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戰鬥

最後的戰鬥

雌蟲發出的干擾波威力完全不是戰蟲所能比擬的,有幾個已經受傷的囚犯很快就被擊潰了,喉嚨裡發出崩潰的號叫,扔掉了激光劍倒在地上,隨即被蜂擁而上的蟲子扯成了碎片!其餘人雖然還能勉強戰鬥,但已經完全不是蟲子的對手。

安寧半跪在地上。雌蟲的干擾波頻率雖然複雜卻沒有難住他,但是當他將自己的思維頻率跟雌蟲同步之後,驚恐地發現他自己似乎也被雌蟲同化了——眼前那淋漓的鮮血竟然讓他有些興奮,一個囚犯被躍蟲的前肢從肩膀處斜劈開,防護衣裹着一條胳膊掉到他面前,斷口處鮮紅的肉色竟然讓他一陣飢餓……

一陣寒意從後背躥上來,安寧一時竟忘記了自己正置身於生死線上,跪在地上死死盯着那條斷下的胳膊——爲什麼思維的同步居然會帶來同化?他曾經在飛船躍遷的時候試過吸收能量,剛纔也截留過飛蟲的干擾波,可是都沒有這種被同化的感覺,難道是因爲雌蟲的能量太過強大?是不是,是不是兩種不同的思維同步之後,較強的一方就可以裹脅控制另一方?是不是……是不是那些高級治療師們用的也是這種方式?雖然人蟲有別,可是思維波動的道理卻是一樣的?

“小心!”通訊頻道里傳來林恩嘶啞的喊叫,安寧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撞到了一邊。他跌倒在地上,正好看見一隻飛蟲揮起尾刺,從林恩的小腹刺了進去,林恩竭力揮動激光劍將飛蟲的整個腹部截斷,但是尖銳的尾刺已經捅進他的保護服,又從背後穿了出來……

飛蟲的尾刺上帶着兩條凹槽,林恩的鮮血就從那兩條凹槽裡緩緩地流出來,滴落在地上。安寧掙扎着站起來想去扶他,一隻躍蟲衝過來,把兩個人同時撞飛了出去。

身體在空中飛過直到撞在旁邊的巢穴壁上,只不過是短短几秒鐘,安寧卻覺得時間好像慢了下來。他看見在蟲族的瘋狂圍攻中只剩下了幾十個囚犯在抵抗,有人瘋狂地端着槍向雌蟲掃射,卻被奮不顧身的工蟲擋住,槍裡的子彈還沒有打完,那人就被後面撲上來的躍蟲砍成了兩段;他看見巢穴壁上掛着的絲繭一個個被碰破,裡面無一例外的都有一具屍體,有些甚至還能動一動。甚至他自己也撞破了一個絲囊,一股透明的粘液傾瀉出來,裡頭的人上半身從破損的絲繭裡歪出來,幾乎是就掛在他頭頂上……

被同化嗎?變成像這些蟲子一樣要吞食人的血肉?或者像這些絲繭裡的人一樣,被包裹起來活着喂蟲子?安寧死命地按着自己的太陽穴,幾乎要把保護服都壓碎。雌蟲的干擾波太強大,他不能全部吸收,但是應該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反干擾!雌蟲的干擾波顯然不只是對人的干擾,還有對工蟲和戰蟲的召喚,如果他能打亂雌蟲的召喚,那麼有一把槍,就可以把雌蟲幹掉——蟲子剩得也並不多了!

如果精神波動是一根弦,那麼就該集中在一點上按住它的振動,其實只要施加一點外力,就能夠改變它的頻率……安寧拔出匕首在自己胳膊上劃了一刀,疼痛讓大腦清醒了一點,他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起來,竭盡全力脫離出雌蟲的干擾波,然後又撞了過去——尖銳到刺耳的嘶鳴破了個調。安寧感覺到雌蟲更強烈地發出干擾波,顯然是在抵抗他的。

兩股波動激烈地對抗,但是安寧把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一點上,就像用刀子反覆地去捅堅韌的膠皮,終於捅破了一點,但是從這一點開始,要再割出更大的裂口就容易了。

