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宗郭榮(三)

三、習文練武殊用功

安重榮根本不在乎做個成德軍節度使,他要振臂一呼:“討伐無道昏君,收復幽雲十六州。”響亮的旗號亮出來,一定會應者如雲,舉事也會勢如破竹,摧枯拉朽。經過幾個月的醞釀,四處聯絡人馬,實力肯定有了很大的提升。江山本應輪流坐,城樓變幻大王旗。他散發各地藩鎮檄文,說自己實力如何了不得,連吐谷渾、韃靼、契苾等部彪悍的將士都將跟他一同興兵舉義。檄文倒是寫得氣勢磅礴,讀了確實叫人蕩氣迴腸,熱血沸騰。

當他如期起事,扯出造反大旗,卻不見其他幾路人馬前來會師,也沒人聯繫。派出斥候一查,吐谷渾人馬早已開拔到劉知遠的地盤,導致其他幾路人馬都不依前約。安重榮沮喪地說:“媽的,白承福他竟然爽約,不聲不響地投奔了劉知遠,算是歸順大晉朝廷,受封個大同軍節度使。嗨,他丟了我的檔,害得我孤軍奮戰。旗號已經打了出去,開弓哪有個回頭箭啊。”

石敬瑭獲知安重榮反叛,氣得罵道:“小子壞朕大事。不給契丹足夠的條件,人家怎麼會出兵助朕一臂之力?要不然,朕連立錐之地都沒有。遣杜重威率師平定安重榮叛亂,以安大遼國皇帝之心。”

他剛剛下達旨意,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已經將詔書送達過來,責問他爲什麼沒有及時撲滅安重榮叛軍,限定他務必儘快捉拿反賊。石敬瑭手抓詔書,額頭的虛汗竟然滴了下來,頹唐地說道:“反賊已經好長時間密謀造反起事,大晉朝廷人馬畢竟有限,捉襟見肘。調劉知遠出師討伐安重榮,唯有他這股人馬可以調去戰鬥。”

劉知遠接到石敬瑭詔書,慷慨激昂地說:“朝廷剛剛安定下來,安重榮竟然反叛,這還了得!待本部一月整頓好人馬,定然打他個安重榮片甲不留!爲我大晉朝廷除去心頭之患!”

打發欽差走了,便招左步兵指揮使郭威商議。郭威獻計說:“主公本來就遭皇上疑忌,安重榮叛亂,叫你去平叛,實則藉機削弱你的力量,實屬一石二鳥。爲了應付朝廷,主公派出一部人馬到成德軍地界活動一下,就打道回來。”劉知遠說:“就派你去。”郭威自信地說:“劉大帥你放心好了,我這回帶的人馬絕對不跟安重榮發生交戰,最主要的是保護好咱們的實力。”劉知遠點頭說:“郭文仲,你辦事我絕對放得下心。領兵出去活動,做做樣子,聲勢要大,如若要晃悠一年半載,也不跟安重榮發生交戰。”郭威領命而去。

郭榮已經讀了五年的書,武藝只是父親教的幾個拳法,用於自衛還是可以的。他想再學點高深的拳法,實在沒有條件,只能鞏固現有拳法。

母親被人帶到義父那裡,郭榮每天三頓都在司格兵家裡吃,比他大兩歲的司順生跟他睡在家裡。司順生看到郭榮手書《出師表》、《與陳伯之書》、《陳情表》、《桃花源記》、《蘭亭集序》等十幾篇文章,羨慕地說:“這些文章都是你用毛筆一字一劃抄寫下來的嗎?”郭榮說:“是的,我媽媽說,鐵杵磨成針,功到自然成。每天晚上我都寫一會兒,這才睡覺。今日晚上你陪我睡覺,纔不寫的。”

司順生一一翻看桌案上的書本,稱讚道:“你真耐得下心,我學習可沒你這麼認真。”郭榮說:“認真不認真,關鍵還在於堅持。每日不荒廢功夫,持之以恆,就是成不了大儒,多少也能腹有詩華啊。”

“你媽媽管住你嗎?”“開始我有些浮躁,媽媽嚴格管束我,說學習一定要專心,如若心有旁騖,必定對學習漸生厭煩之態,那怎麼會學富五車呢?媽媽叫我每日製定一個學習時間表,早晨起來練武,吃過早飯到蒙館讀書,午後看書,晚上習字,如有疲態就打兩拳,繼續完成習字定額任務。時間一長,我也就形成了習慣,疲乏也隨之消失。”

