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宗郭榮(四)

四、家境窘困行經商

即將進入三春頭,雖然家裡還有吃的,但畢竟難捱呀!十四歲的郭榮沒心習文練武,殘酷的現實擺在面前,連吃喝都保證不了。他毅然地對母親說:“我不能呆在家裡了,要出去纔有活路。”

柴守玉心酸地落下了眼淚,無可奈何地說:“榮兒,你這麼小就出外闖蕩江湖,不是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媽媽說什麼也不會讓你出外經商。我把錢給了你,你千萬要注意在身上放好。這是你的救命錢呀!”

“媽媽,你放心好了。我再也不能蹲在家裡了,必須在世上走走,也好看到世態衆生相。書上是書上說的道理,畢竟不是我跟前人說的。即使是我跟前人說的,但他的思想也要跟當今世事形勢合拍呀。”

柴守玉把錢放入布袋裡,交給郭榮,叮囑道:“到了外邊,千萬要曉得示弱。除非在野外遇到強人,那非要出手不可,但也要注意後發制人。”郭榮點頭說:“媽媽,你放心好了,孩兒記住你的話。”

柴守玉說:“我有司家姑娘紅妹陪伴,再說還有米秀、全秀紅兩個好朋友的關顧。你出外可就是單身一人啊!”

郭榮趁天亮軍閥管控鬆懈之時跑出了司家溝,一路小跑,來到了華州城。想做生意,先得買下一輪車子載貨。其次要打聽行情,到底哪一項生意穩賺不賠,再追求利潤。郭榮走進一家茶館喝茶,順便買點大餅充飢。

有兩個漢子特別能侃,說得十分投機。郭榮移坐過去,謙卑地說:“兩位叔叔,如今做什麼生意最能賺錢?”左邊漢子說:“你想做買賣,做得好,到處是黃金。比如說,裝上一車西瓜從鄉下運進這華州城裡,一個西瓜能賣三個西瓜錢,大熱天裡,要不了一個時辰,就賣光了。但做這個生意要遇到好天時,下雨天那就折了大本啦。”

右邊的漢子說:“據說鴻溝小鎮產紙扇,搞上一車的紙扇到這裡來,穩賺大錢。我們這裡針頭線腦便宜,弄到其他地方也能賺到錢。”

郭榮不失時機地誇讚人家,說道:“兩個叔叔談笑舉止,慷慨淋漓。我這個外鄉人聽了,收穫匪淺。承蒙你們指點,有緣下次再會。不過,我想買掛推車,你們可曉得到哪裡買呀?”左邊漢子說:“小哥呀,你從這個巷子往北走,拐過彎向西,跑不幾步,你就看到車行。”郭榮站起身鞠了一躬,說了聲“謝謝”。

他走出茶館,按照人家指定的路線跑,果然找到了車行。他揀了一輪車子,當即付了錢。

出了城,他發覺天氣炎熱,便推車到山區西瓜地裡。開頭還不感覺怎麼熱,等到走到山地裡,大汗流流的。但是爲了生計,也得忍受。

到了目的地,滿眼都是綠色,走近一看,雖然有不少的瓜蔓,但是青草特別潑辣。郭榮走到瓜棚跟前,大聲說道:“買西瓜啊!”種瓜老農說:“你買多少?”郭榮笑着說:“老丈,你西瓜便宜一點賣給我,我買好多的西瓜。”

種瓜老農說:“一斤西瓜賣你六十文,如若你買到二十個西瓜,就五十文一斤。”“四十個西瓜呢?”種瓜老農咬着牙說:“我可以賣你四十文一斤,但不許揀,我摘下的西瓜,你都得弄了去。中不?”郭榮說:“好呀,我那車子能裝多少就裝多少。”

達成協議,西瓜過了秤,種瓜老農十分慷慨,有個五斤的零頭抹掉不算。郭榮喜滋滋地付了錢,走的時候,種瓜老農招呼道:“下次再來,我還是這麼個價錢賣給你。”郭榮說:“你這人真好,義道。”“唉,一回生,兩回熟。你這位小哥做生意比較爽氣,不像有的人刁得不得了,不爽利。”

