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新生

朝利雨月是個很友善的年輕人,看上去和Giotto一樣好脾氣,他顯然對司隱很感興趣,一整天都同她待在一處。

“沒想到在這裡還能碰到同一國度的朋友,真是幸運呢。”

“我也是偶然纔來這裡的,原來Giotto先前說得沒錯,他的確有個來自日本的好朋友。”

“Giotto是個可以信賴的朋友,否則也不會所有人都願意幫助他——司隱也是與他並肩作戰過的,應該很清楚他的爲人不是麼?”

司隱頓了頓,莞爾一笑:“除了太過仁慈之外,其實他任何方面都無可挑剔。”

雨月很認真地點頭表示同意,隨即話鋒一轉又道:“其實這也正是他獨特的人格魅力啊,畢竟不是一切領導者都必須用暴力來進行統治。”

這套說法還真是與Giotto所慣守的原則如出一轍。

她發覺目前的主要成員裡一共分爲三大派系,第一是Giotto、納克爾、雨月構成的維和派,第二是她、斯佩多、阿諾德這樣的主戰派,第三包括爲了Giotto時常妥協的G先生以及本來沒主意但是無條件支持他的藍寶同學。

“所以Giotto身邊才需要像阿諾德一樣雷厲風行的人。”

“這你可就說對了,憑實力,我們幾個人沒有誰能敵得過阿諾德。”雨月笑眯眯道,“這一次阿諾德既然肯來,就說明必定會幫忙幫到底,他看起來是有些不近人情,事實上卻很講義氣。”

“雨月先生對阿諾德先生的評價很高呢。”司隱略一垂眸,目光掠過他腰間兵器,不禁怔然,“唔,先生這把劍……”

雨月沒料到她會突然變換話題,一時有點摸不着頭腦:“我的劍怎麼了嗎?”

她伸手撫過劍鞘上的花紋,只覺溫度冰涼,若有所思:“這把劍應該新鑄不久,恐怕不是先生慣用之劍吧?”

“誒?你是如何得知的?”

司隱道:“手感不同,金屬光澤程度也不同,我看得出來。”

“好眼力,這的確是我請人打造的新劍。”

“我原以爲劍士都該有一把多年從不離身的舊劍,難不成雨月先生喜歡隨時更換?”

雨月爽朗地笑了起來:“當然不是啊,實不相瞞,在日本生活安定,我已然許久不曾用劍了。”

“嗯?”

他坦然迴應:“比起劍術,我更熱愛音樂,在三年前,我當掉了一把劍去換那支相中的長笛,時至今日,又用笛子換回了一把新劍。”

司隱倒沒料到,這個男人居然還是個文藝青年。

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大多心境平和,從而能將劍術修煉至最高境界,此人若就是彭格列家族將來的雨之守護者,確實再合適不過。

“先生會覺得很可惜吧。”

“笛子賣掉了可以再買,朋友卻只有一個啊。”雨月笑得乾淨純粹,“我答應過Giotto,無論何時,只要他需要我,我必定會不遠萬里趕來支援——那可不能食言啊。”

司隱彎起眉眼,神色溫暖和煦:“有你們這樣的朋友陪伴兩側,是Giotto的福氣。”

“對我們很多人來講,能結識Giotto,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蹟。”雨月那雙溫和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目光認真專注,他沉吟半晌,試探着開口道,“請恕我唐突,司隱,你和Giotto也交往一段時間了吧?準備什麼時候確定關係呢?”

“……先生,你在說什麼?”

“你很關心Giotto對吧?從Giotto看你的眼神裡,我感覺他也喜歡你,這麼明顯的事,何必多作解釋呢?”

“不,我沒有打算解釋。”

雨月笑着點頭:“對啊,就這麼爽快承認纔像樣嘛!”

“……”

誰能告訴她,爲什麼正經談着話,就突然發展到了現在這尷尬怪異的話題?

所幸,有人及時替她解圍了,並且,是這個話題的另一個主人公。

“吶,雨月,不要亂講哦,司隱會生氣的。”Giotto倚在洞口晴空萬里地笑着,夕陽餘暉給他周身都鍍上了一層淺淡金色,看起來像是突降凡世的神明般不食人間煙火,“我和司隱是摯友,僅此而已。”

司隱淡然道:“請別胡亂使用‘摯友’這種詞彙,我和你只是普通朋友。”

“唉,司隱總是這麼不給我留情面呢。”

“因爲你蠢。”

“我哪裡蠢了?”

“哪裡都很蠢。”……

雨月覺得在這種場合下,自己的存在似乎有點多餘,於是隨便找個藉口溜出洞外,找納克爾談人生談理想去了。

他纔不相信司隱和Giotto僅僅是普通朋友那麼簡單,縱然他沒有真正談過戀愛,也懂得那種顯而易見的情緒是爲了誰而主觀產生的,不過是當局者迷罷了。

但G說得沒錯,又聰明又有戰鬥力的女孩最不好擺平,Giotto若想搞定司隱,或許比發展自衛團還要困難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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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佩多已經失蹤將近二十個小時了,起初司隱還以爲他是出去打探消息,後來才發覺不太對勁,這麼久都不返回聚集地,很有可能是暴露了。

要知道,他現在可不是身份尊貴的伯爵大人了,整個上流社會都瞭解了他所做的事,必定會把他視爲恥辱和異類,這樣貿然現身,着實太冒險。

“戴蒙不會傻到自投羅網吧?”

