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蕭還玉投過來的眼神, 葉小西不露聲色的扔掉枝椏,扶着沉默的林碧雲,與紗帽遮顏的人擦肩而過。
------------------------------------------
憑着自小在山中生活的直覺, 葉小西堅信不疑的向着一個方向走去。
一條小河橫在了兩人面前, 河中竟躺着數條血盆大口的鱷魚。
這時, 一些也有能耐找到這裡的人, 紛紛犯愁得擰眉, 方纔那個砍橋大漢卻得意洋洋的走上前,略使輕功,腳踏鱷魚身, 掠到了對岸,洋洋灑灑的離去。有幾個紛紛模仿着, 過了河, 其餘的只有返回再找出路。
林碧雲原以爲葉小西也會選擇那樣的過河方式, 卻見他向着河中邁步。
“這只是障眼法,如果用輕功過河, 又會回到原地。流水的感覺不是這樣的,相信我。”
葉小西一腳邁出去,果然是平地。在踏出第二步的那一刻,眼前的河水鱷魚頃刻間就消失不見了,隨即出現的, 正是出口。
“原來如此。”戲謔的笑聲來自跟隨在後的蕭還玉。
葉小西若無其事的扶着林碧雲, 徑直走向出口。
然後, 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個幽深的洞穴, 洞穴的門口擺着一桌一椅, 坐着一個書童打扮的小男孩,正在打瞌睡。
“對不起, 請問這裡是怪醫華鐵所在的逍遙洞嗎?”葉小西上前問。
小男孩睜開一隻眼,指了指桌上的冊子,懶懶的說道,“寫下名字就可以進去了。”
奇怪的規矩。葉小西不解的擰眉,然後他左看右看沒發現任何筆墨。
這個時候,小男孩又不緊不慢的指着林碧雲道,“要他寫。”
葉小西有點不高興,這不是存心難爲人嗎?
卻見面紗遮顏的人緩緩走到了身邊,咬破手指,在冊子上寫下‘天音’兩個字,轉身進了洞中。
葉小西沉默片刻,手把手的握着林碧雲,用同樣的方法寫下了名字。
那小男孩似乎在思考什麼,打量了一眼林碧雲的手,然後就收拾起名冊,繼續打瞌睡。
洞穴內光線幽邈,視野有限,只能憑藉着耳力辨別四周情況。
葉小西回頭看了眼逐漸變爲一個小亮點的入口,嘟噥道,“好像後面沒有人了。爲什麼明明是濟世爲懷的大夫,要定下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規矩……”
林碧雲沒有理他。
自發現蕭還玉開始,兩人之間就一直有着奇怪的安靜氣氛。雖然誰也沒有提,但都心知肚明。
漸漸的,視野裡出現了兩條分岔路,本該走在前面的兩人停駐在岔路口。
二選一。
葉小西剛到,那停留的兩人就朝着左邊的一條路走去,似乎那片刻的停留就是爲了告訴後來者選的路。
洞穴的另一端,有一段崎嶇陡峭的石階,通向山頂一間正在冒煙的茅屋。
剛纔還在洞穴口打瞌睡的小男孩一蹦一跳的走上石階來到了那茅屋前,“老爹!”
轟!話音剛落,一股濃煙炸開在茅屋旁的草棚中。
“咳咳咳咳!”整張臉被燻黑的男人咳嗽着從滾滾濃煙中走出來,不以爲然的打了聲招呼,“喲,回來啦。”
“你又在練什麼奇怪的東西。”十歲左右的男孩老成的斜了一眼沒出息的前者,用着大人的口吻道,“獨木橋那裡死了十個,樹林裡死了十九個,三十個還困在林子裡,到洞口的就四個,這是他們的名字,和那兩個要求醫的人的血。”
“乖兒子!”男人伸出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那一手黑漆漆粘糊糊的不明物體讓男孩立刻轉身拿毛巾擦頭髮,嘴裡嘟噥道,“老爹,你這麼害人,總有一天會遭報應的,我可不要跟着你倒黴。”
“胡說!你爹懸壺問世,濟世爲懷,世人感激我還來不及。只不過這個世道你要沒有一點個性,人家根本不把你放在眼裡,你爹以前拿着招牌去街上給人看病,壓根兒沒人睬;要不是定下這麼一個規矩,哪賺得到銀子供你吃喝。”
“娘在的時候,沒定什麼規矩,也照樣門庭若市。老爹你也不找找自己的問題!”