郭榮上了路,肚子裡有點餓,便揀了個劣質西瓜,用拳頭一拍,吃了起來。這一下,身子感到涼快得很,推起車子一點也不感到吃力。他哼着小調,哪裡還有個疲勞之感,說是財發精神漲,一點都不過分。

來到鎖金橋,早有兩個人橫在前面,吆喝道:“停下,停下。”郭榮見走不了,只得停下來。“小子,你懂規矩嗎?”郭榮說:“我過橋哪還有個什麼規矩?”大兵點了他的額頭說:“凡在此過橋都得報稅。”“怎麼個報稅?”“你之前夠曾曉得過橋要報稅?”郭榮搖着頭說:“不曉得,今日是頭一回。”

“小子,十成抽一,這是過橋稅。”“那空車呢?”“空車和行人不報稅。大凡身上有財物的都要報稅。眼下你這一車西瓜要報五百文的稅,交錢吧。”

郭榮怎肯從身上掏錢,一不小心又要加稅,他假意哭道:“我身上沒錢,所有的錢都裝了西瓜。我家爺爺奶奶、爹爹媽媽、兄弟姐妹在家裡捱餓,我不出來給人家裝西瓜,怎弄到錢回家呢?”

一個當官的走過來說:“那就用實物抵稅。你這一車子西瓜要有七十個,那就報七個西瓜的稅。”郭榮哭道:“七個西瓜一拿,我這一車子西瓜送到佘大官人家裡,連跑腳費都抵不住呀。我怎麼過日子呢?”當官的見他哭得悽楚,說道:“這樣吧,減掉兩個,就五個西瓜。”兩個大兵揀了五個大西瓜,揮了手,說:“走吧。”

郭榮拉起車子跑了起來。到了華州城,正趕上驕陽似火。他一個西瓜賣一百二十文,大的一百五十文。說了價錢,買賣熱鬧起來了。認個頭給錢,省去稱秤的時間,這就加快買賣的進程。一個時辰都沒到,一車子西瓜就銷售一空。

最後一個漢子對他說:“年輕人呀,你今日運氣太好了,賣得快,又不曾遇到燕子李三。你趕快走,他跑得來,你非得拿半車子西瓜錢給他,達不到就打你一頓,連車子都砸掉你的。”郭榮驚愕地說:“照你這麼一說,我還得趕緊走開。”“是的呀。你是外地來的,做買賣要交保護費,另外還要給碼頭費。小哥,我不是嚇唬你,你趕快從那條小巷子穿過去,走上那邊的大街,就沒人找你的麻煩了。”

郭榮便聽了那人的話,弓着腰說“謝謝”,拉起車子賣命地奔跑,穿過了小巷。實在疲勞,就住進了一家客棧。

他對客棧老闆說:“大叔,你認得燕子李三嗎?”客棧老闆驚訝地說:“小哥,你查點他做什麼?”“我上午賣掉一車西瓜,有個人叫我快點走開,遇到燕子李三必須給他半車子西瓜。這麼說,燕子李三太厲害了。”客棧老闆擺着頭說:“他是華州城一霸,官府老爺都說他的話,平頭百姓哪個不怕他喲。小哥你是外地做生意的,千萬不能到熱鬧的大街上做生意,只能在西邊幾條巷裡做生意,那是燕子李三涉足不到的地方。華州城少說有百十個人被他打過的,拳打腳踢,被他打傷的有頭二十個人,可就是沒哪個找得住他。”郭榮伸了伸舌頭,說:“這麼說,我今後到華州做生意,千萬不能遇到他,特別要留神啊!”

