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嫣是胡國細作這一消息深深地震撼了姚俊明的心,然而最令他悲痛萬分的是,銘嫣看向他的眼神裡已沒了絲毫的情意,甚至,隱隱透着一股厭惡。這麼多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嗎?算上最初認識的五年,他們十六年離別,六年相濡以沫,都是他一個人沉醉其中嗎?
姚清流和拉着跪在了地上,痛心疾首道:“啓稟皇上,一切都是老臣識人不明,才讓此等細作混入了姚家,請皇上責罰!”
姚俊明磕了個頭,字字泣血道:“不!皇上,是微臣有眼無珠,與姚家其他人無關!銘嫣雖是微臣的妾室,但微臣並不知曉她的身份!姚家,沒有通敵叛國!”
銘嫣像看笑話一般看着幾人焦頭爛額,脣角的笑似有還無,一張美人面迎着輝光,白皙得近乎透明。
桑玥瞟了銘嫣一眼,銘嫣好生聰明,她若是藉機給姚家潑一點兒髒水,雲傲立刻就會懷疑銘嫣是刻意挑撥他們的君臣關係,但她什麼都不說,反而讓人覺得她含了一股對姚家的於心不忍。這樣,雲傲的心裡纔會越發懷疑銘嫣和姚家的關係匪淺。
大周與胡國的關係,和與南越的又有所不同,雲傲再討厭南越,也從不曾下令禁止兩國通婚,但是和胡國,便是連經濟貿易也是不能有的。姚家人納了胡人爲妾,這本身就是一樁罪,更遑論,銘嫣還承認了自己是細作。姚家引狼入室,禍害大周,這一回怕是難以善了了。
桑玥清冷的眸光掃過冷煜澤幸災樂禍的臉,心裡的狐疑如烏雲慢慢聚攏,冷煜澤想剷除姚家的心不假,想對付她的念頭更真,這件事又會以何種形式禍及到她呢?她舉薦了銘嫣的兒子,姚秩?在大周,官員之間有連帶責任這麼一說,若是被舉薦的人犯了錯,舉薦者也要受到牽連。姚秩儘管是銘嫣所生,但他生父是大周人,且在軍中遵守法紀,英勇殺敵,沒有半點兒紕漏,姚秩的問題應該不大。但不知爲何,一想到姚秩,她的心裡竟涌上了一層不安。
郭子修和冷家二房是一個鼻孔出氣,當然要把姚家往死裡踩,他對着座上之人福了福身子,道:“皇上,微臣聽聞,銘嫣最初是一名青樓女子,姚大人貴爲國之棟樑,竟然流連於煙花場所,並執意將青樓女子帶回家,這完全與我大周的律法和民風相悖,就憑這一點,姚大人就罪無可恕!”
桑玥的手緊握成拳,銘嫣的過往還是被人拿出來說事了。
陸青雲的父親陸弘毅反駁道:“年少輕狂誰沒有?怎麼就罪無可恕了?分明是這女子妖孽惑人,矇蔽了姚大人的心而已,姚大人至多有識人不明的錯,何來不可饒恕的罪?”
雲傲被姚俊傑和姚俊明的事弄得頭都大了,他大周的第一猛將,跑去胡國做了戰神,踏破了大周山河,勇奪八座城池,讓大周子民血流成河,這口氣……叫他如何咽得下?而那姚俊明,平日裡看起來斯文聰穎,骨子裡竟然放蕩得去招惹青樓女子!還一招就是個細作!愚不可及!真真是氣煞他也!
“你們姚家真是人才備出,呵,姚俊傑,多年前詐死,現在搖身一變,成爲了胡國戰神!通敵叛國,按照我大周律法,當滅九族!”
冷華忙拱了拱手,言辭灼灼道:“皇上!此事疑點多多,姚俊傑要是存了投靠胡國的歹心,當初就不會以我大週一萬軍士生生滅了胡國的七萬大軍!這太沒道理了!他對大周的衷心日月可鑑,爲何突然成了胡國將領,還有待查證啊,皇上!”
這也正是雲傲疑惑的地方,論衷心,姚俊傑是沒得挑了,他要存心勾結胡國,當初也不至於把胡軍殺得那麼慘。當初的戰績是事實,可如今的血海罪孽也是事實!就算不因此定姚家滅九族的大罪,也決不能輕易繞了姚俊傑!
