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47章

1893年一月, 英諾森·帕爾默正式對維諾·帕爾默的逃犯身份提請訴訟。與此同時,毒/藥學會代表維諾,針對1890年的帕爾默宅邸毒殺案提出申訴, 要求重審。數日之後, 這件曾震驚整個巴黎的舊案在最高法院面臨重新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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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庭審對全巴黎公開, 早在幾日之前, 法院門口便張貼了公告, 社會各界人士,只要申請到特許證,都可以前來旁聽。一大早法院的鐵門外就聚滿了人, 庭內座無虛席,竊竊私語聲不止。直到法官及陪審官入座, 司儀宣佈開庭, 法庭內才漸漸恢復了安靜。

審判長入席, 雙方辯護律師各自入座,檢察官開始宣讀起訴書。這次的案件在法律程序上十分繁瑣, 法院首先要確認維諾的逃犯身份,隨後才能開始處理1890年毒殺案的疑難。這篇邏輯嚴密、辭藻華美的起訴書宣讀完畢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鐘。

儘管舊案在大多數巴黎人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審判長仍要將案情簡明地敘述一遍,他說道:

“此案當事人維諾·帕爾默先生的身份已經確認, 毒/藥學會作爲原告, 起訴被告英諾森·帕爾默公爵的誣告陷害罪。涉及案件爲1890年在帕爾默宅邸發生的一起致三人死亡的投毒事件。”

“宅邸中三名傭人被毒殺, 其體內各臟器及頭髮、骨骼中均檢測出超過正常水平的砷物質, 疑爲砷中毒引發死亡。在維諾·帕爾默的房中發現了大量滅蠅紙, 他可以由浸泡滅蠅紙獲得高濃度的三氧化砷溶液。他的投毒動機被認定爲殺死其兄長英諾森,奪取家族繼承權。法官認爲他將毒/藥投入了一壺爲英諾森準備的薰衣草茶中, 最終這壺茶誤傷了三名傭人。”

“此案最終以維諾·帕爾默犯故意殺人罪結案,提出這一審判結果的是巴黎重罪法院。但是,無論最高法院方面抑或巴黎民衆,對此案都抱有衆多疑問。考慮到當年結案過於匆忙、證據收集不足等諸多原因,最高法院決定就1890年毒殺案進行重審。”

審判長說完話,諾伊斯又翹着腿等了老半天。法庭審判與內部審查會議不同,流程十分冗長,原告被告、雙方辯護律師都要做一番發言,差不多半個小時過去,他終於得到了講話的機會。

“我方的觀點是,”他抱持着一種拋出重磅新聞的興奮心情說:“致使那三名傭人死亡的,並不是三氧化砷,而是醋酸鉈。”

正如他所料,旁聽席上的議論聲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除醋酸鉈之外,還有幾種毒/藥能導致同砷中毒相似的症狀,其中常見的是氰/化物和酒石酸銻鉀。然而氰/化物只能導致急性中毒,酒石酸銻鉀必須多次下毒才能令人體受到致命損害,這都不符合1890年毒殺案的情況。”他說,“據案卷記載,當時盛放薰衣草茶的茶壺在警方趕到時早已空了,只在壺底檢測出了少量三氧化砷,這種證據是很容易僞造的。”

“你要如何令我們相信那是僞證?”審判長問。

“讓我們慢慢梳理。”他對着桌面上的資料,平靜地說,“9月2號,愛瑪·梅瑞狄斯出現了嘔吐和腹瀉的症狀;賈斯特·尼爾森腳部疼痛如針扎。9月3號,卡蘿·德萊登出現了同樣的症狀;與此同時,賈斯特跟愛瑪的症狀加重,他們關節疼痛,整夜無法入睡,像是得了重病一般。醫生來看過這三個人,診斷爲腸胃炎和神經炎,開了些藥,但三人服用後全無好轉的跡象。”

“9月5號,賈斯特、愛瑪的症狀急劇加重。他們下肢癱瘓、皮膚呈鱗片狀脫落,賈斯特血壓急劇升高導致失明。醫生只能診斷出器官衰竭,對現狀已束手無策,這時英諾森終於報了警。”

“卡蘿·德萊登的症狀稍輕些,只是身體疼痛無法入睡。警察取了傭人們的食物和飲料拿去檢驗,在茶壺壺底檢測出了砷。又過了幾天,賈斯特和愛瑪因中毒導致的器官衰竭相繼死亡,卡蘿則由於受不了痛苦割腕自盡了。”

他說完等了幾秒鐘,留給旁聽者消化信息的時間,片刻後才繼續:“很明顯,三位傭人至少在9月2號就已經中了毒。也許你們會想,用三氧化砷下毒也能導致同樣的結果,只要連續幾天下毒,控制好每次的劑量,砷同樣能使人在幾天內逐漸衰竭死亡。但是這樣一來,維諾的動機就不成立了。”

“按照過去的推論,薰衣草茶是給英諾森準備的,他沒有喝,傭人們將剩茶喝掉導致中毒。”他說,“但是用砷來下毒就必須多次投毒,難道連續幾天都發生了英諾森滴水未沾、傭人喝掉剩茶情況?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審判長思考了一會兒:“的確沒錯,但你要怎麼證明毒死被害人的確實是醋酸鉈呢?”

