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宗郭榮(十)

十、豪傑受禪開周業

劉承祐派內養紿脫出城偵察郭軍的動向,紿脫來到郭軍駐地探頭探腦,一下子就被巡邏騎兵抓獲。郭威審問過後,命暫行關押。他信步走出營帳,擡眼望着不遠處的京師,百感交集。在這亂世裡如此混亂的場面,他見得多了,只是沒想到如今主角居然會是自己,先前的自己一直只想當個好臣子,根本沒曾想到謀反,何況要反的人還是自己老上司的兒子,而自己又受命爲顧命大臣。哪裡料到自己一步步被人逼入死角,不奮起抗爭,豈能坐以待斃?可是一抗爭,局勢就是另一番天地。他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畢竟自己的家人親眷還都在京城裡,於是給劉承祐寫了一封密信,希望他皇上不要再起兵,不要聽信奸佞小人的話,自己絕對沒有反叛的意思。強烈要求將禍國殃民的李業、聶文進、郭允明、後贊等一幫小人綁縛起來送到自己的軍營裡,到時立刻退兵。

郭威決定釋放紿脫,叫他向劉承祐轉陳自己率大隊人馬進京的意圖,又將密信藏在紿脫的衣領裡。紿脫膽顫地回到劉承祐身邊,劉承祐急着問他看到什麼情況。紿脫陳述道:“郭威軍威嚴整,將士齊心協力,臣剛到他的軍營,當即被抓住。郭威說他一直忠於皇上,他要求皇上儘快將五個重要的奸佞小人抓拿起來。這五個人是李業、聶文進、郭允明、孟業和後贊。他給你的密信就縫在我的衣領裡。”

劉承祐隨即叫人用剪子挑開衣領,取出裡面的密信。近侍雙手呈上,劉承祐接了過來。

他看過郭威的密信,輕蔑地隨手拋在一邊,不予理睬。聶文進、郭允明偷看到密信,緊張害怕的心情明顯表露在臉上,尤其是郭允明臉上的肉一跳一跳的。後贊啞着嗓子說道:“皇上,切莫上郭威的當,他這是以此用來賺取京城。”郭允明趁勢幫腔道:“郭威一向詭計多端,使出絕招往往出人意料之外。”蘇逢吉更是說“莫信他的鬼話,中了他的緩兵之計”。

劉承祐獲悉郭軍已經進駐七裡店,私下對宰相竇貞固等人說:“往日誅殺楊邠等人這件事,做得太草率了!”竇貞固說:“世上可沒有後悔藥可買的呀。”李業跑過來說道:“皇上,把國庫的所有錢財全部拿出來分給各軍,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宰相蘇禹珪馬上說道:“這怎麼行?國庫空了以後怎麼辦?這是國之本啊!”李業當即跪拜蘇禹珪,悽切地說道:“相公啊,大敵當前,事關朝廷的安危,千萬不要捨不得錢財啊!”蘇禹珪無可奈何地點了頭,劉承祐隨即下令侍衛親軍每人分給二十緡錢,下軍每人十緡錢。

漢軍敗兵逃回京城,劉承祐聞訊驚慌失措,急忙召集文武大臣,商議退兵之策。劉承祐憂心忡忡地說:“郭威反賊,已經兵臨城下,慕容彥超等人一敗塗地,事到如今,誰能領兵出城擒賊?”

無人回答,劉承祐接連問了幾回,整個大殿寂然無聲。他哀嘆道:“事到如今,竟然沒有一個人自告奮勇爲朕分憂啊!”蘇逢吉、李業、後贊三人聯合進言:“事到如今,只有殺向前去,令郭威膽寒。趁郭威失去方寸之時,派出幾個將軍殺他個回馬槍,一舉扭轉乾坤。”荒唐透頂的劉承祐竟然下詔聶文進、後贊二人率領一千禁軍殺進郭府,所有人等一個不留,全部斬殺。

郭威大軍開到京城腳下,李業站在城樓上喊道:“下面的人聽好了,反賊郭威、郭榮家人眼下全部斬訖完畢,請看多少人頭。”隨即讓人拖出一大車子,從城樓上不住地丟落人頭,喝奶的嬰兒人頭竟然也斬落下來,真是喪心病狂到了極點!大小人等的頭顱一共有七十四顆。死於罹難的其中有郭威的繼妻張玉娥、兒子青哥、意哥,侄子守筠、奉超、定哥,兩個女兒,郭榮的結髮妻子劉月英,兒子郭宗誼、郭宗誠、郭宗諴等。

昏君以爲郭威這下子會氣得軟了筋,喪失了戰鬥力,哪裡料到堅毅的男兒雖然肝腸寸斷,但也再無顧及,強按憤怒的淚水,吼着說道:“全體將士殺進京城,將奸佞小人一網打盡,全部斬首示衆,一個不留。事過之後,大赦十日!”