雨後天晴,大路上行人絡繹不絕。已到午飯時分,郭榮覺得肚子裡嘈人,便在鎮子裡歇腳,卻還有一條河溝。也許是飢餓時沒勁,車子一拐,倒在路旁一池泥沼之中。他雙腿陷在爛泥中苦苦掙扎,無力將車子扳轉起來。路人來來往往,可就是沒人肯下去助他一臂之力。

一個道士見他渾身濺滿泥點,儘管使出吃奶的力氣,始終沒法把車子扳轉過來,眼看一車雨傘被泥沼浸沒越來越多。他心疼地說:“做小本生意的人,如若把傘都浸髒了,怎賣得出去呀?”道士脫去青靴,挽起褲腳,踩入爛泥,來到車前,招呼道:“小哥,抓住一個車把子,我倆一齊用力。”兩人一發力,車子一下子就扳轉過來,然後你推我拉,車子終於弄到路面上停下。

隨後道士又幫他將散落在泥沼裡的雨傘一一拾了回來。郭榮舒了一口氣,舉手拱禮道:“萍水相逢,多虧禪師出手相幫,小弟先行敬謝。”說罷,又一躬到地。道士回禮道:“這是細微小事,何足掛齒。你把髒的雨傘用清水洗滌一下,放在太陽心裡曬乾,還可以賣出錢的。小哥,灑家走了。”

郭榮連忙追上一步,說道:“禪師,請問你尊姓大名,日後我也好報答。”道士笑着說:“灑家不要報答,也是路過之人,助你一臂之力,完全出於本份。修行人做事不求報答,只求心態安然,對得起天地。好,你留步。”道士拎着青靴,赤着腳向遠外跑了去。

郭榮在鎮子裡歇腳,買了兩個大餅撕咬。肚子裡添了食,也就有了精神力氣。有十幾把雨傘需要把爛泥清洗掉。他拿到那河邊一一清洗,其中有五六把雨傘浸了很多的爛泥,他洗了又洗。

正由於這五六把雨傘需要打開來暴曬。找到一個空地,一一撐開洗滌的雨傘。

有幾把雨傘幹得快,便收攏起來放進車子裡。忽然颳起一陣怪風,七八把雨傘飛散開去。急得郭榮追趕,收攏了兩三把往地上一放,繼續追趕,好不容易將雨傘全部追上。待他收攏回來,忽見一個傢伙手拿三把漂亮的雨傘,拔腳就跑。郭榮大聲喊道:“你拿雨傘,要給錢啦。”盜賊既然得手,哪還理他,一頭扎進小巷裡就不見了。

郭榮只得作罷,推着車子過那鎖金橋,被迫報了五百文的稅。趕到華州城,運氣還算不錯,天公下起了雨。正火熱地做着生意,忽然來了一夥人,每人拿了一把雨傘,並不給錢。一個漢子說:“唉,賣傘人,今日就不收你的保護費,我們各人拿了把傘。”郭榮拱着手說:“你們的老大是哪個?”“啊?華州城堂堂的燕子李三,哪個不曉得?這麼一說,你還沒有給過碼頭費呢。”

郭榮連忙說:“我已經在華州城做過十幾趟生意,每回都給了保護費。只是不曾問過老大名號。”那漢子以爲他是老客戶,也就不再多說,甩開膀子打着雨傘揚長而去。郭榮嘆了一口氣說:“唉,這一趟生意白做,一文錢都沒有賺到。”

郭榮要把生意多做些,便在華州城進了半車子的針頭線腦,運到鴻溝鎮上推銷。路過鎖金橋,停下腳步,對小吏說:“我受人委託,順帶一些不值錢的小貨,能不能少報的稅。”小吏咆哮道:“你說得倒輕巧,大帥的軍餉怎籌集得上來?……走開,我看看你這車子裡裝的是什麼。”

小吏看了看,有線頭,有做衣裳的針頭,還有針箍、棉魚等等。小吏說:“五百文。”郭榮哭着說:“我身上沒這麼多的錢,只留下吃飯的錢啊!”小吏皺了皺眉頭說:“那就三百文,不能再少了。”郭榮只得交出三百文,說道:“我身上連飯錢都沒有了。”“走開,走開,一個窮鬼!”郭榮躬着身子趕緊將車子推走。

到了鴻溝鎮,已經是傍晚時分,只得住到豐隆客棧裡。第二天四處打聽,好不容易推銷掉大半車子的針頭線腦。那店主說:“以後如有貨的話,就送給我。價錢就是這個樣子,聽隨你跑到哪個地方,價錢絕對不會比我這裡再高的了。”郭榮也說道:“我這趟生意不曾賺到錢,在華州城買碼頭費,一路上還要繳個過橋費。店主呀,你說你這是給的高價錢,如若比這還低的話,我真的要折大本呀。以後這個針頭線腦的生意真的不能做了。”