司順生摸着頭說:“怪不得我聽到李廷玠爹爹說,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日晚上,我到你家睡覺,還真的有這個體會呢。”“我媽媽經常誇你過書過得快。”“我家爹爹說我單會個死讀書,沒有順開聰明,對對子寫文章那纔有用呢。”郭榮說:“書讀多了,還是有用的。只不過能夠對對子寫文章,可以走點兒捷徑。所謂捷徑就是能夠到科場試試運氣,運氣好的話,一舉中榜成名。”

“是的嘛,順開中了舉人,呆在家裡準備做官。格純升到京城裡上太學。人家到了太學讀書,以後考上進士,可以在朝廷裡做到大官哩。”郭榮擺着手說:“順生呀,你別要羨慕順開,萬丈高樓平地起,基礎千萬要牢靠;也別羨慕格純,在京城裡有本事的人夠多得很,運氣不好的話,容易撞上鬼呢。”

司順生驚訝地說:“京城裡哪有鬼嗎?”“說你不信,京城裡的鬼最多,甚至還有青面獠牙的厲鬼。你沒有真實本領,萬萬不能在京城裡做官。”“京城裡當真有鬼呀。”“順生呀,你到現在還不曾弄明白,什麼是鬼?實際鬼就是人,是奸劣壞人。皇帝不賢明的話,他跟前就會有厲鬼,專門害忠臣的命。不賢明的皇帝就是昏君,昏君殺人殺上了癮,他看你不順他的眼,隨即殺掉你。你反抗的話,就殺你一家子;你罵他的話,就殺盡你的諸親六眷。”司順生伸了伸舌頭,這麼說:“我不如在底下做個小官。”

郭榮說:“司順生你呀,我告訴你一個學習訣竅。先是多讀書,其後就是動腦筋思考你讀的書說的什麼,要理解書裡的旨意,這之後還要悟,悟出門兒。最後是運用到實際中去,注意,合適的你就運用起來,不合適的就存疑,既然存疑,那就談不上用。盡信書不如無書,死搬硬套更不好。但原則上的東西絕對不能違背,必須堅決執行,人家不執行是人家的事。有的人橫七豎八也能走運,你別要替他歡喜。衆人認爲那樣行,你可別要有個從衆的念頭。雖千萬人,吾獨往矣。”

司順生點頭說:“你是說做人的底線不能越過。”“是的。但是跟魔鬼打交道,還又要注意靈活性。注意靈活性並不是放棄底線,而是暫時避開鋒芒,爭取獲得個生存發展的空間。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怎麼能隨便置生命於不顧呢?如果爲了大多數人存活下來,爲了國家的安全,放棄自己的生命那纔有必要。”司順生點頭說:“嗯,我認可你這個說法。”

第二天清晨,郭榮起牀,司順生模模糊糊地說:“天還沒亮,你就起來,起來有什麼事啊?”“好吧,你睡會兒,我出去一下。”

司順生這一覺睡到天亮,發現郭榮不在鋪上,急忙起牀。當他走出庭院,滿頭大汗的郭榮正從北邊走過來。“唉,你起早打拳了嗎?”郭榮笑着說:“我起牀的時候,你要睡覺。我怎麼好打擾你呢?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司順生懊悔地說:“明早我一定跟你一起起牀。”

吃早飯的時候,米秀問司順生:“你跟榮兒一起起早學打拳了嗎?”“不曾。他起來的時候,我瞌睡殺了。等一覺醒過來,他倒回來喊我吃早飯。”“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叫你跟榮兒一起睡覺,就是叫你跟他學的呢。你倒好,貪睡,將來你能做什麼事呢?”司順生受到媽媽的訓斥,低着頭走了開去。

早飯一吃,兩人就跑到蒙館裡讀書。這些天來,司賡員代理先生坐在前面讀書,他的任務就是看住六個孩子讀書。司順瑾是最後一個來的,司賡員叫住了他。“你怎麼到了這時候纔來讀書的呀?”學生低下頭說:“我起牀晚了。”老先生髮出了警告:“明日再遲到,就要打你的板子。上位,好好讀書。”

