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大象:公然在北京劫走一個人,需要幾個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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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然在北京劫走一個人,需要幾個步驟?
前言
在地鐵上遇到的富二代果然不靠譜,不僅有家暴歷史,還是個軟禁女友的變態。三哥匆忙趕來,吱吱卻不知所蹤,只留下一地血跡……之前被三哥和趙春生“騙”得團團轉的傳銷頭目申明玉,也甘願束手就擒嗎?一不做二不休,不如綁架!
第一場
樸友光的公寓在走廊的盡頭。從電梯間衝出去,還要走幾十米遠。三哥從來都沒覺得一條走廊能有這麼長。謝之然依舊沒有回覆他的信息。
“1302……1302……”三哥唸叨着楚達給他的門牌號。當他終於站在樸友光的家門前時,他也顧不上什麼社會禮節、基本素養,奮力地砸着門,大喊道:“謝之然!謝之然!開門!”
給三哥開門的人卻是樸友光。他煩躁地拉開門:“誰啊你?吵什麼?都幾點了!”
三哥低頭一看,玄關的地板上赫然一片血跡。恐慌瞬間侵襲了三哥的心。他撈起樸友光的衣領,質問道:“謝之然呢!你是不是打她了!”
“我打她?”樸友光氣笑了,指了指自己紅通通的鼻頭,“是她把我給打了好嗎?”
三哥定睛一看,受傷的果然是樸友光,這才冷靜了一些。眼前這位陰鬱小帥哥的鼻子正在噗噗冒血,顴骨也有一處淤青,他正拿着一袋冷凍薯條冰敷呢。
“謝之然在哪裡?”三哥丟下樸友光,像進自己家門一樣把樸友光的公寓翻了個底朝天,仍然沒找到謝之然的身影。
“謝之然那個婊子,”樸友光咬牙切齒地罵道,“打了我就跑了!”
三哥扭過頭,看着站在玄關處的樸友光,眯起了眼。他又一次撈起樸友光的衣領,聲音低沉而危險,“你他媽罵誰是婊子呢?”
樸友光被三哥的眼神嚇了一跳。他剛要往後退去,三哥的拳頭已經落在了他的鼻樑上,鼻血再次噴涌而出。
扔下樸友光,三哥趕緊給小智打了通電話。幾個月前他帶謝之然去小智那裡修手機時,三哥依稀記得小智在謝之然的手機裡鬼鬼祟祟地裝了個後門程序。三哥不知道怎麼刪除那個程序,但謝之然看起來好像並不在意的樣子,他們就把它留在了手機系統中。
電話那頭的小智已經睡眼惺忪。他走到狹小的廚房倒了杯水,糊弄道:“我哪兒裝過那樣的程序。我裝的東西不都被你刪了麼。”
“別廢話!”三哥吼了他一聲,“謝之然不見了!信息不回,打電話也打不通。你那個勞什子程序要是能讓她接電話,就趕緊幫我想想辦法!”
小智清醒了過來。他慌慌張張地掏出筆記本電腦,在廚房地板上席地而坐,噼裡啪啦地敲起了鍵盤。
“我給她裝的就是個防木馬的插件。我自己寫的,在她手機上測試一下。”小智一邊解釋,一邊打開了程序終端,“她爲什麼關機了?是沒電了嗎?”
“我不知道。”三哥坐進了他的奔馳車裡,捏着方向盤的手骨節發白。
“你先別太擔心。”小智出言安慰,“就算手機沒電關機了,系統爲了保持後臺時鐘的運轉,以及延長電池的使用壽命,也會留大約百分之三左右的電量。只要有這百分之三,我裝的程序就可以遠程讓手機強制開機。不過這點兒電量應該不夠你給她打電話的。我只能趁着開機,使用蘋果自帶的find my iPhone功能,查到她所在的位置。”
“行了,你別跟我扯這些技術上的東西了。趕緊的吧!”三哥恨不能立刻飛到中關村盯着小智操作。
小智閉上了嘴,打開桌面上一個加密文檔。文檔中密密麻麻寫着幾百人的賬號密碼。這些都是小智“隨手”安裝在那些找他修手機的顧客的設備中的。他也不是想盜取別人的信息,只是每一個黑客都想把自己製作的非法小軟件投入正常使用。
話休絮煩,小智在文檔裡找到了謝之然的名字。名字下面是一大排她的設備賬號和密碼。小智從中選取複製了她的apple ID,粘貼到了自己的電腦終端裡。很快,他通過自己設計的防木馬插件,強制啓動了謝之然的iPhone。就在靠僅剩的百分之三的電量堅挺的半分鐘裡,小智查到了謝之然所在位置的座標。
三哥將座標輸進手機地圖中,恍然發現,謝之然根本沒走遠。她就在樸友光家樓下的團結湖公園裡。
這都幾點了?公園都關門了吧?她怎麼還在?