郭榮當即回到司家溝,司家溝全莊平靜,一丁點聲響都沒有。司順生見到他,喜滋滋地喊道:“榮兒,你在外邊做生意做得好嗎?”郭榮搖搖頭說:“能把自己養了去,說是回報我的媽媽,能拿得出手的錢少得可憐。”他不停步,要回自己的家裡。

“榮兒,你媽媽不在家,已經上你家爹爹跟前去了。你把車子停到我家庭院裡,吃飯在我家裡,睡覺到你家裡。”郭榮聽了這麼一說,只得上了司家。

米秀熱情地招呼道:“榮兒,快進來。……唉呀,你在外邊將近一年,又黑又瘦,我都快認不出你了。順生,你倒水給他喝。”

郭榮說:“伯母,你待我就如同家裡人一樣。……我媽媽什麼時候走的?”“才走一個多月,是你家爹爹派人接她走的。”“你曉得我爹爹眼下在哪裡?”“我聽來人說是在澶州,你家爹爹當的防禦使。”

郭榮說:“伯母,我車子裡還有好多的針頭線腦就給你,也給些順開媽媽。”米秀一聽,馬上說:“我看一看,你車子裡有多少。”

跑到車子跟前,郭榮打開包袱說:“就這些。連包袱都給你家吧。”米秀說:“我們兩家哪要這麼多呀,就是拿了你這麼多的針頭線腦,也不能要你的包袱,何況你還要繼續出外做生意。”司順生也說“不能要你的包袱”。

吃過晚飯後,郭榮問道:“順開他在家嗎?”司順生說:“凡是我們的同學全不在家裡,都出去了。順德給人家養牛,順驥上了孃舅家裡開店。”“開的什麼店鋪?”“聽說是當鋪。”

郭榮說:“開當鋪,這是專門賺黑心錢的交易,最會耍嘴皮子,哪還有個良心可講呀。順寶,還有李廷玠呢?”“這兩個人都投軍去了。”“你怎不曾出去呢?”司順生扭着頭說:“沒本事的人只能蹲在家裡囉。我爹爹說,家裡有田種,不能荒蕪掉。順開家就他媽媽一個人種田,他家種了塊小田,大田全歸我家種,四畝多田呀。我媽媽要我在家幫她種田。我走不開,爹爹老在外邊打獵,很少回來。”

“軍閥是什麼時候走的?”“你離家一個月的光景,軍閥也就走了。……日他媽媽的,就是李守貞他把個軍營往我們這裡一駐紮,家家戶戶都被他掏空了。要不然,我們司家溝蒙館還在開着,你媽媽還做先生。”

郭榮在司家溝過了十多天,決心邊做生意邊找爹爹去。司順生說:“榮兒,這回帶我出去學做生意。”郭榮說:“你家媽媽不會讓你跟我走的,因爲你家裡沒人種田,難道就讓熟田荒蕪了嗎?再者,出外做生意,居無定所,漂泊他鄉,日子難捱。”司順生說:“大丈夫志在四方,不能悲守窮廬。”

郭榮說:“看來你志向是蠻遠大的。我把話說清楚,只要你家媽媽同意,我就帶你走。”司順生噘着嘴說:“我家媽媽她怎麼會同意呀。走的時候,我們悄無聲息,不就行了嗎?”“瞎說,我絕對不會得瞞過你家媽媽的,不然,事過之後,我還要被你家媽媽罵殺的,我家媽媽也會臭罵我的。你這事必須經過你家媽媽同意,否則,萬萬不可強求。”

米秀嚴肅地阻止司順生:“你離家出走,就是逆子!家裡絕對不會給你半文錢的。”郭榮說:“順生,母命不可爲呀!家庭的重擔你不挑,哪個去挑?你總不能撂給你家媽媽呀。你爹爹回來也會痛恨你的。”