司順瑾讀書,喉嚨卻與衆不同,實在叫人聽了不好受。李廷玠塞住耳朵,說:“難聽死了,像驢子叫。”司賡員拍着戒尺說:“司順瑾,你怎麼個讀書?上學遲到,說了你兩句,你就這麼個讀書,回去讀給你家爹爹媽媽聽。”過了一會,司順瑾讀書了,不再是那個譁衆取寵的讀法。

司格榮來到蒙館,司賡員出去聽了他說事,馬上急匆匆地離開了蒙館。時間一長,學生們發現老先生不來管束他們讀書,便玩樂開了。

司順德說道:“順瑾呀,你今日怎來得那麼晚呢?”司順瑾撇着嘴說:“夜裡爬起來逮賊子的,我跟住我家爹爹、三叔、四叔追賊子,賊子逃到絕路上,沒處走。他跳到山腳下的一棵樹上。深更半夜,不曾逮到賊子,只好回來。……夜裡空了覺,早上我怎起得來呀?所以就遲到了。”

司順驥說:“順瑾呀,假如你一個人遇到那賊子,怎麼辦?”司順瑾囁嚅着說:“我這倒不曾想到。”李廷玠輕蔑地說:“憑你這個熊樣子,還逮賊子的?要麼賊子逮你喲。”司順瑾惱羞成怒地說:“李廷玠,哪個像你會拍老先生的馬屁?我今日挨老先生收拾,就是觸的你的黴頭。”

李廷玠火冒上來了,拍着桌子說:“順瑾,你本來遲到不好,老先生說了你兩句,你上位讀書,怎讀得像驢子叫?哪個聽了舒服啊?你還有理呢?”司順瑾也拍着桌子,說:“我就這麼個讀法,礙你個雜種屁事!”李廷玠叫道:“你罵人,我就打你!”

整個蒙館亂糟糟起來了,順驥拉住司順瑾,順德則抱住李廷玠。郭榮慢悠悠地站起身說:“你們都吵什麼?聽我說的話,大家都回到自己座位上讀書。否則的話,我就把你們一個一個的全拾出去!”順驥、順德兩個住了手,順驥返過身憤憤地說:“郭榮,你好大的口氣,說的連我們倆都一塊收拾。”順德說:“我倒有個不信,我們四個人打你打不過。我們動手打了你,郭榮小子你可別要告訴你家媽媽。”

郭榮跑了幾步,說:“怎麼?你們不服氣,咱們跑出去打。別要在蒙館裡打,把桌子板凳打壞掉。”司順驥挽着袖子說:“好的吧,這一回非把你打趴在地下,省得你開口說大話。”郭榮不慍不火地說:“順生也跟你們一起打我,也就是說,你們五個人合夥打我一個人,我把你們五個人全部打趴在地下,但是有一條不許哭鼻子。如若哪個哭鼻子,就跑到野處一個人哭。行不行?”順驥順德幾個人喊“行”,六個人便跑出蒙館。

郭榮站到空地中間,說道:“你們是一個一個的來,還是兩個兩個的上?一齊上也行。”司順驥依仗他個子高大,“呼”地上來,郭榮敏捷地避開身子,一擡腿,手一推,他便直挺挺的栽倒了下去。

司順驥爬起來高聲叫道:“我們五個人一齊上,看他有什麼招數。”五個人將郭榮圍在中央,司順驥喊了聲“上”,只見郭榮閃身跑到司順驥後面,一把抓住他的衣裳,往司順瑾身上一推,兩個人倒在一起。郭榮再一閃身,騰挪到司順德跟前,肘整彎一阻,司順德撲地倒下。只見郭榮腿子一勾,司順生仰面倒地。旋風來到李廷玠跟前,李廷玠卻自己先倒在地上,求饒道:“不打了,不打了。我們再來五個人也打不過你呀,你有武功,我們怎打得過你呀。”

郭榮說道:“司順驥呀,你夠要打呢?”司順驥雙手擺動,連連說道:“不打了。”“不打,我們就進蒙館讀書。”司順德不服氣,忽地上來抱住郭榮的小腰,郭榮猛地一蹲身,屁股一顛,司順德從郭榮身上飛了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爬不起來。

郭榮不管他,一個人進了蒙館,大聲讀了起來。

老先生來的時候,遠遠的看到五個學生在外面,跑到近前卻發現司順德仰在地上爬不起來。順生、順瑾兩個見事情鬧大了,趕緊拉起司順德站起身,然後架住他往蒙館裡跑。司順德勉強能夠坐起來,喊道:“啊喲,疼殺了我呀。”

