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鉤半伏在地上,眼裡殺機卻是沒有弱下半分。
他在翻滾的同時腳下猛地一勾,本就被傷了一邊膝蓋的廣末頓時站立不穩,迎頭栽倒在泥地間。
溼泥的腥味涌進廣末的口腔中,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視線餘光裡暴起的黑影如虎狼撲襲,隨後一側耳朵上傳來鑽心的劇痛,溫熱的血點冒着熱氣撒在了他的臉上。
經驗,或者說心智上的差距在這時就體現了出來,忽然的發難讓廣末一時間手腳上沒了動作。
吳鉤的嘴角鮮血橫流,他一口吐出半片碎肉的同時,趁着對手轉瞬間的失神,一拳打落了他手裡軍刀。
廣末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他怒吼着,被雨水和鮮血澆灌的臉頰擰歪扭曲,青筋爆起的胳膊攢起一拳狠狠轟在吳鉤小腹的傷口上,猙獰的傷口頓時裂開,血水帶着透明的組織液大股外滲。
痛覺宛若野火一般燒向全身,吳鉤喉嚨口涌起一股強烈的嘔吐感,甜膩的奇怪味道在鼻腔縈繞。
可他彷彿不覺,沒有溫度的眼睛裡只剩下面前的敵人。
只要不死,只要他還活着,就已經夠了。
廣末的視野中,兩抹黑影在電光火石間無限放大,隨後劇痛襲來,他的世界變得漆黑,那張留着八字鬍的臉上只剩下兩個可怖的血窟窿。
他慘叫着,失去視野之後變得不知所措起來,兩隻胳膊胡亂抓着,但這樣兒戲般的方式哪裡碰得到人。
吳鉤猛吸一口氣,只剩紅黑兩色的手指繞過廣末胳膊,利落地拔下他腹部的吞血窮奇,尖銳的劍鋒順着他的胸膛落下。
“撲哧——”
上一刻還在胡亂撲騰的廣末,忽然間變得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渾身止不住地顫抖,隨後擺動的手腳和他變得嘶啞的聲音一同,緩緩走向安靜和虛無。
噴泉似的鮮血彷彿來自地上的雨水,跟天上來的雨點交織在一起,撒得吳鉤滿頭滿身都是。
他一個翻身,仰頭躺在雨地裡喘着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冰冷的雨將紅慘慘的身體一點一點沖淡。
寒意漸至,這副傷痕累累的身體已經快要接近極限。
他掌心握着的吞血窮奇仍舊沒入在廣末的胸膛裡,發出一絲一絲的震動和鳴響,微弱的暖流順着手臂一點一點匯聚向體內,正在竭盡所能地修復着這具殘破的身體。
幾道瘮人的傷口中,出血量也一點一點小了下去,雖然不可能幾天之內復原如初,但至少他死不了。
“傷不淺啊,後天六擂要傷腦筋了。”
吳鉤如是想着,隨後轉過頭,朝着十步外看去。
被下了麻醉的女孩仍舊睡在泥地中。
雨水澆灌下,一切看起來都溼漉漉的。
漆黑一片。
她站在身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四周只有悉悉索索的雨聲。
冰冷的感覺一點一點落在身體的各個角落,可她依舊什麼也看不見。
好冷
沒有人.
楠織雲猛地驚醒,豆大的雨點仍舊不斷打在她的臉上。
好在考慮到這女孩是重要的實驗體,鶴田給她下的麻藥計量很小,所以她沒昏睡多久便醒了過來。
她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藥物的效果還在,手腳間的平衡都有些難以掌握。她想站起身來,一時間卻又覺得自己身下這兩條腿各有各的想法。
遠處晦暗的燈火將雨地微微照亮,她適應了黑暗的眉眼一跳,只見大片紅泊混在泥水裡,蜿蜒的紅絲蔓延向四方。
她猛地回想起自己昏倒前看到的那個身影,那瘦削的五指隨之猛地扣緊,嵌進一地的泥巴里。
楠織雲晃晃張張地環顧四周,隨後便看見了兩具了無生氣的屍體,以及那個坐倒在雨地中,臉色蒼白的少年。
可怕的傷痕分別攀附在他的腰眼、胸前和肩膀上,還有更多零零碎碎的細小傷口,那一身衣裳在血水的浸泡下已經分不出原本的顏色。
而他的視線也同時順着楠織雲看過來,這個一身腥氣的人,唯獨眼睛像是不染的堅冰。
“喲,你醒了。”
他看到女孩,撓了撓頭,嘴角生硬地勾了勾。
楠織雲沒來得及迴應,她猛地爬起身,腳下發軟卻又迎頭栽倒在雨地中,可那雙纖細的手仍舊倔強地撐着身體,硬生生地連滾帶爬來到吳鉤身邊。
“你”
那對琥珀色的雙眼緩緩看過少年身上的傷口,彷彿被雨浸透了一樣,頓時失了神采。
她知道,這個人救了自己,又一次。
“別擱這跟開追悼會似的.小傷,死不了也殘不了。”吳鉤說着,聲音卻是明顯得有些虛浮。
他要真的一點事沒有,也不至於在這冰冷的泥地上坐了好一會功夫。
這地方吳鉤一刻都不想多呆,他本來是打算硬撐着背上楠織雲離開,沒想到還沒走開兩步腳就軟下去,只能休息一下緩緩。
“你醒了正好,我本來還發愁,怎麼再揹你回去.這可不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了,你在我家可被喂胖了不少”
他嘴裡說着不着邊際的話,一隻胳膊支撐着地面想要艱難起身。
然而下一刻,吳鉤忽然感覺身前一暖,女孩瘦削的肩膀拖住了他的胳膊,“江鬆哪家醫院厲害,我送你過去你要不想去醫院,我給你抓藥.或者別的,什麼都行.”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充滿了擔憂,對於之前發生了什麼,她有太多事想問,但現在都得放一邊。
“用不着我死不了。”吳鉤強睜着沉重的眼皮,低聲道,“我忙着呢,哪有功夫死。回去了,喝點水,吃點熱乎的,睡一覺,明天就能好。”
“真的?”
“真的,不騙你,你看我還跟你嘮呢。”
“.對不起.謝謝”
“客氣,也怪不上你。”
他們搖搖晃晃地走着,彷彿兩個百八十歲的老人。
“砰!”
忽如其來的聲響劃破雨夜,巨大的動能讓兩人再度倒下。
漫天飄零的雨水倒映着磷光,楠織雲親眼看着,血花綻放在自己託扶的少年胸前,遠處的槍焰照亮了他那沒有血色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