郭榮做了幾趟生意,一直是向東走。最後是販的雨傘,見了代州的紙扇十分便宜,但做工還是比較精細,他就進了不少的貨。好不容易來到易州地界,哪裡料到遇到下雨。郭榮擔心紙扇受潮,貨物遭損血本無歸,便脫下衣裳遮擋。

行人奔跑,一個也不顧及他。雨漸漸大了起來,想找了避雨處,躲在大樹腳下明顯不行。只得拼命往前推車,可是推不快呀。他自言自語地說:“這個時候要是哪個助我一臂之力,那多好啊,真的如同雪裡送炭。”

他頂着風雨盡力往前推,嘴裡不住地喊着“哎嗨哎嗨”。忽然走過一個黑大個子說:“大哥,我給你拖車,你在後邊推。眼不然,等你到了避雨處,身上早已是溼落落的。”

郭榮喜出望外地說:“你幫我一把,好煞了!”好在車子準備了一個背繩,這回派上了大用場。黑大個子將繩索往身上一背,隨即邁步跑了起來。一個背,一個推,速度雙倍的快。很快就來到一家客棧,他們住了下來。

兩人揩洗完畢,潮溼衣裳也晾了起來。郭榮做東,叫了一桌酒菜。郭榮請黑大個子上座:“現在雨仍然下着,你也走不了,不如爽然喝酒。”黑大個子喝了兩口酒,說道:“大哥,你今年多大了。”郭榮說:“我是屬蛇的,今年十五歲。你今年多大歲數?”黑大個子呵呵笑道:“大哥,你別看我個子高大,我今年才九歲,屬豬的。”“啊?你纔是個孩子,我比你癡長六歲,竟然也不曾望得出來。請問尊姓大名。”“我叫鄭恩。大哥,你叫什麼名字?”

郭榮說:“姓郭,單名叫個榮字。鄭恩你年紀輕輕的,怎麼自己一個人跑出來獨闖江湖呢?”鄭恩說:“由於戰亂,家裡將我託付給廟裡和尚,不修行,而是學武藝。不料大軍一到,廟裡和尚都四處跑散。我沒個去處,就四處飄蕩。大哥,你做買賣是怎麼一回事?”

“也是因爲時局動盪,家境困頓,逼得我不得不出來經商做生意,自己養活自己。唉,鄭恩,你別要光顧說話,喝酒吃菜。”鄭恩大約肚子餓得很,這會兒埋頭吃喝,大吃大嚼。郭榮見他爽快,不住地給他斟酒。

鄭恩連吃了幾杯酒,發現郭榮並沒有喝酒,很少吃菜。他說道:“郭大哥,你只顧給小弟斟酒,你自己爲什麼不吃酒吃菜?難道說身上的錢不多,不敷支用了嗎?你且放心,這酒菜錢由小弟結賬好了!”說着便掏出錢袋往桌上一放。

郭榮搖着手說道:“賢弟你多心了。我並不是身上的錢不多,而是因爲身上落了好長時間的雨,渾身不舒適,難過。過一會兒就會好的,賢弟不必在意。”

鄭恩忽地站起身,伸出手摸了一下,猛然發覺郭榮額頭滾燙,分明是正在發高燒,不覺大驚道:“大哥你怎不早說呢?你病得這麼個樣子,還不住地給我斟酒。你也真是的,……”隨即喊來店家,安排店房讓郭榮躺下歇息。

“這裡有沒有郎中?”店家說:“這裡沒有郎中,要到城西頭找。聽說那個藥鋪叫‘杏林堂’,有郎中坐堂。”鄭恩謝罷,匆匆地走了出去。

原來這家坐堂郎中姓魔,已經七十多歲,沒有車馬,行走不便。好在他是個名醫,富有醫家經驗,雖然望、聞、問切比較侷限,但來求醫的能夠將症狀說清楚,也能確診,說道:“此乃風熱之症,內傷憂食,外感風寒,宜用和中消散、消熱祛邪之劑。一劑退熱,兩劑即可痊癒。”