郭軍將京城四面包圍,緊急攻打。外城已經失落,只有內城、皇城還在劉承祐手上,他緊急召集手下人商議,派誰去領兵退敵。衆人都說蘇太師自有辦法退兵,蘇逢吉推辭不了,這傢伙賊眼一翻,巧舌如簧說道:“臣領兵出陣,皇上親征,震動朝野,如雷霆萬鈞,軍威大振,郭威必然手足無措,落荒而逃。”

劉承祐全然不知深淺,居然一口答應親征。在他看來,只要他皇上來到軍營,一定會聲勢大振,如同泰山壓頂,徹底打垮郭威,大功告成後留下千古不朽之名。他這是把軍國大事全然當成兒戲,純屬瞎子不怕老虎啊。李太后聞聽劉承祐要親征,雙目淚垂,不勝悲哀,說道:“他這個皇上怎這麼無知,聽信讒言,任用奸臣,逼反了忠良。眼下還異想天開親征,漢室江山眼看就要斷送在他手上,我劉氏男女老少也將死無葬身之地啊!”

再說大奸臣蘇逢吉走出京城,他也想學個鎮定自若的諸葛亮,來個觀敵料陣。碰巧史彥超跟隨王樸也前來觀察京師軍情,他們分明看到一個騎白馬、身穿紅袍的人正是蘇逢吉。起初史彥超還不相信會是他,王樸真正看清蘇逢吉的面目,便欣然告知史彥超:“一點都不錯,此人正是奸相蘇逢吉。”

史彥超聽說此人正是蘇逢吉,怒火萬丈,縱馬上去,向着蘇逢吉衝殺過去,大罵道:“大膽奸賊蘇逢吉,你還想往哪裡跑,我史彥超取你的狗頭來了!”蘇逢吉聽了史彥超這麼一吼,嚇得魂魄飛散,掉轉馬頭,賣命地打馬逃跑。史彥超一腔復仇怒火正騰騰燃燒,不顧一切衝殺過去。

王樸知道史彥超深入敵營,這是孤兵深入,極端危險,必須有一支人馬接應才行。他當即對王峻說:“你快點率領一彪人馬協助史將軍,以防遭遇不測。”王峻一聽,正是求之不得,只見他把手一揮,上萬名士兵跟着他向漢營衝殺過去,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蘇逢吉想跑回營盤,漢軍已經散了人心,沒人出來攔截追兵。蘇逢吉慌慌張張,東躲西藏,一再受阻。史彥超終於追了上來,一槍刺了過去,給蘇逢吉來了穿心過,只見那槍一抖動,蘇逢吉翻落馬下,當場氣絕身亡見閻王爺去了。

漢軍還沒弄清怎麼一回事,王峻帶領的人馬已經殺進漢營了。這哪像個戰場,分明是個屠宰場,凡橫擋在前邊的都如同切菜瓜一般殺死。漢軍士兵們趕緊丟下兵器逃命,四處奔跑。劉承祐聞聽郭軍已經殺入京師,又聽蘇逢吉已被殺死,知道大勢已去,驚得目瞪口呆。他顧不了文武大臣,只帶了聶文進、後贊、閻晉卿、郭允明等幾個心腹落荒逃走。

此時劉承祐逃到城外劉子坡觀戰,滿眼看到的全是漢軍敗退,先前殺人的快感一掃而盡,隨之而來的是不寒而慄。第二天清晨他又匆忙要逃回城裡,不料開封府尹劉銖嚴守城池,禁止任何人進入京城裡。劉承祐只得向西北奔逃,逃到趙村,忽見後面塵土飛揚,以爲追兵殺奔過來。一行人倉皇下馬,躲進村民屋子裡。

