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紫墨在周樂一家面前感到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想告訴他們她要走了,可是朱敏還在對她盤問個不休,她不知道怎麼開口,還好有個吵鬧的葉蓉在身邊,讓她的處境不那麼尷尬。
和葉蓉玩了一會兒,她就打起了呵欠,以前紫墨倒盼着葉蓉睡覺,因爲這樣她可以清淨一會兒,不過這次不一樣了,如果葉蓉一睡着,病房裡的寂靜該是多麼可怕呀。
“我想喝雞湯。”紫墨剛把葉蓉安頓到被窩裡,就聽到葉蓉這麼說。
這句話如同天籟,“好啊,我去買。”紫墨急忙說。
朱敏過來爲葉蓉掖了掖被角,說:“你都困成這樣了,等雞湯買回來你早就進入夢鄉了。”
紫墨可不願放過這個可以躲出去了機會,哪怕是暫時的。“伯母,我可以用保溫桶盛回來,這樣等葉蓉醒了還可以喝。”
“這怎麼行,蓉蓉乖,不喝雞湯了可以嗎?”朱敏與葉蓉商議。
“不嘛,我就要喝。”
紫墨打心眼裡感激葉蓉的堅持,“我馬上就去買。”她順勢站了起來,去拿保溫桶。
可是保溫桶已經被周樂拎在手裡:“還是我去買吧,我知道附近一個衚衕裡有家店裡賣的雞湯特別好喝,葉蓉專門喝那家的,你去了肯定找不到地方。”
“這個我可以打聽的。”紫墨蒼白地說,不過她的話等於白說,周樂已經穿上了外套朝外走,她在心裡嘆息一聲,重新坐下來等候朱敏的發問。
周樂慢悠悠地出了醫院,走向那家雞湯飯店。反正葉蓉要睡好長時間,她不用着急。店裡人不是太多,雞湯很快就做好了,她又在路旁邊的店裡買了些水果,這才慢悠悠地晃了回去。
等她來到病房樓下時,已經到了吃中午飯的時間,也是下班的時間,樓下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她等了好幾班電梯才勉強擠了進去。手裡拎的東西太多,周樂儘量護住手裡的保溫桶不讓裡面的湯水灑出來。
已經滿載的電梯一點點上滑,到六樓的時候,明明沒有人下電梯,電梯卻停了下來,門開了,一個穿着病員服、單手拄着柺杖的中年男人作勢要往裡擠。
“先生,人已經滿員了,請您坐下一班。”開電梯的小姑娘好心地提醒。
“坐下一班?我都等了好幾班了,你要讓我等到什麼時候,我要去十二樓做檢查,萬一耽誤了你負擔得起嗎。”中年男人粗聲喝道,一股難聞的酒氣從他嘴裡喝出來,瞬間充斥滿了整個電梯間。
一看就是喝酒鬧事的,去做個檢查怎麼會耽擱病情,而且這是午休時間,檢查室早就下班了。不過周樂很是奇怪,既然是住院看病,他怎麼能喝酒呢,醫院是明文規定不讓病人喝酒的。
“先生,實在抱歉,電梯真的已經滿了,要不您在去旁邊等另一個電梯。”電梯工年齡小,沒見過多少世面,估計已經被嚇住了,聲音都有些顫抖。
“我不管你電梯有沒有滿,我是病人,就應該先照顧我。”中年男人提高了嗓門。
“你憑什麼欺負一個小姑娘,電梯就是滿了,你能擠得進來嗎?”周樂實在忍無可忍。
“你滾一邊去,有你什麼事。”中年男人暴怒起來。
“好了,不要和醉酒的人一般見識,失去理智的人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有人捅了周樂一下,小聲地說。
電梯工已經通知了保衛科,不一會,就從旁邊電梯裡走下幾位保安。一看到中年男人,保安竟然說:“老張,你怎麼了,又喝酒了。”看來他們都認識這個人。
“你說啥。”被稱作老張的中年男人拿起手杖指着保安吼道:“你再說一遍,我喝酒不喝酒關你什麼事,信不信我現在就揍你。”
保安對着電梯裡的人招了招手:“都出來吧,讓老張先做檢查要緊。”
周樂早已看得一頭霧水,面對喝酒鬧事還出口傷人的病人,保安竟然還要委曲求全。
雖然都極不情願,電梯裡的人還是紛紛走了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保安爲什麼怕那個人。”周樂問開電梯的小姑娘。
“這個病人叫張建,在這家醫院住了好久了,他就是個無賴,醫院也拿他沒辦法,只要他不鬧事醫院就儘量順着他。”小姑娘氣憤地說。
“天哪,真是秀才遇上兵。”周樂感嘆說,她想問小姑娘這個病人是哪個科的病人,不過人流都涌進了旁邊的電梯,小姑娘已經忙着維持秩序了。
電梯裡原來就有幾個人,他們這羣人絕對坐不下,周樂記得這個樓上有個貨物通道電梯,很少有病人知道那裡,她去找華辰的時候他帶她坐過幾次,她決定去做那部電梯。
電梯在走廊的另一邊,周樂拎着東西朝那邊走去。