“你這孩子怎麼說啊啊啊啊啊——”突然男人驚叫,額頭冒汗,原地打轉,“怎麼怎麼怎麼怎麼……”
“老爹,你說話口吃了!”
“可可可可可可可……爲什麼會有這個名字?”男人指着‘天音’兩字,背脊在冒汗,手心在發涼,“他他他他進了哪條通道?”
“左邊的。”
“趕趕趕趕快去把左邊的出口堵上!!!”
“哦。”男孩應了一聲,走到草棚旁邊懸掛着的一排木牌前,看了看那些木牌上的字,挑了刻着‘石頭’兩字的木牌,往下一拉。
轟隆!只聽面前的山坳中傳出巨大的聲響。
男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老爹啊……”男孩說着,走到水缸旁邊舀了一瓢水,氣定神閒道,“你會接骨續筋嗎?”
“幹嘛問這個?”
“因爲另一個好像是手筋被挑斷了。”
“快快快快……”
“老爹,你怎麼又口吃了?”
“把把把把把右邊的出口也堵了!!”
“哦。”男孩又走回木牌前,掃了一圈後道,“老爹,沒石頭了,還有蜈蚣蜘蛛毒煙毒箭。”
“全全全用上!”
“節約點,萬一下回再來個你沒辦法醫的病人,我們沒招了。”
“那就毒毒毒毒煙!”
“哦。”男孩拉下了毒煙的木牌,然後擡頭看了一眼藍天白雲,“老天爺,你也看到了我是被老爹逼的,打雷的時候,記得劈準一點。”
當男孩揀完柴回來,正走上石階的時候,背後傳來轟隆一聲,繼而有兩個年輕人走出了洞穴的出口。
“這下老爹慘了。”男孩嘀咕了一聲,轉身就跑。
下一刻,就被人提起後領拎到半空。
“恭喜你們,通過考驗了。”男孩回頭燦爛一笑,“華大夫就在這上面。”
蕭還玉奇怪的打量了一眼這個處事不驚的男孩,放下他,“帶路。”
“哦。”男孩乖乖的順從着,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瞟向那個面紗遮顏有點心不在焉的人。
到了山頂,男孩開口叫,“老爹,有病人來了。”
一個滿臉焦黑的男人提着一口沸騰冒泡的鍋,從草棚裡鑽出,“怎麼還有?不是就那四個嗎?”
“就是那四個裡的其中兩個。”男孩答。
男人立刻把一鍋沸騰的不明液體灑向了來者。
蕭還玉摺扇一開,把那味道奇怪的液體擋在一步之外,卻瞬間發現象牙摺扇像是被腐蝕似的,立刻出現一個個洞。
而趁着這一間隙,男人已經帶着自己的兒子跑下石階。
蕭還玉正欲追,被天音伸手攔下。
片刻,那男人便倒退着走了回來。葉小西扶着林碧雲,正沿着石階走上來。
男孩搖頭道,“老爹,你認命吧。”
“誰說的!”男人突然昂首挺胸,左右看了看兩批人,理直氣壯道,“雖然你們僥倖通過了前三關的考驗,但你們也知道怪醫華鐵一年只醫一個。所以,還有最後一關,通過的人,我纔給他醫!但是在此之前,我有問題分別要問你們。”
說着,男人先看向了天音與蕭還玉,“你們是怎麼通過那塊巨石的?”
“打碎就可以了。”蕭還玉回答。
男人偷偷嚥了一口口水,那麼大的巨石都可以打碎,這一組不好惹。轉而他看向石階上的兩人,“你們應該中了我特製的一聞二暈三吐四倒五關六將七葷八素九回斷腸毒煙吧!”
“……”聽着那繞口的名字,葉小西半晌才反應過來,“恩,師父借給了我冰蟾,所以……”
他還沒說完,男人立刻假笑道,“你有冰蟾?那麼珍稀的東西你師父都有,你師父那麼厲害不用來找我醫病啦,有病沒病讓冰蟾咬上一口不就好了嘛~”
“冰蟾只能解毒而已。”
“是啊,我沒說錯啊,我是說有毒沒毒讓冰蟾咬一口嘛~啊哈哈哈~咳咳!”笑岔了氣,男人立刻清了清嗓子,正經道,“那好,最後一關的題目是,七個蘋果,怎麼平均分給八個小朋友吃!”