“你們姚家……”
“皇上!”姚清流壯着膽子打斷了雲傲的話,“皇上,請允許老臣出征,親手殺了那逆子,爲大周除害!”這是唯一能證明姚家沒有通敵叛國的法子。
桑玥的眉心一跳,姚家人有多重情義,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當初,面對陸鳴心的刁難,姚家人想也不想就齊齊爲她築起銅牆鐵壁,這種情深似海,饒是她鐵石心腸,也不禁爲之動容。對她尚且如此,對姚俊傑又該是疼愛到了什麼程度?一個遲暮老人,要披甲上陣,手刃親子,這種大義滅親的痛,誰能理解?
況且,姚清流認得姚俊傑,姚俊傑卻是不認得他,這根本就是送死。即便薛元昊被重創了,但胡國仍有猛將良多,絕非姚清流這個年逾六旬、多年未曾途徑沙場的人所能比擬的。
“姚丞相,你是文官,怎可上陣殺敵?”說這話的是戚淵明,這樣的窘境,他也無計可施,但又在心有不忍。
“父親!讓……”姚俊明想要請命,姚清流一把握住他的手,小聲道:“不想姚家毀在你手裡就給我閉嘴!”
他看向戚淵明,“老夫最初是武將出身,這些年也沒疏於練習,對付幾個兔崽子還是不在話下的!”
桑玥犀利的眸光掃過冷煜澤含笑的眉眼,心裡的厭惡如潮汐一般起起落落,越來越澎湃。冷煜澤就是要逼死姚清流,讓姚家無主!姚俊明娶了胡人,自此成爲天下笑柄,難以震住那幫爲姚家效命的老臣子,而姚晟三兄弟年紀不夠、太過青澀,姚清流若死,說姚家是“青黃不接”也不爲過了。
雲傲幽暗深邃的眸子裡暗涌浮動,似積聚了一個世界的錯綜複雜,猶豫片刻後,他大掌一揮:“準!荀義朗身負重傷,你頂了他的職吧!”
“老臣謝主隆恩!”姚清流重重地磕了個響頭,姚俊明淚流滿面,他造的孽,卻要年邁老父來承擔責任,他真是愧對列祖列宗!“皇上,姚家固然有罪,太女殿下也難辭其咎!”
冷煜澤此話一出,所有人包括雲傲在內都怔了怔,雖說桑玥曾是姚鳳蘭的養女,在姚家也住了一年多,但桑玥骨子裡流的是最正統的帝凰血脈,誰敢質疑她?
雲傲的眸光寒涼了幾分:“狀告臣子和狀告太女,意義完全不一樣,冷煜澤,你可想清楚了?要是誣告太女,等待你的只有死罪一條!”
“微臣冒着被殺頭的危險,也要替皇上揪出潛藏的禍端!”冷煜澤終究是不敢把話說得太過刺耳,他本想說“禍國殃民”,但句子在腦海裡繞了一圈,就變成了“禍端”。
雲傲頭痛得很,隱忍着道:“你說。”
“太女殿下舉薦的人有問題!那姚秩,也是胡國細作!微臣相信太女殿下對皇上忠心耿耿,但太女殿下似乎是失察了,居然沒有識破姚秩的真身!”他明白,皇上對桑玥疼到了骨子裡,絕對不會相信桑玥勾結胡國,他的目的,只是讓皇上對桑玥失望而已,最好,質疑她做儲君的能力。
桑玥冷聲道:“冷煜澤,你不要含血噴人,姚秩前線表現得十分良好,傳回京都的捷報中對他時有誇讚,他又怎麼是胡國細作了?就因爲他的母親是胡國人?但你別忘了,他姓姚,入了姚家的族譜,是我大周人!”
冷煜澤神色一肅:“入了族譜,也改變不了他是胡國人的事實!因爲,他的生父是胡國戰神,薛元昊!”
衆人齊齊看向銘嫣,銘嫣咬脣不語,這副樣子,已給了衆人答案。
轟隆隆一聲平地驚雷,所有人都被炸得毛骨悚然!
姚秩……不是姚俊明的兒子,而是姚俊傑的?
