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你也只是遲了不到一刻鐘,記得下回早些。”允熥也沒有怎麼處罰她,只是這樣說道。
“是,父親。”敏兒答應一聲,坐到餐桌旁,又對母親行禮。可文垣等人正要同她打招呼,她卻連筷子都沒有拿起來,就又迫不及待地詢問父親道:“爹,朝鮮國真的廢了世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朱褆被廢了?”聽到大姐的話,文圻也馬上驚訝的說道,嘴裡的飯粒都噴出去幾粒。文垣、文垠等人也都十分驚訝。
“此事已經傳到了你的耳中?你從哪裡聽來的?”聽到大女兒的話,允熥愣了一下說道。
“今日下午女兒不是去了三姑府裡?在三姑府裡待到伴晚,正要回來的時候三姑夫回來了。因三姑夫下午曾派人與三姑說晚上不會來用飯了,所以三姑見到姑夫這個時候就回來了有些驚訝,出言問了緣故,三姑夫就說了這件事。”
敏兒大概解釋幾句,隨即又馬上說道:“爹爹,朝鮮國真的廢了世子?”
“你這麼關心這件事做什麼?難道你對朱褆有意?”允熥卻又顧左右而言他。
“夫君,這種事情可不能亂說。”敏兒還沒來得及說話,熙瑤先說道,而且不由得側身看了一眼身旁的宮女。在這個禮教大防十分嚴格的年代,就算是皇家公主相對於一般人家的女子也沒有什麼特權,這句話若是傳出去,敏兒又沒有嫁給朱褆,她以後可不好說親了。‘好在都是宮裡的老人,懂得規矩,不會亂說話。’
敏兒自己倒不在意,臉都沒有泛紅,回答道:“女兒可對朱褆無意。只是想着這人畢竟見過幾次,爲人也不錯,聽說他或許要被廢了,想知曉是否是真的。而且,女兒也知曉雖然朝鮮國並非是宗藩,但廢立嫡長子也事關重大,所以來詢問父親。”
“爹,朝鮮國真的要廢了朱褆?”文圻也再次問道。他和朱褆的關係不錯,比敏兒更加關切。文垣雖然和朱褆的關係並不親密,但他更明白這件事到底有多重要,也放下碗筷十分認真的看向允熥,想要知曉詳情。
“既然你們都如此關切,爲父就告訴你們詳情。”允熥見幾個孩子都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看,也放下碗筷,說起這件事。
“若說朱芳遠想要廢除朱褆的世子之位,倒也不算錯;但朱芳遠卻並未直白的廢除其世子位,畢竟大明是嫡長子繼承製,爲父又是以嫡孫的身份繼承大統,朱芳遠可不敢公然違背。所以,他採用了別的法子。”
“採用了別的法子?什麼法子?”文圻追問道。
“你們可還記得前年曾來京城朝見的三王子朱裪?”允熥卻並未馬上回答文圻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當然記得。”敏兒回答:“一個很喜歡讀書的少年,比二弟更喜歡讀書,與二弟的交情也好。父親,朝鮮國君要改立他爲世子?”
“朱裪喜好讀書,手不釋卷。若僅僅如此也還罷了,但他確實十分聰慧,思維敏捷,雖然年紀小三歲,但處置政事比朱褆更加老練,看起來,確實比朱褆更加適合做一國之君,朱芳遠更喜歡他也十分正常。”允熥說道。
“但他不是嫡長子。”文圻馬上說道:“父親常常教導我們,制度,或者說規矩比用人更加重要。不論西漢後期的亂局乃至於王莽篡政,或是東漢末年的天下大亂,再或是西晉之亂局,都是因爲規矩亂了才導致如此變亂。所以即使朱裪確實比朱褆更加適合爲君,也不能違背規矩改立旁人。”一邊說着,他還不由得偷偷看了一眼文垣。父親不是太喜歡文垣的性子宮內無人不知,就連宮外的大臣也有些人知曉,但從來沒有人想過取代文垣的太子之位,因爲允熥一直堅持嫡長子繼承製。
可允熥聽了這話,臉上卻浮現出不太自然的表情,不過轉瞬即逝,又說道:“文圻說的不錯,規矩比用人更加重要。但朱芳遠顯然不是這樣想的。朱芳遠本爲朱成桂第五子,雖然朱成桂長子早逝,但也有三個嫡子排在朱芳遠之前,本輪不到他繼承王位。”
“但朱成桂本身就想違背嫡長子繼承,試圖立幼子爲世子。引得其先王后的幾位嫡子聯合起來發動政變,推翻朱成桂又將其軟禁。到了此時規矩已經被徹底破壞,想要繼承王位所能依仗的只有兵將。所以朱成桂諸子之中兵將最多,也最善於帶兵打仗的朱芳遠繼承王位。既然朱芳遠本身就並非秉承嫡長子繼承製繼承王位,自然對此並不十分在意,想要選擇自己認爲最適合爲一國之君的朱裪做王世子,繼承王位。”
“但鑑於大明之制,朱芳遠也不敢公然違背,所以他的打算是:讓朱褆裝病,甚至裝的病入膏肓,‘主動’向朱芳遠推辭王世子之位。因朱褆現下並無子嗣,由弟弟得封王世子就順理成章了。朱裪前年也曾來京城朝見,爲父當時對朱裪也表現的十分滿意,朱芳遠多半認爲爲父也更願意朱裪爲朝鮮王世子繼承王位,不會多理會此事。”
“怪不得去年除夕朱褆並未來京朝見,而且這一年來出使朝鮮的使者返回後都說朱褆生了病,而且病的不清,原來是這個緣故。但父親不是特意派出御醫去朝鮮爲朱褆診治麼?就連御醫都瞞過去了?”文垠恍然大悟,但又疑惑的問道。
“難道朱芳遠以爲如此作爲,大明就瞧不見麼?”文圻卻憤然說道:“若是天高皇帝遠的藩國也就罷了,大明想要得知該國的消息十分困難,往往消息傳來的時候已經生米煮成熟飯,大明再要大動干戈也於理不合;可朝鮮離着大明如此之近,他還以爲能夠瞞天過海!”