“……”雖然非常懷疑這個男人的身份,但葉小西想,大概這就是怪醫的‘怪’吧,他試探的開口道,“榨成……蘋果汁?”
“你可以保證每個小朋友分到的蘋果汁一模一樣不差一滴汁嗎?”
“……”
本來蕭還玉也想得是這麼個答案,陷入了思考中。
卻聽一個陰翳的聲音說道,“殺了七個,只留下一個,不愁分不平均。實在麻煩,八個全殺。”
這句話,本身是帶着玩笑的意思,但是聽在衆人耳裡,就沒那麼好笑了。
“啊哈哈,剛纔是熱身,現在纔是正題。”察覺到危險的男人立刻改口道,“你們哪一方能活到明天早上,我就治活着的那個!”
片刻後,男孩拿撿回來的柴給竈頭生了火,然後看看對坐在石階處的四人,一邊煮飯,一邊不時的觀察那四人的動靜。
日落時分,飯菜上桌,男孩走進草棚,對着埋頭鑽研的人道,“老爹,你還嫌你害得人不夠,出這種題目爲難他們。”
“這叫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他們似乎認識。”
“認識更好辦,到時候誰也不動手,雙方都淘汰~”
“老爹,你真的會被雷劈死!”
“你咒你爹啊!你爹還不是爲了你?他們一個個都身手不凡,萬一有個不順心,慘死的就是我們爺倆。”
“只要答應給他們治病不就好了。”
“那個被挑斷了手筋,你爹要是能治,還會讓你去阻止他們嗎?還有那個,是魔教教主,先別說你爹會不會治,只要搭上關係,到時候全武林和我們爲敵!”
“那我給他們看……”男孩言未尤盡,就被男人捂住了嘴。
“小聲點!你以爲你爹定這些規矩,是爲了保護誰!說話悠着點!要是被外面的人知道,就糟了!”
夜色漸深,月朗星疏。
睡前,男孩端了四碗蛋花湯過來。
“雖然老爹的要求過分了一點,不過,我們有我們的苦衷。”男孩說話很老成,行爲舉止比起屋裡的父親更像成人。
“等一下。”葉小西叫住放下碗後就準備離開的男孩,“可不可以借一雙筷子?”
“沒問題。”男孩轉身去取了筷子過來,然後道,“你這人真奇怪,喝湯用筷子。”
“不是的,我朋友不吃蔥。”
“哦。”點點頭,男孩回了屋。
葉小西耐心的把飄在湯麪切碎的蔥一點點夾到自己碗中,然後再把自己碗中的蛋花舀過去,喂到了林碧雲嘴邊。
“今天沒怎麼吃過東西,多吃點蛋,有營養。張嘴,怎麼了?”
“你怎麼知道?”
“你是說你不吃蔥啊。當初跟你去江南的路上,我看你吃菜的時候,都挑沒有蔥的吃。那我想,你大概不喜歡吃蔥吧。”
林碧雲微微抿了抿脣,這個小動作讓葉小西揚起了嘴角。
“這個窮小子很細心啊。”看向這裡的蕭還玉本想打開摺扇瀟灑的扇扇風,卻忘了摺扇變成了洞洞扇,有些促狹的收起了殘敗不堪的扇面。
與此同時,身邊的人一腳踢翻了面前的兩碗湯,旋即像是掩飾什麼似的轉過了頭。
蕭還玉猜到這個情緒化的教主,又自虐得引發了內傷,搖頭嘆氣道,“教主,怪醫華鐵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再等下去對你的傷不好,不如先下手爲強。”
天音沒有出聲。
蕭還玉得到默認,起身走向了對面。
“小朋友們,喝湯時間到此爲止了。接下來,是少兒不宜的畫面。”
聽着這聲宣戰,葉小西不急不躁的把最後一勺湯喂完林碧雲,然後悄悄把林碧雲腰間那柄自己打的三寸小鐵劍握在手心,淺呼吸一口,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