“周樂。”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周樂轉了一下頭,看見穿着白大褂的華辰正在向她招手,她這纔想起這層樓是腫瘤科,華辰在這裡工作。她剛纔一疏忽忘了這一點。
“你來這裡幹什麼呢?”華辰看着周樂手裡提的東西問。
“我去買東西,路過這裡,你怎麼還沒下班啊。”
“我中午值班,來我辦公室休息一下吧。”
周樂想反正她也不想這麼早回去,就隨華辰來到他的辦公室。拎了這麼久手指都發麻了,她便把東西都放在桌子上。
“哦對了。”想起剛纔那個病人,周樂問:“你們科裡是不是有個叫張建的病人。”
“你也知道他啊。”
“我剛剛在電梯遇到了他,要不是他鬧事我就不會中途下電梯了。”
華辰苦笑了一聲:“剛纔保衛科已經告訴我們了,他一喝酒就鬧事,不是一回兩回了。”
周樂安慰他說:“得了癌症的病人心情不好也可以理解的。”
“癌症,他可不是什麼癌症,他身體比誰都好。”華辰帶着慍色說。
周樂一下子糊塗了。
“他原來在煤礦上班,因爲塌方砸傷了腿骨住在我們醫院的骨關節科,後來在一次拍片中發現脛骨末端有個腫塊,便以懷疑腫瘤疾病轉入我科,實際上那並不是什麼腫瘤,而是骨關節遭到暴力衝擊後的良性畸形病變。我們想把他轉回骨關節科,可是骨關節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堅決不要他這個病人,而他也早已在全院醜名遠播,沒有一個科室願意接納他,他就賴在這裡不走了。”
聽完華辰的敘述,周樂依然不明白:“既然他沒有病,那爲什麼不讓他出院呢?”
華辰的表情寫滿無奈:“他受的是工傷,由單位爲他掏錢治病,只要他賴着不出院,誰也沒有權利讓他走的。”
“那他的家人呢?”
“我們已經找他的家人協調過了,他的老婆早就特別厭惡他,眼不見爲淨,她把不得他永遠不回家。”
“啊,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周樂感嘆道。
“這樣的人你就覺得受不了,在醫院待的時間長了你就會發現,這個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比他無賴百倍的人我都見識過。”
周樂想起林子奕和孫潤潔,由衷地感嘆:“是啊,世界之大,無恥的人還是有的,只是沒想到會讓我遇到這麼多。”
華辰沒有聽懂周樂的話,說:“我早已經麻木了,現在醫患矛盾這麼多,我們不僅要想方設法爲病人治病,還要時刻提防着不要挨刀子,真是累啊,以後我絕對不會讓我的後輩學醫。”
周樂笑了,說:“如果都按你這麼想,那誰還來當醫生,誰來爲病人看病啊。”
華辰也笑了,搖搖頭說:“你不可能明白的,你們都認爲行醫的職業很了不起,其實我們很累,既要承受壓力,還要受着委屈。”
“我確實不明白,什麼職業沒有委屈啊,”周樂看了看錶:“光顧着和你聊天了,時間過去這麼快,我要回去了。”
華辰起身要去送她,周樂按住他說:“我自己會走,你還是靜下心來想想怎麼處理那個賤張的事情吧。”
來到電梯口,周樂才發現東西都忘在華辰辦公室了,便折了回去。還沒到辦公室門口,她就聽見裡面傳來了吵鬧聲。
“喂,華辰,那個漂亮的女人是誰啊。”是個男人的聲音。
“她漂亮嗎,我覺得還沒我漂亮呢。”一個尖細的女聲說。
“人家不僅漂亮,還特別體貼賢惠呢,這個你能比嗎,你看看這燉的雞湯,好香啊,華辰,來嚐嚐。”
“我不喝,你們喝吧。”華辰的聲音剛落,裡面就傳來了滋滋拉拉喝湯的聲音。
“還有水果呢。”
“給我一個橙子。”
不用看周樂就能想象得出她的雞湯和水果早就被一搶而光。
“華辰,她都這麼追你了,你打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華辰懶懶得說。
“我聽說她追你好久了,你每次值夜班她都過來找你,她也真夠死皮賴臉的。”又是那個充滿嫉妒的女人聲音。
裡面嘰嘰喳喳討論不休,卻再也沒聽到華辰的聲音。以周樂的性格,絕對容忍不了這樣的誤解與侮辱,可是冷靜下來想想,闖進去發一通脾氣又能怎樣,只會顯得她很沒涵養。
“啊,你什麼來的。”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周樂看到了嫉妒女聲的主人,不過是一個臉上長滿雀斑的女大夫。
“我來好久了,來拿我忘在這裡的雞湯,那是給我妹妹買的午飯。”在衆目睽睽下,周樂從容地拿過蓋子蓋住空空的保溫桶,瀟灑地一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