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問題?什麼問題?”
吳鉤打個呵欠,重新學着蔡警官翹起二郎腿來,一臉似笑非笑的。
“那得等你到局裡才知道了。”蔡警官眼睛一瞪,嚇唬道,“讓你他媽惹老子,到我地盤上有你受的。”
“我不去咋辦?”
“不去好啊,拒不配合,我他媽給你銬了。”
“來啊。”少年如是坦然地說道。
那蔡警官平日裡是個跋扈的主,見別人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習慣了,給吳鉤這反應氣得鼻子一歪。
他想這不能落了下風,當即一隻胳膊去抓吳鉤手腕,另一邊上杉一撩,這便露出一副亮晶晶的銀鐲子來。
別看他人個頭不高,也不算壯,但卻精幹得很。平日裡這一巴掌抓着誰了,另一隻手上的銀鐲子這麼一扣,落個漂亮弧線,“咔”一聲,那就給人拷上,沒跑。
於是這蔡警官不慌不忙,拿手銬的胳膊就這麼一甩,落個撞在肉上的響兒,然後便是咔的一聲。
“沒跑,這死小鬼,拿下!”
他這麼想着,結果低頭眼睛一花,那亮晶晶的鐲子竟然是套在自己袖口上,合適得緊。
“喲,這就給拷上了?看壞人挺準的嘛。”
吳鉤微微一笑。
他在最後關頭胳膊肘輕輕一抖,兩人的手臂這就錯了位。
他現在的身體素質跟剛剛回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那電光火石的一下騰挪,精準且快到嚇人,讓注意力集中另一頭的蔡警官完全沒有反應。
蔡警官這臉上掛不住,一張老臉紫顛顛得像個醬豬頭,他回過身來,帶鐲子的那隻胳膊藏在身子後頭,悄摸摸地掏出鑰匙一旋,隨後轉身拉住吳鉤手腕,迅如風地這就又扣了上去。
“咔嗒!”
就又上了自己腕子。
他不服氣,一連又是三趟,眼睛死死盯住也沒得用處,鬧到後來自己袖口都禿嚕了,藏在底下的手腕落了一圈火辣辣的紅印子。
“公道在天啊,看來。”
吳鉤這邊還不過癮,又給人補一句。
蔡警官終於失去耐心,他氣不過,抄起腰間的皮棍就衝吳鉤腦門上一下抽了過去。
結果呢,沒抽着。
吳鉤腦袋輕輕一側,那漆黑的影子當即貼着他的耳根削了下去。
隨後他也不再給人好臉色,足下鞋尖一挑,勾住那蔡警官的腳後跟,輕描淡寫地就給人帶到地上去。
那老警官的胳膊肘砸在地上,烏青青地綠了一大片,他疼得哆嗦,一口涼氣還沒抽上喉嚨口來,就瞧見吳鉤一隻黑底布鞋如蛇蟒出洞,就要往他下顎骨鑽。
他心裡一驚,知道自己躲不開了,嚇得閉上眼睛。
結果這雷聲大,卻沒見着雨,等他再睜眼的時候,就見那隻鞋尖停在自己嘴角邊上不出三寸。
蔡警官連忙連滾帶爬地往後退了去,又掙扎着幾下起了身,上氣不接下氣地喘着道:“我可是警察,你你對警察動手,這證據都在我身上啊,你等着,不弄得你們一家雞飛狗跳,我他媽不信蔡。”
這人放完狠話就要跑,誰知道吳鉤的身影鬼魅一般就滑到他面前擋住門,伸手搭在蔡警官肩膀上,輕輕一扯一帶,輕飄飄的好似畫畫,這人就往又地上去了。
吳鉤蹲下身,靜靜看着那個老警察。
“你的肩章說明你只是個最低級的警員,對於案件相關人士有帶回所裡談話的權限,但一般情況下時長不會超過一個時辰。哪怕有嫌疑,非緊急情況下也須先跟上一級警長反應。更何況,收受賄賂、恐嚇、無理動粗,停職一月起,罰三月以上工資,嚴重者開除處置。”
“.”
“還要不要我再教你?”
“你”
蔡警官嗓子發乾,這才意識到自己惹了不好惹的主,心虛地想要爬起身,卻被吳鉤又是一腳撂在地上。
“問你話呢。”吳鉤冷冷地看着他。
“請請教一下,小英雄什麼身份。”
這老警察是個識時務的主,眼見着面前少年的見識跟身手不太一般,口氣馬上軟了下來。
“我一平民小孩兒,沒身份,也就師父有點小名——這姜沐霖在江鬆,開個六擂,收徒來的,你可知道?”