三哥把車停到了公園對面的路邊。果然,公園大門已關,連保安室的燈都熄了。三哥找了一處矮一些的圍牆,三步兩步起跳翻了過去。他按照手機地圖的導航,穿過中式迴廊、跨過白石頭橋、鑽過假山林,終於在湖邊的草坪上,看到了穿着髒兮兮睡裙的謝之然。
第二場
看到心愛的女孩平安無恙,三哥終於鬆了口氣。他緩緩向謝之然走了過去,站在她身後納悶,“吱吱,公園的保安,就沒把你給趕出去麼?”
謝之然嚇了一跳。她回過頭,趕忙擦了擦滴滴答答的眼淚,但聲音依舊哽咽,“你……你怎麼找到我的?”
三哥低頭看了一眼謝之然的腳,她竟然連鞋也沒穿,只有左腳踩着一隻人字拖,看來她逃跑得很着急。
“你的另一隻拖鞋呢?”三哥問她。
“不、不知道。可能掉到草叢裡了。”謝之然站起了身,慌張地在湖邊的灌木叢間翻找着。三哥嘆了口氣,點亮了手機的閃光燈,和她一起找那隻不知去向的人字拖。
“我今天……把樸友光打了。”謝之然蹲在草叢裡,對三哥說,“他會不會報警啊?”
“他不敢。”三哥十分篤定,“他有前科。進了警察局,還不知道警察會護着誰呢。”
“什麼?!他有前科?!”謝之然驚呆了。
三哥更是感到驚訝。他以爲謝之然已經知道樸友光的前史了。不然,她幹嘛要和他動手呢?
“他上大學時,把他前女友打進了醫院。學校因爲這事兒把他開除了,他這纔去的加拿大。”三哥沒有詳細複述張衝講給他的故事。那些細節太過驚悚,他不想嚇着謝之然。
謝之然瞠目結舌地看着他。她這無辜的眼神讓三哥煩躁了起來。
“你不知道?”三哥控制不住地想吼,趕緊罵醒謝之然這個傻丫頭,“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和他談戀愛?還搬到他家去住?我真是服了你了吱吱!你可別忘了當初你拒絕我的原因。你說你不願意和我在一起,是因爲你覺得和我不熟!咱倆認識都快一年了。我大哥、我二哥、我嫂子劉姐,所有和我親的人你都知道了,你還覺得你跟我不熟。那這個人呢?你見過他家人嗎?你認識他的朋友、兄弟嗎?”
謝之然被三哥的突然爆發嚇傻了。她揪着地上的小草,半晌纔可憐兮兮地反駁:“可他每天都和我發微信,我們也經常見面聊天。我以爲我已經很瞭解他了……”
“我就不跟你發微信了嗎?我就不跟你見面聊天了嗎?”三哥已經不想忍了。他今天非要把話問明白不可。若是謝之然親口說她嫌他窮、學歷低、工作不體面,他掉頭就走,決不糾纏。但倘若謝之然再拿什麼“我不瞭解你”、“我和你不熟”來搪塞他,那三哥可就要好好和她盤道盤道了。
“你是經常和我發微信、聊天,可你從不和我討論你的想法。你喜歡什麼電影、愛吃什麼菜、今後有什麼打算、想在哪個城市生活,這些我統統都不知道……你只和我聊你過去的事情。我想知道的是現在的你、未來的你。就算……”謝之然越說越氣,已經兩眼通紅,“就算我喜歡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你總得讓我能想象得到咱們的未來吧!”
