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甦與隱憂：從“五一檔”電影市場看中國電影發展
後疫情時代下，消費需求回漲，萬業復甦，翹首待興的電影行業也在疫情防控常態化下不斷努力，獲得了市場回報。剛剛過去的五一節檔期十三部電影扎堆上映，上映影片數量成爲歷年之最。而且，預售的激烈競爭已爲五一檔預熱，假期首日以45667.4萬元遠超清明檔期首日30974.2萬的票房，截止於5月5日24時已攬收16.00億元的總票房，姿態強勁，景象繁榮，成爲後疫情時代下中國電影市場的縮影。
今年五一檔的票房爭奪異常激烈，正式上映前，《你的婚禮》預售及想看人數均一騎絕塵，遠遠高於跟隨其後的《懸崖之上》與《秘密訪客》，上映初也以單日票房14182.26萬元遙遙領先。但隨着電影口碑的下降，單日票房差距被《懸崖之上》逐漸拉小，5月3日被徹底反超，隨後二者以膠着之勢進行票房競爭，同時將《秘密訪客》《追虎擒龍》等影片甩於身後，再次上演電影市場的“二八定律”。可惜的是，儘管這兩部影片看似競爭激烈，但均未演變爲市場“爆款”，熱度與討論度都遠遠低於預期，雖然能夠收穫較好的市場效益，但口碑的兩極化卻不能不引起重視。
《你的婚禮》是韓天導演的青春愛情題材電影，憑藉此類型片的廣泛受衆基礎，在前期的關注度與票房收益上均獲得不俗的成績。但就電影本身來看，這種前期追愛、中期分手、結尾緬懷釋然的故事在2011年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中便已存在，經歷了十年同類型電影的不斷重演，已形成固化的敘事模式。《你的婚禮》沒有打破這一老舊的類型套路，反而以流水賬式敘事、漂浮的劇情設置進行填充，表達上的失敗沒有讓觀衆與之產生共情，缺乏創新、敘事平庸，註定讓這部影片無法在五一檔更上層樓。
而風頭正健的《懸崖之上》也有同樣的問題。《懸崖之上》出自名導張藝謀之手，這也是他首次嘗試諜戰類影片。電影以極具詩意的影像結合羣像敘事，譜寫了一曲蕩氣迴腸的熱血悲歌，商業性與藝術性的完美平衡及充盈在鏡頭中的家國情懷實現了諜戰類新主流大片的豐富和完善。但由於敘事體量受限，電影沒有突破經典諜戰片的模式，此外，涇渭分明的敵我陣容，意料之中的反轉，觀衆的上帝視角，也削弱了電影的懸疑氛圍，使得觀衆的高期待有所落空。《懸崖之上》更像一部手藝精巧的合格工業製品，雖情感充沛，故事完整，但缺少了引爆市場的衝擊力和精彩度。
頭部作品口碑分化，分羹的其他影片也未能有特別出彩的表現。除《懸崖之上》外，另一部懸疑片《秘密訪客》高開低走，一部本被看好的影片，票房、口碑逐步下跌。導演陳正道以“家”爲敘事圓心，抽絲剝繭地揭示了複雜的人際關係，一個看似幸福美滿實則各懷鬼胎的四口之家與被收留進來、身負命案的“寄生蟲”彼此糾纏，藉此展示了法律與道德的較量，對校園霸凌、階級等社會現實問題進行了深思。影片努力在主題上層層昇華，但由於敘事節奏紊亂、情節設定爲懸疑而懸疑，在劇作方面暴露出無法彌補的缺陷，最終以頭重腳輕的觀感結束了一場不盡人意的懸疑之旅。
犯罪片、動作片具有鮮明特徵，以驚險動作和高效動能刺激人的感官，因此擁有廣泛的受衆基礎。五一檔的兩部動作片《掃黑·決戰》和《追虎擒龍》，前者是國內首部“掃黑除惡”題材影片，後者爲香港老牌導演王晶攝製的致敬廉政公署的影片，兩部電影一北一南，均表現出融合主流價值觀念與商業類型化的特點。文藝片出身的呂聿來首次執導掃黑題材的類型片，在主旋律氣質與商業性、現實深度與影像的可看性上均達到了較好的平衡，遺憾的是，影片對人物弧度的挖掘較淺，沒有打造出給人深刻印象的人物形象，最終交了一份差強人意的答卷。王晶導演的《追虎擒龍》則有新瓶舊酒之嫌，儘管打鬥場面極具“港味”，製作水準較爲工整，但模式化的類型敘事、臉譜化的人物使得影片缺乏新意，淪爲一部中規中距的普通商業片，在市場上雖有波瀾，但不驚豔。
