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撤離

當司隱趕到前院的時候,巡警隊伍已然衝破了莊園的第二道防線,正在全力攻擊那扇被強行關閉的、看似很牢固的鐵門。

只要轟開這扇門,就能很快追到後院去,縱然地道中機關密佈,恐怕也抵不過這密集兇猛的槍林彈雨。

堅持留守的自衛團成員犧牲了十餘人,鮮血於冰冷地面漫延開來,在月光下浸染成刺目豔烈的顏色。其中一人臨死前甚至還在拼命向她打手勢,示意她快些逃跑。

她從來不會多愁善感,對於誰生誰死也慣常懷着順其自然的態度,可是現在,在她面前停止呼吸的是自衛團的成員們,那些前不久還在並肩作戰的年輕人,他們每每見到她都會恭敬信任地問候,是Giotto所說的、爲了光明前路而一起努力的同伴。

可現在卻被貴族麾下的豺狼們屠戮殆盡,連句遺言都沒有來得及講出。

再也不能等到聖誕夜,與家人一同度過了。

……巡警開始試圖用橫木撞門。

司隱用完好的左手抽刀,一步一步逼近那扇不會被子彈穿透的鐵門,她無法阻止對方攻入,只能在心裡默默計算着真正開戰的勝利可能性。

也許……還有另外的辦法……

譬如,趁其不備主動出擊。

然而她尚未有所動作,就猝不及防被從身後趕來的某人抱住,結果因速度太快雙雙撲倒在地,她本能地準備揮刀攻擊,卻在那之前就看到了Giotto暖橙色的無辜眼眸。

“……你怎麼回來了?”

“因爲忘了取一件東西。”

“取東西?你在開我玩笑?”

“是很重要的哦,何況還找到了其他工具。”說這話時Giotto也沒閒着,他忙不迭爬起身來,將纏於手臂上的粗重鐵鏈綁在了鐵門中間,隨即拼命奔跑着向後扯緊,再將之系在遠處的金色雕像上,“這樣可以撐住門,替我們爭取時間——話說我若是不回來,還看不到司隱在做傻事呢。”

司隱聽着門外的巨大聲響,蹙眉嘆了口氣:“聽你這麼輕鬆愉快的語氣還真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但是這明顯抵不過五分鐘,而且他們追擊的速度會遠遠超出自衛團的撤退速度。”果然,她話音未落,看上去很牢固的鐵鏈就顫抖起來,直至因過高的震動頻率脫離雕像,“糟了!”

鐵門已經出現了崩潰的跡象,眼瞅着縫隙變大,支持不了多久了。

Giotto正色道:“你馬上去與G他們匯合,我留下,若是沒個人被抓,‘沙漠狼’部隊不會善罷甘休。”

“所以你想告訴我,自己要去代表自衛團談判嗎?”

“這羣人需要一個說法,否則絕不會善罷甘休。”

若非右手擡不起來,司隱真想迎面給他一巴掌:“Giotto,還在妄想用仁慈聖光照耀這些人麼?很遺憾,除了暴力,我無法給他們任何交代——看好了! ”

櫻吹雪在月色下折射出了一道炫目利光,襯得那雙秀媚的眼睛清銳明亮,她用力摘下指間的“渡魂”指環,反手甩到他懷裡。

“司隱你做什麼!”

“做你所認爲的傻事。”她毅然將刀刃貼近右掌心,毫不猶豫地一劃,“但對我而言,那屬於大開殺戒。”

血迅速順着利刃淌下來,而後似有無形的力量促其泛起紅色光芒,蔓延至整個刀身,將之完全變成了令人透骨生寒的赤色之刃。

失去“渡魂”壓制,櫻吹雪就會更容易被激發潛在力量,再加上殺戮秩序持有者以血爲引,那後果是難以想象的。

“退後。”

Giotto只聽到司隱緩慢道出這兩個字,便見她凌空躍起,單手提刀狠狠斬向搖搖欲墜的鐵門。

她說自己只用左手也能殺人,那不是假的。

這個女孩,似乎總能夠無視道德和原則,代替他去做那些極端的事情。

手中“渡魂”的溫度微涼,他用力地閉了閉眼睛,再度睜開時,眸底已然褪去了一切茫然和猶豫,取而代之是孤注一擲的堅決光影。

如果沒有值得妥協的餘地,那麼是否應該將天真和軟弱徹底踩碎,踏着鮮血走向未來。

修長手指攥緊□□,他緊隨她的腳步而去,在鐵門坍塌的剎那間,扣動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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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衛團約莫有三分之二的成員順利逃脫,而選擇留守拖住敵人的成員,基本上全部陣亡。

斯佩多花了很大力氣才勸住納克爾不要回去救司隱,結果一擡頭就發現GIotto不見了。

“Giotto呢?剛纔不是也在隊伍裡的麼!”

有個成員小小聲道:“首領說有東西沒拿,好像又折回去了。”

“回去了?!”納克爾激動地喊起來,“你究極地應該攔住他啊!”

“當時太混亂了,而且首領根本不肯聽……”

“……”

斯佩多清點了一下人數,沉下臉色道:“G和藍寶呢?居然也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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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話音未落,就聽見遠處傳來了某位首領那慣有的、中氣十足的清爽嗓音。

“啊,真慶幸還能活着看到諸位!”

全體人員不約而同轉身望去,見Giotto正大步流星地朝這邊走來,而他懷裡抱着的女孩,赫然便是司隱。

妖刀已然歸鞘,“渡魂”也重新戴回了指間,司隱嬌小的身體全部被Giotto的黑色風衣裹着,只露出一頭長長黑髮在夜風中飄蕩起來,那情景着實有點詭異。

“司隱怎麼了?”

