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冒牌男人(3)

吳端心裡咯噔一聲。

他原本對零口供辦案抱有希望,此刻聽貂芳一說,便知道遇到難題了。

零口供辦案的前提是,所有證據均指向嫌疑人,且能夠排除其它可能性。

就在吳端糾結於如何給何流定罪時,閆思弦已經開始思考另一種可能,他問道:“會不會,李偉鵬真是自殺的?”

“怎麼可能?!”吳端表示反駁。

閆思弦:“一個原本——不說大好前途吧,至少能過正常生活的青年,被人攛掇整容,騙財騙色,臉還有毀容風險。你說,他心理壓力得有多大?”

吳端依然表示不能認同,“即便這樣,也沒到要自殺的程度吧?你知道自殺需要多大勇氣嗎?”

“那如果再加上拉何流下水呢?自殺,並且栽贓給何流,值不值得他試試?”

吳端發現,他不能認同的並非自殺的可能性,而是閆思弦在說起這件事時略顯輕佻的態度。

試試。

他用了這個詞。

彷彿他們在討論的不是一個人痛苦地抉擇自己的生死,而是試一件新衣服,一條新領帶。

他不喜歡這樣。

但不能否認,的確不該忽視自殺的可能性。

閆思弦繼續道:“我覺得是自殺,因爲現場有痕跡支持這一可能。”

“什麼痕跡?”吳端問道。

閆思弦指着地面道:“地上的雜物。

據鄰居反映,李偉鵬跟何流爆發了激烈爭吵,兩人又是摔東西,又是推搡。

這個過程導致地上滿是碎瓷片、碎玻璃片。

如果是爭吵到激烈關頭,何流出於激情殺人,而對李偉鵬下了手,那李偉鵬倒地的地方——他的身下,應該會有碎物,而不會如此乾淨,畢竟客廳就這麼大點範圍,沒理由剛好李偉鵬倒地的地方乾乾淨淨。

就好像……他倒地時,有人故意把他身下的東西清理過,生怕硌疼了他似的。

屍體和現場的痕跡不會騙人。

我能想到的解釋是:李偉鵬的臉近乎毀容,而且,他再也沒有錢繼續整容,以使自己恢復原先的樣貌。

而在他陷入窘境的時候,做爲他精神寄託的何流又一腳踹開了他。

這種情況下,李偉鵬有了輕生的念頭,可他又不甘心坑害自己的人逍遙法外。

於是,李偉鵬有了一個計劃。

他以有錢繼續整容了爲藉口,將何流約到家裡來——這一點可以採信,因爲從通話記錄來看,的確是李偉鵬主動打給何流的。

同時,他支開了室友們,故意找茬跟何流吵架,還設計讓何流在水果刀上留下指紋。

等何流離開後,李偉鵬先在自己手臂上劃了幾下,造成打鬥的假象,然後他在客廳躺下——出於下意識的反應,躺下前他將身下的碎瓷片、碎玻璃踢開了,躺下後他便割破了自己的頸部靜脈……”

吳端打斷他道:“有一個漏洞,兇器!”

閆思弦點頭,“我知道,那把做爲兇器的刀子上,只有何流一人的指紋。”

閆思弦問貂芳道:“有沒有可能弄錯了?兇器不是那把刀?”

貂芳搖頭,“我仔細比對過傷痕,兇器就是現場發現的水果刀,不會錯。”

“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了,爲了保留兇器上何流的指紋,李偉鵬自殺時,採取了某種措施,他可能戴了手套,或者……”

閆思弦蹲下身去查看茶几上的一次性桌布。

幾個合租青年顯然都不喜歡做家務,能偷懶就偷懶,桌上鋪了那種飯館裡常用的一次性桌布。

其實就是很薄的塑料膜。

桌布一角耷拉到了地上,因爲距離死者很近,所以沾了血跡。

閆思弦小心翼翼地拎起沾了血跡的桌布角。

那桌布打着卷兒,皺皺巴巴。

第一次勘驗現場時,刑警們也注意到了拖在地上的一次性桌布,只當是兩人打鬥時拉扯所致,並未格外留意。

此刻,閆思弦沿着桌布打卷兒的方向小心地將它整理一番。

“哈,”閆思弦託着他整理出的桌布卷兒,問道:“像不像有人曾經隔着這層桌布握過一把匕首?”

