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決勝當天到來。

上午,兩路人馬在錦繡苑大門外分道揚鑣。彼此沒有依依惜別,只有一句『珍重』。

我不回頭看皇甫令雪的背影,我要看的,是他戰勝歸來的正面。

去往塵陽城門的路上,我們的大隊伍引起百姓的注意,好奇地在路邊圍觀,人羣裡滿是竊竊私語。出城的時候,守城的衛兵也被嚇了一跳,呆呆地目送我們出城,不敢上來多問。

也許我們看上去就像是出征的軍隊,至於這一趟征途是兇是險,誰又知道呢。

出了城,在距離城門大約二十米的地方,寬闊的大道中央,全部二百餘人排成五行,將路面佔領,不留絲毫罅隙供人突圍進城。

陣仗最前排,容夙非在正中位置,我在他左側,付青鴻在他右側。

其實我個人覺得,應該由總是有條不紊的付青鴻坐鎮總指揮。不過付青鴻這樣安排,他所想的可能是,容夙非脾氣太烈,一不留神就會像煙火那樣,『砰』地一聲爆開。

現在我們兩人將容夙非夾在中間,大概就充當了『掩體』之類的角色吧。

有時候琢磨着,封天教是江湖上的名門大派,卻由於教主個人的緣故而摻足了朝廷裡的政治鬥爭,不知道這些人心裡是怎樣想。

自始至終都全力配合着的四長老和姚啓宣他們,一定是衝着皇甫令雪,衝着多年相處下來的情分才這樣做。

至於其它人,是純粹覺得有趣,全當來玩一玩;或是閒着無聊,唯恐天下不亂;還是爲了教主肝腦塗地,在所不辭……,這就不得而知了。

那也並不重要。

我只要知道,我自己是爲什麼而做這些事情,就可以了。

仰頭望望天,碧空如洗,萬里無雲。偶爾有一排排候鳥從頭頂上飛掠而過,值得慶幸的是,它們沒有煞風景地製造些原生態肥料灑下來。

如此大好的天氣,用來打羣架……呃,打仗,真是可惜了,唉——。

就這樣,所有人眼睜睜乾巴巴地等,□□的坐騎倒也沈得住氣,沒有亂彈腿或者打響鼻。

日頭在眼前越爬越高,越來越刺眼。就在即將到達天際最高處的時候,隱隱約約的馬蹄聲,從目不能及的道路彼端飄蕩而來。

再過不久,就能遠遠望見大批的人馬,身上統一穿着的兵服,以及簇擁在隊伍前方,隨風搖曳的大旗。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緊張的汗水從背上滲出來。

鐵馬金戈,刀光劍影……我腦海中不斷閃現出這些詞彙。

曾經我以爲,這是隻能在電視裡看看的東西。

畢竟在我出生的時代,已經沒人在戰爭中揮舞刀劍了。動輒一顆導彈下來,別說人,就是整個城市都將毀於一旦。

唉,我鄙視古代……

對方隊伍馬不停蹄,直奔城門,眼看着就要短兵相接。

可我們到現在還沒能確定這支軍隊究竟是敵是友。

該不該開戰?這個問題值得慎重推敲。

在距離被拉近到大約十米的時候,那支隊伍前方一位身着甲冑看似將領的人,衝着這邊大喊一聲:「何方賊子?!」

呲……

我聽見了,炸藥包的信子被點燃的聲音。

「簡直語無倫次!」

果不其然,下一秒我的右邊爆發出咆哮,——容夙非發作了。

「看我扇扁那張臭嘴!」容夙非惡狠狠地吼道,馬鞭一揮,坐騎首當其衝離開隊伍,勢如破竹地向前狂奔而去。

「夙非!」付青鴻下一個緊跟了上去。

我相信,付青鴻此刻跟我一樣想翻白眼。

由於容夙非的舉動,對方將我們判定爲敵人,其勢洶洶地呼號着殺了過來。

一時間,城門外數千號人混戰成一團。

刀光啊劍影,我終於親身見證了這種古老的戰爭方式,真不知道該哭該笑。

衝入對方陣仗以後,我下手刻意掂量了輕重,沒有取人性命,至多打昏了踢下馬而已。我的目的是趕到容夙非那裡,在一切鬧到不可開交之前,先把事情弄清楚。

很快我就找了目標,在雜亂的人羣中間,容夙非正與那名甲冑大將展開着酣戰。

一片嘈雜中,我模糊聽見容夙非的聲音:「怎麼啦?剛纔不是還拽得很麼?原來就只有嘴上功夫厲害。哼!就是你們這羣混帳東西,擾得我們跟着不成安寧。告訴你,今日你休想逃!我要將你的舌頭割下來,看你以後還如何讒言罔極,交亂國綱。」

