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 | 38歲的我,是不是找不到工作了

大國小民》第119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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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優佳31歲那年從某公司離職,去了一家民營上市公司,一干就是6年。她聰明幹練,工作幹得順風順水,頗受各級領導好評。日常又勤於保養,快40歲的她看起來還像30出頭,甚至時常有新入職的男同事在背後打聽她是否有男友。

在一家公司待久了,就像進了舒適圈,外面再多的人叫嚷着“35歲危機”,優佳也覺得離自己還很遠。所以,當那場職業困境來到面前時,時任品牌經理的她沒有太多猶豫,就選擇了再次離職。

此時的優佳37歲了,她不是沒有做好一時找不到工作的心理準備,只是她未曾預料到,辭職後的一年半,她竟一直沒有找到工作。有時她會略帶絕望地問我:“這輩子我都找不到工作了,是嗎?”

以下,是優佳口述的,她的故事。

1

2019年9月,老楊給我打電話,讓我晚上出去宵夜。在我全神貫注地應付着手上小龍蝦滴下的汁水時,老楊悠悠地說:“過兩個月我就準備走了,提前跟你說一聲,你早點做打算吧。”

這消息確實挺突然,不過也不算太出乎意料。我擡起頭望向他,老楊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麼情緒的起伏,只是眼光飄向了遠方,“你也知道這一天終究是要來的,我只是有點覺得對不住你,我這一走,你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老楊是集團地區分公司分管市場的副總,也是我的直屬上司。從進入這家公司的第一天,我就在他手下幹活,我也曾試圖明哲保身、不去站隊,但吃過幾番苦頭後,便發現這個方法行不通,於是選擇跟緊老楊的隊伍,這一跟便是數年。

2018年,我36歲,老楊48歲,都是本命年。新年,我去廟裡給自己求了塊“無事牌”,老楊知道了還嘲笑我迷信,然而事實卻證明我們這一年都不順。

老楊跟集團另一位高管朱總一直不和,明爭暗鬥了許多年。之前老楊一直佔着上風,而這一年,大領導一反常態,事事偏向朱總,讓強勢慣了的老楊很是鬱悶。

私底下,他數次對我流露出想離職的想法,我竭力勸阻,一是爲他寬心,二是出於私心——在這家公司,老楊是我最能仰仗的人,他若走了,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待到年中時,局勢終是明朗了起來。老楊跟大領導進行了一次徹夜溝通,隔天便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新的事業部,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頭。3天后,公告發出:老楊即將調任去新的事業部,朱總接管他的工作。誰都看得出,這紙調令是明升暗降,但我也沒有其他選擇——在公司待久了,我被衆人視爲老楊的左膀右臂,身上早已被打上了“標籤”,舊部門是留不得了。

我和另外3個同事跟着老楊來到新部門,工作比設想中還要難以開展,一些看不見的阻力總會束住手腳。工作不順,人也躁悶,加班到晚上12點、一個月出差六七次是常事,趕方案趕到凌晨3點也不少見,全靠一口氣撐着。

這一年,我眼見着老楊越來越沉默,脾氣越來越大,抽菸也越來越兇。所以,當他告訴我自己決意離職的時候,我確實沒有太意外。

2019年11月底,老楊正式離職,他的幾個舊部下隨之被掃地出門。朱總卻對我說,歡迎我回到原部門,但條件是需要負責另一個城市的市場——這意味着,每週至少要出差3、4天。

其實自從老楊跟我交底後,我就開始找新工作了,但一直沒有合適的。此刻若不接受朱總的條件,我便沒有退路。我舉棋不定,徵求老楊的意見,他未置可否,表情閃爍不定,反過來問我怎麼打算。

我猶豫了一下:“不想去,這樣子回去了也沒意思,朱總也不是個心胸寬廣的人,對我未必會真正善待,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老楊沉默了好一會兒,說:“這樣也好,你就當休息兩個月。”

想一想,我從22歲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在工作。雖然期間跳槽數次,但也都提前找好下家。沒想到,自己竟會在快40歲的時候,體驗一把“裸辭”。

12月,我正式離開了工作了6年的公司。沒多久,老楊告訴我,等他在新公司安頓好了就把我帶過去。我笑着道謝,暗想:不知道這算不算又一次通過了他對我的“忠誠度”考驗。

2

有老楊的話託底,我找工作的時候不慌不忙、精挑細選。萬萬沒想到,沒等來老楊的安排,疫情倒是先來了。

耗到2020年春天,老楊給我來電話,歉疚地說因爲受疫情影響,行業遭受重創,新公司凍結了所有的招聘計劃,他可能沒法把我帶過去了。

老楊是一個不肯輕易示弱的人,那天的語氣裡竟有一閃而過的虛弱,我猜他目前處境大概也不妙。我強擠出笑,反過來勸慰他:“沒事,哪怕當時沒有您這邊的方案,那邊我也是不準備留了。”

掛斷電話,我把自己跌進椅子裡,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那一絲若有似無的希望,終於像肥皂泡一樣破裂了。不過,我也沒有太慌亂,告訴自己,就當休個長假,心無旁騖地陪孩子吧。

兒子成長的前10年裡,因爲忙於工作,我自認不算一個特別盡職的媽媽,在內心深處對他是有着虧欠的。兒子3歲前,大多數時間住在奶奶家,只有週末纔回家。上學後,因爲我下班太晚,去學校接他的次數屈指可數。而各種親子活動,我基本都沒有參加過。

兒子二年級時第一次春遊,看着他渴望的眼神,我忍不住向公司請了假,去做了家長志願者。可整個春遊途中,我不停地接打電話、掉隊,甚至到中午熱了,兒子的毛衣都是其他媽媽幫忙脫掉的。

從那之後,兒子再也沒有要求我參加他學校的活動了。

4月過後,武漢開始陸續復工,中小學卻一直沒有復課,學生們就在家裡上網課。丈夫唐磊和我商量,等疫情穩定一點再出去找工作,我也自我安慰,現在這情況,各公司不裁員都是萬幸,想來不會有什麼招工的計劃。最終我們一致決定,這段時間我就先待在家裡照顧兒子,等9月學校開學了之後,我再考慮重新找工作的事情

兒子長這麼大,這大概是我們相處得最久的日子了。那段時間,他在家裡待着常常興奮地哼起歌來。可真正朝夕相處後,沒多久,我便發現這親子時光並非想象中的那麼美好。

以前,我對兒子的學習並沒有管得那麼細緻,如今每天守在他旁邊陪他上網課、做作業,才發現他竟然有這麼多壞習慣:做作業三心二意、磨磨蹭蹭;解題習慣不規範,許多基礎知識點都掌握不牢;供他學習的平板電腦上還偷偷裝了好多個遊戲……

唐磊對我的焦慮不以爲然,認爲男孩子本就“醒事”晚,再長大點就好了。我被他說得反而激動起來:“你不會不知道基礎沒打牢、習慣沒養好的危害吧?現在的學習成績還可以,但那只是因爲現在的知識太簡單,再過兩年,如果還這樣,掉下來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

