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網約車司機加劇內卷

時代的紅利飄走了。

文 | 王琳 習睿 陳橋輝 林京 翟元元

文章來源 | Tech星球(ID:tech618)

一位網約車司機一天跑10單是什麼概念?那大概相當於考試不及格。網約車行業的規律是,月均400單,可以保證正常的生活水平。一天不足10單,意味着司機可能在溫飽線徘徊,而這樣的情況正在東莞、珠海、溫州、濟南等多地上演。

交通運輸部發布最新數據顯示,截至4月30日,全國各地發放的網約車駕駛員證已達540多萬本,網約車運輸證230多萬本,且4月份環比均在繼續增長。近日,長沙暫停受理網約車運輸證新增業務,三亞也宣佈,暫停網約車經營許可及運輸證核發業務受理。

與此同時,網約車用戶規模卻從2021 年的4.53億人下降到了2022年的4.37億人,少了近 1600 萬。

用戶規模直接影響了訂單量。疫情放開後,雖然網約車的整體訂單量從2023年2月份的6.52億單達到4月份的7.06億單,但這個數據依然無法和之前相比,即便是疫情還肆虐的2020年12月,網約車平臺依然有8.1億單。

Tech星球訪談了多位網約車司機和網約車運營平臺,他們位於不同的城市,從事網約車的時間也長短不一,感受卻出奇一致:單子少了,單價低了,錢越來越難賺。

更重要的是,伴隨着越來越多的平臺獲得了資質,爲了獲得更多的訂單,他們不得不降低價格,這讓司機的收入變得更少。另一方面,他們需要補貼乘客,這意味着平臺面臨持續虧損的風險加大。對於那些小平臺來說,如果找不到融資,那最終可能只有倒閉或者被收購的命運。

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是,在一個過分飽和的市場裡,幾乎沒有贏家。

“一天流水不到三百,等訂單都不敢開空調”

所在城市:山東淄博,開網約車時間:3年

我在當地做全職網約車司機有三年時間。大部分是跑滴滴平臺,也會在高德上接單。現在不多個平臺跑根本沒訂單,網約車太多了。

網約車的數量是一直在增加,但從今年開始,網約車明顯多了好多。以前的流水比較穩定,不算那麼太難,雖然每年都有幾個月淡季,但總體都說得過去。現在一天跑十幾個小時,流水不到三百塊,大概30單左右。今天早上出來從七點半到十一點,三個半小時一共就掙了35塊錢。

但每天的固定成本要100多塊,車的保險一天平均下來要30塊錢,電費一天也要30多塊錢,還有車的折舊、磨損,再加上每天在外面吃飯。一天下來,就需要純賺一兩百塊才行。

我的流水在當地算是中等偏上。一天掙兩百塊,在當地只能說是餓不着,凍不着。現在當地的房價也都是一萬多一平,你幹上一個月,連一平米都買不了。

我現在一天出來十幾個小時,很多時間在路邊等單。三十多度的天氣,在馬路邊等,空調都不捨得開。我現在就在火車站這等訂單。平臺上隨便一看,周邊就有41輛空閒車輛,5分鐘前纔有一個訂單。41個司機搶一個訂單,這是什麼概念。司機真的太飽和了。

現在平臺上的訂單價格也調整了。我跑的是普通的快車,之前乘客支付的費用大概是2.4元一公里,到我們手大概是2元一公里。但現在平臺推出各種特惠活動,這類訂單我們最後到手就1.2元一公里。如果跑一單,空車回來,壓根沒得賺。

其實,現在多出來的是很多沒有齊全證件的“黑車”。在我們當地,合規的網約車大概兩千輛左右,但是“黑車”估計不低於五千輛。

這些“黑車”的成本比我們低多了。我們合規車的保險一年都1萬多,“黑車”的保險一年一兩千。我買車花了14萬,“黑車”用的車可能3萬就可以搞定。那種七八年的破舊車是過不了審覈的。

過了“五一”之後,淄博的熱度明顯下去很多。現在部分證件齊全的合規車司機都被逼得開始“釣魚”。合規車司機在平臺上叫車,遇上不合規的車,就直接實名舉報。真的沒有辦法,不這樣的話,自己都沒飯吃了。

“司機羣多了不少新手,競爭加劇”

所在城市:湖北武漢,開網約車時間:4年

我跑的是本地的網約車平臺,因爲接入了高德地圖,所以主要接的是高德上的網約車單子。

當初是通過網上填寫申請表格,提供車輛和駕駛證等相關信息應聘的。應聘門檻主要包括車輛年限、車況、里程數、保險、駕齡等條件。應聘流程包括在線提交申請、審覈通過後參加線下安全培訓等環節。