老先生喊住司順生,“我出去有事,你們五個人爲什麼打架?是哪個跟哪個打的?”司順生摸着頭說:“我們五個人打郭榮一個人,竟然全被他打倒了。順德不服氣,陡然抱住他的小腰,哪料到郭榮他身子一矮,屁股一顛,順德整個人身子從郭榮身上翻了過去。這一來呀,順德重重地摔在地下,怎麼爬也爬不起來。”

司賡員勒着眼叫道:“郭榮呀,你打架,哪個叫你殺手這麼重的呀?”郭榮站起身說:“司順生,你把個情況從頭至尾跟老先生說。”

老先生聽了,說道:“司順德,你別要喊疼,你偷空抱住人家小腰,這叫突然襲擊。本來你們五個人打郭榮一個,就已經敗了,爲啥還不服氣的呢?你完全咎由自取。——司順瑾,今日的事情完全是因你而起的,當然也怪李廷玠多事。——司順驥呀,你個子高大,就能壓得住人呀?你不把學習搞好,老實告訴你,你整個人就是一塊廢料。說了你,你還別要不服氣。好好,大家都坐下來。……郭榮啊,你也不好,做人有了本事,應該深藏不露。你今日一露,大家都曉得你有武功,這就容易引起小人惦記。小人惦記,你曉得他什麼時候動手,今日司順德他偷空抱你的小腰,這還是小事。如若是強人呢?哪就不得了。如若還想到官場上謀事,那就更不得了。我告訴你呀,本領要學,學到了手,不輕易展露出來,要學會藏。不到關鍵眼上,絕對不顯山顯水。”郭榮聽了,深深地彎了腰,說道:“今日老先生的教導,學生終身不敢忘掉。”

中午放學,郭榮對司順生說:“你幫我一下,攙扶順德,送他回去吃飯。”兩人便一左一右攙扶司順德,說道:“我們送你回去吃飯。吃過飯,我們倆還攙扶你來上學。”

司順德說:“今日是我錯了,說實話,我當時抱住你郭榮的小腰,想其他人出手,哪曉得他們一個都不中。……唉,從你身上翻了兩個跟頭,啪的一聲,如同摔的一個死田雞。那個時候,我的肚腸都感到被你摜出來。”

到了司順德家裡,他爹爹司格華看了,奇怪地問道:“順德,是怎麼一回事呀?”司順生便說道:“伯伯呀,今日我們六個學生做了蠢事。”接着,他就把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司格華聽了,說道:“順德呀,你這一回應該吃個教訓。事情本來不礙你的事,你逞什麼能呀?學習不放在心上,打架倒十個來勁?從今往後,你要跟郭榮學學,你跟在順驥順瑾他們後面起鬨做什麼?人家不學是人家的事,你把你自己的學習搞好了,這纔是你的本份。”

郭榮向司格華鞠躬道:“司伯伯,我郭榮今日也有兩個不好,一是逞能說大話,刺激了同學們,這才促成打羣架。二是怪我對順德出手重了,把他打傷。這幾天,順德上學,我負責接送,一直等他好了爲止。”司格華說:“沒事呀,今日攙扶他一下,明日上學他自己一個人去,爬都要自己爬了去,這次不給點他厲害看看,以後他還要是非不分做麻木事呢。”

晚上,郭榮寫《道德經》三章,擱下筆,睡覺。司順生說:“今日早上的事,都怪順瑾不好,不是他死不認錯,怎可能發展到打架啊?……唉,你怎得有這一身好武功的呢?我們司家溝哪個也不曉得你有這麼大的武功。”郭榮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早點睡覺,別要到了明日早上,你又不肯起。”司順生點點頭,說:“是的,早點兒睡覺。”

夜裡到了四更天,司順生不再貪睡,決心跟上郭榮的節奏,穿戴好,便不聲不響地跟着走到北邊的樹林裡的空地,先看了郭榮打拳。郭榮收住了手,說:“今日我叫你兩招,我做慢了些,你要跟住學。伸腿,揮拳,撇手,……”司順生跟住郭榮學了幾招後,郭榮說:“底下,你自己練習,要反覆練習,要練到自如爲止。過兩天,我再教你幾招。”