爭執沒有結論,只有靠自己,我甚至動了念頭——這兩年暫時不找工作了,先拿出至少一年的時間,將精力投入到兒子的“小升初”上。

這個念頭並非心血來潮,從大學畢業到現在,我身邊越來越多的女性朋友選擇做全職媽媽。從備孕到陪讀,似乎總有人從“職業女性”的跑道上揮揮手就離開了。

“那麼,我也不是不可以吧?”我想。

秋季,學校終於開學了,焦慮的情緒逐漸緩解,我想做全職媽媽的衝動在不知不覺中消減,對現實生活的考量卻越來越多。

唐磊明白我的猶豫和不甘心,但他一直沒說什麼。直到有天臨睡前,他突然扭過頭看着我說:“如果你覺得現在是孩子的重要階段,想全心全意輔導他,那你就安安心心在家陪孩子,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如果你還是覺得在工作上更能發揮你的優勢,那你就不要想太多。孩子自有他成才的路,並不一定是以你放棄自己的工作才能完成的。不管你怎麼決定,我都支持你,你想好就好。”

他話說得好似漫不經心,我的眼淚卻刷地流了下來。

3

我下定決心,重新開始找工作。決定做完了,我好像才感覺到了遲來的慌張:掐指一算,自己竟賦閒在家這麼久了!

我聯繫了幾個關係尚可的老同事,以及幾個熟悉的同行,問她們有沒有合適的工作介紹。老同事孫俊頗爲詫異,脫口而出:“你一直沒工作?”頓了頓,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壓低聲音補了句:“你沒跟去老楊那兒?這麼久沒你的消息,我們都以爲你跟着老楊走了,不想聯繫我們了。”我乾笑了兩聲,不知如何接話。孫俊想了想,說會幫我留心,我忙不迭地說謝謝。

閨蜜王璇說:“我們公司市場部倒是聽說目前有個崗位缺人,也是經理級別,可工資不高,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王璇在一家合資公司工作了10餘年,早年間常聽她曬公司的各種福利,剛進公司沒兩年時,她作爲年度優秀員工,還被獎勵了“歐洲10國遊”。不過近些年,聽她說的是各種對公司的抱怨,比如週末加班,少則一天,多則兩天。公司至多象徵性地算一點加班費,或是每月補上一天休。

後來朋友們約飯時,王璇不是在加班,便是喊累說不想出門,只想補覺。就算難得見上一次,也只見她一臉疲憊。

我曾說:“你們這樣的大型合資公司,按理說應該是比較規範的啊,怎麼跟民企一樣抽筋扒皮?”

王璇有氣無力地回我:“韭菜就是韭菜,別以爲自己長在田埂邊就不是韭菜了。”

因此,我對她的公司一直無太多好感,再一問,那個崗位的薪資,竟比我原來的薪資低了近30%。我猶猶豫豫地問她,可不可以先去過渡一下,“騎驢找馬,可以嗎?”

王璇頓了頓,停了好一陣子纔開口,說如果是這樣,就建議我不要去了。她們公司內推是有獎金的,上個季度,某同事內推了一個,結果新人幹了3個月就離職了。之後,內推的同事被HR拉過去反覆詢問,還說她就是爲了1500元的內推獎金,“如果你只想做個過渡,就別害我了……”

我啞然失笑,王璇也跟着笑。沒過多久,孫俊也給我回話了,她直接甩給我一張她與公司HR對話的截圖,對方說30歲就算年齡大了。

孫俊沉默良久,不出聲。我擡頭看看窗外的夜空,說不上是什麼感覺。

我又想到了獵頭。上一次跟獵頭西西打交道還是在4年前,她給我推薦一家行業內的知名公司,但看到要求在工作第一年“長期駐外”,我便拒絕了。

當時,西西不無可惜地對我說:“佳姐,我能理解你,但是這個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也許是你之後職業生涯裡最好的一個機會了。”

當時我不解其意,還覺得只要我能力夠強,經驗夠足,哪怕錯過這次,還怕未來沒有更好的機會嗎?現在想來,34歲的我真是愚笨。

後來,西西便少與我聊工作,除了偶爾羣發的節日祝賀,似乎已從我的生活裡消失了——不僅是她,另外幾個曾與我有過交集的獵頭,也都在不知不覺中淡出了。

我猶豫了片刻,還是主動聯繫了西西,將最新的簡歷發給了她。可一向迅速回應的她,這次卻遲遲沒有動靜。第二天早上,我纔看到她在深夜裡的語音回覆:“佳姐,我幫你留心吧,不過你也別抱太多指望。一是咱們這個行業確實受挫嚴重,目前有招聘需求的公司很少;二是說實在的,咱們目前的情況,還是略有一點尷尬。您行業經驗確實豐富,但對做品牌的來說,30+就足夠了,有創意、有體力、有經驗,還能加班,最主要是薪資要求低又好管理。對於35+的,如果做到總監級別的,道路可能會更寬闊一些,咱們這個情況,略微有些麻煩。我幫您留意,您也去市場上投投簡歷,咱們雙駕齊驅吧。”

我將西西字斟句酌的語音反覆聽了數遍,能聽懂這背後的意思:你毫無優勢,人家公司爲什麼要你呢?想了想,我還是撥通了西西的電話,響鈴了許久她才接。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硬着頭皮拜託她:“實在不行,跨行業也可以的,做市場的,其實很多思路是通的。”

西西的聲音輕輕的:“跨了行,崗位職責變化還是挺大的,我幫您留心吧。”

我沮喪地掛斷電話,明白她說的話有道理。我之前所在的公司已經相對成熟,所以我的日常工作更偏向品牌管理、企業形象的輸出和傳播。如果跨行,對品牌或市場經理的要求也不一樣,有的要to B、有的側重政府關係、有的做渠道、有的偏公關活動……而這些,我的經驗都涉及不多。

我有些懊惱,在老楊手下逍遙日子過久了,我竟沒有未雨綢繆。所謂的閱歷和經驗,到如今其實更多隻是機械的重複,並未給自己多添一絲核心競爭力。

我看了眼躺在抽屜裡的U盤,那裡面有我過去6年做的各種活動方案,還有我嘔心瀝血寫的市場分析、行業報告。我曾以爲那些心血都是寶貴的財富,現在看來,或許不值一提。

4

我已經有快7年沒有打開過招聘網站了,我扭頭對唐磊說,上一次找工作時,招聘網站還是網頁版,如今都是APP了。

有一句話說:“如果你35歲之後還需要靠在招聘網站上投簡歷來找工作,只能證明你是一個失敗的職場人。”以前我還是挺贊成的,可當自己真的打開招聘網站“完善簡歷”時,它還是像針一樣刺痛了我。

我更新了最近的工作經歷,設定了目標崗位和期望薪資,網站便迅速給我推送了一堆職位需求。我大致看了看,這些推送來的職位,崗位職責還真與我之前的工作經歷比較匹配,薪資開得也不算低,心裡不禁鬆了一口氣——看來市場上的用工行情沒有我想象得那麼糟糕嘛。

