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很慢。
透明的雨絲、飛濺的泥點、三十步外槍口一閃即逝的火焰以及，那張蒼白到快要睡着的臉。
兩人栽倒在泥地中，鮮紅的血水如同止不住的泉流，從吳鉤胸口往外淌，昏沉的眼皮看起來隨時都會閉上。
“不要.不要”
她口中下意識地重複着，凍得蒼白的雙手以嫺熟的方式替他摁住傷口，儘可能減小失血，可對這種程度的槍傷來說，幾乎於事無補。
轉瞬間楠織雲又覺得應該背上他逃跑，可麻醉藥的效力還沒有完全過去，剛想起身的她腳跟一軟再度坐倒在地上。
那三十步外，仍舊緊握着桑南式轉輪手槍的扶桑人，正式是方纔鶴田和廣末交談中，那個被撇下的渡邊。
他終究還沒有耐得住兩人的冷嘲熱諷，左思右想之後還是帶着刀槍偷偷跟來。
結果剛到這，就看見了一地的慘狀，慘死的好友，相互攙扶着準備離開的少年和女孩
血腥氣盤踞的場面讓他在一瞬間放棄了思考，恐懼和憤怒佔據了大腦之後，他下意識地瞄準吳鉤的背影，開槍射擊。
那握槍的雙手不斷顫抖着，渡邊知道自己打中了。
女孩蹲在地上，四下裡再沒別的動靜，也沒見到殺了自己兩個同伴之人的影子。
他一個激靈，隨後猛扇自己一個巴掌，弄清楚情況之後嘴裡不斷喃喃：“渡邊，你行的，這是立功的機會.嗯，那小姑娘，跟照片上的一樣.這事沒那麼複雜.對！不復雜，把她帶回去.就這麼簡單.別管廣末鶴田他們怎麼死的，指不定殺他們的人早走了呢，反正也沒見到別的人影，那不知哪裡來的小鬼殺了就是.對，把握機會！”
他自說自話着，一隻手按在腰間的小太刀，嘴角露出一抹因恐懼而扭曲的笑。
於是，轉輪手槍的槍口緩緩下移，他的視線和機瞄孔連成一線，目標直指那個倒地的少年。
但是——
另一個身影攔在了前面，渡邊眉頭一皺，視野中那個被帝國視爲珍寶的女孩，用自己的整個後背爲吳鉤擋住槍口。
楠織雲完全將自己的背後暴露出去，甚至一眼都不看渡邊，她腦中所想的，只是拼命把吳鉤托起來，平安離開這裡。
“ばか！”被忽視讓渡邊心中生怒，他吼出一聲後隨即又反應過來，用夏國話說道，“不想死就讓開！”
然而女孩再度用自己的肩膀拖起吳鉤，在這個同時她只是無神地回頭瞥了一眼，依舊沒有理會。
“混蛋。”
渡邊罵了一句，手指扣在扳機上輕輕一摁，卻沒有扣實。
畢竟是多方交代，能活捉務必不要傷到性命的關鍵人物，他背不起這個責任。
雪亮的小太刀被他抽出，平舉於半空，烏青色的光彩遊走，櫻流術的幫助下，他整個人的氣場也爲之一振。
渡邊謹慎地盯着兩人，邁着穩健的步子一點一點靠近。
他雖然性格不夠剛毅果斷，但好歹也是經過集英會認可的人，背後又有本家扶持，不然也不配跟廣末、鶴田之流交友。
另一邊，楠織雲腳下又是一滑，連帶着吳鉤再度一同摔到地上。
身後的人在快速逼近，她已經完全不想自己的後果是什麼，只是不要吳鉤再爲自己而死。
雨水裡，沒有人能看見的一張臉再度浮現，清澈的少年音分隔開漫天細碎的雨聲。
“醒醒，我們有麻煩了。”
吳鉤眼球忽得一動，身體裡的另一個聲音將他的意識從半昏半醒中，硬生生拉了出來。
他沒想別的，迅速確定了自己現在的狀態，冷、無力，呼吸中帶有輕微的灼燒感，但還算順暢，右半邊胳膊沒有太多知覺，感受不到溫度，只剩輕微的抓握感。
那擊中自己的子彈應該是偏了些許，沒有直接傷及肺葉，但肌肉和筋膜的損傷嚴重，最要命的是出血量不小，加上先前的損傷，吞血窮奇別說填不填得上這個窟窿，保不保得住自己這條命都兩說。
不遠處有第三個靠近的人，炁的感覺不算很強，具體不好估計，但多半沒過9。
就吳鉤現在這副樣子，讓他自己走回家指不定都得死在半路上，憑什麼對付一個新來的敵人。
但是，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貪武麒麟已經準備好了，等人靠近以後依靠電掣搏一搏，不見得就沒有機會。
只是自己現在的狀態，強行使用電掣，就算贏了，這條命還能不能在只有天知道。
但吳鉤心裡頭卻沒什麼波瀾，上輩子這樣玩命的次數太多了，多到這世界上他最不珍惜的性命就是自己的。
轉瞬間的思考在一秒之內得出結果，於是他醞釀一口氣，肩膀肌肉收縮，左手猛掐腰眼上的穴脈。
從這副可憐的身體中榨出最後一絲精力後，吳鉤睜開一絲眼縫，像只蟄伏的蟲獸準備發起最後的殊死一擊。
可就在這同時，亮紅色溫熱的血液徑直滾入他的喉嚨。
琉璃血。
楠織雲手握吳鉤送去防身的短刀，她沒有一絲猶豫，先後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和臂膀，一刀又一刀，沒有絲毫停頓。
那不淺的傷口裡，珍貴的血液同時送入少年的口中和傷口裡。
這最後的辦法是她一念間想到，只是覺得或許可以，畢竟從來沒有人在她面前大量服用過琉璃血。
至少，這是除了坐以待斃外她唯一能做的事。
“要救他，不論如何要救他！”
她的心裡只剩下這一個念頭，甚至覺得出血量太少，小刀鋒刃不停，將那條雪白胳膊上的每一道傷痕又拉深幾寸。
暖意順着喉嚨和傷口進入吳鉤體內，那是一種說不出的舒服受用，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在臘月的寒風中遇上了溫泉水。
原本四散在身體四處的炁再度有了動靜，它們緩緩匯聚成形。
“一定要救下他！”
楠織雲的眼神堪比金石，那一刻連她甚至沒有察覺，自己的體內正在發生某種變化。
那亮紅色的血液忽然變得更加刺眼，超過先前任何一次，在夜雨中彷彿閃着光的珠寶那樣，紛紛匯入面前少年的體內。
在她手腕的傷口內，儼然可以看見一塊擁有生命般，不斷變化着的不規則晶體。
血核。
“ばか！你在幹什麼！”
發生在這幾秒鐘內的事情渡邊看在眼裡，他的第一反應是女孩要自盡，當即大步衝了上去。
那瑰麗的核心緩緩向外移動，大有隨着血液一同流向吳鉤體內的趨勢。
炁核科技的基礎，帶領人類走入百炁時代，實現戰力飛躍的基石。一旦失去它，楠織雲就會失去性命。
但就在這時，一隻手拍在女孩的肩膀上，結實有力，視野中少年的臉重新恢復生氣。
她像從夢中驚醒那般，發生在她身上的整個過程戛然而止，不斷變化的不規則核心消失在傷口深處。
“可以了。”
吳鉤的聲音還落在女孩耳畔，但他已經化作一道箭影，衝破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