鄭恩當即付了藥費,又在藥鋪裡抓了兩付藥草,匆匆趕回。來到客棧,見郭榮已經燒得昏迷不醒,於是跟店家借了一個藥罐,當即煎了一付,端到牀前,用湯勺慢慢喂下。

第二天,郭榮輕鬆了許多,再服第二付,恢復如初。郭榮感恩道:“這回病倒中途,多虧鄭恩賢弟出手相幫,才得以轉危爲安。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鄭恩說道:“唉,郭大哥,出門在外,哪個不會遇到三災兩難,理當相助,不值掛齒。”

如若郭榮再歇息幾天,那就一點都不礙事,無奈他耐不得呆在店家耗費銀兩。等他來到涿州,再度病倒在行雲客棧。央求店家找來一個郎中,店家正要出門,忽見一個行走郎中,當即請了進來。

郎中自吹道:“我姓馬,人稱馬一帖。大凡病人找了我,我開出一劑藥方,病人服了兩三回藥湯,馬上見效病除。涿州一帶,無人不佩服我馬一帖。即使重症,三五劑藥也就回頭了。”這個郎中叫郭榮坐起來,擡頭讓他察顏觀色,又看了舌苔,聽郭榮自己敘述病情感受,四肢冰冷,身發高燒,脣乾舌枯,神浮氣虛。郎中用手輕按手腕切脈一番,這才說道:“你這位大哥病得不輕的,氣倒傷寒,積時已久,由表及裡,病情加重。雖說沒有性命之憂,但也得一兩個月醫治纔好。”

店家急了,說道:“你能不能下好藥醫治,切勿再誤了事。”馬一帖卻不着急,緩緩說道:“要想盡快治好,只有慢中求快,想立竿見影是斷無可能。先用我的兩劑藥,這叫投石問路。”

郭榮說:“我服了兩劑藥後,到哪裡去找你醫治?”馬一帖沉穩地說:“你找我是找不到的,如若你預先付了下幾回藥錢,我給你動腦確準動用那些貴重藥材,給你儘快醫治好。”郭榮當即預付了三兩銀子藥材費用。

隔了兩天,馬一帖前來出診,說道:“小哥你高熱不退,汗出不解,心中痞硬,嘔吐頻繁。應用大柴胡湯主治,明日就能見效。”店家接過藥材加以煎熬。

馬一帖噱頭地說:“你這副藥見效,下回藥方所要用的藥材全是名貴藥材,需要再加付二兩銀子。”爲了儘快治好病,郭榮只得付了銀子。

服了大柴胡湯,身上果然出了大汗。但這是治表不治本,仍然全身乏力,不能下牀自由活動。郎中前後拿了五兩銀子,這一去如同泥牛入海無消息,顯然是逃之夭夭。

十多天後,店家手拿賬本來到郭榮窗前,恭恭敬敬地開口道:“郭客官,小店本小利薄,你已經在本店住了半個月,是不是該要把房錢、飯錢清算一下啊?”郭榮爽快地說:“是要清算一下。”他打開包袱一看,哪裡還有錢?驚訝道:“抓了幾回藥,囊中分文沒有。這樣吧,店家,我車子在你這裡,車上雨傘和紙扇暫且抵去費用。”店家支吾着說:“這麼說,你叫我給你代銷雨傘、紙扇。罷了,誰叫我碰上你這個病人呢?代勞就代勞吧。”

隔了三四天,店家手拿賬本來到郭榮窗前,說道:“我先把你的雨傘、紙扇銷出的錢說一下,雨傘銷掉,不曾有折頭,但紙扇有七把浸了水,已經壞掉,還有八把雖說不怎麼壞,但作了賤價。賬一結算,你還欠下本店一兩銀子和三百文,你看往後怎麼辦?”郭榮無奈地說:“我那車子也作價給你,再欠下你的錢,眼時我拿不出,但我以後絕然如數歸還你。還請你通融通融。”

店家說:“只好讓你住下來,我還能說什麼呢?”郭榮這一住不覺就有兩個多月,雖說能夠下牀走動,畢竟沒有分文收入,何況還要繼續賒賬。吃過早飯,郭榮想到外邊坐一坐。店家走過來說道:“郭客官,你的面色好多了,身體也就開始慢慢地康復。今後你如何營生,可曾有什麼打算啊?”郭榮嘆了一口氣說:“老店東,我也在想早點出去營生,掙些錢還給你。可是眼下我什麼都沒有,要麼有一輛車子在你這裡。我已經身無分文,很難談營生了。我有意找的家人,可又遠在澶州。欠下你店東的房錢、飯錢無力償還,沒有盤纏路費我怎麼好前往呢?”說罷,不覺淚下。