投遞簡歷非常謹慎,看到感興趣的招聘信息,先搜一下公司是否靠譜,然後看看公司規模,再看看招聘條件——沒雙休的不去,薪資低的不去,路程遠的不去。結果,一晚上過去,只投出了3份簡歷。

半個月後,投出的簡歷都石沉大海,我開始降低要求,只要看着崗位職責對得上號,就如獲至寶投一份簡歷出去。但情況並未有太大改變,投出的簡歷要麼沒人迴應,要麼對方直接在APP的對話框中回覆我:“不好意思,我們只考慮30(或35)歲以下的。”

兩個多月的時間裡,我面試了四五家,大部分都是相談甚歡,一路殺到“終面”,就莫名其妙地沒了下文。有一家武漢還算知名的公司,最後與CEO面談時,已經談完了薪資,試用期期限、入職時間等等,臨走時,CEO還與我一邊握手一邊微笑着說稍後就會讓HR給我發offer,誰知這一等卻再無消息。

我頗不甘心,打電話給HR。此前熱情有加的HR,卻變得支支吾吾,任我一再追問,只說老闆出差了,回來後落實具體細節再給我發消息。我頹然掛斷電話,心裡知道應該是沒有下文了。

朋友知道後,淡淡地說:“不奇怪,也許就是碰到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現在的用工環境,只要不是優秀到炙手可熱,多的是比你更合適的人。也許是比你更年輕,也許是比你要價更低,也許是比你更能接受加班。”

我黯然——確實如此,每一家公司面試時,都會問到我的家庭情況、是否能接受加班與出差。被問到麻木後,我每次都背書似的回答:“沒有和老人同住,孩子自己照顧;偶爾性的加班和出差都可以接受,但不能接受常規性的加班與長時間的出差。”

朋友笑了:“你知道就憑你最後這一條,就有多少人能PK掉你嗎?”

我也笑,笑完了又一起沉默了。

朋友建議說,要不在面試的時候表表決心,說孩子可以丟給老人管,隨時加班出差都沒問題。我思忖許久,還是覺得就算這樣能得到工作,真到了孩子需要我的時候,我還是不能放手。而且,我也從來沒有說拒絕加班,甚至每次都跟面試官說得很清楚,我能接受有具體項目或任務發起的加班,但不希望是無目的消耗性的加班。到了我們這個年齡,找工作是雙向選擇,我不想撒謊,最後進一家自己不認可的公司。否則以我的性格,即使進去了也不會長待。還是一開始說清楚比較好。

朋友點頭,笑着說:“其實啊,即使你表決心也沒用,人家看到你有個10歲的孩子,猜也猜得到你不會願意加班。”

一天, APP上彈出一則面試邀請,通知上只註明了面試的時間地點,此外沒有任何其它信息。

我有點不悅:面試時間不應是HR先與應聘者初步溝通,商量一個雙方都方便的時間嗎?這樣發通知,倘若應聘者時間不方便,該怎麼辦呢?

雖然明顯地感受到了不被尊重,但如今也沒法計較這些細節了。我按時來到一家還不錯的五星級寫字樓,跟着前臺往裡走。看環境,這家公司頗爲正規,這讓我感覺略略好了一些。人事專員接待了我,除了要填的資料表,還拿出一份卷子。我粗粗瞥了一眼,一張A4紙,正反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問答題。坐下不到5分鐘,旁邊又有一個女孩坐下來,手裡拿着和我一樣的試卷。我倆互相點頭笑了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我花了40多分鐘答完試卷,將資料遞給人事專員。她問我的畢業證和學歷證書是否帶來,我略略一怔:“啊,第一次就要帶這個嗎?”

對方輕笑,說面試邀請裡面是提醒了的。我拿出手機,這時才注意到通知的“備註欄”裡寫了,我暗暗懊惱,只得道歉:“不好意思,沒有注意到。”

“那您回去拿一下再過來吧。”

我愣住了:“可是我家離這裡挺遠的,一來一回至少得一個半小時,我可以現在先跟你們初步溝通一下,如果彼此覺得可以做進一步瞭解,我下一次再帶來可以嗎?”

對方不爲所動,說不行。如果趕不來,這次就先回家,他們給我重新安排面試,“我們是一家上市公司,您要知道,上市公司都是非常規範的,沒有學歷審覈,是沒有資格進入面談的”。這個年輕的面龐上浮着驕傲的神色,將“上市公司”的說得特別重。

旁邊女孩聽到聲音也湊了過來,說她也沒帶,“哪有第一次就讓人帶這些的啊,這也屬於隱私吧,談好後入職前做背調才需要吧?”

人事專員冷冷地說會保管我們的卷子,讓我們先回去。我有些不悅,強壓着情緒溝通,可對方充耳不聞,只是像機器人一樣一直反覆強調:“不行的,我們是上市公司,上市公司這方面是很嚴格的,沒有資格審查是沒辦法進入面談環節的。”

我都有些被氣笑了。來之前我查過這家公司的資料,雖確實是一家上市公司,但無論是規模、知名度還是業務範圍都極普通。我很想回一句:“小姑娘,你不知道上市公司也是分種類的嗎?”但又按下了念頭——這樣的時候,沒必要逞口舌之快。

我穩了穩心神,低聲問:“請問今天是真的沒辦法安排面試嗎?”心裡盤算着,如果今天就這麼走了,下次也不必再來。不知是不是看到我表情不悅,對方頓了頓,說讓我們稍等,她去問問人事經理。

“沒帶學歷證來面個什麼試啊?!”隔壁辦公室裡猛地響起一個怒衝衝的聲音。之後聲音又低了下去,不知在說着什麼。

我和旁邊的女孩對視一眼,小聲攀談了起來。她和我一樣,是來面試市場經理的,不同的是,她才28歲,而且目前在職。聽了我的情況,她微微詫異着:“你好勇敢啊,這個時候裸辭,挺需要勇氣的。”

我們還沒來得及多聊,辦公室裡又一次傳出來聲音:“讓她們進來吧,一起。”

我們同時愣了愣,腳下卻沒怠慢,一起走進了辦公室。辦公桌後面坐着一個女士,年齡看起來不大,濃眉大眼,很是強勢的樣子。

我倆都站定了,她依然盯着屏幕,雙手飛快地敲擊着鍵盤,頭也不擡地發出冷冰冰的質問:“你們面試怎麼連最基本的學歷證明都不帶?現在來求職的都是這麼不專業的人嗎?”

我沒出聲,旁邊的女孩開了口:“不好意思啊,因爲之前面試過的公司都從來沒有要求第一次就帶學歷證,所以疏忽了。”

人事經理眼色一沉,手停了停:“之前沒有公司要求,就證明我們也不需要嗎?那隻能說明你們之前面試過的公司都太差勁了,像我們這樣的上市公司,資格審查都是非常專業的。”

我皺着眉聽着,心中越來越不快,正準備開口反駁,女孩倒是比我更先出聲:“您公司怎麼就‘很專業’了?兩個面試者約在同一時間面試,是讓另一個面試者乾等着嗎?錯開時間不是最基本的嗎?求職者的時間就不是時間了?”