瘋狂作戰的蟲子們明顯地有些混亂了,戰蟲還憑藉着天生的戰鬥本能在撲噬,工蟲卻有點混亂了,不知到底該幹什麼。安寧背靠着山壁,不去看周圍血腥的場面,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用精神去割裂雌蟲的干擾波。更多的工蟲混亂起來,茫然地在原地盤旋了一會,開始遵從本能。不少工蟲發現自己竟然和無數同伴挨擠着爬在雌蟲身上,而平時清潔雌蟲的身體及餵食是根本不需要這麼多同伴的。至少有一多半的工蟲開始從雌蟲身上爬下來,雖然體表測溫觸點告訴它們現在好像是睡眠時間,但既然雌蟲都醒着,那一定已經到了工作時間了,而它們的工作不外乎照顧雌蟲和出外覓食。

雌蟲徒勞地呼叫着從它身上爬下去的工蟲,但是被安寧打亂了頻率的呼叫只是讓工蟲們更加無措,甚至連戰鬥的戰蟲都茫然了,不知該如何是好。大量的工蟲在躊躇半晌之後決定出外覓食,畢竟雌蟲需要進食才能產卵以達到種族的繁榮,所以在雌蟲沒有發出明確指令的時候,覓食是第一位的。

工蟲們排着整齊的行列從通道爬了出去,雌蟲身上那層由工蟲構成的盔甲終於分解開來,露出了碩大的腹部。安寧毫不猶豫地舉起槍就掃射過去。小口徑的手槍子彈擊打在堅韌的腹部,竟然沒能立即打穿。

安寧吃力地扶着牆壁向雌蟲走過去。在他背後,被雌蟲竭力召喚來的幾隻戰蟲要衝上來,卻被最後的幾個人死死攔住。這些安寧都不知道,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走到雌蟲身邊去,用激光劍把它截成兩段!

雌蟲感覺到逼近的危險,開始不計後果地發出干擾波。強烈的波動像刀子一樣捅進每個人的大腦,有人徹底崩潰,拿着武器亂揮亂舞,不辨敵我地發起瘋來。但是這都沒能阻止住安寧,他已經不是在走而是靠着牆壁在蹭,但是他的精神波一直在攪動着雌蟲的干擾波,把雌蟲的頻率切得七零八落,使得接收到呼喚的蟲子無所適從。按習慣爬上雌蟲的身體爲它清潔的工蟲們原地亂轉,不知如何是好。

安寧終於靠近了雌蟲。雌蟲絕望地彎起與腹部相比短小異常的頭胸部,笨拙地張開大齶準備進行最後的自衛。但是它的戰鬥力比起戰蟲來實在不值一提,在失去了同類的保護之後幾乎是不堪一擊的。安寧舉起激光劍。他的頭在嗡嗡地叫,耳鳴聲尖銳得像吹口哨,除了雌蟲鼓動的腹部,周圍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

激光劍發出白色光束,切開了雌蟲的腹部。噴射出來的內臟極少,半透明的粘液裡幾乎全是乒乓球大小的卵,像無窮無盡似的往外流。雌蟲發出瀕死的嘶叫,在整個巢穴裡迴盪不已。安寧覺得自己的耳膜都已經被震破了,他已經有些木然,只知道用激光劍一下下地戳下去。更多的卵流出來,粘膩滑溜地淌了一地。雌蟲散發出死亡的氣息,整個巢穴裡的蟲子都變得驚慌無措起來。它們生命的意義就在於遵從雌蟲的命令,現在雌蟲已經死亡,至少這個小的種羣已經註定滅亡,它們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必要。有些蟲子胡亂地打着轉,有些甚至糊塗得自相殘殺起來。

雌蟲終於不再動彈,干擾波在最後的一下震盪之後歸於沉寂。安寧全憑一口氣在提着,雌蟲死去,他那高度緊張的大腦一下子失去了對抗的目標,一頭就栽了下去……巢穴裡還有蟲子在打轉,但它們已經不知道攻擊人,不過即使它們還會攻擊,安寧也顧不上了。他現在只想躺着不動,哪怕一下刻就被蟲子的前肢釘在地上,他也不想再動一動了。

通訊頻道里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沒有。安寧睜着眼睛看着巢穴頂上,還沒有熄滅的冷光燈模糊地照出巢穴頂部,這裡竟然很大,也不知這些蟲子在這裡盤據了多久。