話說開了。三哥明白了。謝之然並不是和他不熟。相反,他們倆在北京這座異鄉大都會,已經算最熟悉的人了。謝之然所不熟悉的,是他們的未來。她能輕易想象出自己和小金總、楚達的未來。在樸友光的“家暴男”身份未被曝光前,她也可以想象得出她和樸友光的未來。這些男人們擁有社會標準色譜裡常見的地位和身份,因此他們不需要什麼言行舉止的鋪墊,就能讓女孩們輕易理解。
但三哥不一樣。選擇和他在一起,實在算得上是離經叛道。如果上帝願意計算戀愛成功率的話,甭管什麼樣的女人,只要是和三哥在一起,他們兩人的戀愛成功率都不會高到哪裡去。
“我並不是不喜歡你。”謝之然哽咽着說,“我知道,你肯定覺得我是嫌貧愛富。楚達都這麼懷疑過我。但我要真是嫌貧愛富,我就不從小金總那裡辭職了。拍無腦小視頻短劇才叫賺錢呢!”
三哥不忍心聽她的嗚咽。他脫下外衣,披在謝之然的睡裙外,將女孩抱進懷裡。
“行啦。別哭了!”三哥嘆了口氣,“我沒有埋怨你的意思!”
謝之然撈起三哥的襯衫一角,擦了擦自己的眼淚。
“那……”三哥仔細考量了一下自己的措辭,“那你既然不知道樸友光的事兒,你今天打他幹嘛?”
提到這茬謝之然就來氣。她恨恨地錘了錘大腿,“他非要改我的劇本!”
“你怎麼知道的?”謝之然眨眨眼。
“這你先別管。你就因爲他要改你劇本,就把人家給打了?”三哥不無擔心地教育起了她,“這次幸好你逃出來了,下次你這麼臭的脾氣,被人家反手給摁地上了怎麼辦?”
“可這事兒不能忍!”謝之然仍舊嘟着嘴,“他非要把我的主角張潮,給改成一個傻了吧唧的高富帥!”
“那你就改唄!”三哥莫名其妙地說,“觀衆不都喜歡高富帥麼!”
“不能改!因爲……”謝之然激動起來,“因爲……這個張潮是照着你寫的!你是人物原型!樸友光非說這個張潮窮、土,不招人喜歡。這我能忍嗎?”
噢。三哥明白了。謝之然不僅是捨不得她筆下的人物,也是捨不得他。這下三哥心裡美滋滋了。謝之然還是在乎他的,在乎到能爲了他跟男朋友大打出手。
謝之然沒有注意到三哥臉上的傻笑,還在喋喋不休地謾罵樸友光:“這個男人就是普通又自信!他覺得電影裡的男主角都得像他一樣,人均富二代!憑什麼啊?藝術作品是反映現實的。我要真想拿他做人物原型,那男主角肯定是個佔有慾極高的變態犯罪分子!而且還家暴!”
說到這裡,三哥又警惕起來,上下仔細查看了一番謝之然,緊張地問:“他確實沒打着你吧?有沒有哪兒受傷?”
謝之然搖了搖頭,“他就是老把我關家裡頭,不讓我出門。”今天謝之然從陽陽娛樂快餐溜出來的時候,樸友光那副怒氣衝衝的樣子,着實把她嚇壞了。好在謝之然腦子機靈,她趕緊扯了個謊,說是頭繩掉進綠化帶裡了。樸友光似乎並不買賬,但好在他沒有和謝之然發生正面衝突,只是攥着她的手腕,把她拉進了車裡。
等兩人到了家,樸友光直接從書房裡拿出了謝之然的筆記本電腦,坐在一旁逼着她改劇本。謝之然實在害怕樸友光會傷害自己,便硬着頭皮一點一點把張潮從技校的學生,改成了技校校長的兒子。女主角樑聿在技校做的那套複雜的社會學調查,也被樸友光勒令簡化成了可有可無的情節。
謝之然越改越生氣,再加上午飯和晚飯樸友光都沒讓她吃,謝之然血糖低、血壓也低。當樸友光搶她鍵盤打算親自上手改劇本時,謝之然終於急了。她在樸友光面前維護了三哥幾句,樸友光就頓時懷疑謝之然是不是和三哥之間有點什麼曖昧之情。佔有慾上頭的樸友光揚言要開掉謝之然,還對她動手動腳,試圖強姦她。謝之然能吃這啞巴虧麼?她抄起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砰”地砸在了樸友光臉上。
“他是不是覺得,我脾氣好,就能欺負了?”謝之然憤憤地揮起了小拳頭,“我好歹也是個東北姑娘!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啊!”