郭允明見形勢危急,想以劉承祐作爲見面禮投降追兵,牙齒一咬,猛然轉身跑了幾步,對準劉承祐後背就是狠命的一刀,劉承祐當即傷命,時年二十一歲。其實後面跟上來的並不是追兵,而是親兵趕來護駕。郭允明見自己弄巧成拙,便橫刀自刎而死。閻晉卿跑了幾步,便也拔刀自刎了。聶文進躍身上馬,想獨自逃命,不料義憤的軍士趕了上去,一槍刺了過去,當即殞命。

郭威到達玄化門,劉銖叫人像雨點似地朝城外射箭。郭威便從迎春門進城,回到私宅,派防禦使何福進領兵把守明德門。

此時士兵已經在城裡大肆搶掠,整夜煙火四起。軍士進入義城節度使白再榮的住宅,抓住白再榮,割下他的腦袋,隨後搶光他家所有財物。吏部侍郎張允是個吝嗇鬼,家產數以萬計,連自己的老婆都不相信,所有鑰匙全部系在自己的身上,走起路來叮噹作響如同佩帶玉環。這天晚上,他躲藏在佛堂頂棚板上,上去的人太多,頂板墜落下來,軍士上去一頓搶劫,剝光了他身上的衣裳,丟棄在地下。張允活活凍死。作坊使賈延徽一直受到劉承祐的寵信,這會兒被搜出來斬殺。

王殷、郭崇威二人慌忙向郭威進言道:“元帥啊,再不制止搶掠,汴梁到了今晚就只剩下一座空城了。”郭威馬上說道:“立即禁止搶掠,令衆將約束所部,不服從的就斬首示衆。”儘管命令發了出去,但也到黃昏纔算安定下來。

隔了一天,抓獲劉銖、李洪建及其黨徒,這些人都在街市上被斬首懸掛示衆,但沒有殺害他們的家人。王殷請求郭威免除李洪建死刑,郭威始終不同意,說道:“作爲劉銖的副手,自始至終都起着推波助瀾的作用,而且也是兇惡的劊子手,絕對不能免除李洪建的死刑,至於他的家人倒是可以赦免的。”

王殷說:“郭元帥,你嫉惡如仇,賞罰分明。可是你連主要劊子手劉銖的家人都赦免,怎這麼仁慈呢?”郭威說:“劉銖屠殺我的家人,我再屠殺他的家人,冤仇翻來覆去,哪裡有個了結呢?再說劉銖、李洪建兩人雖然是兇惡的劊子手,但不是主謀,只是奉命行事。”竇貞固、蘇禹珪二人從七裡營跑了回來,郭威馬上給他們官復原職。

後贊逃到兗州,慕容彥超將他抓獲,隨後獻給朝廷。後贊落得個首屍分家的可恥下場。李業逃到陝州,他的哥哥李洪信不敢把他藏匿在家裡,只給了他一些金銀。李業帶着金銀準備投奔晉陽的劉崇安身,到達絳州被山賊搶走了金銀。李業沒辦法,只得當起乞丐,一邊討飯,一邊逃亡。

這傢伙從沒跑過山路,他總是揀大路跑,這一來也就迷失了方向。他來到潞州地界,被考察地形的郭榮發現,當即縱馬奔了過來。李業做賊心虛,掉頭就跑,連討飯碗掉在地上都沒敢拾起來。他跑進山裡,自以爲安然無事。豈料郭榮已經攔頭包抄,下馬從山坡上奔了過來。

李業一看不好,趕緊往回溜,忽地腳上一絆,栽了個跟頭。郭榮上來一把提起了他,這傢伙嚇得臉都變了色。“老實說,你是哪一個?饒你不死!”郭榮這麼一吼,李業吞吞吐吐地說了自己的名字。

郭榮放下了他,說道:“怪不得你望見我就逃,原來你是昏君跟前的一個奸佞小人李業,專門挑動昏君做混賬事。給我在前面跑,老實點!”