那店家一聽,巴不了他早點走,要不然債務如同滾雪球越來越多。不如自己破點財,倒貼點錢打發他開路,如此一來,總比到時候人財兩空,還要出資殯葬他要好多少倍。店家想到這裡,故作瀟灑地說:“我出錢買些我們涿州的特產,你到達澶州賣掉,準能賺上一筆錢。你的家人是做什麼營生?”

郭榮說道:“我的家人說是在澶州,是這樣的,我爹爹離家多年,原來是澶州防禦使。我多年沒有跟爹爹相會,也不知他如今是個什麼情形。”

店家一聽,嚇得伸出舌頭,乖的東東,原來他是大帥的兒子!休看他眼下如此窘困,一旦飛黃騰達,那可真的是金山銀山啦。能夠僥倖結識到像他這樣的客人,以後誰也不會吃虧。他馬上改口說道:“唉呀,那太好了!你既然令尊在澶州,還是儘早前去投奔爲好。至於你欠下的房錢、飯錢,還有我代你墊付的藥錢,都是小事。日後,你興旺發達之時再還不遲。就是這裡離澶州路途遙遠,你又沒有完全痊癒,這盤纏路費怎麼籌措呢?你要是有個什麼特長技能,倒也可以暫且當作謀生之道。”

郭榮說:“實在慚愧得很,在下自幼在家讀書,有時練練槍棍拳腳,百工技藝不曾學過一樣,哪還有什麼特長技能呀。”店家一聽,喜滋滋說道:“唉,你說你是個讀書人,想必會寫字,如若字寫得好,也不失爲一門技能喲。”

郭榮微微一笑,說道:“寫字也算一門技能,這倒可以讓我試試。”店家說:“你先寫些字給我看看。”說罷,便邀郭榮進入賬房,找出一張紙,推出筆硯,叫他試筆。

郭榮雖然久病元氣還沒有完全恢復,但對寫字並無大礙。他抓起毛筆飽蘸濃墨,略一沉思,忽而一揮而就,一首唐詩便出現在眼前:越王勾踐破吳日,義士還鄉盡錦衣。宮女如花滿春殿,只今惟有鷓鴣飛。

店家看了,不由拍掌喊好:“哪想到公子寫了這麼好的字,骨力自如,氣魄宏大。你有這一手好字,還愁沒錢生活。不瞞你說,我們這個城北原先有一個私塾先生姓弓,哪家有紅白喜事,都請他老先生書寫對聯什麼的。但他年前病逝,城北沒人能寫,都要跑到城南請先生,到家都感到十分不方便。現在你有這麼一筆好字,只要我出去稍微張揚一下,從今往後自然會有人找上門來,每回都能掙上幾十文潤筆呢!說不定還有商號請你題寫,那潤筆更大了。要不了幾個月,你不但生活費用有了着落,還清房錢、飯錢,就連投親盤纏路費都不在話下。”

盧員外家裡辦喜事,三兒子結婚需要寫三副對聯。店家一再向他推薦郭榮。郭榮當即揮毫寫下了對聯。盧員外一高興,當即付了一百文的潤筆。

晚上,店小二送飯過來,不再是稀粥鹹菜,而是大碗的青菜豆腐粉絲,還加了一盤炒雞蛋。郭榮心想,店家的話確實有道理,事業能容身。既然生活有了着落,他也就不再憂愁,安心養病。

有了第一次的交易成功,上門請他潤筆日益多了起來。雖然還要吃煎藥治療,但畢竟身體好了許多,加上伙食明顯得到了改善,不再需要臥牀歇息,也能小距離跑跑。

兩個月之後有一日,店門外卻喧擾起來。郭榮走出房間一看,卻是一隊官兵,簇擁着一個軍官,在店家陪同下,大踏步地走進了客棧。郭榮透過窗戶一看,以爲是官兵前來抓拿他,不由得大吃一驚。再一想,自己並不曾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也便釋然了。

