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只覺得眼前一花,隨後模糊的影子佔據了他的全部視野。
那一瞬間,他渾身的血液變得冰冷,寒毛倒立,生物刻在基因裡對於死亡的恐懼倏地涌上心頭,連帶着時間線也跟着拉長。
滿身血污的少年面若冰霜,雨水撞在他的臉上,碎成幾抹轉瞬即逝的熒光,狂風吹動他脣角的絨毛,被槍打中的右半邊身子隨風擺盪。
而他的左手中,青紅兩色相融相匯的短劍閃耀着幾近刺破黑夜的寒芒,赫赫風聲裡,半空中只能看見幾股顏色混攪在一起的流光。
渡邊血脈僨張,手裡小太刀出於本能地揮舞相迎,兩道鐵流撞擊的聲音幾乎刺破他的心臟。
劇痛順着手臂傳來,小太刀鋃鐺落地,他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渡邊的臉定格在這一刻,一劍打掉對手兵器之後,吳鉤身上噴薄的戾氣像是山火那般四散開來,青紅兩色的劍鋒轉瞬又至。
“哧——”
一刻頭顱飛向天空,噴涌的血點飛上天空,又和雨水一同下落。
血雨裡,少年仰頭站着,大口呼吸着腥鹹的空氣,手中短劍發出興奮的震動和轟鳴。
高純度的琉璃血遊散過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暖意在體內散開,那些猙獰的傷口不再流血,而是緩緩冒出一縷一縷的白氣,連帶“滋滋”聲響,好像鐵板煎肉似的。
細碎的污穢和膿被推出體表,很快又被雨水沖洗乾淨,那正常人起碼要住院數個禮拜才能癒合的傷口,竟然在短短數十秒的時間結了一層淺淺的痂。
吳鉤能聽見,身體里肌肉、血管和骨骼內傳來的響聲,一下一下很有規律,這誇張的修復不僅僅是作用於外傷這麼簡單。
他的右手很快恢復了知覺,失血過多的暈眩感也迅速褪去。
他轉過頭,看向楠織雲的同時竟然將女孩嚇了一跳,因爲那對漆黑的眸子地被一抹太陽般的赤亮色所佔據,在夜雨中宛若兩盞明燈。
但只是短暫的片刻。
隨後一切恢復正常,整個過程在這具身體的損傷恢復到七八成時戛然而止,他身體中的最後一絲琉璃血也耗盡了。
吳鉤輕輕抓握兩下掌心,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女孩。
這可不是用琉璃血的效果,那麼簡單就可以解釋的事情。
類似的情況,哪怕上一世他也不曾聽聞。
但可以猜測。
方纔生死關頭,楠織雲一心想要救下自己,無意中對於琉璃血的掌握又上了一個層次,以至於控制血核主動出現。
如果不是吳鉤自己出手製止,或許下一刻那血核就轉移到自己身體裡去了,等待那女孩的命運就只剩死亡。
即便這個過程被他打斷,原本只負責維持她體內動態平衡的血核也被宿主賦予了指令——挽救這具身體。
涌入自己身體的大量琉璃血也被血核驅動過,不再是單純地顯露活性,需要宿主自主調用,而是將全部效能用於填補這具身體。
這就是炁核恐怖能力的冰山一角,甚至這還只是一塊原始的血核,甚至還不在他自己的身體裡。
這些數量不小的高純度琉璃血全部被消耗掉,用於填補了他身體的虧空,也相當於是被吸收了。
這一點從他體內充盈的炁就可以感覺出來,穩穩超過戰前水平,已經不只是單純的超過些許了。
至於有沒有其他受益,吳鉤還不知道,畢竟本來就只是個猜測而已。
現在也不是再思考這種事情的時候。
不遠處的楠織雲見到吳鉤奇蹟般得恢復了過來,當即露出寬心一笑,隨後她眼前一黑,仰頭就要栽倒在冰冷的雨地中。
呼嘯的身影拉破漫天碎雨,下個瞬間吳鉤已經拖住了她的腦袋。
蒼白的胳膊上,傷口仍在滲血。
那時爲了救吳鉤,那時候楠織雲一定還想着讓血多流點,她體內的血核,多半還下達了延緩傷口癒合的指令。
救人者不知自救。
他頂着鋼鐵澆築般的臉色,爲她做了簡單的包紮,又確認了一遍附近沒有別的人或者映象機之類的東西。
在翻找渡邊隨身物件的時候,他發現了一件特殊東西。
一把槍。
不屬於任何制式的造型,烏青色的槍身以及深青色的子彈。
熟悉的感覺讓吳鉤馬上意識到,這些子彈是品相級——朱厭,追蹤用炁械中常見的尾名。
他猶豫了一瞬,當即用渡邊的左手握緊槍把,朝着不遠處的地面開出一發子彈。
那之後,吳鉤留下了手槍,轉身將那土裡的子彈刨出,放入隨身攜帶的一個空冷凝管中,用低溫和冷凝液將這枚炁金屬的芯子與世隔絕。
隨後他丟下渡邊的屍體,亮劍毀掉那臺青行燈,撿起廣末帶品相的炁刀,又挑開鶴田植入體中飛廉的今屬芯,揹着失去意識的女孩,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夜雨中。
很幸運,瓢潑大雨仍在下着,爲他們沖掉了一切痕跡。
直到一個時辰後,接到報告說陸軍部三個小夥子不見了蹤影的小林邦彥感覺不對勁,這才帶着人,無頭蒼蠅似地找到這裡。
他看到的,只有被搗毀的珍貴機器,以及三具了無生氣的屍體。
小林邦彥陰着臉行在雨地間,大衣下那對棕皮手掌攥得很緊,飄零的雨點將他打理精緻的頭髮澆得不成形狀。
不知趣的勤務兵小步跑向他身邊,剛要將傘舉在他的頭頂,卻又被一把推開。
那個年輕的小夥子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躬身低頭道:“哈伊!”
小林邦彥沒有理他,而是伸出手,接過了另一邊遞上的炁呼機。
“喂,是我,邦彥。”
“你知道我不是喜歡沒事打擾人,別跟我說幾點了,那三個小孩死了,陸軍那邊來地,其中還有個渡邊家的。”
“怎麼死的?還能有什麼原因,立功心切唄,瞞着我們偷偷帶了什麼綜合學會的機器,看來他們是成功找到了,只是可惜,死得很慘。”
“他們死就算了,那幾個毛頭知不知道自己造成了什麼樣的損失?戰略科技的暴露,政治上的壓力,更重要的是我之前做的努力都白費了,逃走一次的狡兔,你還想能輕鬆抓住人家第二次——”
他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小林邦彥的目光停留在那具無頭屍體的左手上,烏青色的手槍倒映在他深褐色的眸子裡,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