李業耷拉着腦袋瓜,不敢再逃。郭榮將他關進潞州監獄,隨後派人上報郭威,等候答覆。郭威回覆只有四個字,“就地正法”。

趙匡胤帶領二百精兵拿下潞州的堯山,打死山大王官鵬,俘虜五十多個山賊。官鵬手下有個名叫廣雍的軍師,時年只有十七歲,四方臉,與人說話滿臉笑容,自稱讀書人,家境敗落沒有去路,這才落草爲寇。他口口聲稱趙匡胤是他的救星,再生父親。趙匡胤見他能說會道,識字逮文,便留他做掌書記。

廣雍只一個下午,就抱上了趙匡義這個鐵桿子兄弟的大腿。趙匡義此時只有十三歲,本在父親趙弘殷身邊歷練,時常受到父親的訓斥,說他不務正業,只會耍弄嘴皮,沒有什麼真實本事。趙匡義一氣之下,就來到兄長跟前以圖有個發展機會。

廣雍呢?字百能,泰州下河人,廣家的老五,家裡人省吃儉用讓他進了三年的書房。這傢伙浮而不實,好高騖遠,不免栽跟頭。先生嚴厲責罰他,他懷恨溜到他鄉做小偷,好幾次被人家逮住,都是打了個半死。有一次碰到官鵬搭救,便跟他上山落草爲寇,充當軍師角色。

蒼蠅歡喜個屎殼郎,廣雍、趙匡義兩個人氣味相投,沆瀣一氣。雖說廣雍大四歲,但在趙匡義面前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什麼緣故?歷練呀!趙匡義說道:“廣哥呀,我們倆在一起,完全是天意。你跟在兄弟後面,將來絕對有你發達的前程。我告訴你呀,好多的算命先生說我和我家二哥哥兩人都是香豬。”

廣雍懵懂地說:“香豬是什麼行當?說實話,我還真的聽不懂你的話。”趙匡義指頭一勾,說道:“廣哥呀,你這就不懂了。兄弟說給你聽喲。我家弟兄兩個出世的時候,街頭巷尾都充滿了異香,加上都是屬豬的。所以算命先生說我家弟兄兩個都是香豬。”

廣雍恍然大悟地拍着手說:“原來香豬是這麼一回事。我廣雍屬羊,今年十七歲。你兄弟屬豬,十三歲,那麼你家哥哥今年就是二十五歲。唉,蹊蹺,你家弟兄兩個出世的時候,哪來的這麼大的異香呢?”趙匡義煞有介事地說:“有個算命先生說我媽媽夜裡睡覺,夢見神仙捧着太陽授予她,之後就有孕在身。生我和哥哥的時候,都是當天夜晚,地上陡然有一道紅光升騰起來,照耀半個天空,說像火又不是火,異香也就四處飄散開來了。我媽媽說,生哥哥的異香還沒生我的時候大得兇。”

廣雍馬上諂媚地笑着說:“啊呀,你跟你家哥哥兩人都了不得的,真正的真龍天子之命。”趙匡義見他吹噓有了市場,當即神秘兮兮地說:“廣百能,你可不能告訴其他人呀。只不過唄,世上也有人傳言說:興盛香豬真龍相,兩個天子一肩挑。到底靈驗不靈驗,還要等事過之後,世上的人才曉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的。”廣雍隨即說了句文縐縐的話:“愚兄自然聽賢弟的話,不會亂說的。”其實他說這話也是言不由衷,爲了追求他的榮華富貴,還是在其他人跟前有技巧的散佈,同時不忘鼓吹自己也是個非凡之人。

忽傳洺州告急,契丹又犯中原,已經攻下內丘縣,正在魚肉那一帶的百姓。契丹永康王耶律兀欲率部兵分兩路入境,內丘城小堅固,敵人打了五天都沒能攻打下來,死傷很多。荒唐的是守城的官軍五百人在關節眼上投降了敵人,結果內丘全城遭到了屠戮。

郭榮命趙匡胤率領兩千精兵從西邊包抄敵人,自己則率領大軍攔截耶律兀欲。兩軍對陣,郭榮拿着大刀指向對面的耶律兀欲喝道:“大膽賊寇無端興兵侵犯我中原國土,來將何人,報上你的名字,我好在功勞簿上記上一筆。”對方答道:“我乃契丹永康王耶律兀欲,特地來消遣亂邦,此是天意,哪來的無端?你該是短命的柴榮嗎?”“放你的狗屁!你眼睛看不到我的旗幟上大大的郭字?”耶律兀欲嬉皮笑臉地說:“啊呀,這麼說,你是郭榮啊,那你也認了做我耶律兀欲的義子吧。”

