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棍子太突然,任誰都猝不及防,華辰仰起頭,看着柺杖上的金屬在燈光下像屠夫的刀片一樣閃着不可一世的光芒,本能讓他半握起拳頭,前面這個人像一樽腐朽的樹樁,他只消一擡腳,眼前這個討厭的傢伙就會轟然倒地,可是他的職業,像緊箍咒一樣束縛着他。這個棍子落在他的頭上,他不過是受點皮外傷,對方頂多算個失手傷人,可是如果他動了手,那麼社會的輿論會像決堤的洪水那樣將他溺斃,不管對方有沒有受傷,這一生都會死賴着他。從業以來,他第一次有了想要退縮的念頭。
大學填志願時,他的一腔熱血全部傾向於醫學,在他眼裡,當一名醫生是多麼神聖的事。大學畢業後去國外留學,直到博士後畢業,他一直是品學兼優。他的父親欲把公司交給他管理,對他來說無疑是天大的笑話,他可不會爲了經商而放棄他醫學博士後的頭銜。這些年在工作崗位上,他可謂是酸甜苦辣都經歷過,委屈和榮譽一直同行,他都把這當做人生的磨練,醫院什麼人都有,與他打交道的是形形色色的人,而不是冰冷任人擺佈的標本,受委屈是自然。可是那麼多的困難都挺過來了,面對眼前這根細小的柺杖,他竟然有種被壓在五指山下的錯覺。
在緊急關頭,人往往會大腦一片空白,華辰很驚訝自己竟然來得及想這麼多,可是他飛速運轉的大腦很快被打斷,一股氣流將他撲倒在一邊,他以爲是哪個病人陪人看不下去了出手相助,他踉蹌地在地上走了兩步後頓住腳,回頭卻發現一個人倒在地上。
“打人了,她暈倒了。”
“快看,她頭上在流血。”周圍的人竊竊私語。
張建看到地上的血,才發現自己真的傷了人,大腦頓時清醒了不少。“我是正當防衛,華大夫這麼大的人站到我面前我心裡害怕,是怕他襲擊我才用柺杖擋了一下,我沒有打人,是這個女人自己撲上來的。”他繼續嚷嚷。
周圍沒有一個人理他,大家圍過去看地上的人。
地上的人早已被護士扶起來,華辰撥開她臉上的碎髮,看清了她的臉。是周樂。
“快,快去拿紗布。”他驚慌地喊。
“雷興航,”周樂抓住了他的胳膊:“有人打我,你不要替我出氣,那個人你惹不起的。”
華辰見她說話含糊不清,小聲地問:“你在說什麼。”
周樂完全清醒了,臉上有熱熱的液體滑行,她抹了一下,是粘稠的紅色。
“你裝作不認識我,”她低聲說:“趕快報警,記住,警察到來後先測賤張的酒精含量。”
“已經有人報警了,警察馬上就到。”華辰耳語說。
周樂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她順勢倒在了地上。
“賤張,這可是你自找的,看我怎麼收拾你。”
保安來了,警察來了,醫院值班室的值班人員也打着呵欠姍姍來遲。警察帶着依然昏迷的周樂去急診科包紮,順便把張建拷上帶走。張建還在不停地叫嚷喊冤。
周樂昏迷了兩個小時後醒來,她裝作不知情的樣子看了看身邊的警察,問:“我這是在哪兒?”