最後殘餘的幾隻蟲子在巢穴裡亂爬了一陣之後,都沿着通道爬出去了。沒有了雌蟲,它們跟普通的昆蟲好像也沒有什麼兩樣,十幾天到幾十天的壽命很快就會結束,無論死在哪裡,對它們都是一樣的。巢穴裡很安靜,安靜到安寧乾脆想這些睡過去永遠不醒的時候,巢穴壁上發出一種抓撓泥土的聲音。

安寧猛地撐起身體,只見一個未破的絲繭蠕動起來,片刻之後,頂端破裂,鑽出一個蒼白的頭來——一隻剛孵化出來的雌蟲!

安寧不知哪來的力氣,抓起旁邊的激光槍掃射過去,剛脫蛹的雌蟲還沒有形成堅固的頭胸甲,立刻被激光束掃得稀爛。安寧這纔想起山壁上掛着的這些密密麻麻的絲繭——只有有性蟲才需要絲繭保護化蛹,無性蟲則是蟲卵直接孵化——他的任務還沒完成呢,這些絲繭裡的蟲子,絕對不能讓它們孵化出來。

絲繭密密麻麻布滿半面山壁。大半已經在戰鬥中被打破,裡面的幼蟲和蛹多半也已經被殺死,只有少數還完整。安寧一個個地拿着激光劍划過去,每個絲繭裡都包着一具人體,幾乎全部被啃得肢體不全,有些甚至只剩白骨。裡面的蟲卵大部分只是剛剛變成幼蟲,少數已經化蛹。最可怕的是有些被啃掉了一半的人還活着,肢體僵木,眼皮卻還在微微地動。安寧強忍着涌到喉頭的嘔吐感和恐懼,把這些人一一解脫。如果是在地球上,也許還可以救活,但是在這裡,只是讓他們多受罪而已……

一條條幼蟲被安寧拖出來剁爛,蛹則直接砍成三段。能源晶塊用完了,就去死人身上拆下還沒用完的晶塊裝上繼續幹。最後所有的晶塊都用光,安寧乾脆撿了戰蟲的斷肢來砍。

滿地的鮮血跟粘液混合,安寧頭昏眼花,呼吸器裡的氧氣已經所剩無幾,在把這些絲繭全部解決之前估計是不可能來得及走出巢穴回到機甲上去了。安寧回頭看了一眼來時的通道,苦笑一下,專心去解決那些絲繭了。同來的將近兩千名囚犯,現在只剩下他一個,想活的人,最終沒有能活下來,那自己也不必這麼執着了吧……

腳下一滑,安寧本能地伸手揪住一個絲繭,卻把整塊絲繭連着大片的泥土都從牆壁上扯了下來,拉動後面不知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只聽軋軋聲響,黑暗的巢穴裡竟然稀稀疏疏亮起了燈光。

安寧被忽然亮起的光線驚呆了,愣了幾秒鐘才發現那個會動的東西竟然是個開關。他爬起來湊過去一看,開關上標着照明的標誌。安寧手腳並用地把整片牆壁一陣亂扒,泥土紛紛下落,露出後面的鋼鐵牆壁,還有上頭無數的開關閘門,最右邊有一塊小銘牌,安寧一眼看過去,頓時愣住了,金屬銘牌上刻着:3521小行星礦山,最末了有一個小字——安。

安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湊上去把佈滿泥土的銘牌擦了又擦。那確實是個安字,這是他們安家的標誌,各個礦山都是這樣。難道這裡也是家裡的礦山?但是怎麼他從來不知道呢?而且看這樣子,這礦山應該已經荒廢很久,被蟲族拿來做了盤據的巢穴,大概嫌金屬牆壁不好,才用泥土糊了一層。大概這顆小行星上空氣乾爽,這麼久了,礦山裡的設備竟然還沒有全都報廢。