人事經理的臉上顯出一閃即過的惱怒,終於停下手裡的活,擡起頭看着我們,朝那個女孩揚了揚下巴:“你怎麼還把口罩戴着?把口罩取下來,讓我看看你長什麼樣——你要知道,我們是上市公司,上市公司對員工的形象要求是很高的!”

我側頭瞧向女孩,有些好奇她會是什麼反應。女孩沒有片刻猶豫,微微揚了揚頭:“對不起,我覺得我不符合貴公司的要求,祝你們找到比我更合適的員工。”

說完,她轉身就走,我望向她,她也扭過頭看了我一眼,眼神似乎在喊我一起走。我猶豫了片刻,心已經跟上了她的步子,但腳卻挪不動。

人事經理略帶詫異地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後收回目光看向我。我倆對視了幾秒鐘後,她突然開口:“你下週一下午來複試的時候,記得穿雙高跟鞋,你和這個崗位的需求就差一雙高跟鞋了。”

我愣住了,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她咧開嘴笑了笑,說老闆對女員工身高的要求很高,必須要1米65以上。

“您剛纔是通知我下週一來複試?”

她點點頭,繼續叮囑我下次複試的時候要穿什麼樣的衣服,表揚我的髮型和妝容。我忍不住打斷她:“您有哪些需要對我做進一步瞭解的嗎?”

她搖頭說不用,“你的工作經歷簡歷上都有,剛纔的事情也算是個測試了,我覺得你性格沉穩,溝通能力不錯,而且——”她扭頭瞟了一眼我寫得密密麻麻的卷子,“字也寫得好,我相信你肯定會是一個優秀的員工的。”停了一會兒,她又補充了一句:“你應聘的這個崗位很重要,老闆很重視,之前招了好幾個都沒留下了,但我相信你肯定能做好。”

對於是否還要去這家公司,我糾結了許久。我實在羨慕那個扭頭就走的女孩,如果換做幾年前,我大概也會如此。可是,我銳氣不知是在何時漸漸消失了。

週一,我還是去參加了複試。見到老闆後,除了做了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外,全程都是他在滔滔不絕地講述着他個人與企業的“奮鬥史”。半小時下來,我說的話沒超過10句,卻已經知道了他老家在哪兒、父母的職業、他給自己一雙兒女準備了多少財富,他甚至還講了這家公司是如何避開常規流程做到上市的。

面試結束時,老闆伸出手說:“歡迎你加入我們公司。”

我沒有伸手,只追問了幾個問題:“請問您對我的工作經歷還有哪些想了解的內容嗎?”“這個職位的主要崗位職責是哪些呢?”“您對這個崗位人員的期望是什麼呢?”

老闆愣了愣,回答到:“你的工作經歷我已經很清楚,不需要問了;至於入職後做什麼,到時自然有工作安排給你,我們公司市場部經理的權責範圍很大的。”

我笑了——我想,我現在也還是能像那個女孩一樣扭頭就走的。哪怕這是這幾個月來,我最接近入職的一次。

低落了半晌,我又找到王璇,請她幫我內推,說我可以接受降薪,也保證不把那裡當作過渡。

王璇卻滿臉歉意:“上個月,別的部門有個同事內推,簡歷都沒看,就被刷下來了,HR直接和我們說,‘除非總監級別的,否則,35+的就不用內推了’。年齡這件事,在我們公司之前倒是也隱隱約約也有說起,但以前沒有那麼嚴格,看到資歷合適的,只要不超過40,像36、37的都是能招進來的。但現在已經成了不成文的硬性規定,實在是沒辦法。”

王璇說自從這個規定出來後,她們部門的氣氛更糟糕了,“我們現在人人自危,自身難保了……”本來以前加班就多,現在直接連抱怨都不敢了。領導時不時會拿這個來敲打他們,意思很直白:好好珍惜這份工作,說不定哪天就把你們給開了。開了後,你們這年齡去哪裡找工作?

5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的情緒越來越差,時而煩躁時而低落,時而懷疑自我。

有次和唐磊在外閒逛,看到餐廳門口貼出的招聘啓事,“領班7000元,洗碗工4000元”,我玩笑着說實在找不到工作,我就去洗盤子,或者去那種大賣場當促銷員,總歸有我能做的事吧?

唐磊也笑了,說人家老闆也不是傻子,會挑人的,“看你嬌滴滴的樣子,就不像麻利做事的人。洗碗怕你把碗摔了,做促銷員又怕你扯不開嗓子。比你合適的人多了去了,別人幹嘛要僱你?”

雖知道他是玩笑話,但我的心卻仍黯然地沉了下去。我開始海投簡歷,什麼也不挑了,哪怕通勤要一個半小時,我也投;哪怕招聘啓事上明確寫了“單休,介意勿投”“能接受常規化加班者優先”,我也投;十幾二十人的小公司,我也投。沒多久,我的簡歷投遞數量就達到了400多家。

這一輪海投,面試機會倒是多了不少,一個月裡面試了十餘家。奔波等待讓我疲憊不堪,也沒了激情,面試前懶得再做詳細的準備工作,面試時也只是機械地回答話術。

直到某一日,我去一家30餘人的公司面試。第一輪結束,HR就直接告訴我,公司能開出的薪資只有我能接受的最低薪資的一半,所以覺得這份工作並不適合我。

我微笑着道謝準備離開,心想只不過又是浪費了一個上午,HR卻遲疑了一下,喊住了我。她真誠地盯着我說:“和您溝通半個多小時,雖然不長,但是能明顯地感覺到您是一位職業和綜合素養很高的人。我不清楚您選擇投遞我們這家公司的原因,但是看您與上份工作的空白時間,我猜您現在是不是壓力很大?”

“看您之前的工作經歷,都是大型的正規公司,我之前的職業軌跡和您一樣,也是一直在大公司裡工作,因爲種種原因纔來到現在這家公司。我雖比您工作時間短,但也見過各式各樣的求職者。我從私下的立場勸您一句:您要選擇往小型私人企業發展,一定要慎重,小公司會有許多讓您無法適應的地方,你要花費許多的精力去磨合與適應,對您會是一個很大的消耗。”

我擡眼看着她,她的眼底一片清亮,“還有一點小建議——您可能只覺得35歲是一道坎,但我告訴您,40歲纔是更大的‘魔咒’。我們HR的圈子有不成文的默契,尤其是對優質大型企業來說,35+的如果條件確實優秀,還可以考慮,等到40+,您真的必須非常非常厲害,才能入得了面試的門。有的HR甚至會直接設置過濾條件,過了40歲,您的簡歷連郵箱都進不去。”

“我能感覺到您現在有壓力,但是我還是想勸您,不要放低標準,不要隨便找一家公司。您很優秀,那就繼續堅持,在40歲之前再搏一把,找到一家好一點的公司,不然您的職業生涯真的就終結了。”

35+,40+,真的就是那麼神奇的職場分水嶺嗎?這個年齡不正是精力與經驗平衡得最好的時候嗎?什麼時候起,就成了人人嫌棄的年齡了?