吳鉤也不再繞彎了,他馴服這個傢伙以後,馬上還有話要問。
蔡警官臉上一陣抽搐,姜沐霖開六擂以後,對個平民人家的小子青眼有加,這事兒在江鬆已經傳開。
是不是面前這少年,其實也不重要,談吐跟拳腳厲害,背後指定不能簡單。
他這人說好聽點是能屈能伸,難聽點就是欺軟怕硬,這問一句,也算給自己一個臺階,於是嘴角一歪,苦着個臉就開始求饒。
“小少爺,我我我我這有眼不識泰山的人,他他他,該死!”
他說完揚起巴掌就衝臉上扇過去,一下一下咣咣作響的。
“行啦,別整些沒用的。”吳鉤看着他,臉色一沉,尋思這人配合,終於說道,“你們查的這個案子,仔細跟我講講,隔壁江太太怎麼報的警,報了些啥,一點一點講清楚。”
那蔡警官也不保留,咽口唾沫這便仔仔細細講了起來。
前客堂裡頭住的那對蘇北夫妻,丈夫姓江,是個皮匠。
這兩年江鬆外來人口飛漲,不論什麼行當,競爭都愈發激烈,再加上那夫妻兩都是好吃懶做的主兒,兜裡頭的錢自然越來越少。
一回過神來,日子已經快過不下去了,吵吵啥的也很正常。
說三天前,兩人吵得兇了,那丈夫甩了妻子一個耳光之後摔門而去,從此再也沒了音訊。
江太太起初心裡惱怒,但這一連好些時間過去都沒有江先生的信兒,他們兩人到江鬆來碰運氣,一沒賺到什麼錢,二也沒認識什麼朋友,那江先生他沒地方可去。
幾天一過,江太太着急,報了警。
但這只是她本人的說辭,警察局的人其實也沒當回事,這種事情在江鬆不要太多,離家出走、忽然失蹤,城外頭的亂墳崗可不是滿員的麼。
他們來,也就是走個流程,有個記錄,蔡警官順便想從什麼都不懂的平民手裡薅點東西出來,誰想得到偏巧遇上個硬茬。
“就這些?”
吳鉤坐在椅子上,一條腿在半空晃盪。
“就這些,啊——有一點,這皮匠是不是真的吵架,摔門出去不見了這麼簡單,根據我的這個經驗看,不一定。”
“怎麼說?”
“她那老婆一眼不像個正經人,看着也不像是跟自己男人關係多好的那種,這人才丟幾天就報警來了,說是關心?呵,我不信。”
“那你覺得,可能是個什麼情況?”
“好猜得很,這人惹上麻煩了,不就那麼些個原因嘛你說是不是?錢跟色,我猜多半是哪裡債主追來了,手段不太乾淨,這男的躲出去了,女人害怕,這才報警討個安慰。但這種事情我們哪管得過來呢?自己作孽的,自生自滅吧。”
吳鉤眉頭微微皺着,隨後他衝着那蔡警官一揚下巴,“行,這沒你的事了,走吧,以後缺德事少幹,不然我撞見一次修理一次,知道?”
“得嘞,得嘞那個,這些錢,小英雄家裡人落我這了,給你保管着。”
蔡警官從兜裡摸出一把錢來,這纔敢站起身,弓背搓手正準備出門,但又想到了什麼,於是腿腳一拐轉了回來。
只見他把那翻倒的桌椅給扶好了,找個簸箕給地板上的碎瓷湯水給弄乾淨了,又拍下些自己的銅板,笑嘻嘻地才撒腿跑路。
吳鉤全程自顧自坐着,一條腿踩在椅子面上,膝蓋頭搭着下巴,兩條眉毛攪成一股繩。
這昨天父親那邊纔出了事,今天這邊又起了個失蹤案,他不認爲沒有關聯。
有人在提醒什麼,他還是如此覺得。
蔡警官的推測有一定道理,但如果真是惹上了黑債的話,自家石庫門附近,這些天來一定得有些奇怪的人在附近轉悠,對這方面吳鉤非常敏感,他相信自己漏不了。
不是欠債,甚至說都沒人來過這裡找麻煩。
這麼一琢磨,他心裡有了主意,探頭看着窗外的銅皮警車開走後,當即起身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繞着石庫門走了一圈,敲響了前客堂的門。
沒人應。
吳鉤也不急,他敲的力度不大也不快,只是不停。
很快他目光餘角就看到的窗簾後邊一團影子閃過,隱約可以見到後面一張人臉。
於是他也扭過頭去,露出和煦一笑。
片刻後門終於推開一條縫,裡頭女人臉色蠟黃,披散着頭髮,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她是知道後客堂裡頭住着的是一家五口,但兩家之間幾乎沒有任何聯繫,是以也不認識吳鉤。
“作什麼啊?找誰的?”