“他不是以爲能夠滿天過海,而是差點就成功滿天過海了。”允熥苦笑道:“若不是朱褆的親信偷偷逃離朝鮮跑到京城向錦衣衛告發,直至現在爲父也不會知曉此事之內情,說不定等過些日子朝鮮派出使者前來請求准許更換世子時,爲父就會允許。”
“但既然爹爹已經知曉了,就不會讓朝鮮瞞天過海。”敏兒說道:“爹爹,打算怎麼處置朝鮮?”
“父親,可要重重處置朝鮮,處置朱芳遠才行!”文圻馬上說道:“朝鮮身爲大明宗藩,不僅想要違背嫡長子繼承,還試圖欺瞞父親,罪過深重。必須予以重罰,才能讓他得到教訓,從此後再也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爹,確實應當處罰朝鮮。”文垠也說道:“正如三哥所言,朝鮮犯了兩項過錯,而且都是十分嚴重之錯誤,必須處罰。不過,朝鮮畢竟是大明外藩而非內藩,處置還是應當慎重。”文垣也表達了自己的意見,要對朝鮮進行處置。
“對對,要重重處罰朝鮮!”敏兒也說道。不過看她的表情,好像只是因爲文圻建議重重處罰才這樣說的,本身對於如何處置朝鮮並不十分在意。文垠甚至覺得大姐說話的語氣中帶着一股雀躍,似乎覺得處置朝鮮很有意思。
“確實,文垠說的不錯,處置朝鮮應當慎重。此事確實要反覆估量後再決斷。”允熥臉上顯現出謹慎的神情,出言道。
“不過,此事不會現下就處置,而且你們也不得將此事外傳,不得告訴旁人。朝中所有知曉此事的大臣爲父都已經叮囑他們不要外傳,過一會兒爲父也會派人去叮囑你們的三姑,讓她不要告訴旁人。”允熥又叮囑道。
“爹,爲何如此?”敏兒不解的詢問。
“因爲此事尚未發生。現下只是朝鮮國使者朱褆生了病,而且據說病的很重。朝鮮還未派出使者來到京城請求更替世子,爲父就以此爲由給朱芳遠下旨?朱芳遠豈會承認曾有過這樣的打算?單獨一個朱褆親信的話可不能作爲令人信服的證言,各藩國也會覺得莫名其妙。”
“父親是打算等到朝鮮國派出使者出使大明後再公開此事,而且派出醫術更加精湛的御醫去漢城爲朱褆診治,揭穿朝鮮國的謊言,再予以處置?”文圻問道。
“不,爲父會准許朝鮮更替世子,待朱芳遠正式廢除朱褆世子之位,而且立朱裪爲世子後才裝作剛剛得知此事的詳情,然後再處置朝鮮。”允熥說道。
“父親,爲何如此?”文垣十分不解。按理說,只要等到朝鮮派出使者來請求准許更替世子,朱芳遠意圖以朱裪替換朱褆爲世子的想法就已經昭然若揭,完全不必等到廢立之後再說。而且批准一件錯事之後又揭發出來,於大明天子的名聲也有礙,完全沒必要這樣做。
“因爲爲父不僅僅要處置朝鮮,更要告訴所有的藩國/番國,大明實行嫡長子繼承,絕無更改之可能,也絕不會爲了爲父,爲了大明天子的薄面而將錯就錯,認下錯事。從而震懾所有國家,不僅是這一件事,而是所有事情都不敢欺瞞爲父!你們以後也要記住,絕不能爲了自己的薄面就糊里糊塗認下錯事。”允熥十分認真地盯着幾個孩子說道。
“是,父親,兒子/女兒知曉了。”幾個孩子等人趕忙答應。
“好了,此事已經說完了,趕快吃飯。”允熥這時笑着說道。
“對,趕快吃飯。飯菜都已經快要涼了。夫君,你應當等到吃過了飯再與孩子們分說此事纔是,而不應當在吃飯前,弄得飯菜都涼了。要不要讓人去熱一熱?”熙瑤說道。
“不必熱了,這幾道菜端來的時候較晚,而且屋內也十分暖和,現下還沒有涼,不必熱菜。下次爲夫一定記得,等吃過了飯再與孩子們分說旁的事情。”允熥一邊說着,一邊夾起菜開始吃。
聽到父母的對話,敏兒等人才反應過來他們還沒有吃晚飯,這時也覺得肚子餓了,趕忙拿起碗筷開始吃飯。
不多時一家人吃完了飯,允熥站起來在屋內走了幾圈,又重新坐下來要教導幾個兒子幾句話。他們年紀也都不小了,再過幾年也該就封或出來做事了,允熥平時有空就會教導他們。文垣等人忙拿起紙筆等待父親的教導。
可就在此時,一個小宦官走進來,在允熥身旁輕聲說道:“官家,理番院上奏,說有朝鮮的使者出使大明,剛剛抵達上海。”
“噢。”允熥輕聲說了一句,沒有多說什麼。敏兒沒有聽到這個宦官說了什麼,但感覺父親的神情忽然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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