“你受了傷。”
周樂這才感到頭上火辣辣地疼,她伸出手,只摸到厚厚的紗布。她回想了一下剛纔的情景,面上露出驚恐之色:“警察,有人打我,他是惡意報復。”
“報復?”警察是個經驗豐富的中年男人,他問周樂:“可是張建說他根本不認識你,傷到你純屬失誤。”
“失誤,”淚珠在周樂的眼眶裡打了個旋,在臉上肆意流淌,她抽抽搭搭地說:“警察大哥,今天中午在電梯裡我和他有過節,他當時就揚言要報復我,電梯裡的工作人員可以作證。晚上我在醫院的走廊裡遇到了他,他當時就趁着酒勁要打我,幸虧我跑得快才甩掉他,可是我乘坐的電梯壞了,我想從六樓離開,誰知到他就是那個科的病人,當時在和醫生起衝突,我過去勸解,他見到是我就把柺杖打到我頭上,這就是惡意報復,當時有很多人在場,可以作證的。”
“好吧,你說的這些我都記下了,我們會展開調查,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他就會依法拘捕。”中年警察叫來一個年輕的下屬看管周樂,自己走了出去。
周樂還掛念着頭上的傷,她問警察:“我的傷口嚴重嗎?”
警察翻看了周樂牀頭的病程記錄,念道:“患者左前額髮際可見一2釐米乘以零點五釐米深3點5毫米的撕裂傷口,用無菌紗布壓迫止血後經無菌消毒……”
“打住,我問的是我的傷口深不深,會不會留疤,沒讓你念手術記錄。”周樂打斷他:“撿重點的說。”
年輕警察漲紅了臉,說:“縫合了兩針,具體情況得問醫生。”
“天哪,還縫了兩針,一定會留疤的。”周樂傷心到了極點,還有什麼能比她的臉蛋更重要,早知道後果是這樣他就不去推華辰了,這道疤留在他那張俊美的臉上更合適,看他還有什麼資本自戀。
“不會留疤的。”那個中年警察走了進來:“這要感謝腫瘤科的值班醫生華辰,他叫來美容外科最好的大夫爲你縫合的傷口,用的也是最先進的美容線,明星整容都用這個,拆線後不留一點疤痕。”
“華辰是誰,改天一定要好好謝他。”周樂說。她在心裡恨恨地想:“華辰,我纔不感謝你,你這個禍事精,和你沾上邊就倒黴。”想到他的同事會以爲她是爲了華辰才受的傷,不知道在背後又要怎麼調遣她了。
“那個傷我的人怎麼處理。”周樂問中年警察。
“這個?”中年警察面露難色:“張建咬定沒有故意傷你,不過當時他是醉酒狀態,做過的事可能不記得了,我們調查了幾個當事人,你說的的確屬實,我們會依法拘留張建。”
周樂這才露出舒心的笑容,她順便問了一下:“我看他穿着病員服,那他拘留後就不會來住院了吧。”
“這個我們就管不着了。”中年警察說:“如果他的病還沒有治好,他單位又願意爲他繼續治療,他還是會來住院的。”
“你們沒有法醫嗎,他像有病的樣子嗎?”周樂着急地問。
“他在事故中腿上留下殘疾,我們不能確診他沒有病。”
“他的單位是受不了他的無理取鬧才答應拿錢爲他看病息事寧人的,萬一他拘留期滿後故伎重演去單位鬧,那麼他的單位還會讓他繼續住院,以他的心胸,一定還會來這家醫院,變本加厲繼續找華辰的麻煩,就算不找上華辰,別的醫護人員也別想有好日子過。”周樂在心裡盤算道。
“警察,我想見見張建。”
“爲什麼?”
周樂說:“我不告他了,我要求和解。”
中年警察不解地看了看周樂:“這樣的人不讓他受法律制裁天理難容。”
“這是我的決定,他犯的不是大罪,是可以要求和解的。”
“好吧,帶張建過來。”
幾個人押解來張建,張建一看到周樂就往地上唾了一口。
門外突然闖進來兩個人,撲到周樂的牀前。
“樂樂,你這是怎麼了?”朱敏說着眼眶就溼了。
這次周樂真的弄了個頭破血流,可週乾已經沒有心思責怪她,他心疼地問:“樂樂,你頭還疼嗎?”
“爸媽,我沒事。”
周乾犀利的眼睛盯住張建:“是你傷了我的女兒?”