“找你。”
吳鉤忽地變臉,露出一絲兇狠,五指猛地扳住門縫,身子一晃縮了進去。
“砰”的一聲,門被猛地關上,幾片深綠的葉子飄落。
那江太太被這突如其來的發難嚇壞了,她剛想叫,就被一隻有力的手捂住了嘴巴。
吳鉤環眼一看,這對蘇北夫妻居住的前客堂色彩很暗,拉到底的窗簾阻隔着陽光,地上落着一些包裝袋和布片,鈕釦、襪子之類的雜物堆得到處都是,洗水池前的盤子堆起好高,隱約傳來一陣淡淡的酸臭味。
他沒有絲毫墨跡的意思,自己現在的身體超過一般人太多,半推半拉地,輕輕鬆鬆就給那江太太帶到裡屋的椅子上頭,一把冰冷鐵青的短劍抵住她的喉嚨口。
“出大聲會死,明白?”
他如是說着,漆黑的眸子裡寒意如同冰花綻放,只用眼神就清楚告訴了面前的女人,自己不是在說笑。
女人臉色慘白,但反應比預想中的要好一些,她顫抖着點了點頭,吳鉤這才鬆開。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她,狀態很差,皮膚、眼神、動作都可以看出是處於驚嚇害怕之中,習慣於出沒上流場所,但身上卻沒見一點狀粉,顯然是被什麼事情困擾許久,無心於其他。
“我問,你答。”
吳鉤一字一句吐得清晰,嚇人的眼神跟釘子似地往女人眼睛裡扎,他沒有耐心再慢慢編故事套話了。
“你們惹上了什麼麻煩?”
“我丈夫吵架,甩了我一巴掌以後就出門去,之後再沒有回來”
“咚!”
一道青光在江太太眼隙間炸裂,短劍沒入她大腿邊的板凳裡頭幾寸有餘。
“想清楚啊,我聽實話,你不想變成這樣吧?”
吳鉤脣齒翕動,眼裡兇光像是要炸裂開似的,吞血窮奇驚惶一起,女人屁股底下的板凳妖魔似地肆意生長,隨後倏地炸開一個小口,瘮人的兇戾氣息直往她心底裡鑽。
江太太這輩子沒見過這樣怪力亂神似的東西,她咽口唾沫,六神無主地咬着嘴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模樣,顯然是有事情了。
吳鉤瞪着她,吞血窮奇使勁一拔,冰冷的刃口貼着江太太的大腿,嘴裡不帶感情地倒數。
“三——”
“二——”
“一。”
那江太太聽到這裡猛地抱住腦袋,一副哭腔說道:“饒命饒命饒命,我我我我不能說呀,說了別人不會放過我的,行行好,行行好.”
吳鉤拉開她的胳膊,漆黑的眸子鎖死她的眼睛,繼續說道:“自己個來選,說了以後我幫你想辦法,能不能活,不知道。不說,現在死,死得很慘。”
江太太若愣愣地看着他,氣息很急。
“我又倒數了?”吳鉤眉頭一挑。
“別別別。”她連忙擺手,像是吞了個秤砣似的半天才吸上一口氣來,“我說我說。”
“成,別害怕,知道啥說啥,吃片薄荷清醒一下。”
吳鉤說着,從口袋裡掏出兩片薄荷來,自己含了一塊,剩下的遞給了江太太,轉身又去給她倒了碗水。
江太太嚼了薄荷,喝點水,緩過來一點,看着面前的吳鉤從方纔殺氣四溢的面孔,忽然變回那個平和親切的少年,心裡頭不知怎得反倒生出一絲感激來。
她吞口唾沫,整個人暈暈乎乎的,敞開心扉了,也沒帶多少掩飾就把整個經過七七八八地給講了。
這吳鉤臉上的表情,也隨之越來越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