三哥看着吉林口音都被氣出來的謝之然,噗嗤一聲笑了。夜色因笑意而朦朧。兩人坐在藍瑩瑩的月光裡,彼此微笑着望向對方。一切看起來是那麼地恰到好處。三哥的心臟劇烈地跳動着。他想:如果此刻親吻謝之然,她應該不會再躲開了。
然而,就在這時,手電筒的光束落在了他們身上。公園的兩個保安大爺走向了他們,罵罵咧咧道:“你們小情侶能不能去開個房啊!這是公園!公共場所!”
三哥和謝之然訕訕地站起身。一位保安用手電筒的光束撩了一下謝之然的腳,晃悠着手中的一隻粉色人字拖,“姑娘,這是你的鞋吧?掉那邊兒童遊樂園了!”
謝之然趕緊接過鞋,和三哥灰頭土臉地離開了團結湖公園。
兩人一路走到了三哥的二手奔馳車前,三哥給她拉開了車門。“你一會兒別回楚達那兒了。我怕樸友光再找上門。”三哥有些羞澀地撓了撓後腦勺,“你今晚,先到我那兒湊合一下吧。”
第三場
車停在老社區樓下時,三哥接到了一通未命名來電,是東北催債的。三哥瞥了一眼副駕駛上的謝之然,下了車,走到停車場的角落裡,接起了電話。對方的語速很急,聽起來怒不可遏。三哥怕謝之然聽見,只好壓低聲音懇求道:“這個月手頭緊。下個月肯定給你補上。咱都是同行,你還怕我跑了不成?”
對方不依不饒地又罵了幾句。三哥忍着聽完。他現在不想和對方吵架。
電話終於被掛下了。謝之然也下了車。她疑惑地看着三哥,心事重重。三哥不知道她聽見了多少。他咧嘴笑了一下,“我這大奔馳怎麼樣?”
“和樸友光的一模一樣。”謝之然如實回答。
三哥原以爲他會很得意、很高興。但沒想到聽了謝之然的回答,他反而神色黯然。他招招手,領着謝之然鑽進了漆黑的樓道。
這個社區樓太老了,樓道里的聲控燈早已年久失修。三哥曾經試圖修過幾次,但燈的螺旋接口太古早,根本買不到合適的燈泡。
藉着樓道窗口投射進來的路燈的光線,謝之然看清了三哥居住的地方。正如同樸友光所說的那樣:骯髒、凌亂、不堪。
“啊!”謝之然不慎被一個痰盂絆倒,三哥趕緊伸手拉了她一把。痰盂裡面有一股尿騷味,不知又是哪個催收的同事隨處亂放。三哥氣得破口大罵:“屬野狗的嗎!到處撒尿!”
樓道里靜悄悄的。無人迴應三哥的羞恥和憤怒。
三哥還想大罵,一樓的康奶奶卻“吱呀”一聲打開了防盜門。她探頭出來,低聲叮囑三哥:“三兒,大晚上的幹嘛呢在這兒?學狼叫?我們家寶兒明天還有考試呢。”
“對、對不住奶奶!”三哥趕緊道歉。
康奶奶在黑暗中瞥了一眼謝之然,臉上露出了一絲居委會大媽式的笑容:“喲,帶姑娘回來了?奶奶家還剩點兒餃子,拿回去吃夜宵不?”