像倒是像,但僅憑這個並不能證明李偉鵬是自殺。

貂芳心裡藏不住事兒,看過桌布後,有些懊惱道:“搞什麼啊,辛辛苦苦調查半天,難道就是爲了幫那混蛋脫罪?”

那混蛋,自然是指何流。

顯然,貂芳此行的目的是想要排除自殺的可能性,沒想到事情的發展與期望背道而馳。

閆思弦和吳端各自懷揣心事,都沒接話。

貂芳拿膝蓋碰碰蹲在地上的吳端,不甘心道:“吳隊你說句話。”

吳端嘆了口氣,只道:“繼續查吧,聽說今天下午李偉鵬的父母就能從外地趕過來了,我要回局裡見見他們,你倆怎麼安排?”

貂芳想了想道:“那我跟你一塊回去吧,我要再看看屍體。”

對見死者家屬的事,閆思弦向來沒什麼興趣,立即將車鑰匙遞給吳端,“你倆回吧,不用管我,我去見見死者的室友。”

閆思弦因爲腿傷,被吳端強制留在家休息了兩天,錯過了前期的走訪調查工作,此刻正是他查漏補缺時候。

吳端想了想,沒接他的車鑰匙。

“我跟貂兒打車回去,你……”他指了指閆思弦腿上受傷的部位,“你自己小心着點。”

市局。

和絕大部分哭天搶地的死者家屬不同,李偉鵬的父母很安靜。

他們只是低着頭坐在小會議室裡,像兩尊雕像。

女警李芷萱給他們倒了水,他們便喝,有人跟他們說話,他們便應承。

吳端走進小會議室時,這對夫妻甚至並未注意到他,直到吳端在兩人對面落座,男人才擡了一下頭。

男人有一對巨大的眼袋,幾乎耷拉到了顴骨上。

顯而易見的浮腫,是一夜之間形成的。

女人則更顯蒼老,頭髮全白了,臉色蠟黃,臉上有很多雀斑,眼角的魚尾紋很深。

吳端從女人身上嗅到了一股味道。

那是常年臥病在牀的人特有的味道,混雜了消毒水、藥物以及病態的體味。

女人的憔悴除了因爲獨生子去世,還因爲常年病痛的折磨。

吳端細細打量兩人,令他們意識到,眼前的警察很可能就是負責自家兒子命案的人。

男人的目光躲閃了一下,他問吳端道:“我兒他……咋死的?”

這個問題出乎了吳端的預料。

通常情況下,家屬最關心的是根本不是“咋死了”,而是“咋就死了呢”。

吳端決定用問題回答他的問題。

“如果說李偉鵬有自殺傾向,你們覺得有這種可能嗎?”

男人尚未答話,虐女卻“嗷”地悲鳴了一聲。

緊接着,她的拳頭砸向了男人胸口,指甲則摳向了男人的臉。

她是真的使出了全力,將女人撒潑的本事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邊撒潑,口中一邊叫嚷道:“就是你!你啊!……你把鵬鵬逼死了!……別活了……都別活了,咱們今天就死這兒,一塊去陪鵬鵬吧……”

女人突然收了勢,不再去捶撓男人,而是一個猛子,把自己的腦袋撞向了會議室的桌角。

因爲用力太猛,她雙腳離地,整個身體都騰空了。

吳端十分驚詫,看起來如此弱不禁風的女人,竟有着這般強悍的爆發力。

她不是做做樣子,是真的不想活了。

吳端一個箭步竄起,一把推在女人的肩膀上,將她死死按在地上,同時對男人喊道:“拉住她!”