那軍官私下裡環視了一下,回過頭來對店家說:“你這裡眼下住了多少客人?”店家說:“大多是過往客商,晚來早走,長住的客人只有三四個人。”

那軍官說道:“現有客人全部打發到其他的客棧去住,限半個時辰之內走完。從眼下起,你這客棧就打烊了,不得接待任何一個客人,你這客棧我們包下來了。”店家支吾道:“按你說的,小的當然不得推諉,只是有一個客人比較特殊。”“他怎麼個特殊?說給我聽聽。”“這個客人住在我這裡已經有五個多月。他身染重病,請郎中看病,所有的錢財花光也不見好,全靠我做善事留他下來,還給他墊付了一些藥費。如今叫他到其他客棧居住,他身無分文,哪個客棧肯收留他?”

軍官還是搖頭,說:“不行,就他一個人也要叫他到別的地方住,待我們走了,他才能到這裡住。”店家嘆了口氣說:“這人也怪可憐的,確實病得不能出房門,要不是我留他,他恐怕早就病倒街頭。再說這人還是個才子,寫一手好字。他說因遭戰亂,家破人亡,纔出外經商營生,沒想到遭到大雨淋溼,患上了重病。聽他說他家爹爹在澶州做防禦使。將軍你看能不能給通融一下,讓他住在旁邊,不會妨礙你們的。”

軍官一聽,愣了愣,臉上出現複雜的表情,說道:“你帶我去看看這個人。”

店家先進了客房,說道:“小哥,有位將軍要看你。”軍官跑進來說道:“你這客人坐起來說話。”半躺在牀上的郭榮坐起來就掙扎着下牀。軍官搶上一步按住他,說:“客官你有重病在身,就不必多禮了。”

“將軍有何事,請示下。”軍官說:“剛纔聽店東說客官你病重,特地來探看一下。客官你高姓大名,仙鄉在哪裡,爲什麼事流落到這裡?”

郭榮說:“在下名叫郭榮,字君貴,邢州堯山人,因契丹南侵,全家離散,小生僥倖逃得性命,流落到這個地方。”軍官繼續問道:“客官令尊名諱叫什麼?現在什麼地方?家裡還有什麼人?”

“家父單名一個威字,只知道他先前是澶州防禦使,如今他在哪裡,小生就不曉得了。小生媽媽原先做私塾先生,因李守貞大軍駐紮,私塾先生也就做不下去了,沒過多久,媽媽就尋找爹爹去了。小生因爲了生計,出外經商謀生,回到家沒有遇見到媽媽,所以就流落涿州這裡。”

那軍官沉默了一會,說道:“這麼說你確屬不幸。你就在這裡繼續住下去。”他迴轉身對店家說:“其他客房一律限半個時辰以內出去,各個房間立即打掃乾淨,更換被褥用具,並且準備好潔淨飯菜,不得有誤。”

說罷,向郭榮拱了拱手,轉身出來,吩咐手下士兵協助店家打掃環境。軍官帶着三個士兵出去,到了樹邊躍身上馬,奔馳而去。

也就一個多時辰的功夫,那軍官跟着店家返回來,對郭榮說:“公子,你跟我到客棧外邊坐上馬車,你欠下店東的房錢、飯錢都已經給你清算掉了。”郭榮驚疑地說:“將軍,我可不曾犯法,你要把我帶到哪裡去?”軍官笑着說:“公子,你放心好了,你不曾犯法,帶你到你想去見的人那裡去。到了那裡,你就曉得是怎麼一回事,別要不除疑。起來走吧。”

郭榮起身穿好衣裳,對着店家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謝謝店東關顧,出手相幫,晚生感恩不盡!”店家也致意道:“以後如有機會到涿州,再來光臨我這個行雲客棧,就當老朋友相見。”郭榮再次行了大禮,這纔跟隨軍官上了馬車。車伕揮鞭,馬擡腳跑動了起來,……

這真是:亂世營生艱難行,經商曆練念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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