“不、不用了。”謝之然擺擺手,“謝謝奶奶。”
“您快回去睡吧!”三哥尷尬地輕推防盜門。康奶奶笑了一聲,鑽回了屋裡。
兩人終於爬到了頂層,三哥摘掉自家門上插着的各類“午夜應招”和“辦假證”的小卡片,開了門鎖。他自己的住所倒是整潔乾淨。這是一個自帶狹小廚房的開間,牀鋪和沙發之間拉着一層薄薄的蚊帳紗簾。房間內出乎意料地充滿生活氣息。冰箱是滿的,竈臺乾淨不油膩。地板雖然很老舊,但破碎的地方都被三哥楔上了新磚。餐桌旁的牆壁上有一張巨大的寵物狗主題的掛曆,看起來很廉價,但使用率相當高:幾乎每一個日期旁都記錄着當天要收的債務和要做的事。她請三哥喝下午茶那天,還被三哥在旁邊畫了個小五角星。
“進洗手間換身衣服吧。”三哥拿來一條沙灘短褲和一件T恤,“剛洗的,都乾淨。”
三哥家的洗手間很狹窄,沒有乾溼分離,幾乎要坐在馬桶上淋浴。洗手檯上除了一塊被搓得很小的香皂,什麼都沒有。地上放着一個大桶實惠裝的洗髮沐浴一體液。
謝之然充分感受到了他們之間的參差與落差。但同時,她更在意的是,三哥掙扎於這種拮据生活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這些努力包括馬桶上包着的毛絨墊圈、淋浴噴頭上纏着的防漏塑膠布,也包括窗戶上粘着的帶花紋的磨砂裝飾紙、以及收拾整齊的洗漱用品架子。
熱水從花灑中傾瀉而出,不一會兒便熱氣蒸騰。謝之然能模糊聽到門外的三哥又在打電話。這一次三哥的語氣不善,似乎在和對方罵街。謝之然把花灑擰小,透過低訴的水聲,她偷偷聽起了外面的對話。三哥似乎惹上麻煩了。謝之然擔憂地擦乾身體,換上三哥寬大的T恤,走出了浴室。
見她出來,三哥急忙掛了電話。他收拾了一下沙發,上面擺着一牀被子。這似乎是他對今晚就寢方式的安排。
“明天我帶你去樸友光家拿行李。”三哥計劃道,“沒找到房子前,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先住我這兒。”
“你欠錢了?”謝之然開口問他。
三哥怔了一會兒。她果然還是聽見了。他猶豫了片刻,思索着要不要對她撒謊。但最終,三哥還是凝重地點了點頭。
“我在長春盤了個寵物店,還有十幾二十萬沒還。”三哥如實回答。
“欠着錢你還買奔馳?”謝之然生氣了。
“這不就想讓你坐一回麼……”三哥嘀咕,“其實我這車和樸友光的不一樣。他那是新的,我的是二手的。”
謝之然愣愣地看着他。然後,她低下了頭,“對不起。都怪我。”
“怎麼能怪你呢?又不是你要求的。是我腦子一熱,想在你面前裝大款。現在露餡了。”三哥撓了撓後腦勺,怪羞愧的。
“趕緊把車賣了吧。我不想讓你欠債。”
三哥悶悶地點了點頭,“嗯。我明天就聯繫中介。”
“等會兒,”謝之然盯着三哥,“你買車的錢,不會也是借的吧?”
“那不能!那錢是我憑本事掙的。”三哥叉着腰得意起來。
“這車……就算是二手的,少說也要三四十萬吧?”謝之然不敢相信。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三哥停頓了許久。他掙扎着要不要把張衝、趙春生和申明玉的事情告訴謝之然。她看起來臉色蒼白,有些脆弱。想起自己心愛的女孩一整天都沒吃飯,三哥先拉着她進了廚房,拽開了冰箱門。
“點個菜。先把飯吃了。邊吃邊跟你說。”
第四場
好久沒吃三哥做的菜,謝之然還真是有點想三哥的手藝了。他畢竟是吉祥飯店的幫工,炒菜可不輸北京那些排名靠前的東北飯館。扒拉着熟悉的東北經典三樣菜——豬肉燉粉條、小雞燉蘑菇和地三鮮,這驚險的一天帶給謝之然所有的心靈衝擊頃刻間蕩然無存。
見她心情平復了些許,三哥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將他調查樸友光的始末仔細講給了謝之然。謝之然聽完了三哥的敘述,沮喪地放下了筷子。她盯着小雞燉蘑菇上面漂着的油花,哀嚎道:“我這一天到晚遇到的都是些什麼變態啊!”