安寧急切地在牆壁上尋找倉庫的標誌。這種地外行星上礦山的倉庫必然要有供氧設備,可能還有沒有腐壞的太空食物呢。

安家礦山的控制牆都是同一規格,安寧很快找到了倉庫的開關,天幸倉庫的門還沒有鏽死,刺耳地吱嘎了半天終於打開了一條縫。裡面的感應燈隨之亮起,雖然也是稀稀拉拉,但畢竟照亮了倉庫。安寧已經等得心急火燎,呼吸器裡的氧氣已經耗盡,憋得他難受。好容易在倉庫角落裡扒出幾個還沒失效的供氧袋,趕緊換上深吸了口氣。長年不用的供氧設備,帶着股說不出來的黴味兒,但呼吸在安寧的肺裡卻覺得無比舒適。一種從絕望裡爬出來的感覺幾乎讓他落淚。

“安……”通訊頻道里傳來一聲微弱的聲音,安寧一驚,抓起一個供氧袋跑了出去。

林恩臉色即使隔着呼吸器也能看出慘白來,如果不是保護服自動分泌的生物膠堵住了一部分傷口,他的血大概早流乾了。安寧不敢拔出插在他腹部的尾刺,只能小心地把尾刺割斷,放他躺平,又給他換一個呼吸器。

林恩吃力地推開安寧的手,沙啞地說:“別……我知道,我不行……”

“你說什麼呢!”安寧急躁地打斷他,“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是我家的廢礦山,倉庫裡面肯定還有可用的東西,我們在這兒呆幾個月沒問題的。”

林恩連搖頭都沒有什麼力氣:“我堅持不了……沒用,你也知道……”

安寧緊咬着牙。他知道沒用。這裡可能有氧氣有食物有水,但不可能有大型的手術器械。林恩腹部被捅穿,即使不說臟器受傷,僅僅是腹腔積血他也解決不了。林恩看他這樣子,勉強笑了一下:“別耽誤我時間,我有事要跟你說啊。”

“……但是,你不是說要去找你父親……”安寧強忍着眼眶的酸漲,這世界上他又變成孤身一人了……

“是啊……”林恩無神的眼睛閃過一絲光亮,“我爸……你,你看——”他動了動手腕,想擡起來卻沒有力氣,“你知道嗎?我們的生物芯片,其實是,有缺陷的。爲了防止被隨便篡改信息,芯片在被強行取出的時候,就會自動關機。在它,再開機的時候,需要一秒半的時間來運行防火牆。在這一秒半的時間裡,可以往裡,輸入一些東西。”

安寧震驚地看着他:“你是說——”

林恩虛弱地笑了一下:“我爸曾經——可能往我的芯片裡,輸過一些東西。我記得那是,他失蹤之前不久,我曾經昏迷過。我媽告訴我,我是忽然在我爸辦公室昏倒,然後被送回家的。可是我知道我並不是有病,雖然他們都說我,身體不好。”他喘了口氣,急促地接下去,“那天我醒過來之後,我爸就跟我說了那些話,有關生物芯片的。我覺得,他這話是有原因的,我會昏倒,一定是因爲芯片被強行取出的時候,釋放的生物電。可是我一直沒有辦法知道芯片裡面裝了什麼。現在……就更沒機會了。”他勉強擡起手抓住安寧的手,“你能幫我把芯片拿出來嗎?”

安寧反手握着他:“可是芯片取出來之後超過72小時就……”離開人體72小時之後,除非放在特殊的培養基裡,否則生物芯片壽命會結束,所有信息一概報廢。

林恩眼神黯淡下來:“也對……不可能72小時之內找到培養基的……”

安寧握緊了他的手,雖然隔着保護服他感覺不到林恩的體溫,但也知道他的生命一點點在流逝,腦海中忽然有個想法一閃:“也許還有辦法……你是說,讓我保存你的芯片,以後有機會想辦法搞清楚,你爸在芯片裡輸入了些什麼?”

林恩輕輕點頭:“我相信,一定是重要的東西……”他的眼神開始渙散,呼吸急促起來,嘴角漸漸冒出了帶血的泡沫,“我,死都不相信我爸會,叛逃……我覺得,這芯片裡一定有,重要的東西,我想搞明白,我想證明,我爸不是,叛徒!”

安寧緊緊握了一下他的手:“我明白了。我跟你保證,只要我還活着,這個秘密我一定搞清楚!”

林恩信任地看着他:“我相信你。真的,幸好遇見你,我覺得我真是,特別……幸……運……”他的聲音越來越輕,眼睛緩緩闔上,然而睫毛下始終留着一線,到死,也沒能完全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