鄭恩實在聽不得這個傢伙的侮辱,當即縱馬殺奔過去。郭榮知道鄭恩是個莽夫,單槍匹馬肯定要吃大虧,大刀一揚,所有人馬衝殺過去。將對將,兵對兵,徵殺沙場騰起一陣陣灰塵。

鄭恩與耶律兀欲交戰,開頭還佔點上風,接着就有些乏力。郭榮趕緊奔殺過來,兩人跟耶律兀欲大戰了三十幾個會合,不能取勝。對方陣地忽然大亂了起來,耶律兀欲無心再戰,虛晃一槍,打馬就逃。郭榮敏捷地取下身上弓箭,搭起來就射出一箭,正中耶律兀欲的肩膀。耶律兀欲負痛逃走,最後退出邊境。

敵方之所以崩潰,原來是趙匡胤出奇兵突然出現在契丹人的背後,當即一頓砍殺。耶律兀欲如若戀戰,肯定命喪沙場。

侍中、樞密使郭威先向李太后報捷,隨後上了表文奏道:左軍巡勘抓住飛龍使後贊款伏,此兇與蘇逢吉、李業、閻晉卿、聶文進、郭允明、孟業等人爲同謀,令散員都虞侯奔德等人下手殺害楊邠、史弘肇、王章等三人及其他官員。開封府尹劉銖具伏,此人朋附李業作亂,屠殺將相家屬。劉銖等按懿旨斬訖完畢,並且跟蘇逢吉、郭允明、閻晉卿、聶文進、後贊六顆首級梟在南北市,其骨肉放棄。

郭威命人將劉承祐的棺木遷到西宮。魏仁浦建議道:“郭元帥,可以比照三國時魏高貴鄉公的例子,以公的禮節安葬皇上。”郭威否決道:“我們不能這樣做,國家危難之時,不能保衛好皇上,罪責已經夠大的了,哪裡還能擅自貶低國君呢?”

正在這時,太師馮道率領百官拜見郭威,郭威見到馮道,即行拜禮。馮道像平日一樣接受拜禮,慢條斯理地說:“侍中啊,你這一路走來不容易啊!”郭威說:“馮太師安好,朝廷也就安穩了。多事之秋,只好求其次呀。”

次日,郭威率領百官來到明德門向李太后請安。郭威奏道:“軍政事務繁多,當務之急,請早立繼位天子。”李太后思前想後,終於下達誥書,曰:

“高祖皇帝翦亂除兇,變家爲國,救生靈於塗炭,創王業於艱難,甫定寰區,遽遺弓劍。樞密使郭威、楊邠、侍衛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親承顧命,輔立少君,協力同心,安邦定國。旋屬四方多事,三叛連衡,吳、蜀內侵,契丹啓釁,烝黎兇懼,宗社阽危。郭威授任專征,提戈進討,躬當矢石,盡掃煙塵,外寇蕩平,中原寧謐。復以強敵未殄,邊塞多艱,允賴寶臣,往臨大鄴,疆場有藩籬之固,朝廷寬宵旰之憂。不謂凶豎連謀,羣小得志,密藏鋒刃,竊發殿庭,已殺害其忠良,方奏聞之少主,無辜受戮,有口稱冤。而又潛差使臣,矯齎宣命,謀害樞密使郭威、宣徽使王峻、侍衛步軍都指揮使王殷等。人知無罪,天不助奸。

“今者,郭威,王峻,澶州節度使李洪義,前曹州防禦使何福進,前復州防禦使王彥超,前博州刺史李筠,北面行營馬步都指揮使郭崇威,步軍都指揮使曹威,護聖都指揮使白重贊、索萬進、田景鹹、樊愛能、李萬全、史彥超,奉國都指揮使張鐸、王暉、胡立,弩手指揮使何贇等,徑領兵師,來安社稷。逆黨武德使李業、內客省使閻晉卿、樞密都承旨聶文進、供奉官孟業、飛龍使後贊、翰林茶酒使郭允明等,脅君於大內,出戰於近郊,及至力窮,遂行弒逆,怨憤之極,今古未聞。

“今則兇黨既除,羣情共悅。神器不可以無主,萬機不可以久曠,宜擇賢君,以安天下。河東節度使崇、許州節度使信,皆高祖之弟,徐州節度使贇、開封尹承勳,高祖之男,俱列盤維,皆居屏翰,宜令文武百辟,議擇嗣君,以承大統雲。”

竇貞固說:“太后的意思就是四宣一。河東節度使劉崇,許州節度使劉信,這兩人是高祖的兄弟;徐州節度使劉贇是高祖的義子,劉崇的兒子;開封尹劉承勳是高祖的兒子。明擺着的,承繼大位的應該是高祖的嫡子劉承勳,其他人不好染指。”

馮道首肯道:“這就定下來,劉承勳繼位。侍中和王峻去奏請太后下誥書吧。”

郭威、王峻進入內宮謁見李太后,請求讓開封府尹劉承勳繼位。李太后嘆了口氣說:“按理是要讓劉承勳繼位,可他長期虛弱患病,不能起牀,根本不能執政視事,怎麼能登上九五之尊大位呢?”