昔日大學的學長,變成了女裝大佬;萬衆仰慕的愛豆,居然逼着粉絲打胎;所謂“年輕有爲”的公司老闆,不僅沉迷拍攝土味霸總短劇,對小貓小狗這樣的生命還不屑一顧。自從謝之然走出了象牙塔,她就從始至終沒過上舒坦日子。
“是,是。遇上一個我就夠奇葩的了,沒想到還能遇上樸友光這樣的。”三哥自嘲地笑了笑。他以爲謝之然把作爲催收人的他,也划進了“變態”的行列裡。
謝之然敏感地察覺到了三哥語氣的變化,忙握住他的手解釋道:“我說的不是你。你是他們之中最正常、最正直的人了。”
三哥沒有喝酒,但他的臉卻紅了。
“我只是覺得自己有點可悲。”謝之然雙手遮住了臉頰,“我一個外地女孩,在北京漂着,就是爲了向這個大城市借一點幸福。可幸福,怎麼這麼難呢?”
謝之然所面臨的一切,和每一個在異鄉打拼的年輕女孩都一樣。在孤立無援中,她們還要承受來自大都會的文化衝擊。北京有東北縣城沒有的光鮮,但也有東北縣城所不熟悉的危險。
“吱吱,我覺得你說得不對。”三哥語氣平和地開口,“幸福不是求來的、找來的。幸福這個東西,就跟錢一樣。你從別人那兒借來的、求來的,終究要還。只有你自己賺來的,那才真是你的。”
謝之然眨眨眼。這幾乎是她聽到的三哥所說的話中,最有哲理的一句了。她沒想到,三哥還是個哲學家。謝之然趕緊扯了一張抽紙巾,從桌上撿了支筆,狂寫了起來。
“你……嘛呢?”三哥挑起眉。
“我要把你的話記下來,作爲《粉色大象》的高光臺詞。”
三哥低頭看着她將這句話一筆一劃地寫在了紙巾上,不禁輕笑出聲。他就是喜歡這樣的謝之然:愛憎分明、心懷夢想、一絲不苟。
謝之然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這張寫着三哥金句的紙巾。
夜色已深。窗外的鳥都不敢叫了。老社區的頂樓,三哥這間狹小的公寓,終於熄滅了燈火。謝之然躺在牀上,三哥幫她拉上了作爲隔斷用的蚊帳。夜裡很燥熱,許久沒有加氟的空調難以製冷,還好有夏日涼爽的夜風從窗戶吹拂進來。蚊香的火絨在冷藍的夜色中燃燒出微弱的光點。
謝之然翻過身,面衝着沙發上閤眼入睡的三哥。隔着這道洗得泛黃的紗簾,三哥的身影有些朦朧和模糊。
“你睡了嗎?”謝之然輕輕問。
心愛的女孩就躺在自己一臂之遙的位置,三哥怎麼可能睡得着?他現在緊張得像個十幾歲的處男,正揪着他的毛巾被,胡思亂想。
蚊帳動了一下。三哥聽到謝之然躡手躡腳地從牀上爬下來了。他緊閉着雙眼,希望對方沒有察覺到他的窘迫。
一絛柔軟順滑的髮絲突然垂落在他的臉頰上。三哥猛然睜開眼。他看見謝之然雙手撐在沙發的靠墊上,面容只和他距離不到一釐米。謝之然被突然驚醒的三哥嚇了一跳。她向後退去,但很快被坐起來的三哥撈住了手臂。三哥的掌心很熱,覆蓋在她冰涼的手肘上。他的手指伸進了她T恤寬大的袖口,摸着她上臂背側不常被觸碰的肌膚。他的呼吸與她的交融在一起。
“你跑出來做什麼?不怕被咬麼?”三哥的聲音有些沙啞。
“被、被什麼咬?咬、咬咬哪裡?”謝之然慌亂地問。
三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蚊帳,“被蚊子咬。”
兩人互相盯了對方一會兒,然後都尷尬地笑了起來。笑聲停止後,三哥和謝之然面對面盤腿坐在沙發上。他決定將自己思索了一晚上的說辭,告訴謝之然。
“你之前說,你想象不出和我在一起的未來。”三哥從茶几上抄過了自己的手機,點開微信好友列表中老吳的頭像。對話框裡有好幾條老吳發來的視頻。視頻中的寵物店裡蹦蹦跳跳着幾隻寵物犬。老吳正抱着其中一隻小奶狗喂着奶。他對鏡頭笑着說:“三兒,快回來吧。這羣毛孩子們都想你了!”