男人如夢方醒,這才上前來,和吳端一起按住了自己的妻子。

吳端知道,只要這女人在屋裡,談話便沒法進行。

他權衡一番,叫來兩名女警,讓她們將女人架到隔壁的會議室,好好照顧看護。

“說說吧,怎麼回事。”吳端對男人道。

男人情緒也崩潰了,只是哭,抱頭痛哭。

不一會兒,滴落的眼淚竟然在他臉下方的地板上連成了一小灘水漬。吳端從不知道一個人竟可以有這麼多眼淚。

他只好等着,等男人哭過這場。

想要伸手拍拍男人的肩膀,覺得不會有什麼用,終於作罷。

好在,男人的哭,來得洶涌,去得也快。

很快他便精疲力盡,只能靠在椅背上抽噎了。

吳端遞給他紙巾,他便擦擦鼻涕眼淚。吳端遞給他一根菸,他點着,三口兩口便將煙抽完了。

“你老婆剛剛說的話,什麼意思?”吳端問道。

男人伸手去夠桌上的煙盒,吳端便將煙盒向他推一推。

又抽上一根菸,男人終於道:“我說了幾句重話,在電話裡……我說跟他斷絕關係。”

“爲什麼?”

男人又是一聲長長的抽噎。

他想用手背去擦擦眼淚,卻忘了手上還夾着香菸,差點燙到自己的額頭。

等他手忙腳亂地將掉在褲腿上的香菸抖到地上,吳端看不下去,終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爲什麼跟他斷絕關係?”吳端問道。

“因爲錢,我……”解釋最終化成了一聲嘆息。

人沒了,任何解釋都沒有意義了。

男人使勁吸了吸鼻涕,繼續道:“我們家……我老婆身體不好,需要常年透析——之前透析儀器和藥品質量不過關的事兒,弄得我好幾天沒睡過好覺了……我天天去醫院等消息,看我老婆用的藥究竟有沒有問題……

那段時間心情本來就不好,孩子又不往家寄錢了。

鵬鵬很懂事的,上大學以後,再沒問家裡要過錢,他的學雜費都是自己賺的,每個月還往家裡寄錢。

這不是畢業了嗎,他說找着正式工作了,又幹點兼職,每月能往家寄兩千塊錢。

好孩子啊,從小就讓人省心。

可這倆月,他沒往家寄錢,我給他打電話,問他是不是有事,他不說就算了,還問家裡要錢。

我知道家裡一直虧錢他,我不該罵他的……可……哎!事兒趕事兒啊……

那天我們在醫院等說法,被幾個小混混打了……跟我兒子一樣大的小孩兒啊,上來就罵我祖宗,對我動手,我們老的老弱的弱,哪兒是人家的對手……

我就是……心裡有氣,就跟鵬鵬說了幾句重話。

我以爲罵他兩句不要緊的,他以前也從來不頂嘴的……可這次……哎!我真的不知道咋回事,他頂嘴,話越說越難聽,什麼家裡天天壓榨他,他生在我們這個家,就是個錯……反正就吵起來了。

等說出來’斷絕關係’的話……我忘了是我們倆誰說的,可能是我?真不知道自個兒怎麼說出來那話的啊。

等掛了電話……我後悔得不行,可……可我是長輩啊,總不能我去給他認錯吧,我就想着……”男人又開始抽泣。

他從嗓子眼裡擠出了最後一句話:“我想着……過兩天就好……誰知道……誰知道鵬鵬就這麼死……”

他終於一個字也說不出了,只剩下哭。

吳端又給男人遞了煙,他問道:“李偉鵬沒說爲什麼要錢?”

男人強忍住哭,忍得脖子都憋紅了。

“我問了,這孩子不說啊……我好幾天沒睡好了,就怕他攤上什麼事兒……”

吳端決定直接點。

“他整容的事,您知道嗎?”

“啥?”

男人猛然擡頭,詫異地瞪圓了眼睛,一縷鼻涕淌了出來,他毫不在意地抹在自己手背上。

“你說啥?”

看來是真不知道。

吳端的心漸漸下沉,他隱約勾勒出了死者李偉鵬的內心世界:

長時間處於經濟壓力下,雖然有着不錯的外表和才華,但在內心深處,他是自卑的吧?

當何流以強勢的姿態接近他,給予他溫情,甚至戳破他的家庭環境給予他所謂的“人生建議”,李偉鵬便淪陷了。

就像那些兒女不在身邊,花光存款瘋狂購買保健品的老人。

他們想買的,或許只是推銷員廉價的關懷,是推銷員一句“你就把我當成兒子/閨女”的情感承諾。

對李偉鵬父親的做法,吳端無法給出任何評價,這大概是中國父母的通病:將孩子視爲自己的附屬品。

吳端知道已問不出什麼了,安慰兩句,結束了談話。

臨下班時,閆思弦回來了。

一進辦公室,吳端便問他:“怎麼樣?有什麼收穫嗎?”