我開網約車已經有4年。這幾年最大的變化之一就是平臺對司機的管理越來越嚴格,增加了很多管理規定,如安全駕駛、交通違規罰款等等。平臺每單補貼比以前相比變化大。4年前的時候,補貼比現在要高得多。

這幾年訂單量有所下滑,尤其是疫情期間。最近,我也看到司機羣裡,有不少新面孔進來,這意味着,最近一段時間跑網約車的人又變多了,競爭會更加激烈。

賺的肯定比普通上班的人多,但遠不及以前,而且沒有五險一金,需要自己交。賺的大部分錢,也都用於還債,因爲以前創業賠了不少,還欠着大概有5萬元,買車錢也得還給我爸,加起來負債17萬元左右,最後,每個月能拿能存下來的有6千元左右。

今年應該能還清,還清了準備攢點錢接着創業。開車苦是真的苦,沒有固定休息時間,有時午睡都在車裡,現在就是有單就跑,跑過最大的單是湖北武漢到湖南長沙,差不多300公里,加上充電跑了5個小時。跑完後算上乘客給的感謝費,賺了2000元,雖然累,但錢到手的那一刻還是很開心。

對於網約車司機來說,這麼多平臺重新加入網約車大戰可以說是好事和壞事並存。開玩笑的說,好處在於競爭加劇,說不定平臺會多給點獎勵,壞處則在於市場競爭變得更加激烈,獎勵變得杯水車薪,總體上,司機的收入還是會受到一定程度的下滑影響。

扣錢是有的,比如因爲交通違規、跑錯目的地等原因。當然,和平臺發生過爭執是常態,比如在訂單價格、費用結算等方面存在分歧。但是我也通過與平臺溝通和協商解決了這些問題。

網約車隊伍的壯大對我的收入影響還是有的,搶單真要眼疾手快,我司機羣裡,每天都有人討論如何更快搶單的事情。其他常見的討論話題包括行駛路線、車輛保養、交通管制等等。生活就是這樣,繼續努力。

“以前8小時完成一天單量,現在要14個小時”

所在城市:北京,開網約車時間:9年

我原來是一名貨車司機,經常需要長時間離家,無法更好陪伴家人,2014年轉行成爲一名網約車司機,也算是見證了網約車發展過程。

網約車大戰最熱鬧時候,我也去過神州專車,補貼很瘋狂,平臺對用戶進行“充100送100”促銷活動,一些用戶進行了幾萬甚至十幾萬的大額充值。那時候,神州專車客戶主要是大型集團和企業,我月收入最高可以達到2萬元。

不過,也滋生了很多投機取巧的現象,平臺對司機補貼力度很大,很多司機不跑車,每天拿着好幾臺手機出去刷單就能掙到錢。

走過草莽時代,平臺制度日趨規範,對司機也有很多約束。現在,我是一名全職滴滴快車司機,平均每天跑25單,日流水600元左右,月收入1.2萬元左右,因爲不需要租車,收入壓力相對還小一些。

現在,肯定不像以前那麼容易賺錢。以前我很喜歡接跨城大訂單,尤其是北京周邊城市,比如天津等,希望每天都能跑一次,但現在我感覺跨城訂單越來越少了。

每單價格、單量補貼也都在下降,高德等平臺可能還有“早高峰免佣金”補貼,滴滴現在補貼變少了。滴滴補貼一般有兩種情況,一是,其他平臺在哪個區域大肆補貼時,滴滴會跟進;二是,重點區域補貼,比如像晚高峰時候,後廠村、望京等區域打車需求激增,平臺臨時發放“熱區”紅包。

我現在需要更長的出車時間,才能賺到和以前相同的收入,以前8個小時就能完成一天的單量,現在最長需要14個小時,尤其連軸轉時候最累。這也會產生一定安全隱患,疲勞駕駛容易出交通事故。

我從事網約車行業9年了,目前會盡量跟着平臺規則走。現在司機評價體系,很大程度並不是由乘客評價決定的,而是平臺大數據。如果平臺後臺監測到司機出車時間穩定、規律,派單量會更好。平臺現在最不缺的就是司機,它更傾向於全職、有規律的司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司機,現在單量肯定更受影響。

雖然很多司機都是多平臺跑車,但我最後還是決定專注在滴滴這一家平臺上。因爲你在其他平臺接了單,就得從滴滴下線,平臺監測到你頻繁上線、下線,派單質量變低,甚至不會給你派單。

現在,對需要租車的網約車司機,還有新手網約車司機來說,賺錢肯定更難。尤其現在北京網約車必須是京牌車,很多司機只能租車。新進來的網約車司機,過了新手保護期,也會遭遇接單難問題,我見過很多新手網約車司機做了一兩個月就放棄了。網約車雖然門檻低,但要交很多“學費”,我最開始跑網約車時候,就出現“一星期違章6次”情況。