一個月後,柴守玉回來。檢查郭榮的文化學習,書不曾少讀,但每日書寫可多了,能訂成好幾本書。看他打拳,越發嫺熟,行如止水。柴守玉肯定地說:“我離家一個多月裡,看來你學習還是勤奮的,但不能自滿驕傲,任何時候都要虛心。”

老先生交差時,笑着說:“你不在家的這些天,學生的學習還都上了緊,好像還比住學。……可就是有件事不好,五個人打你家榮兒一個,……”

柴守玉聽了,說道:“我家榮兒,他是在充能,充能是惹事的禍根。我要在家裡好好的說他。”老先生說:“我當時也說了他,叫他有了本事之後,要善於藏,不要輕容易顯露出來。我說了一氣,他還曉得謙恭地向我鞠躬。榮兒,他這個孩子將來會有大的出息,是國家的棟樑之才啊!”

晚上,柴守玉在司格兵家裡吃晚飯,司格兵喜滋滋地說:“你不在家的這一個多月裡,我家順生跟了榮兒學到不少的東西。早上起身打拳,晚上寫毛筆字,比以前認真得多了。”米秀說:“我家順生跟了你家兩個先生學,老的教文化,小的教拳法。我和我家格兵兩個都要感謝你家呀!”

柴守玉說:“我家榮兒顯能,我聽人說了,他有一回跟人打羣架,把司格華家的二小打傷了。”司格兵說:“也怪他家二小是個瓜蟲。已經五個人打你家榮兒一個人,就是打贏了也勝之不武;打輸掉了,你爲什麼還要偷空抱住榮兒的小腰做什麼?好多人說,這一次也值得要給他來個教訓。”

“司格華他家小夥吃了大苦頭,司格華可曾要有話說呀。”司格兵笑着說:“格華不曾說你家榮兒不好,倒是狠狠地說了他家二小。”米秀說:“當今亂世,小夥頭出外也要有個好身手,最起碼的是能夠護身,就是這點也是好的,遇到強人,沒有個身手,等着的就是被人家擺弄。”

柴守玉說:“說實話,我們女人家也要學點招數,危急之時,要能夠把自己的命保下來。你一點武藝都沒有,強人來了,你個女人就是個軟王蛋,聽憑人家收拾呀。”米秀說:“這麼說,柴先生你也會點武藝。”柴守玉說:“會點毛皮,是個滄州的一個女人教我一點護身招數。”

吃過夜飯,回到家裡。郭榮要寫毛筆字,柴守玉說:“今晚不寫字,跟我到北邊樹林裡空地打拳。走呀!”郭榮不敢違背,只得跟媽媽來到那裡。

柴守玉平靜地說:“你打兩套拳法給我看看。”郭榮便打了兩組難度較大的拳法。柴守玉看了,首肯道:“打得不錯,真的行如止水。但是,你這點本領在江湖上根本算不了什麼。哦,你憑了這點功夫就出手把司順德打傷,露出你的真本領,真的到了危急之時,你這就等於零。因爲人家找出高手,哪個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夠戰勝下一個對手。這麼一來,你自己倒有個性命之虞。你曉得了嗎?”

“是他趁我不注意,忽然抱住我的小腰,其他人上來,我就要被他們打倒在地。”郭榮委屈地說。

柴守玉說:“好了,我曉得。現在你來把我媽媽打倒在地,你打過來呀!”郭榮只做了個守勢,不願貿然進攻。柴守玉說:“你取守勢,那媽媽就來進攻了,你注意啊。”

柴守玉拉開步伐,忽地一轉身,來到郭榮身邊,郭榮急忙出招。柴守玉待他出拳,隨後還以一肘整彎,腳一勾,郭榮整個身子飛動起來,仰倒在三步之外。

柴守玉笑着說:“爬起來呀,這個不算。下面,你來打媽媽,媽媽取守勢。”郭榮爬起來,忽地下跪,說道:“孩兒錯了,不該擅自露相,應該藏身不露。媽媽的教誨,孩兒永誌不忘。”柴守玉上去扶起兒子,愛撫地說:“你明白了道理就好。”

郭榮說:“孩兒現在已經明白了《孫子兵法》的一個要點,這就是學武是爲了止武,打仗的最高境界是不打仗就能屈人之兵。”

柴守玉點頭說:“是的,《孫子兵法》媽媽也讀了一遍,其中有這麼幾句: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於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此謀攻之法也。媽媽只是膚淺地讀了一遍,沒有深究,畢竟女人掌握不到實際兵權,大略地曉得點也就行了。而你不同,你將來要爲國效勞,建功立業就得好好體會體會。匹夫之勇只能衝鋒陷陣,不能安邦定國。你學了點武藝只是爲了防而不備,萬分危急之時,能夠保證自己全身而退。曉得嗎?”