閆思弦將手機遞給吳端。

“今天的詢問,我都錄音了,你自己聽吧。”

說完,他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閉目,伸出一隻手按壓着鼻樑。間或撓一撓腿上的傷口——傷口痊癒得很快,正因爲在迅速痊癒,所以很癢。

吳端知道,閆思弦這是遇着難題了,他便不再多問,給對方留足思考的空間。

啊啊今天完不成六千字了,還是四千字吧……最近十分偏愛發大章,以後大概每天都是一章,4K+到6K+不等……畢竟,誰不喜歡長的呢,是吧……

第五十一章 如果(16)第二十六章 欠債還錢(9)第四十章 發瘋第一百二十四章 無憂谷(13)第九十章 瓶中物(15)第四十五章 建築越高,道德底線越低第三十一章 苦寒來(2)第四十五章 建築越高,道德底線越低第七章 賣女孩的小火柴(1)第三十三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雞(15)第二十五章 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12)第八章 獨釣寒江(8)第二十七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雞(9)第二章 他不敢(2)第七十二章 驚喜(4)第一百零九章 元宵節快樂第一百一十七章 無憂谷(6)第二十章 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7)第七十六章 第十五塊拼圖(4)第二十七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雞(9)第十章 福音(10)第八十一章 第十五塊拼圖(9)第三十一章 苦寒來(2)第十九章 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6)第三十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雞(12)第六十二章 死局(2)第四十九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9)第一章 獨釣寒江(1)第三十七章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5)第一百二十六章 無憂谷(15)第九十二章 瓶中物(17)第七十七章 第十五塊拼圖(5)第一百二十九章 無憂谷(18)第六十八章 另類偶像(2)第三章 非正常少年矯正中心(3)第十一章 第三天堂(4)第九十一章 瓶中物(16)第五章 有朋自遠方來(5)第七十九章 第十五塊拼圖(7)第二十一章 分崩離析(4)第九章 盜墓吹燈(9)第六十一章 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4)第一百二十八章 無憂谷(17)第六十章 肉食動物(9)第三十四章 逆水行舟(3)第五十三章 冒牌男人(2)第十章 他不敢(10)第一百二十五章 無憂谷(14)第四十四章 如果(9)第二章 獨釣寒江(2)第二十二章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3)第九章 盜墓吹燈(9)第六十四章 肉食動物(13)第四十六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6)第五十九章 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2)第五章 盜墓吹燈(5)第四十一章 最後一次推理第三十三章 逆水行舟(2)第二十六章 暗流(1)第六十八章 肉食動物(17)第一百一十六章 無憂谷(5)第十四章 獨釣寒江(14)第三十五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雞(17)第十四章 警察!別動!第三十章 獨孤(13)第五十六章 俠盜(16)第二十三章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4)第五章 含羞草(2)第三十三章 苦寒來(4)第十二章 盜墓吹燈(12)第三十八章 好像還有點寫頭的樣子……(11)第十八章 福音(18)第二十九章 老賴(4)第八十七章 瓶中物(12)第二十九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雞(11)第一百二十四章 無憂谷(13)第五章 獨釣寒江(5)第六十三章 死局(3)第五十八章 俠盜(18)第三章 他不敢(3)第二十四章 盜墓吹燈(24)第五十三章 俠盜(13)第六十三章 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6)第十五章 福音(15)第十四章 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1)第二章 閻王好送,瘋子難纏(2)第三十一章 獨孤(14)第三十三章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2)第九十四章 瓶中物(19)第八十八章 瓶中物(13)第十四章 黃芯蘿莉第一百零一章 閆總小課堂開講了(大改)第五十一章 如果(16)第三十四章 嗯,這故事快完了(7)第六十二章 肉食動物(11)第三十二章 欠債還錢(15)第二十九章 老賴(4)第十二章 小閆不慫第六十章 肉食動物(9)第五十三章 肉食動物(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