但無論如何,對我來說,文化程度不高,也沒有其他一門過硬的技術能力,網約車依舊是滿足養家餬口的一個比較好的工作。我最喜歡開網約車的地方是時間自由,尤其像我這樣的中年人,現在家裡有老人、小孩,他們有需要你的時候,不需要請假,你能隨時趕過去。

“每天工作12小時,每月不休,賺8000左右”

新一線城市網約車平臺運營,從業時間:7-8年

我是國內某個新一線城市網約車平臺的運營,從事網約車這個行業已經有七八年了。網約車行業有兩個時間點,一個是2015年前後行業紅利期,那個時候各大平臺瘋狂補貼,有多瘋狂呢?乘客端付10塊,司機端可以收到30,一個司機連刷單帶跑車,一個月搞2萬不是問題。

另一個時間節點是2018年之後,大部分小平臺都沒有錢燒了,頭部也已經穩定,但高德、T3這樣的玩家進場了,各種平臺越來越多,競爭也就更激烈了。其實交通運輸部的數據也體現了這一點。而且現在是淡季,車多,單子少。

因此,平臺之間瘋狂內卷,首先需要保證有訂單,這樣才能留住司機。但消費者一般會選擇價格低的平臺,哪個價格低,哪個平臺的訂單就多。

以我們這個地方爲例,以前是單均24塊,現在差不多20左右,這個其實是平臺降低了每公里價格,或者給了折扣的結果。每天平臺在乘客端的補貼,司機端的衝單獎勵,是另算的。比如20塊的訂單大概補貼4元,司機端獎勵大概是一單1元。這和2015年的行業紅利期完全不能比。

現在都說網約車行業月均400單是個溫飽線,但是一個月400單,基本是沒有專心跑車的。一個正常的專業司機,一天出車的時間在10個小時左右,一天起碼得有20、30單,一個月在完全無休的情況下,最起碼是600單。

一單20塊,一個月400單,就有8000元,再除去每個月租車成本和充電成本,每個月就剩下5000左右。如果一個月有600單,就剩下8000元,收入和早期肯定不能比。

每公里的單價和工作時長決定了網約車司機的收入,每天出車10小時,其實花費的不止10小時,中間充電1小時,吃飯1小時,每天的時間在12個小時以上。這個行業其實和外賣騎手很像,都是多勞多得。

“兼職最高月賺2.5萬,現在七八千”

所在城市:北京,開網約車時間:9年

我開滴滴網約車已經快9年了,北京人,幾乎它剛上線的時候就註冊成爲了司機。但不是全職,屬於兼職開滴滴掙個外快。我有自己的本職工作,一個月不到1萬,再加上開滴滴掙的錢,全部收入加起來能掙2萬左右。

那些年各大平臺真是瘋狂補貼,滴滴補貼也多,我還刷過單,讓自己家人朋友幫忙刷單,掙平臺補貼。當然這是平臺不允許的,被發現是要被罰款的,不過當時大家都這麼幹。一個月能刷好幾萬呢。

我最掙錢的時候就是滴滴推出花小豬,補貼高,就專職去跑花小豬,一天能幹13個小時,收入650元,加上平臺獎勵350元,一天下來流水在1000元,最多一個月掙了2.5萬。我這是電車,電車開銷是油車的八分之一,一個月充電費用900元,2萬5減去900,剩下都是賺的。

人多了,所以我們就沒以前掙錢。現在我在滴滴兼職開網約車,生意好的時候一天能拉600元,一個月能拉1萬多。我一天拉活時間不長,早上送完孩子上學,就拉一單去公司,然後下午5點半下班之後再拉到11點。現在開滴滴的司機太多了,內卷非常嚴重,很多外地人聽說跑滴滴掙錢,都來北京租車跑滴滴。門檻也不高,有駕照,滿三年就可以開。租一輛車跑滴滴成本也不高,一個月拉兩萬的話,刨去租金、油錢、房租,一個月也能剩個七八千,這個水平也比在他們老家工薪階層高很多。

現在應該是開滴滴旺季了,但訂單跟往年比,少了很多。我一天訂單少的時候只能拉200塊左右,平臺獎勵也少。現在平臺獎勵需要花錢買,比如工作日週一到週五上午6點-10點,或者下午4點-7點時間段拉活兒,你花7.9元購買那個時段的獎勵,平臺抽完成之後會給司機20%的流水獎勵。這種獎勵其實沒多少錢,業績差的話,也就能多掙10塊錢左右。

現在司機又多,然後有些人每月在罰款上差不多支出1000塊左右,所以就掙不到那麼錢了。我大概計算過,很多滴滴司機時薪在30塊左右,我這是兼職,時薪算下來能到40-50,如果也低到30塊,那我就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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