二人出去告知衆將,衆將請求面見劉承勳。李太后命手下人用臥榻擡着劉承勳給衆將看,衆將看過之後,這才相信是實情。那就義子劉贇吧。這回李太后准奏,發佈誥命挑選吉日,準備天子車馬迎接武寧節度使劉贇到汴梁承繼帝位。

郭威命翰林學士範質起草太后誥命,雖是假戲也當真戲做。範質感恩郭威,起草迎接新國君的禮儀規則,中規中矩,一切都很得體。李太后見到誥命,十分滿意。郭威奏道:“此事慎重起見,應派太師馮道以及樞密直學士王度、秘書監趙上交三位到徐州侍奉迎駕。”李太后當即准奏。

馮道臨行時幽怨地對郭威說:“侍中啊,其他人是接不到劉贇的,你這是拿老夫做誘餌。罷罷罷,老夫只得奉命行事。”郭威笑着點頭說:“老太師,整個朝廷數你德高望重,辛苦這一趟吧。”

馮道等人成行後,郭威率領百官謁見李太后,進言道:“等皇帝駕到宮中,行程需要十天。臣等請求太后臨朝聽證。”李太后迫於形勢,只得准奏。

李太后上朝任命王峻爲樞密使,袁泬爲宣徽南院使,王殷爲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郭崇威爲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曹威爲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陳州刺史李谷臨時兼管三司。

此時,鎮州、邢州來人緊急報警,說契丹主將帶領幾萬騎兵大舉進犯中原。李太后當即下達誥書,曰:“王室多故,邊境未寧,內難雖平,外寇仍熾。據北面奏報,強敵奔衝,繼發兵師,未聞平殄,須勞上將,暫自臨戎。宜令侍中、樞密使郭威爲內外招討使,部署大軍,早謀掩擊。權委宰相竇貞固、蘇禹珪、樞密使王峻等商量施行。在京馬步兵士,委王殷大提舉。”

郭威奉命率領大軍前去抵禦強敵。河東節度使劉崇本想興兵攻打汴梁,獲悉自己的親生兒子劉贇被立爲新君,又聞郭威離開京城前去抵禦契丹,也就偃旗息鼓,按兵不動。

郭威渡過黃河來到北岸,寓居澶州驛館。第二日早晨,將要出發時,將士幾千人忽然大聲喧譁。郭威當即下令關上房門,何福進、王彥超、李筠等多人翻越牆頭,打開房門,齊聲說道:“天子必須由你侍中自己來做,我們這些人已經跟劉氏結下了大仇,不可再立劉氏爲國君!”

何福進、王彥超兩個人將撕裂下來的黃旗披在郭威身上,一同扶起郭威,衆人歡呼萬歲,震天動地,趁勢簇擁着郭威回頭向南行進。郭威向李太后上奏箋,請求主持宗廟社稷,侍奉太后作爲母親。郭威舉兵返回渡過黃河。他率領的大軍意氣風發,威武雄壯,將士們個個精神抖擻。冬季黃河河水雖然冰涼刺骨,但這並沒有影響軍隊渡河。

郭威到達韋城,發佈文告安撫大梁百姓:於昨日離開黃河北岸,一路上秋毫無犯,大家不必擔心疑慮。當他到達七裡店,竇貞固率領文武百官出城迎接拜見。竇貞固走近郭威跟前說:“望侍中早日登上大位,以安天下人之心。”郭威說:“還得請相爺多加費心。”當下,郭威在皋門村宿營。

再說武寧節度使劉贇到達宋州,剛剛安置下來,郭崇威卻突然來到宋州,在府邸門外排隊列陣,劉贇見此情景,大爲驚恐。他關閉府門登上門樓責問道:“郭崇威,你這是做什麼?”郭崇威答覆道:“澶州發生軍隊譁變,郭公顧慮部下不知詳情,所以派郭崇威前來做你的警衛,絕對沒有別的意思。”