可是,我捫心自問,自己如果是老闆,面對一個捱到開會間隙就衝出去回孩子班主任電話的員工,我會不會懷疑她在開會時就一直心不在焉?面對一個出差在外、卻隔三差五打電話遙控檢查孩子作業的員工,我是不是也會更願意選擇一個心無旁騖的年輕人?

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可又說不出來。

晚上和朋友聊天,她不經意地告訴我,她的小區昨天有人跳樓了。朋友淡淡地說,誰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只知道是個40來歲的中年人,深夜從7樓一躍而下。“這把年紀的人,若不是遇到過不去的坎,誰會有那麼大的勇氣去死?”

積攢了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了,我掛斷電話後,把頭埋在膝蓋裡半天不出聲,淚水糊了一臉。唐磊走過來,待我終於忍不住哭出聲時,他才拍了拍我的背:“哎呀,不急不急,多大的事,就是沒找到工作嘛,你沒問題的,你很棒的,現在只是想要找一份合適的工作,否則,早就找到了。沒事,天還沒塌呢,再說,就算天塌了,不是還有我嗎?還能把你餓着不成?”

我緊緊抱了抱他。唐磊的話雖然說得寬心,但我知道他的工作如今也頗爲不順。前兩年,他從工作了十幾年的公司跳槽,原本希望突破職業瓶頸,誰知卻遇到了更多問題,常常愁眉不展。

這次發泄過後,我反而會更刻意地提醒自己不在唐磊面前流露出低落的情緒了。有時難受勁上來了,我都選擇自己偷偷消化掉。這段時間,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收穫的話,我想,大概是我終於明白了人的無能爲力和侷限性。

6

一個多月後,我終於找到了一份工作,是一家專做兒童攝影的公司,有20餘家門店,在本地算是一家小有知名度的企業。

面試時,剛做完簡單的自我介紹,人資總監段總便語重心長地勸我:“其實,從你的這個年齡和職業歷程來看,現在正處在一個非常尷尬的局面。我想,你面試了這麼久,也沒有找到一家合適的工作,你應該也能知道問題所在。”

她說完後,特意停頓了一番,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似乎是給我時間消化。這番話擊中了我的痛點,所以在她提出有“門店運營經理”這個職位,並描繪了美好的晉升途徑時,我被她說動了。儘管與之前的工作經歷相隔十萬八千里,我也鬼使神差地表示,願意做進一步的瞭解。

面試當天,會議室寬大的會議桌對面,坐着段總和幾位運營部門的領導,而我們應聘者這一邊,齊刷刷坐了8個人。

除了剛畢業時參加過這種“羣面”,我已經很久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了。應聘者分別做完自我介紹後,我發現大家之前從事的行業五花八門:有咖啡廳店長、電影院運營經理、醫美門診助理經理,等等。

不論是行業,還是過往經歷,大家完全沒有共同點——唯一的共同點是,我們都超過了35歲,並且在之前的崗位上做到了一個不上不下的地步。

一輪面談下來,段總將我單獨留下,問我是怎麼想的。我直言不諱,說覺得不論是行業還是工作內容,跨度都太大,擔心自己不能勝任。

段總的神情卻誠懇和急切,說這一輪面試者中,她最看好的就是我:“你相信我,我見過的面試者和入職離職的人,數不勝數,一個人資質合適不合適、能不能做好這個崗位,我一眼看得出來。這樣吧,你別先慌着拒絕,先和我們運營副總單獨談談再決定。”

可能是之前見了太多冷淡的HR,而主要的原因還是段總向我介紹的崗位薪資結構——還算不錯的底薪和頗爲誘人的獎金比例——讓我有些心動。我猶豫了片刻,同意了參加下一輪面談。

接下來的二面和三面都非常順利,不久之後,我便收到了offer。

雖然offer在手,但在這個年齡階段做這麼大的職業轉換,丟棄過往的積累和經驗從頭開始,我仍有些忐忑。我聯繫了當初一同面試的趙甜——在等待羣面的時候,我和她互加了微信,說好之後多多互通有無。羣面結束時,我倆曾私下討論了許久,都覺得面試的感覺並不好——或許是職場多年的直覺吧,許多細節都讓我們感覺到這家公司雖然規模不小,但並不算一家優質、專業的公司。

趙甜沒有收到offer,她有些沮喪,得知這個消息時,我竟莫名對這個offer多了一份珍惜。見我舉棋不定,趙甜勸我接受:“現在已經12月了,年底大部分公司都會暫停招聘計劃,可今年的春節又特別晚,要到2月中旬。接下來這一兩個月,工作可能都不會太好找了。先試試吧,如果覺得不合適,就等過了春節再重新找,那時也是招聘旺季了。”

趙甜說的有道理,我回復了公司,確定了入職時間。

正式辦理入職手續的那天,在人資辦公室,發現當天參加羣面的8個人裡,最後來了的,只有我與另一名應聘者羅歡

人事專員拿出合同和員工手冊向我們做宣講,我粗粗翻看了一下員工手冊,敏感地發現公司的管理方式很是苛刻,不論是工作時間還是紀律要求,都是福利少、懲罰多。再細細查看着各項規章,我禁不住嘆了一口氣:這大概不會是家對待員工很大方的公司了。

而看到勞動合同時,我才真正沉下了臉。之前說好的底薪,被分割成了基本工資、崗位工資、績效工資和補貼,歸爲基本工資的僅有6500元。試用期工資僅爲基本工資的70%,沒有業績獎金,而試用期時長卻長達半年——也就是說,在長達半年的時間裡,我們只能每月拿到4500元。

這與之前承諾的底薪以及畫餅般給出的總收入,簡直是天壤之別。

我把合同推給專員:“這跟面試時談到的不一樣啊。”

專員滿臉笑容地向我解釋:“薪資這樣分割,是爲了儘量降低社保的繳納基數,畢竟社保是公司很大的負擔,我們希望能把這個支出以其他福利的形式更多的給到員工。轉正後,說好的底薪會一分不少地給到你們的,而且轉正後就可以按每月的業績有獎金了。放心,我們這麼大的公司,不可能玩花樣。”

“那試用時長呢?面試的時候跟我說的是1到3個月,怎麼合同寫的是半年呢?”