“腳部刺痛、關節疼和失明都是鉈會導致的症狀,我從未聽說過三氧化砷會令人出現以上症狀。”

被告律師說:“三氧化砷如果引發腦部損傷和繼發性神經炎,也可以導致身體各部位的疼痛,甚至失明。”

諾伊斯笑了笑:“這種情況太罕見了。以我對毒/藥的瞭解,死於砷中毒的人一百個人裡都未必有一個會出現這些症狀,那三名傭人恰好都碰上,這不可能。”

“那麼,不止是茶壺的壺底檢測出了砷殘留,三名死者的器官中也檢測出了高於正常水平的砷元素,這你又如何解釋?”

“很簡單,就是提前攝入含砷的飲食。”諾伊斯轉向審判長,“請傳原告方第一位證人。”

——

片刻後,憲兵引進一位儀態端莊、裝束樸素的婦人,審判長問維諾:“你認識這位證人嗎?”

“是我家原來的女僕長。”維諾望了望那邊。

婦人來到證人席,她看上去五十歲左右,皮膚偏白,臉型較方,面容嚴肅。諾伊斯說:“這位女士1891年離開了帕爾默宅邸,回到她的故鄉莫雷茲,我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她,請她前來作證。”

女僕長在證人席上站得筆直,昂首挺胸,姿態無可指摘,卻垂着眼睛誰也不看。

“就在那三位傭人中毒的前一週,帕爾默宅還發生過一起小小的食物中毒事件,影響甚微,警方未曾予以注意。”他說,“八月最後一個週末的晚上,英諾森先前訂製的一道甜點送到了家中,他收到甜點時表示沒有胃口,將其分給了當晚值班的傭人。”

被告辯護律師說:“你想說甜點被下了毒。”

“也不盡然。”諾伊斯笑了笑,“那道甜點是12寸的染色果凍,而用來染色的顏料是謝勒綠。”

旁聽席上又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他等了一會兒才說:“很多人都知道,謝勒綠這種染料含有三氧化砷,用它染色的壁紙在幾十年前曾造成數百起慢性中毒事件。如今這種染料已經很少出現在日用品上了,用來爲食物染色更是不可理喻。”

他看向女僕長:“12寸的染色果凍,足夠十人分食,那時吃掉這些果凍的或許不止十人,您還記得他們後來都出現了什麼症狀嗎?”

一直低着頭的女僕長此時稍稍擡起了眼,她的臉上沒有出現任何畏懼或猶疑的神色,淡淡說:“我只說我見到的事實,那一晚吃了果凍的共有十三人,當天夜裡及第二天清晨,其中九人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嘔吐和腹瀉症狀,剩下四個人,或者是吃得太少,或者是體質太強,沒有出現明顯不適。”

“您沒有吃那種果凍嗎?”審判長問。

女僕長搖了搖頭:“我對那種顏色漂亮的甜點沒有什麼興趣,主要是宅邸中的年輕傭人分食了。”

審判長:“他們出現症狀後,有沒有請醫生來看過?”

“請了醫生,醫生診斷是食物中毒引發的腸胃炎,當時我們都以爲是果凍中鑲嵌的水果塊兒腐壞變質,沒有人想到下毒之類的事。”女僕長說,“剩下的果凍第二天就扔掉了,時隔三年,物證早已不存在,但我所說的話都是事實。”

被告律師說:“原告方爲何不請現今仍在帕爾默宅中工作的傭人前來作證,反而大費周章請來一名兩年前就已返鄉的女僕長?”

諾伊斯:“如今還在爲公爵工作的傭人不可能替我們作證。對主人不忠,飯碗可是會保不住的。”

“我再說一遍,我所說的話都是真的。”女僕長的個性意外地強勢,目光直射向辯護律師,“我不懼怕報復,也不貪圖金錢,我的這種品行,熟悉我的人都很清楚,我沒有做僞證的必要。關於維諾少爺的這樁案子,疑心的不止我一人,當年我就是因爲過不去心裡這道坎兒,才離開了公爵府。我想知道真相,因此我前來作證,不偏袒任何人,只說出我知道的事實。”

“感謝您前來作證。”審判長點一點頭,算是認可了她的證言,“但是,公爵是否知道那份染色果凍所用的染料是謝勒綠呢?”

英諾森擡眼看了看他,然後低下頭說:“我記不清了。”

“記不清?”審判長皺眉。

“我一般是不會過問這些小事的。”他說。

這話倒也沒錯,就算是爲自己訂製了一份果凍,他也不可能清楚其中所用的染料是什麼品種。

諾伊斯笑笑:“那麼,就請我們的第二位證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