容夙非招招都咄咄逼人,對方不得不盡全力應戰,忍耐着聽容夙非講完這番挑釁,最後卻還是忍不住回嘴:「荒謬!好個耍潑賊子,你說誰讒言罔極,交亂國綱?!」

「喲,居然還會裝傻。」

容夙非鄙夷地啐一口,冷冷道,「待我取你狗命時,你可莫要再裝傻,說你如何無辜如何受指使。惹人唾棄,哼……」

對方一張剛毅的臉龐漲成紫紅色,大怒罵道:「休得胡言亂語!我喬大有生得光明死得坦蕩,豈容得你這賊子誣衊?你且看着,我若不平了你們這羣亂黨,自當卸下近衛軍頭領之銜,向皇上刎頸謝罪!」

容夙非冷笑:「好哇!那不如由我代勞,替你提着你的頭顱去皇……」

……

…………

一聲大吼,如同晴天一道驚雷劈下來,震耳欲聾,令得所有人駭然愣住。

我定睛看了看,才發現付青鴻已經先我幾步趕到了容夙非身邊。剛纔那聲大吼,八成是他運足中氣勃發出來,真是嚇死個人。

不過,好在效果顯著。

連來頭都沒弄清楚的混戰就此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付青鴻身上。

付青鴻朝那個喬大有抱一抱拳,正色說道,「剛纔你自稱是近衛軍頭領,那這麼說,你是奉了皇帝的命令,率領御前近衛軍到塵陽,剿滅岑淳等人而來?」

「這還用問?」喬大有的臉色還沒緩過來,微微透着憤紅(憤怒的紅,簡稱『憤紅』>_

他上下打量着付青鴻,眼睛裡滿是猜疑,突然,他的眉毛抖一下,高聲驚呼,「唉呀!莫非閣下是……是封天教裡的英雄?」

付青鴻照舊一本正經地:「英雄之譽不敢當。在下的確是封天教之人,這裡所有未穿兵服的人……」

他頓住,若有所指地斜過眼睛瞟了容夙非一眼。後者悶悶地垂着頭盯着馬頸,堅決不讓別人看見他的表情。

付青鴻接着說:「包括方纔與你交惡的這位,我們均是受了教主之命而來。因爲不知今日來的是敵是友,我們也不確定這趟的任務該是接應或是攔阻。之前狀況未弄明白,是我們的人語言有失,還請見諒。」

經這一解釋,喬大有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繼而朗聲笑道:「不不,我自個兒也有錯,不該一開始就『賊子』來『賊子』去。唉,真是誤會,大誤會。」

何止大,是好大好大好大!我嘆了口氣。

這個喬大有,急躁的衝動脾氣跟容夙非有得一拼。不過相比之下,人家的認錯態度就好得多了。

現在,既然誤會已經澄清,就沒必要再在這裡耽擱時間。付青鴻隨即命教衆回城,以最快的速度前往會場,並請喬大有緊隨其後。

喬大有相當好講話,爽快地答應下來,然後將命令傳達給麾下將士。

之後,付青鴻對我頷首示意。我策馬過去,不痛不癢地問了句:「容夙非,要出發了,你垂着腦袋怎麼看路?」

難得讓我逮着機會臭臭這傢伙,我纔不捨得放過。

結果,容夙非被我激得豁然擡頭,目光箭嗖嗖嗖地射向我。

「咳哼。」付青鴻在另一邊咳嗽一聲,容夙非的『箭勢』霎時軟下來,一臉認命的表情耷拉着肩膀。

我就奇怪,付青鴻又不是洪水猛獸,爲什麼可以輕而易舉將這包炸藥吃得死死的?而我卻只能趁機佔佔口頭便宜,至於別的就……

唉,一物降一物。我的結論是,付青鴻命相屬『石』,所以蓋得綴火』。

……

至此一切完備,封天教百騎在先,數千近衛軍援後,浩浩蕩蕩向着比武會場急馳而去。

隊伍前頭,我伏在馬背上,手中的短鞭一次次揮起落下,愈揮愈急。

馬兒跑快些,再快一些。

皇甫令雪,你等着我。

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