郭榮說:“媽媽教導的深刻,孩兒我銘記在心。”

郭榮對自己出手顯能這件事反覆思考了幾天,再結合媽媽說的《孫子兵法》幾句仔細琢磨,感想油然而生。他花了兩個整夜寫了篇文章:大智若愚與深藏不露。

柴守玉看了之後,說道:“嗯,不錯,孺子可教也。”

第二年,天平軍節度使李守貞率部攻打契丹,實際藉機拓展地盤。聽了斥候報告說鴻溝鎮向西不遠處有個司家溝,雖說是個小山莊,但地理條件很好,適合駐紮大營。李守貞這個貪婪的傢伙看中了司家溝的地理條件,將大軍駐紮在鴻溝鎮以西,而他的本部直接駐紮在司家溝。整整呆了一年,原先殷實的山莊被他刮地三尺,二十多戶人家全都窮困了起來。其中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百姓家裡僅有的糧食都被強徵充作軍糧。

蒙館只得停辦,飯都吃不飽,哪裡還有個剩餘財物讓孩子讀書呢?柴守玉只得跟米秀、全秀紅一起下田勞作,種點莊稼維持生計。男人們出外打獵受到限制,只能打到一點小獵物,改善平日生活吃用。如若打到起眼的獵物,往往會被充公,算是慰問大軍費用。

儘管如此,郭榮還是堅持習文練武。練武的時候只在家門口,不敢到北邊空地。因爲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啊。

郭榮要上山砍柴草,預備着家裡燒吃。他手拿太斧,走到北邊樹林,忽聽到兵士吆喝:“小孩,這裡不許砍柴。”郭榮說:“我家廚房裡沒有柴禾燒,不讓砍柴,怎麼過日子呀?”走來一個大兵,揮着手說:“不行,這裡是李大帥的駐地,任何人不得在此作業。回去!”

柴榮怒視了幾眼,還是忍住了氣回家。“媽媽,這回駐紮的李大帥不許我們司家溝人砍柴,要保證他的安全。我家沒柴草燒吃,怎麼辦呢?”柴守玉沒有辦法,只好到米秀家裡望望,可她家也沒有柴火。

米秀說:“沒辦法,把我家一張桌子劈了當柴草燒。”柴守玉提議說:“今日燒你家的桌子,明日燒我家的桌子,沒柴草燒,總不能捱餓呀。”

折騰了好一陣,燒了米粥,兩家人勻了一下,每人喝了大半碗。

郭榮讀書,卻引來了李守貞。李守貞看了看讀書的孩子,說道:“你爹爹叫什麼名字?”郭榮依照媽媽的囑咐,便說是柴守禮,媽媽叫王玉。

李守貞點點頭,說:“嗯啦,你叫什麼名字?”他說叫柴榮。李守貞發現桌案上有文房四寶,翻了翻,卻有毛筆抄寫的十幾篇文章,讚道:“這寫的都是經典的好文章啊!你家爹爹媽媽呢?”“爹爹在外邊投軍,也不知道他在哪個手上。他難得回來一回。”“媽媽呢?”“媽媽在房裡。”

柴守玉便自己走出來,明顯的老態龍鍾,嘴歪着,頭髮有些凌亂,說話口齒不清:“大帥呀,貧婦見過英雄。這些日子家裡缺吃少穿,不過,我的孩子他還堅持讀書,他說,日子過得再艱難,這學習的事都不能荒廢。前日裡,我家孩子要到北邊山上砍點柴草,可是您的大兵不讓砍,只得把家裡的學桌劈掉燒呀。”

李守貞撫摸着郭榮的頭說:“你家裡沒吃的,我叫人給你家送些烙餅。孩子讀書是好事,不能餓傷了孩子。大嫂啊,你家可以到北邊樹林裡砍柴草。不過,不得帶其他人去。”柴守玉連忙磕頭說:“好的,謝謝大帥法外施恩。”