專員仍笑盈盈的:“我們合同直接跟您籤3年呢,按勞動法規定,3年合同是可以籤3到6個月的試用期的。不過放心,對於優秀的員工,我們都會提前轉正。”

我本還想再質疑一下試用期工資的問題,旁邊的羅歡碰了碰我,向我使了個眼色,便飛快地拿過合同簽了字。我見他簽了,猶豫了片刻,也就簽了。

我和羅歡一起走出寫字樓,正好是中午時分,便一起拐進旁邊一條小巷子,準備隨便吃點東西。我們在狹窄的巷子裡穿行,麻辣燙的氣味膩膩地貼上來。

我說自己覺得這家公司對員工不算大方,甚至有些刻薄。羅歡點了根菸,吸了一口,又把煙丟在腳下,狠狠地碾了碾:“是的,我也感覺很糟糕。但是算了,先做着看看吧,家裡還有房貸要還呢。”

7

第二天,我和羅歡正式報到。按人事的介紹,6個月的試用期是如此分配的:前2個月,我們以“見習運營經理”的身份被分配到各家門店,跟着門店經理進行學習;第3個月,嘗試獨立帶店,如果“試帶”合格,在接下來的第3個月裡,將是一段“帶店考覈期”,若考覈合格,可轉正爲正式的門店經理。

羅歡再次與人事確認了一遍:這6個月,按公司規定,除了試用工資4500元外,沒有任何提成與獎金。

培訓期間,幾乎每隔一個星期,就會新入職一兩位“見習經理”。他們和我同批面試的人一樣,之前所在的行業五花八門,都超過了35歲,在之前的公司裡做到基層或中層管理崗,然後遇到了不同的瓶頸。因爲同病相憐,大家很快都熟悉起來。

我們很快清楚了公司的情況:公司20來家門店,實際真正經理有空缺的,不過4家。但光我們所在的門店,這段時間陸陸續續入職的“見習經理”已有14位了。

等與老員工熟悉了後,我們才知道,公司這套人力淘汰機制已經運行了數年之久。所謂“見習經理”,實爲人力儲備,公司用的是“寬進嚴出、大浪淘沙”的手段,公司現有的門店經理們,基本上都是能忍受一年以上壓榨,纔會留下。

我跟羅歡都有些沮喪,羅歡語氣忿忿:“對我們這麼苛刻,太欺負人了,虎落平陽被犬欺啊。要不是疫情讓工作難找,要不是現在這個年齡,我怎麼會進這種公司的門?”

我笑着拍拍他:“之前你不是還在勸我嗎,‘房貸要還呢’。如果轉正後真能得到他們承諾的薪水,那這大概是我們現在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

我們對視許久,長嘆一口氣:“熬吧。”

果然如老員工所說,“見習經理”的流動率非常高,新人一直在進,也一直在離開。有的是被淘汰,有的是受不了規章制度,主動離開。4個空缺,10多個“儲備”,最後誰走誰留,都不是一件輕鬆事。

我和羅歡與後來入職的唐薇張銘很快熟悉起來,甚至生出了奇特的“相依爲命”的感覺。可我也明白,每個人的境遇不同,想法自會大相徑庭,這個“命運共同體”不會存在多久。

唐薇是第一個動了走的念頭的。

她入職後3天,就趕上了一家新店開業。我們都以爲公司會調一位熟手店長過去,誰知道,被派去的竟然是唐薇。她能跳過冗長又學不到東西的“見習期”,直接跳到“試帶店”,這讓我們好生羨慕,猜測公司最看好的或許就是她。

誰知某個深夜,唐薇給我打了近2個小時的電話。她的聲音啞啞地向我傾訴,說新店裡,只有她是個完全的“空降人員”,“外行指揮內行”,店內員工對她陽奉陰違,她碰到問題去問上級也得不到解答,最終都是向我們同期的夥伴請教才明白……

“你們都羨慕我躲過了見習,可你們不知道我多羨慕你們,雖然學得少學得慢,但起碼不至於像我這樣兩眼一抹黑,什麼都靠自己摸索。”

唐薇盡心盡力,磨合了2個多月,纔將新店帶上了正軌。沒想到,此時她卻迎來了一紙調令:“唐薇轉去XX店見習,此店由張銘接管。”

唐薇整個人都傻掉了,她給我打電話,哽咽着說:“卸磨殺驢吧?我像帶孩子一樣把這家店帶上了正軌,營業額一直在向上增長,這個時候再讓我去重新見習?所有不懂的東西我都一點點自己摸索出來了,還需要見習個什麼?”

她問我,每天到底見習個啥?我只能苦笑——我們都不是青澀的職場菜鳥,即便轉了行,對於門店日常的經營掌握起來也易如反掌,不到一週就非常熟練了。可實際真正需要了解的核心內容,譬如績效考覈方式、獎金分配原則、耗材申報的關鍵點等,被我們稱爲“師父”的門店經理卻三緘其口。

小員工偷偷跟我說:“你也不要怪經理啊,見習經理流動太頻繁了,她怕將這些核心內容交給你後,你離職公司核心機密就泄露了。聽說見習經理要到真正被定崗分配帶店後,才能瞭解到這些。”

漫長的見習期裡,大部分時間我都只是像一塊磚,哪裡需要就往哪裡搬。羅歡一針見血,說公司把我們當廉價勞動力也不虧,“4500元,怕是剛畢業的‘00後’都不願意幹吧?倒是像我們這樣的中年人,最慫!”

唐薇問我:“爲什麼是張銘來接我的位置,你們都清楚吧?”

我沒吭聲。張銘比我們小一點,今年34歲,性格活躍,據說在公司管理層口碑還不錯。我們雖走得近,但唐薇和我都不算特別喜歡他。飯局上,給領導敬酒最多、嘴最甜的是他;平日裡,他常喜歡將我們私下的一些討論不經意地說給管理層聽。

唐薇對他這套很不屑:“培訓時他的問題最多,開會時他的迴應最大——這點花招,誰看不清似的,像個小學生。”

張銘也感受到了我們對他的疏遠,一次例會散會後,他提醒我:“你培訓和開會時太沉默了,除了該說的,你一句不該說的都不說。”

我心裡涌起一份厭煩,口氣也不自覺地生硬起來:“我不愛多說話,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

“你以爲我不覺得有些議題很傻?你以爲培訓時我提問是真的因爲不懂嗎?在現在這階段,誰走誰留,不就取決於領導對你的印象嗎?裝傻就是最好的表現方式,領導才喜歡!”

我笑了笑,道了謝,心知他這番話是對我釋放善意,也就沒有再繼續反駁了。

回家後,我忍不住跟唐磊講了這事的前後始末,唐磊勸我:“你覺得這是一份糟糕的工作,他也許不這麼覺得。也許對於他來說,這份工作還是不惜放棄許多要來爭取的。別用你的價值觀去評價他,都是打工人,誰也不容易,他做法是不夠漂亮,但對於我們這樣的中年人來說,姿態漂亮是當不了飯吃的。”

8

張銘接管門店後不久,唐薇便提了離職,我也漸漸心生退意。誰知在這當口,分管運營的郭總神秘地將我喊進辦公室,鄭重其事地對我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通過公司上下一致的討論結果,不論是管理層,還是門店的帶教老師和基層員工,都對你讚賞有加,所以公司決定讓你提前轉正!”說着,便將一張表格遞給我,親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這是我們公司非常少見的、3個月就能提前轉正的案例,你趕緊將這份轉正申請填了,下個月起,你就可以拿到足額底薪,也能拿到業績獎金了,恭喜你!”