三哥將手機遞給謝之然:“這就是我理想的未來。等我把奔馳賣了,債還完,就回吉林經營我的寵物店。我太喜歡小狗了。你老闆把那隻小泰迪碾死時,我恨不得也找輛車把他給碾死。”
“金總那身板,普通小轎車碾不死他。”謝之然淡定地開着玩笑,“你得弄一輛拖拉機。”
三哥笑了。他點開手機相冊,裡面塞滿了小狗的照片。他一張一張給謝之然介紹:“這是嘟嘟,這是阿毛,這是老鐵。老鐵是阿毛的爹。這是樂樂,但它已經被賣出去了,新主人對它特別好,狗糧都是進口的,用的玩具比我這破手機都貴……”
謝之然翻着手機,越看越被這些小動物們所治癒。她睏倦地靠在三哥的肩膀上,但還看着屏幕傻樂着。三哥悄悄用餘光瞥着她,艱難地開口:“這個……就是我的未來。你看……還行嗎?”
“它們真可愛。”謝之然說,“在北京活着好累啊。我好想回東北啊。”
那……就跟我一起回去吧!三哥的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多想脫口而出。謝之然剛剛辭去工作,又遇上了這麼多糟心事。她一定會答應他的。做了這麼多年催收,三哥非常明白什麼叫“趁火打劫”、“趁虛而入”。可是他不想因爲自己的私心,斷送了謝之然的夢想。
不想拍電影的謝之然,還是謝之然嗎?他們二人的緣起就是因爲電影。不,具體來說,是因爲謝之然那份被剽竊的電影劇本。
三哥內心做出了一番炙熱的爭鬥,但最終沒能將他的邀請說出口。相反,他說:“但是東北可沒有地方讓你實現你的影視夢想。你回去了,《粉色大象》怎麼辦?”
“哦……對啊。”謝之然慘笑,“明兒可得把我的筆記本電腦拿回來。劇本還在裡面呢。可不能讓樸友光把我的男主角張潮給丟了。”
三哥沉默了許久。他的手在謝之然背後擡起,又落下。最終,他沒有把她摟進懷裡,而是揉了揉她的頭髮,“早點睡吧。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然而,到了第二天,三哥和謝之然推開樸友光公寓的大門時,他們發現,樸友光已經跑了。屋子裡被翻得亂七八糟,彷彿遭了賊。謝之然打電話叫來了物業,這才得知,樸友光的公寓是上個月纔剛剛起租的。昨晚樸友光收拾好了他爲數不多的行李,決定臨時退房。
“這位先生也真是的!押金都不要了。”物業大姐囉嗦着,“你們來得還算早,屋裡的東西趕緊收拾收拾吧。下午保潔就要過來清房了。”
謝之然冷汗瀑下。她先前還以爲樸友光一直住在這間公寓。到頭來,樸友光竟然是臨時租的房子。莫非,他是爲了“囚禁”她,才租下的這間公寓嗎?
看到謝之然不寒而慄的表情,三哥將她推出了房間,“你在外面等吧。我幫你收拾。”
謝之然蹲在走廊鋪着的高級地毯上,想着她剛剛入住的那天。那時候,她還以爲自己的生活就要改寫了。往後,她就是這間高級公寓的女主人了。她沒想到,她幻想過的那種在北京舒適體面的生活,她原來根本不配。
三哥的動作很快,不出半小時,就提着兩個大行李箱走了出來。他把筆記本電腦優先遞給了謝之然,說:“你看看箱子裡的東西還少什麼,我進去拿。”
謝之然已經不太在乎她的個人物品了。她迅速打開電腦,還好,那份沒有被樸友光“魔改”的原劇本還安全地躺在垃圾箱裡。謝之然把文件恢復好,合上電腦深吸了一口氣,“走吧。我要告別這個人渣!”
可惜,樸友光這個“人渣”,一時半會還告別不掉。三哥剛把謝之然的行李搬到奔馳車的後備箱裡,就接到了來自趙春生的求救電話:
“三兒……大兄弟!不好了,我老婆被人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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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食慾還有些想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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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食慾
編劇&製作人;一個北京胡同串子,影視行業的社會青年。
責編:賽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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