李守貞說的兩件事都沒有食言,烙餅送來了不少。此後郭榮到北邊樹林裡砍柴禾一直都沒有受到阻攔。晚上,郭榮跟着媽媽到米秀家裡,發現他家裡的人歪坐在家裡,一個都沒有力氣說話。柴守玉說:“你家人餓壞了,我這裡給你家送點烙餅,格兵、米秀,順生順進,紅妹,都來吃呀。”

司格兵說:“你家怎有烙餅呢?奇怪。”柴守玉笑着說:“你先吃,吃好了纔有精神力氣說話。”米秀吃着烙餅說:“今日三頓都不曾有得吃,我家五個人都餓壞了。格兵想出去打獵,肚子裡不曾有點東西,跑路都打飄,所以,就不曾出去。”

吃了烙餅,司格兵馬上恢復了精神,說道:“你家烙餅是哪裡來的?”柴守玉便說了一下,馬上叮囑道:“以後,外人查點我家,你說我叫王玉,他叫柴榮,問到他爹爹,乾脆說是柴守禮。人家不問就不說。以後家裡沒吃的,就讓順生、順進到我家吃,吃好了就帶點回來給你們三人吃。”

“你家哪來吃的?”柴守玉說:“我發現大軍駐紮到這裡,曉得大事不好,當即把糧食藏到地窖裡。每次拿點出來燒吃。自從李守貞大帥來到我家後,他對我家砍柴解禁,但不許帶其他人。我們兩家是緊靠在一起的鄰居,相互好照顧。你家就別要客氣,患難的時候相互照應,捱過這一陣,以後的日子還要過呢。有的人要跟李守貞拼命,動都不能動,把他弄蟊起來,我們司家溝可要遭到滅頂之災。雞蛋怎麼能跟石頭碰呀?”

米秀說:“柴先生,我可真佩服你,你把自己打扮得這麼老態龍鍾,像個七十歲開外的老奶奶。說得不好聽,你嘴怎麼歪着?”柴守玉故意將嘴大歪着,戲說道:“我王玉老奶奶今年七十三,人老了,跑路都打飄,不得遠去,閻王老爺隨時喊了去吃中飯。”

司格兵也笑道:“裝得像的。遇到野蠻人惹不起,躲得起嘛。行將入木的老奶奶,哪個壞蛋也不會一顧的。這就保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實在是個妙啊!”米秀笑着說:“我只是把自己的臉上抹了一層鍋墨灰。往後衣裳要穿得破爛些,跑路要哈腰,提前做老奶奶,亂世裡越是鬼事形樣子,越能保險安穩。”

柴守玉說:“我回去了,晚上呆在你家時間不能長。否則遇到大兵說不清。明日早上,叫順生帶個瓦罐上我家去,回家帶點粥回來。只要我家有點吃的,就不會得讓你家的人餓着。”

母子倆回去,司格兵查點孩子的學習。“柴先生家的榮兒,學習特別用功。餓出了病,還不肯放鬆學習。每日早上起來練功,不敢出去打拳,就在庭院裡,庭院裡再不行,就在屋子裡摸黑練習武藝。”妻子米秀這麼一說,丈夫把手放在額頭上說:“榮兒學習毅力夠驚人的了。我家順生拿他相差太遠,太遠,真的應該叫順生跟他做個陪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跟志向高遠的人接觸,耳濡目染,能夠學到好多意想不到的好東西。”

司順生來到郭家過宿,主動把柴火劈好,預備着第二天早上燒火做稀飯。柴守玉說:“順生呀,你來我家把榮兒的活計都做掉了,真的難爲你呀。”司順生說:“榮兒可以出外砍柴禾,而我卻砍不成,不能老是吃你家現成的,劈劈柴火這點活計應該是我來做的呀。”

郭榮不言語,屁股坐下來就練毛筆字,繼續默寫經典文章,收到一石二鳥的效用。司順生劈好柴火,跑進來看他寫字,越發感到驚奇。“榮兒,你記得好多的文章。”郭榮只是應了個“嗯”字,柴守玉搖着手示意司順生不要說話,“你有空,就看看書。榮兒桌案上有書,不能影響別人的學習。”司順生懂事地點了點頭。

終於上牀睡覺,司順生說:“肚子里老想吃點東西,就沒個心思讀書學習。”郭榮說:“本來我們司家溝有好日子過,哪想到軍閥往這裡一蹲,時間又這麼長,就是個金山也早就被掏空了。……別說話,空浪費力氣。”