馮道出來跟郭崇威面談,劉贇也就寬心。郭崇威進了府邸,向劉贇行了君臣之禮。劉贇抓住郭崇威的手感激道:“多虧郭公盡心。”郭崇威說道:“郭公讓我轉達,他特別關顧陛下的行程,祝願你萬壽無疆。”

過了一會兒,郭崇威走出府邸,徐州判官董裔勸說劉贇:“我反覆觀察郭崇威的眼色舉止,感覺到他必有重大陰謀。謠傳郭威已經暗自稱帝,而陛下還在趕往汴梁的路上,災禍快要降臨啦!請趕緊召見張令超,說明利害禍福,讓他夜裡領兵劫持郭崇威,奪取他的兵權。明天將睢陽府庫的金銀絹帛全部拿出來招募士兵,朝北奔向晉陽。郭威他還在忙碌,沒工夫追趕我們。這是上策啊!”劉贇點頭同意。

當晚派出的護聖指揮使張令超卻率領部衆歸附郭崇威,董裔的計謀全告泡湯。如此一來,劉贇跟前連一個警衛都沒有,真的成了孤家寡人,非常害怕,惶惶不可終日。

馮道接到太后的誥命,當即起程先回京城,留下王度、趙上交二人侍候。劉贇哀怨地說:“馮太師啊,你這一走,我怎麼辦?太后召我進京繼位,我本有顧慮,此行看中的完全是因爲你做了三十年的老宰相才消除顧慮啊。如今郭崇威他奪走我的衛兵,已經處於險境,您可有什麼計策?”馮道默默無語。客將賈貞注視着馮道,準備殺他。劉贇說道:“賈貞,你別要草率魯莽,這不關馮公的事。”馮道低頭離去。

郭崇威當即將孤家寡人的劉贇遷居到府外驛館,派人殺死劉贇的心腹董裔、賈貞幾個人。

五天後,李太后發佈誥命,廢黜劉贇爲湘陰公,食邑三千戶,食實封五百戶,同時降授以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上柱國官爵。劉贇已被軟禁起來,哪裡還敢有什麼不滿的表示。

馬鐸領兵進入許州,將劉信的住處四周控制了起來。劉信發覺無可逃遁,惶惑不安,服毒身亡。

湘陰公劉贇被郭崇威遷到宋州驛館,兩天後,劉贇無奈,只好懸樑自盡。這一天,劉崇在晉陽聽到劉贇的死訊,咬牙切齒地對部將們說:“郭雀子奸賊,久蓄不臣之心,如今狼子野心暴露無遺。我劉崇跟他郭雀子今生今世勢不兩立。只要有我劉崇在,我劉氏的大漢江山就不能亡。”說完話立即登極稱帝,改名旻,仍沿用乾祐年號,統轄幷州、汾州、忻州、代州、嵐州、憲州、隆州、蔚州、沁州、遼州、麟州、石州等十二州。任命鄭珙爲中書侍郎,趙華爲戶部侍郎,均爲同平章事。以節度副使李瑰、代州刺史張暉爲心腹大臣。任命次子劉承鈞爲侍衛親軍節度使、太原尹,李存爲代州防禦使,張元徽爲馬步軍都指揮使,陳光裕爲宣徽使。

劉崇說道:“朕的親生兒子劉贇被郭雀子害死,心裡如同刀絞。侄子劉承勳死了,那是他薄壽,倒也罷了。劉信兄弟是被郭威派馬鐸活活逼死的。好在朕自始至終沒有離開自己的地盤,要不然,也遭到他郭雀子的暗算。現在想起來,朕對不起李驤,沒有聽他的話,及時派人將朕的兒子劉贇接出來啊!他是朕的忠臣,必須爲他建起祠堂,逢年過節祭祀。朕之所以稱帝,是因爲高祖的大業不能遭到夭折,萬不得已才走上這一步的。晉陽缺少的就是錢財,因此不建宗廟,祭祀祖宗就跟普通百姓一樣。諸位愛卿別要嫌棄每月俸祿微薄,只能勉力而行。”

宣徽使陳光裕奏道:“皇上,契丹皇帝返歸北方,他任命潘聿爲西南路招討使。潘聿遵從契丹皇帝之命,給皇上您來了信,要求覆信。”劉崇隨即說道:“陳愛卿,你代朕覆信吧。”