張建也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人,周乾氣度不凡,他不敢貿然得罪。
“我沒有傷她,我打的是別人,是她突然撲過來擋住的。”
朱敏惡狠狠地瞪了張建一眼:“傷人了還這麼嘴硬,我一定要讓你受到懲罰。”
張建指着周樂說:“她同意和解了。”
“樂樂,你怎麼這麼傻。”朱敏責怪道。
中年警察打量了周乾一眼,問:“您就是受害人的父親?”
“是我。”
“您是周乾先生吧,我經常在電視上看到您。”中年警察客氣地問。
周乾點點頭:“既然知道我是誰那就不用自我介紹了,你不要聽我女兒胡說,我堅持法辦。”
“好。”中年警察正色對旁邊兩個警察說:“帶走,去警察局。”
“別呀,她同意和解了。”張建賴着不肯走:“你不能反悔。”
“警察大哥,爸媽,你們先回避一下,我和張建有話說。”
“你又想幹什麼,”周乾說:“這次休想讓我們聽你的。”
“爸,我是成年人,我有權力決定自己的事情。”
“那好吧,你不要太天真。”周乾出去了,警察把張建拷在門把手上也站在不遠處。
周樂換上一副冷冷的笑容,對張建說:“賤張,你可知道我是誰,我爸爸在南江的地位你也看到了,他想捏死你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如今你把他的寶貝女兒打成重傷,就算我想放過你,他也不會善罷甘休。”
“你……你到底想怎麼樣。”張建結結巴巴地問。
“離開南江,滾得遠遠的。”
“好,好。”見周樂只是提出這樣的要求,張建忙不迭地答應。
“這還沒完,你先向警察認罪,警察局有你的案底,我隨時都可以翻案,只要你犯了規矩,我一樣可以把你送進監獄。”
“這個好辦。”張建頭上已經開始冒汗了。
“真是個窩囊廢,”周樂在心裡想:“看他平時囂張的樣子還以爲有多大能耐呢。”
“你光答應是沒有用的,你的數據我已經存到了網上,只要你的資料在網上顯示,我這邊就會立馬覺察,所以我想找到你是很容易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張建搖搖頭:“不,不明白。”
“你不肯承認是故意傷我,沒有人會相信,那是因爲他們不知道我和華辰的關係,他是我男朋友,要不然我怎麼會不顧一切撲過去救他呢?”
張建一聽,急忙轉頭看了看警察。
“怎麼,你想告訴警察嗎?”
“不,告訴他們有什麼用,我按你說的去做就是了。”張建垂頭喪氣地說。
“我的男朋友在全國各地的醫院都有認識的人,只要我哪天不高興了,就讓他登陸醫院官方的網,輸入你的姓名、身份證號,那麼你住哪家醫院、在哪個科,都一目瞭然,到時候我找人卸掉你的胳膊腿可別怪我無情。”
“不,不,我沒病,跑去醫院幹什麼,我馬上就出院回老家,絕對不會讓你找到我的。”張建的狼狽樣讓周樂看了就覺得好笑。
“好吧,找你單位的人來,給他們簽訂一個協議,說你同意他們一次性的賠償,以後絕不找他們的麻煩。”
張建驚訝地說:“這個你也管啊。”
“少廢話,你賴在醫院這些年,早把你的賠償金花光了,我讓你籤協議可沒讓你找他們要錢。”
“好吧。”張建哭喪着臉,他真後悔在治好病以後沒有拿賠償金走人,感情他這些年賴在醫院花的全是自己的錢啊。
不管爸媽如何反對,周樂還是堅持與張建和解。張建也依照她的要求,簽下數份協議後逃之夭夭。
“周樂呀周樂,你何時這樣妥協過,可是爲了社會的安寧,我不得不委曲求全了。”周樂對着鏡子觀察紗布下的傷口,還有兩天就要拆線,醫生說只要傷口在拆線前不受到二次外力傷害就不會留疤。
“只要不留疤就可以了,我周樂一樣青春無敵,美貌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