我卻沒有那麼興奮,只微笑着道了謝,便走出了辦公室。

公司準備分配給我的那家門店,是目前還缺經理的幾家店裡條件最好的一家。無論是地理位置、周邊人口,店內的人員配置,都是比較優質的,過往業績也挺不錯,但我卻怎麼也提不起勁。

見習期微薄的薪水和公司管理制度的混亂固然讓我不滿意,但最讓我糾結的是工作作息。按公司規定,門店經理每個月僅有4天休息,而且只能在週一到週五休,週末若沒有特殊情況,是不允許排休的。

3個月見習期裡,我除了春節的幾天假,竟沒有一天完整的時間與兒子共度。此時我更擔心的還是兒子的學習。來這家公司上班前,唐磊曾拍着胸脯答應週末兒子就由他來負責。但每每到了週日晚上我給孩子作業簽字時,才發現許多作業要麼不合格,要麼壓根沒做完。

期末考試時,兒子的成績一下子下降了10多名。老師特意給我打電話,連批評帶警告說了半個多小時,強調“小升初”的關鍵。最後,老師還特意加重了語氣:“我問過孩子,說你最近都特別忙,週末沒人管他。做家長的,如果這樣重要的關口不能給孩子幫上忙,那我覺得你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

我委屈極了,把一腔怒火怪到了唐磊身上。唐磊先是不出聲,待我竹筒倒豆子般發泄完,他才委屈地反駁:“週末在家我也一刻沒停過,要送天天各處上培訓班,回家還要準備三餐,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要處理,這你也知道。我總不能把自己劈成幾瓣吧?”

轉正在即,我卻不能再忽視作息帶來的問題了,因爲一旦轉正,離職就沒有那麼容易。我暗暗問自己:這家公司,是否有哪怕一點能吸引我的地方?思來想去,竟是想不出來。

我問唐磊:“如果我放棄這個來之不易的工作,你會怪我嗎?”

他反過來問我:“你還記得之前有一次,公司要調我去鄭州嗎?”

那一次,公司有意調唐磊去鄭州負責河南省的業務。我倆討論了許久,鄭州雖離武漢不遠,但公司也明確說第一年是市場開拓階段,唐磊大概率是沒什麼機會回家的。等到市場穩定了,也許一個月能回家一兩次——至於日後能不能調回武漢,得看本省的負責人什麼時候有空缺。

我看得出唐磊的心動,對年近40歲的他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升職機會,也可能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但唐磊也看得出我的不捨,他沒多說什麼,只一直追問我到底要不要他去。

最後,唐磊還是決定放棄了。

與郭總的請辭頗花了一些功夫,她對我提出離職頗爲詫異,勸我想讓我留下。第二輪面談是與段總,情形卻出乎我的意料。

我進到段總辦公室時,她沒有擡頭,甚至眼睛都沒有從桌面的文件上挪開。我自己拉了張椅子坐下,安靜地等着。等了許久,段總才擡起頭將眼神看向我,往常一貫親切的模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眼神和聲音都銳利得像刀子:“我希望你告訴我離職真實的原因,到底是爲什麼?”

我被她的責問弄得有點莫名其妙:“抱歉,之前高估了自己對運營崗位作息的適應程度,家裡的孩子需要我照顧。”

段總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口氣中充滿了質疑與質問:“就是爲了孩子嗎?那你是不是就不應該出來工作呢?我做HR這麼多年,看得太多了,一個女人,一旦把孩子當作首要考慮因素,你的職業生涯就可以說完結了!你知道這3個月公司在你身上花費了多少心血嗎?你這一走,我們在你身上花費的力氣全都白費了!”

我低聲抱歉,說自己之前沒有考慮清楚,給公司添麻煩了。我從來沒有認爲工作不重要,只是在我看來,目前更想要一個儘可能的平衡。每個人的選擇都不同。

我看向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暗想,她也馬上要做媽媽了。段總頓了頓,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行吧,我知道了,那就算了,你出去辦手續吧。”

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她甚至沒有和我說一句客氣的“再見”。

我離開不久,羅歡很快也走了。他嘗試與公司面談提前轉正被拒絕後,沒有猶豫,立刻提了辭呈。

“家裡每個月1萬多的房貸,孩子的花銷就更不用說了。這樣4500元一個月,拿上6個月,不是擺明了欺負人嗎?我覺得這個公司就是專挑我們這樣的劣勢求職者,找工作不易,別說輕易辭職了,就連其他不合理的地方,也不敢輕易說‘不’。”羅歡突然硬了氣,“這一次,我就偏要說個‘不’。”

沒過多久,羅歡就找到了新工作,我和唐薇聊起時,言語中流露出羨慕,忍不住暗暗質疑自己。唐薇安慰我:“羅歡雖然年紀大了,但比我們倆有優勢,他是男的,有房貸有壓力又不用顧家,正是公司喜歡的類型吧。”

她咯咯笑着,比劃了一個擰毛巾的動作,之後又落寞下來:“你好歹孩子已經生了,而我現在還沒懷孕,之前面試的好多家,都卡在這一點,我就差沒跪下來寫保證書說不要孩子了,可還是沒有公司要我。這家公司是幾個月來唯一一家接受我的公司,我有點後悔衝動離職了。”

9

時間不斷劃過,我在絕望中,接到了高中同學聚會邀請。

我高中時就讀於武漢一所重點高中的實驗班,我不善理科,高二後學得越發吃力,成績漸漸落到了40來名。最後班上大部分同學都考上了名牌大學,我只勉強上了一所普通大學。

幾年前,我曾參加過一次高中班長組織的聚會,到會的同學們似乎一個個都奔出了大好前程。有的在大型公司做高管,有的出國定居,有的自己創業開公司。聽着桌上的人高談闊論,我有些插不上嘴,有時想說點什麼,又怕露了怯被人見笑。此後每次聚會,我都找藉口不再參加了。

而這次,我卻心念一動想:要不就去參加吧,說不定聊聊天,能問到一些工作的機會呢?

走進包房,許久沒見的同學們,熟悉又陌生。曾經意氣風發搶球入框的少年們,如今闊談着金融經濟國際形勢。

我一直心不在焉,埋着頭打着腹稿,猶豫着要怎麼開口跟他們說找工作的事。回過神來時,聽到張玉正在侃侃而談。張玉在美國讀完研後定居深圳,在國內一家數一數二的企業裡工作。生下孩子後沒兩年就被外派開發海外市場,六七年裡輾轉數個國家,前年纔回國。有了豐富的海外經驗加持,她一路升到了公司的高層。

這次聚會,本就是因張玉來武漢出差而張羅起來的。此刻,她正嬉笑着分享她在國外時的事:她在德國外派時,丈夫正在中東常駐,與留在國內的女兒的溝通幾乎全靠留言,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常常要花費幾天才能說清楚,連臨睡前的每一聲“晚安”也隔着幾個小時。

我幾乎本能般地想開口問:“那你不想女兒嗎?不擔心女兒的成績嗎?”可話到嘴邊又咽下了。看着她神采飛揚的臉,我都覺得自己問題太好笑。

張玉接着說起她公司旗下另一個機構,去年曾有意於收購武漢一家高新企業,她來那家公司考察洽談了數次,最後沒成。“你們知道爲什麼嗎?”張玉半開玩笑地說,負責人晚上10點到這家公司考察,發現竟然有一大半的人都不在工位上,“我們負責人當場就搖頭了,說‘不行啊,武漢人,還是不夠勤奮啊!’”