“我沒怎麼。”她面無表情一躍下地,擡手拭去了臉上的污跡淡聲道,“是他大驚小怪。”

Giotto堅持要把風衣給她披上,還大力在她肩頭拍了拍:“聽話,不穿外套會着涼的。”

“我親愛的Giotto首領,能解釋解釋你突然玩失蹤的原因麼?”斯佩多的目光在二者身上來回打量着,神色頗爲不善,“還是說你只是想體會在戰火紛飛中談情說愛的感覺?”

“戴蒙,你這樣講可一點也不像個紳士。”Giotto嘆氣,隨手將那把沒了子彈的□□扔到一旁,“要知道司隱的外套全被血浸透了,穿還不如不穿,我不得已才這麼做的。”

納克爾的神情驚疑不定:“到底是怎麼回事?”

“唔,對方被全殲,現在真是可以放心休息一會兒了。”

“全殲?”

“其實我也只是幫了小忙,基本上都是司隱做的。”

到現在回想剛纔,依然覺得不可思議,只憑着他們兩個,竟然喪心病狂地殺光了對方百十餘人,而且那是綽號爲“沙漠狼”的強悍隊伍。

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當時什麼都看不清,但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在一片血光中,唯有司隱手裡的那把刀格外耀眼,風起雲涌間收割着敵人生命,生生開闢了衝出去的道路——簡直不敢相信那僅僅是一把刀,在槍林彈雨中亦可安然無恙。

司隱凝視着手上的斑斑血跡出神半晌,垂眸緩聲道:“無非是動用了一些不大喜歡的力量而已——你也很出乎我的意料啊,最終還是沒有大無畏地選擇和平談判或者主動獻身。”

“哈,你根本沒給我這機會。”

“你敢做我就會直接殺了你。”

Giotto眯起眼睛笑着,正欲再說些什麼,卻忽聽身後一陣急促而憤怒的喊聲,到最後甚至出現了破音。

“醫生呢?快點出來!”

是姍姍來遲的G,而他背後趴着緊閉雙眼不省人事的藍寶,右手還拖着一個被打斷雙腿的狼狽鬼。

“G,藍寶受傷了?!”

“肋下中了一刀,是被這混蛋刺的。”眼看着自衛團的常駐醫生已經把藍寶抱過去搶救了,G這才狠狠鬆開了那傢伙的領子,彷彿覺得不解恨,又使勁踹了對方一腳,紅眸裡怒火狂燃,“這個叛徒,就是他向巡警隊泄露了我們的信息,誰知想要趁亂逃走時被藍寶發現了,結果就狠心下了毒手。”

Giotto在月光下看清了那人的模樣,臉色蒼白了一瞬:“查理?”

原來如此。

查理是自衛團的成員之一,素來沉默寡言,看起來很老實憨厚,萬沒想到他竟會做出這種事。

□□燃了一根菸,便嘆息便繼續講下去:“藍寶當時應該是想攔住他,可畢竟年紀還小不是對手,就……可縱然是中了刀,那孩子也一直咬着牙沒放開。”

如果不是自己及時趕到,恐怕此時的藍寶已經沒命了。

那一刻,他終於改變了對前者的看法,那個膽怯而不諳世事的少年,原來也有着懂得堅持的一面。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Giotto首領!”查理被打得鼻青臉腫,艱難從地上翻過身來,伸手扯着Giotto的褲腳低聲懇求,“是那羣人出了太高的賞金,我……我需要錢,我妻子病了,家裡還有四個孩子要養活……”話末已帶了哭腔。

G怒喝道:“所以你害得戴蒙身份暴露,害自衛團成員無處可去,又刺了藍寶一刀,都是理所當然的?!”

“不,不……”

Giotto眉眼間漸有不忍神色,然而他終究只是偏過臉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一句原諒。

這便是窮人的無奈之處,他們出於種種原因,永遠都有破綻可循,從而被迫變成那些陰險貴族所利用的工具。

有的時候,真的僅僅是需要一筆錢而已,着實脆弱得不堪一擊。

可是當初他們是爲什麼才聯合起來的呢,不就是爲了要保護弱者,對抗這種不公正的命運嗎?

多麼令人寒心。

“聽上去是個好理由,只可惜,就算我不去計較那座被毀的莊園,你也該對那些死去的成員負責。”斯佩多的眼眸寂冷如夜,聲音裡不帶半點感情色彩,“查理,你在做出這個決定時,便要有受到懲罰的覺悟。”

納克爾在一旁深深嘆息。

查理把臉埋進雙臂之間,一遍又一遍講着對不起,語氣顫抖着,像是在絞刑架上等待宣判的犯人般惶恐。

司隱朝藍寶的方向望去一眼,轉而微微擡頭看着Giotto,沉默無語。

她能明白他此刻在掙扎着什麼,因爲所有成員都在等着一個滿意的回答。

但讓他親口下令處決查理,那實在是件太殘忍的事情。

“Giotto。”

他應了一聲,看向她的眼神略顯茫然。

“交給我吧。”

“……什麼?”

她沒再給他反應的機會,上前一步飛速拔刀,乾脆利落扎進了查理的胸口。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查理斷氣時還瞪大眼睛保持着難以置信的神情,就這麼躺在地上,成了一具毫無溫度的屍體。

殺掉自己部下這種事,無疑會給首領的經歷帶來污點,若能借她之手完成,又何必讓他白白趟一趟渾水。

司隱回頭,正視着Giotto一字一句道:“我不認爲留着這樣的叛徒有何意義,但是請首領善待他的家人。”

笑容溫婉,卻是比每一次都更要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