼時特朗普的當選無疑避免了這場衝突的發生,但據追蹤極右翼的猶太非政府組織“反誹謗聯盟”(ADL)報道,在特朗普任期內,近年來“百分之三”等“民兵組織”在反聯邦政府方面已經不再那麼積極,轉而將自己的怒火燒向了其他“敵對對象”,包括左派、穆斯林和移民。

滲透軍警

10月29日,與“百分之三”擁有同樣影響力的另一右翼“民兵組織”——“誓言守衛者”(Oath Keepers)創始人斯圖爾特·羅茲(Stewart Rhodes)抨擊民主黨“偷走了選舉”,他表示,該組織“久經沙場的老兵”要在選舉日“保護選民”免受反特朗普勢力的影響,並警告民衆要爲內戰做好準備。此言一出,吉利奧尤爲不安。

爲了解這個組織的動機以及他們將仇恨言論付諸實踐的程度,吉利奧花了幾個月時間調查採訪了該組織的現任及前任成員,以及斯圖爾特·羅茲本人。這篇調查報道近日剛在11月的《大西洋月刊》上刊發。

民兵組織“誓言守衛者”。

據報道,在“誓言守衛者”的觀念中,聯邦政府和州政府近乎專制,而政府對於新冠疫情的處理無疑強化了他們的這種看法。此外,今年夏天發生在美國的抗議和騷亂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這讓這些民兵組織確信,一場動亂即將來臨,政治左派、“反法西斯主義運動”煽動者(Antifa,特朗普曾將其定性爲“恐怖組織”)以及左派煽動者將發起內戰,而他們只是處於“防禦”的一方。

最讓人擔心的是,這個組織中有相當大比例的現任及前任警察和軍隊人員。其實,據美國海軍陸戰隊消息,在密謀綁架惠特默的13名犯罪嫌疑人中,也有2人曾是海軍陸戰隊隊員。

《紐約時報》刊文稱,有專家估計,如今退伍老兵和現役軍人已至少佔到“民兵組織”成員總數的25%。吉利奧獲取的一份“誓言守衛者”從創建之初(2009年)到2015年的成員資料顯示,名單上有將近2.5萬人,其中大約三分之二的人有軍隊或警察背景,現役軍人佔到約10% 。

吉利奧告訴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臺(NPR),“誓言守衛者”在最初招募成員時就明確關注有軍事和警察經驗的人,“這也是我決定關注他們的原因。我認爲他們的創始人做的非常成功的事情就是將該組織與反警察、反軍事的政治左派運動聯繫起來,並將自己的這種激進運動描述成一種愛國形式,讓這裡成爲特朗普支持者、槍支權利倡導者、軍事和警察專業人士以及全心全意支持他們的人的地方。他稱之爲戰士培訓班(warrior class)。”

該組織創始人斯圖爾特·羅茲也在今年2月第一次與吉利奧交談時承認了這一點:他通過將左翼妖魔化來擴大該組織的影響力。此外,羅茲在招募成員時還有一套話術,該組織“發誓履行所有軍人和警察的誓言,以‘捍衛憲法,反對所有國內外的敵人’爲己任”,現實中他們宣稱將以此爲原則在發生騷亂的城市維持秩序。羅茲還讓該組織有別於其他極端激進組織,轉而採用更加中立的語言來宣傳自己。

吉利奧在與羅茲及該組織成員的交談中還發現,他們不希望“誓言守衛者”被稱作“民兵組織”,也拒絕被貼上“白人至上主義”和“種族主義”的標籤。

而羅茲及其成員確實相信,他們的存在是爲了公共利益。吉利奧在採訪了十幾個成員之後得出的結論是:特朗普所說的話對該組織及一些右翼激進組織來說,意義重大。“他們真的在密切注意總統說的話,他們相信4年前民主黨有選舉欺詐行爲,這4年來特朗普一直這麼說,他們也就對此深信不疑。而當今年特朗普再次提及可能的選舉舞弊行爲時,他們也在仔細傾聽。”

毫無疑問的是,該組織正在爲可能到來的“內戰”做準備。讓吉利奧印象深刻的是羅茲的演講,“他將一些我們通常用於對外戰爭的框架,作爲我們現在國內政治對話的一部分。”吉利奧在對該組織的最終報道中提到,他在田納西州參加羅茲主持的一個會議時發現,羅茲正試圖把不同社羣體的人聚集在一起,包括“百分之三”等其他民兵組織,“他想發起一場新的組織活動,把所有人團結起來”。

雖然在與一些離開“誓言守衛者”的前組織成員的交談中,吉利奧發現該組織內部也存在各種意識分歧,真正活躍的成員也遠少於2.5萬人。然而,讓他略爲擔憂的是,“這些人不是在樹林裡某個地方發瘋的民兵,這些人每天都去上班,這些人是現任或前任警察、有固定工作的人、社區成員”。

吉利奧強調,這麼多來自“正常社會”(regular society)的人至少考慮過走上“民兵組織”這條路,這種想法非常“不和諧”(jarring),並且也反映了全美社會目前存在的焦慮,“美國政治的兩極分化和分裂程度日益嚴重,位於政治光譜的兩端的人甚至都想要互相摧毀對方。”在美國總統大選期間的競選活動乃至首場辯論中,特朗普和拜登也都分別表達了他們對政治暴力的擔憂,不過一個擔憂的是左翼政治暴力,另一個擔憂的是右翼政治暴力。