劉崇覆信有這樣的話:“原先的漢朝已淪陷滅亡,我在晉陽繼承帝位,想遵循晉朝的先例,向契丹父皇帝求援,派出天兵天將,助我報仇雪恨,恢復我大漢江山。”

契丹皇帝耶律兀欲接到劉崇的覆信大喜,當即任命劉承鈞爲招討使,吐谷渾人白從暉爲副招討使,李存爲都監,率領步兵、騎兵萬人隨時侵犯晉州。劉崇接到他的幹老子皇上的詔令回覆,馬上發兵屯駐陰地、黃澤、團柏等地,蠢蠢欲動。

翌日,李太后眼見大勢所趨,只得發佈誥命,任命侍中郭威代理國政。郭威自稱監國,來到後宮奏請李太后:“臣郭威斗膽就任監國,實爲天下蒼生着想。朝廷歷經禍亂,百廢待興,望太后發佈誥書以安定局勢。”李太后見他這番真切,就此發佈誥書。

誥書曰:樞密使郭威,救朝廷於安危,保大漢之血脈,雖誥書已命另擇新君,卻不得天下歸附。天道在北,人心靡東。劉氏氣數已衰,當禪讓於郭威,方是順承天意。

詔書一頒佈,朝中文武百官和四方藩鎮紛紛上表請求郭威即帝位。公元九五一年正月初五,李太后頒下誥命,授予監國郭威傳國璽印,郭威正式即帝位。他從皋門村進入皇宮,在崇元殿登極。下制書說:“朕是周代宗室的子孫,虢叔的後裔,國號應該叫周。”改年號爲廣順。大赦天下。奉李太后爲國母,遷於西宮,上尊號曰昭聖皇太后。

追諡高祖郭璟爲大周睿和皇帝,高祖母爲睿恭張皇后;曾祖郭諶爲大周明憲皇帝,曾祖母爲明孝申皇后;祖父郭蘊爲大周翼順皇帝,祖母爲翼敬韓皇后;父親郭簡爲大周章肅皇帝,母親爲章德王皇后。追封柴守玉爲聖穆皇后,楊光蘭爲楊淑妃,張玉娥爲張貴妃。賜長子青哥名爲郭侗,封郯王,贈太尉;賜次子意哥名爲郭信,封杞王,贈司空;追封三女兒爲樂安公主,五女兒爲永寧公主。

楊邠、史弘肇、王章等人都追贈官爵,官府爲他們收斂安葬,並且尋訪他們的子孫依次任用。

任命太師馮道爲中書令,竇貞固加官侍中,蘇禹珪加官司空。封董晴爲董德妃,封郭榮爲太原郡侯,同時授澶州節度使、檢校太保,追封其妻劉月英爲彭城郡夫人;封四女兒郭蓮爲壽安公主,封張永德爲左衛將軍、駙馬都尉、領和州刺史;封魏仁浦爲樞密副承旨。趙匡胤補東西班行首,拜滑州副指揮使。其他大小官員都有封賞。

本月十五日,周帝郭威與百官來到停放劉承祐靈柩的太平宮,服喪祭奠,停止上朝七天。又詔令太常給劉承祐確定諡號叫隱。到該年八月二日,再派前宗正卿劉皞護衛靈車,備儀仗,葬漢隱帝在許州陽翟縣的潁陵,置神主於高祖的寢宮附祭。漢隱帝姿貌白皙,眉目清秀,即位之前,目光閃爍不定,鼻涕口水不住的滴落下來,登上帝位之後,馬上就沒有了這副神態,到內亂將起,神態又恢復如初。漢隱帝從關西平定之後,逐漸驕佚輕慢,但畏懼大臣,還不至於放縱無度。後來跟蘇逢吉、孟業、閻晉卿、聶文進、郭允明、後贊等人輕近而失尊,相信他們的邪說,以至於一步步走上敗亡之路。漢高祖劉知遠征伐鄴城時,一天,漢隱帝對郭威說:“我夜裡夢見你變成驢子,揹着我上天,在離開你後,你立刻變成龍,丟下我南去,這是什麼徵兆呢?”郭威拍手而笑,不置與否。後來漢隱帝的夢境竟然成真,聯想到他一再胡亂處理朝廷政事,哪裡又有什麼偶然的呢!

這真是:德不配位身敗亡,順乎人心開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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