席間響起了陣陣笑聲,有人附和:“看來,人不努力,連把自己賣出去都難啊。”

我打了一晚上的腹稿,再也沒有勇氣說出口了。

臨散席,兒子打來電話催我趕快回家。在這羣同學面前,我的自卑從青春期延續到了中年,連接孩子電話都有些自慚形穢,好像顯得自己特別婆媽。

我敷衍着,只想快點掛斷,張玉走到我身邊,突然乾笑了幾聲,聲音不自然:“奇怪了,現在我每次出差時,女兒也都是一天好幾個電話的,今天這是怎麼了?竟然沒電話過來。等回酒店了我得問問,別是有什麼事才耽誤給我打電話了哦。”

10

之後,我接着在網上投簡歷。一天,微信上收到一個好友申請,點開一看,對方自稱是一家貿易公司的HR。我頓覺奇怪:之前確實有過在APP上溝通後轉到微信上聯繫的經歷,但如此這樣直接來加好友的,還是第一次遇見。

對方開門見山,說是獵頭推了我的簡歷給了他,他們正在招聘一名品牌總監,想先在微信上了解一下基本情況。這話聽起來倒是毫無破綻,我一邊在手機上回答他的各種問題,一邊用電腦在網上搜索這家公司。

公司的名稱是能查到的,基本情況也與他說的一致,不過卻沒有任何一個招聘平臺顯示他們在招品牌總監。我將疑惑問出,對方很鎮定,說高級崗位沒有放上招聘網站。

這答案也合理,再加上他提的問題都還算專業,我也就不敢怠慢,認認真真地回答着每一個問題。溝通了10來分鐘後,對方表示對我很滿意,將推薦我去到總經理處面試。“不過,”對方話鋒一轉,“我們總經理現在國外出差,可能最近回不來,您先加他QQ,在QQ上初步溝通一下好嗎?”

抱着不放過任何一絲希望的心態,我加了對方給的QQ號。“總經理”很快就通過了。一開始,也是頗爲正式的各類面試提問,對方不斷跟我強調公司的優厚福利,承諾高工資、高獎金、入職後配車等等。我想起在網上查到該公司的信息,不過50人左右的規模,一家小小的貿易公司按理說沒可能給出那麼高待遇。

我越來越懷疑對方是個騙子,卻又有點不甘心:“萬一呢?總得完全證明他是騙子才能放棄。”

慢慢地,QQ上每條信息之間的間隔拉得越來越長,“總經理”時不時跟我說,“有點事情要處理,2個小時之後再繼續”,“現在有個會要開,晚上再繼續和我溝通”。

等到晚上9點多,對方繼續與我“溝通”時,話題越來越散,聊不到兩句跟工作相關的內容,便開始感嘆生活艱難,掙錢不易。我的耐心漸漸耗盡,努力將話題往回拉,數次詢問何時才能安排一場正式面試,卻都被“等我回公司再安排”搪塞回來。

當我又一次追問時,對方直接消失了1個小時後纔回話:“抱歉,我剛纔去看我的比特幣收益去了。”

我都快被氣笑了,毫不遲疑地關上了對話框。過了不久,對方似乎是不甘心,又追問了一句:“你瞭解比特幣嗎?”我冷冷地看着對方的頭像,迅速將他拉黑。

後來和朋友聊起這事,朋友忍不住哈哈大笑:“以前的‘殺豬盤’都是以婚戀爲切入口,現在倒是與時俱進,業務範圍進一步擴大了,連失業婦女的錢也騙。想來那些求職網站也是幫兇,如果不是他們賣簡歷,這些騙子也拿不到你的聯繫方式吧。”

在我之前接到過的面試邀請裡,有傳銷公司,有專門以講座形式販賣老年人“三無”保健品的公司,還有賣海景房的公司,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有了這次經歷後,再往後遇到各種騙子公司時,我都是淡定了許多,再也沒有那般氣憤了。

我已經失業了一年多了,對找工作這件事幾乎放棄了希望。

一日,我無意間想到了一位初中同學田萍。她從畢業後就一直做HR,我和她從前雖不算特別交好的朋友,但她爽朗熱心,這麼多年也一直斷斷續續地保持着聯繫。我知道她5年前從一家法資公司離職後,就去到了一家大型國企做HR經理。

抱着試一試的心態,我將她約出來喝個下午茶。寒暄幾句後,我字斟句酌地開了口:“你最近怎麼樣?還好嗎?”

田萍哈哈笑着:“不好,我都快失業了。”接着,她反問我:“你知道我當年是怎麼進的這家國企的嗎?”我搖搖頭,這家大型國企除了校招和特殊渠道,極少聽到有社會渠道招聘。

田萍說:“當年他們想改革,空降了一個總經理,總經理大概是想培養一些自己的勢力,也有可能是真心想做一些事,便破格從社會上招聘了一些人,裡面就有我——可惜啊,想做的事情最終還是沒做成,今年春節後,他就收拾行李被趕走了。”

我啞然失笑,這情節好生耳熟。我問她,接下來打算怎麼辦,田萍甩了甩頭髮,頗爲灑脫的樣子:“不知道,也許很快就要滾蛋,也許有機會留下。我畢竟在這兒做了5年了,位置也還算穩妥。我計劃着,總經理雖然走了,但只要他們不開口,我就賴着不走,說不定他們也不一定會動我呢。”她一邊說,一邊略帶不屑地笑了聲:“辦公室裡那一羣人,大都是不幹活的‘關係戶’,他們總要找個人做事吧?”

“但是,我倒是給自己惹了個麻煩事。”田萍說,2019年的時候,姜潔(我倆共同的初中同學)從北京回來,一時找不到事做,她當時正好手下差人,就把姜潔招進來了。本來相安無事,現在卻尷尬了。總經理走了,大家都挺危險,自己是有些根基的,姜潔進來的時間短,職位也低,很難辦。

田萍第一時間就告訴姜潔情況不妙,趕緊找後路。可姜潔卻不信,總覺得田萍能罩得住她。“天啊,我自身都不知道怎麼保,哪裡能給她打包票?”最後,田萍親手解僱姜潔,從此兩人不再說話。

“你說我,是不是沒事兒給自己找事兒?我給她介紹工作也是好心,結果弄得自己裡外不是人。”

猶豫再三,我還是開了口:“唉,本來想求你幫忙的 ,這麼一來,我竟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了。”

田萍問是啥事,我笑着將自己的情況說了,她苦笑起來:“唉,我自己也是真的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說實話,我這次要是真的失了業,我就不想再去找工作了。我從25歲畢業就當HR,到現在做了十幾年,見過的求職者數也數不清,尤其是這幾年,有多難我是知道的。”

“那不出去找工作你準備做什麼呢?”我問。

田萍用力揮揮手,“等到失業了再說吧,總有出路的。反正人有一雙手,怎麼着,也不至於把自己餓死。”

(文中的人物均爲化名)

作者:南山秋

編輯:許智博

題圖:《夫妻的世界》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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