多位美國政治學者在美國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發表的相關研究結果也顯示,在過去幾個月裡,越來越多的美國人都表示,假使自己所支持的一方在即將到來的總統選舉中失利,那麼採取暴力行爲將是正當合理的。

學者們指出,這種對暴力行爲的接受度的日益加深是一場無關黨派的運動,這代表着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都願意將暴力作爲實現政治目標的一種方式,“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種可能的情況,都有可能引發前所未有的選舉後危機。”

“狗哨”吹響

《華盛頓郵報》刊文指出,在2020年這個充斥焦慮和憤怒的夏天,美國各地的保守派武裝平民迅速進入公衆視野,他們向州議會進發、挑戰“黑人的命也是命”抗議活動、追逐網絡謠言。西雅圖一家研究極右團體的機構負責人也表示,“我們現在目睹的是‘民兵團體’在經過多年組織後發起外在表現的活動,他們已經從邊遠地區流於形式的培訓轉向走上街頭髮起激進主義活動”。

美國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10月22日發佈的一份報告顯示,今年美國國內三分之二的恐怖襲擊事件都是極右翼分子策劃的。國土安全部最近的威脅評估也警告稱,白人至上主義極端分子是“美國本土最持久而且最致命的威脅”。

對一些極右翼激進組織來說,選舉日不僅僅代表着美國選擇下一任總統的時刻,而且也代表着一個“戰鬥時刻”——讓他們爲即將到來的內戰做準備。

喬治城大學法律中心憲法倡導和保護研究所的法務總監瑪麗·麥科德(Mary McCord)向《金融時報》指出,特朗普此前發出的有關他只有在選舉舞弊的情況下才會輸掉大選的警告,實質上是對這些自封的“民兵”吹響的“狗哨”,號召他們採取行動。特朗普的兒子小唐納德·特朗普也在社交媒體上呼籲“所有身體健全的男人和女人都加入到特朗普選舉安保行動的大軍中去”。

Politico 11月1日報道稱,美國非政府組織“武裝衝突地點與事件數據庫項目”(ACLED)最近和“民兵觀察”( MilitiaWatch)發佈的一份聯合報告指出,在過去的一個月裡,“民兵”和街頭幫派組織進行了大量的招募和訓練活動。賓夕法尼亞州、佐治亞州、密歇根州、威斯康辛州和俄勒岡州在大選前後都有“民兵”活動增加的高度風險。“百分之三”、“驕傲男孩”(Proud Boys,一個歧視女性的白人至上主義組織)以及“誓言守衛者”都在選舉前後可能採取行動的“最活躍”的9個“民兵組織”之列。

爲此,美國多地的警察部門都在爲11月3日美國大選投票日做好準備:紐約市警察局局長特倫斯·莫納漢宣佈,選舉日當天紐約市將派駐警察到該市的1200多個投票站維護安全與秩序;華盛頓特區大都會警察局早於6月份便購置包括催淚瓦斯在內總價超過10萬美元的防暴武器,用於爲抗議和選舉前後可能發生的暴力示威做準備;密歇根州當地選舉官員也宣佈,選舉日當天將禁止公民在該州的投票站附近區域公開攜帶槍支;印第安納州和佛羅里達州的執法機構已經建立了緊急指揮中心,以應對選舉中出現的任何干擾選舉的行爲;鳳凰城警察局也已對警員在選舉前一週內請假的行爲做出了限制。

鑑於社交網站是“民兵組織”交流的主要平臺,今年8月,臉書宣佈刪除在其平臺上主辦“潛在暴力討論”的團體,包括涉嫌“使用隱晦的語言和符號”討論相關主題的團體。自此以後,臉書刪除了至少6500個頁面和與300多個美國“民兵組織”有關的羣組。經澎湃新聞查閱,喬希·埃利斯經營的“民兵組織”網站的臉書和推特賬號均已被凍結。

有研究人員指出,面對各方的“嚴陣以待”,上述“民兵組織”圍繞大選擺出的姿態很有可能不會導致實際的示威或暴力活動。不過,只要保守派的言論仍然集中於渲染左翼暴力,就會助長“民兵文化”的延續。

“佔領華爾街”運動創始人麥卡·懷特(Micah White)近日在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也表示,極右翼民兵組織對美國的威脅可能被誇大了,真正危險的是白人至上主義在警察中的滲透。

值得警惕的是,瑪麗·麥科德告訴《金融時報》,儘管一羣武裝人員以執法爲名把自己組織爲“民兵”是非法的,但在美國一些地區,當地警方的反應卻是“默許、鼓勵甚至開展實際合作”。

報道指出,密歇根州一位當地縣警長曾稱讚“金剛狼守望者”,並與他們一起站在一個公共講臺上。而聯邦調查局和該州警方卻經調查發現,“金剛狼守望者”進行了爆炸物試驗、武器訓練,並監視了惠特默的家,上述行爲均被作爲證據,以指控他們策劃綁架陰謀。然而,這位警長卻爲該組織辯護稱,他們可能在籌劃一場“公民逮捕”,而不是綁架。

拜登曾明確表示:“我們不需要武裝民兵在美國街頭遊蕩,我們也不應該容忍威脅我們社區的極端白人至上主義團體。”

然而,當面對“是否會譴責白人至上主義者和民兵組織”的問題時,特朗普在今年美國大選總統候選人首場辯論會上卻回答說:“驕傲男孩,退後一步,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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