“我也相信他不會,但還是不放心。”Giotto抱臂站在樹下,垂着眼眸憂心忡忡,“眼看着都深夜了還不見人影,萬一出了危險可怎麼辦!”

司隱秀眉微顰:“究竟是什麼事,讓他必須親自去一趟?”

“戴蒙說了,這事誰也幫不了他,他要給心愛的人一個交代。”

這麼一來,答案就瞬間清晰了。

斯佩多是要去找埃琳娜,他和埃琳娜原本是感情極好的戀人,恐怕都準備訂婚了,結果如今出了意外,埃琳娜肯定是不能再見她了——他若還想最後一搏,就必須主動前往做個了斷,要麼私奔逃離,要麼和平分手。

……後一情形應該是不可能的,所以只看這對苦命鴛鴦能不能順利私奔了。

誰知尚未等二人理出下一步的計劃,就聽見納克爾遠遠喊了一聲:“Giotto!快看是誰回來了!”

果然,他倆剛一擡頭,就見斯佩多正飛速朝這裡奔來,而他還緊緊攥着某位金髮美人的小手。

Giotto立刻滿血復活,在原地蹦躂着高聲喚道:“真高興看你們平安歸來,我的夥伴!”

司隱也覺鬆了一口氣,正欲擡手打個招呼,卻忽然見埃琳娜提着裙子迎面撲來,抱着自己哭得梨花帶雨。

雖然隱約感覺她選擇擁抱的對象有些不太合適,但鑑於人家現在情緒略不穩定,而自己又是唯一的女眷,最好不要計較那麼多了吧。

她溫和地單手拍了拍對方後背,低聲安慰着,不得不承認,那畫面看起來很和諧。

直到埃琳娜緩和了情緒,這才抽噎着鬆開了箍住她的手,一雙藍眸水光瑩瑩我見猶憐:“抱歉司隱,我失禮了。”

“不不,沒那種事。”司隱轉頭朝斯佩多投去一瞥,目光疑惑,“戴蒙,到底怎麼了?”

斯佩多無奈嘆息:“因爲我們從公爵府出來了。”

“……那難道不是好事麼?”雨月顯得很納悶,“現在也沒見追兵跟過來,你們倆應該安全了啊。”

“我們之所以能成功逃出來,全靠卡洛尼亞公爵。”

“啊?”

埃琳娜輕聲回答:“父親清楚戴蒙的身份,也知曉了一切真相,他問我日後怎樣打算,我說,想和同伴們並肩戰鬥。”

須知一個皇女會如實講出這種大膽的言辭,無疑是對貴族們傳統的思想發起猛烈衝擊,不曉得公爵聽後作何感想。

“那後來呢?”

“後來……”埃琳娜擡眸,眼神有種近乎哀傷的溫柔,“父親告訴我,要走就走得遠一些,去做真正喜歡的事情,他會單方面以不顧貴族體面的理由,宣佈和我斷絕父女關係。”

衆人臉色均有些凝重,一時無言。

想必卡洛尼亞公爵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內心也是非常煎熬痛苦的,要將最疼愛的孩子親手推開,只爲給予她更廣闊的天空,那該是如何深沉的愛——只有這樣偉大的父親,纔會教育出如埃琳娜一樣足夠優秀的女兒,他無法掙脫被上流社會強制套上的枷鎖,卻甘願放後代去闖出一片新的天空。

司隱低聲道:“你有一個好父親,所以……請帶着他的希望繼續前行吧。”

雨月從她語氣中聽出了幾分弦外之音:“司隱,莫非你的父親也曾做過同樣的決定嗎?”

“我的父親?”司隱怔然片刻,自嘲地笑了,“我沒那麼好的運氣,七歲那年就被他拋棄了,他唯一留給我的,就是如今這副刀槍不入的心腸。”

雨月意識到自己講錯了話,卻又不知怎麼彌補纔好,懊惱垂眸道:“抱歉……”

“都是往事,不必介懷。”她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意味深長地瞥向斯佩多,“戴蒙,在這時候你不準備講點什麼以表心跡嗎?我們都可以爲你作證。”

斯佩多走過來,動作溫柔地牽起埃琳娜的手,目光專注,深情款款。

“我向你承諾,從今以後將爲你遮風擋雨,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我會陪你完成所有未盡的事業,開創屬於我們所憧憬的世界——埃琳娜,相信我。”

果然,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

埃琳娜眸中猶帶淚光,卻終是點點頭微笑起來,那是獲得自由後幸福而欣慰的笑容,足以溫暖靈魂。

幾位旁觀者均識趣地各自散去,不願打擾這對情侶獨處的美好時光,司隱正要離開,卻看到Giotto正站在身後,朝她明朗一笑。

“走吧司隱,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阿諾德定能帶來我們期待的好消息。”

“好。”

他很自然地摟住她肩膀,掌心透過衣料散發着熟悉的暖度,莫名讓人心安。

也許,那就是靠近陽光的感覺,擁有治癒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