上述幾部影片雖沒有大熱，但票房表現較爲穩定。相比之下，極具市場號召力的喜劇電影、近年來佳作頻出的動畫電影及擁有一定受衆基礎的IP改編電影在五一檔的表現令人堪憂。擅長女性題材文藝片的導演李玉以《陽光劫匪》首次嘗試奇幻題材喜劇片，但這部都市童話在市場上沒有收穫美好的童話般結局，邏輯混亂、笑點缺失、類型定位的含混，讓《陽光劫匪》在口碑與票房上均告失利，對女性的關注成爲這部女性導演作品帶來的唯一談資。唐大年導演的京味兒喜劇片《尋漢記》真實展現了北京的人文風景，放鬆的生活態度貫穿電影始終，結合非婚生子女登記戶口的公益宣傳，伴有現實的溫度和小市民關懷，在五一檔期商業類型扎堆的格局中，成爲一抹獨特的亮色，可惜由於小成本製作與過少的宣發，排片過低，在激烈的競爭中難獲更多的關注與更高的票房。五一檔上映的兩部動畫片分別爲進口片《冰雪大作戰2》與國產動畫片《豬豬俠大電影：恐龍日記》，兩部作品均因低齡化的受衆限制、簡單的劇情設置及匱乏的精神內核而陷入票房低迷的困局，基本宣告動畫電影在五一檔期的失敗。根據同名遊戲改編的IP電影《真·三國無雙》集結一衆當紅明星，但也因影片本身質量不足僅吸引了少數遊戲粉絲買單，在競爭的激烈中幾乎無聲無息。
縱觀2021年五一檔，後疫情時代的市場復甦帶來熱鬧非凡的市場景象，給中國電影的發展注入了活力。隨着我國疫情的有效防控與商業生態的有序恢復，在疫情期間被暫時壓抑的消費慾望與需求終於得以宣泄，甚至一定程度上表現爲爲報復性消費，這無疑是中國電影市場轉熱的最重要原因。而且，由於國外疫情尚未明顯好轉，電影業復工情況仍不樂觀，因此進口片數量減少，國產電影份額佔比不斷增大，這些都爲中國電影的發展提供了良機。但從五一檔期影片來看，中國電影在疫情發生前便已存在的類型敘事模式化、工業體系不完善等問題仍然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一方面，很多影片缺少更前瞻的視野與更具現實性的關懷，另一方面商業類型不到位，雖然上映影片數量衆多，但在敘事或藝術性等層面都有明顯不足，爲中國電影的良性發展埋下了一顆“地雷”。因此，中國電影在後疫情時代下仍然需要解決如何同時提升商業性和藝術性這兩個難題。
中國電影的發展不僅要實現數量上的騰飛，更重要的是實現質的飛躍，這樣在消費衝動期過後、進口片捲土重來之時才能夠守住陣地，腳步穩健地實現更長遠的發展。高質量文藝片的缺失成爲五一檔的一個遺憾，也令我們關注到中國電影類型發展不均衡的問題。張艾嘉、李少紅、陳沖共同執導的《世間有她》撤檔，文藝片缺席今年五一檔期，儘管擇期另映可能使這部影片避開與主旋律影片及商業片的競爭，但這也證明了文藝片在當下中國電影市場競爭力軟弱。中國電影的全面發展需要各類影片的共同作用，因此，無論是在國家政策的扶持層面還是市場的投資層面，都給各類影片創造自由的發展空間，在大力發展新主流大片與商業類型片的同時，也要兼顧其他小衆影片的成長。
商業性強的類型片的健康發展更是重中之重的問題。儘管有學者一直呼籲建立中國電影的工業體系，但對何謂工業體系、建造一個什麼樣的工業體系仍有很多不明晰的認識。在實踐層面，我國的電影工業化體系尚不成熟，類型片製作水準還不穩定，五一檔期中《你的婚禮》《懸崖之上》未能在既有類型模式上實現更大的突破和創新，《秘密訪客》《追虎擒龍》等影片更是在類型敘事上存在着各種不足，中國電影想要追求高效益，需將優秀類型片的產出由偶然變爲必然，要學習和借鑑先進的電影製作體系，結合本國電影創作實際，探索影片類型創作和創新模式，重視類型片創作中的每一處步驟和每一個環節，對既有類型模式實行更符合當下觀影需求的更新，跟上中國電影市場發展的腳步。
中國電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需要國家政策對新生導演、編劇、攝影、特效師等各種人員進行體系化培養與扶持，需要市場對不同年齡或階層的觀衆心理需求進行科學有效的分析，需要互聯網與院線進行互有裨益的聯動，也需要影視公司與電影創作人員保持高度的責任意識、強烈的創新觀念與深切的現實關懷。唯有多方攜手，共同努力，才能保證中國電影真正迎來長久的、溫暖的春天。（作者：馮俊敏，系中國藝術研究院影視系2019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