“說話怎會浪費力氣?”郭榮指着嘴說:“你張口說話,肚子裡有點兒熱氣就跟着跑掉了。抿着嘴不說話,身體就積蓄了熱氣。眼下缺少吃喝,身上的能量得不到足夠的補充,所以說,儘量少說話,還別要嘆氣煩惱。好了,睡覺,明日早上還要起來操練。”

天上出現幾個星星,大地上也就有了點光明。郭榮起身穿衣裳,驚醒了司順生。“你倒起來了,我還要睡覺。”郭榮沒有搭理他,徑自離開了房間,悄悄地打開了門,在庭院操練起來。儘管也揮拳劈腿,並不出聲。動作揮舞起來,叫人看了眼花繚亂,半點響聲都不生髮出來。

司順生也起身出來,站在一邊觀看。時間長了,他便倚在門框坐到一張小板凳。開頭也耐心地看看,久而久之,兩個眼皮一合竟然睡着了。

天大亮了,郭榮也就收操了。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走到門口,他輕輕地搖了搖司順生的腿子。司順生吃驚地站了起來,慚愧地說:“我早上只是看了你打拳,屁股坐下來就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吃過早飯,司順生趕緊把個瓦罐送回去,因爲家人等着吃的。司家四口在喝粥,米秀說:“順生,他家燒早飯,你夠曾燒火?”“我燒火的。媽媽呀,榮兒學習像個用功的,上鍋竈洗鍋洗碗,就連上茅廁,嘴裡都在背文章,他一刻都不肯停下來。我跟他說話,他搖手說,省點力氣,說話就把氣力放掉了。”

司格兵說:“順生呀,你看人家學習這麼用功,爲的是將來到世上做大事啊。你做不了大事,但小事也要做做。如若你做平頭老百姓,亂世裡就沒好個日子給你過。手頭上沒有吃用,就挨搞難受。如若有個一官半職,多少都能夠保證自己和家人不得忍飢挨餓。”

司順生吱了吱嘴,說:“榮兒習文練武太用功了,早上老早就起來到庭院裡操練,一點響聲都沒有,活像練點輕功。柴先生說,他這是怕被李守貞的大兵發現。”

米秀說:“我家順生在人家過宿,要曉得自覺,不要給人家添麻煩。人家已經在搭救我家,你就得好好跟人家榮兒學學,他不說話,你也不說話,多做點體力活兒。人家榮兒出外砍柴禾,你又幫不上半點忙,家裡的活計你不主動做了去,那怎麼行?”

司格兵出去打獵,這一回取得了不少的獵物。回到莊上,一半的獵物被大兵拿走,自己只能拿回一半。司格兵趕緊把兩隻野雞和三個野兔破肚,挖去裡面的肚腸。清洗完畢,醃製起來,塞進罈子裡封口。一個大野兔送到郭家,柴守玉說:“格兵,今日你出去打獵的。”司格兵說:“今日出去打獵,是打得不少,但被大兵拿走了一半。沒辦法,叫個人隨王法草隨風。哪個敢跟軍閥叫勁啊?司格勇的小夥順瑾兇的,結果被大兵活活打死,司格勇拼命,但也把個命送掉。”

柴守玉驚愕地說:“這個司順瑾就是個愣頭青,我曾叫他要善於忍氣吞聲。就是自身強大了,有時候還得忍。後發制人,一劍封喉。……唉呀,你就是打死幾個大兵又有什麼用?”司格兵說:“格勇他個老子本身就是個愣頭青,不曉得退讓。打的獵物被拿走,大兵要報你的稅收,你又打不過人家,犟的什麼東西呢?”

柴守玉喊道:“榮兒,你聽到了嗎?忍讓不是軟弱的表現,而是一種明智。當年韓信在淮安城還受人家胯下之辱,後來他怎麼樣?威風凜凜的漢家大將軍,連那個力能拔山的楚霸王都在他手上敗亡。司馬懿他就有忍讓的高強本領,曹操的威壓,諸葛亮的羞辱,曹爽的權勢,他都能忍受下去,輪到他出手,大魏的江山就全被他掌控了去。”

郭榮點頭說:“是的呀!我要寫篇《蟄伏的力量》。”司格兵笑着說:“柴先生呀,你這麼一說,我都學到了東西。我回去,要說給我家順生聽聽。識天時,識人事,讀書明理,就是叫人明白這兩個最實在的道理。”

這真是:文道結合多啓示,刻苦練習志高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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