人們對於壞事的信任能力往往比對好事的強,銘嫣哪怕是一面之詞,但因涉及了敏感的話題,所有人包括雲傲在內,都不由自主地信了七八分。
姚俊明的一顆心碎得七零八落,秩兒怎麼會是他弟弟的孩子?難道……當年姚俊傑救銘嫣不是因爲見義勇爲,而是真心戀慕她?他們兩個到底揹着他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
雲傲氣得血氣上涌,頭顱裡彷彿有個錐子不停在旋轉,痛得他目庛欲裂。
不管姚俊傑曾經是不是姚家人,如今他是胡國戰將,銘嫣也來自胡國,誰還能說姚秩不是胡國人?
“報——”門口響起了荊統領的稟報聲,雲傲宣了他覲見,赫然又是一封八百里急報,內容是姚秩斬殺了大周副將陸流風,並攜帶陸流風的頭顱回往了胡國,自此榮歸故里!
隨着劇情的推演,一封封恰到好處的急報被送入御書房,這一齣戲,冷煜澤設計得可謂天衣無縫!偏他算準了雲傲當着羣臣的面即便懷疑他的居心也發作不得,畢竟這些證據,都是真實的。這麼一想,桑玥覺得冷煜林的那些手筆簡直太小兒科了。難怪冷煜澤能成爲冷芸最器重的心腹,他確實有兩把刷子。
桑玥絕對不相信姚秩會做出這樣的事,她始終記得那雙琉璃般璀璨的眼眸裡徐徐跳動的青澀和純真,她能感覺到姚秩冰封的心靈已經在一點一點地融化,他忍痛拔掉了身上尖銳的刺,學會了接納,學會了信任,還對她產生了一絲依賴,這些都不是假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當初既然敢栽培姚秩、啓用姚秩,就是看準了他的心性。她篤定,姚秩是被陷害的!
但在事實真相大白之前,雲傲信也好,不信也罷,爲了堵住悠悠衆口,給羣臣和天下百姓一個交代,一定會處罰她。
果不其然,雲傲嘆了口氣,累極了似的,道:“太女雲恬,察人不當,舉薦有誤,自此取消監國之權,罰俸一年!”
取消了監國之權,就意味着她不能代替雲傲理朝,也無法隨心所欲地左右朝堂,這,在衆人眼裡的確是一項大舉措。
但桑玥憂心的不是不能監國了,而是“姚秩”殺的人是陸流風,這簡直是把她和陸家好不容易建立的關係頃刻間蒙了一層寒霜。陸流風雖不是陸家嫡系,但也頗受陸家主的器重,他堂堂參副將死在了“姚秩”這個小蝦兵的手裡,陸家人的面子不會太好過了。
出了御書房,桑玥和冷煜澤同時止住了腳步,冷煜澤笑得春風滿面,只是眉眼仍難掩陰翳:“太女殿下,微臣這盤棋,下得可好?”
寒風捲起桑玥的秀雲墨發,吹得額前的紅寶石華勝輕晃起舞,她笑了笑,眸光便也璀璨瀲灩了:“馬馬虎虎吧,有些破綻,勉強扳回一局而已,要知道,局勢易控,人心難測,冷公子可要步步爲營、招招謹慎啊,別到時輸得一敗塗地,怪我沒有提醒你。”
冷煜澤不以爲然地哈哈一笑,眸子裡的陰翳幾乎要遮蔽了一線日暉:“破綻?你要是尋得出破綻,還會被奪了監國之權?讓我猜猜,接下來太女殿下會率先做什麼呢?保住姚家?穩住陸家?還是拼命地重塑昔日在皇上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桑玥將鬢角的秀髮攏到耳後,從容優雅地笑了:“若我說都不是呢?”
“坐以待斃貌似也不錯。”冷煜澤笑得肩膀都在顫抖,揚袖,對桑玥行了一禮,“微臣告退。”
桑玥,我倒要看看,這回你怎麼翻身?
剛走了兩步,和迎面而來的沐傾城碰了個正着,沐傾城並未拿正眼瞧他,他沐傾城要臣服的人是桑玥,不是隨隨便便的一條瘋狗。
感受到了擦肩而過時沐傾城身上散發出的厭惡和鄙夷,冷煜澤先是被這種天上人間絕無僅有的美豔給弄得怔了怔,爾後稍稍側目,意味深長地看了桑玥和沐傾城一眼,那陰翳裡似藏了一分晦暗難辨的幻色,直叫人毛骨悚然。
午後的陽光懶懶散散,照着白雲朵朵、繁花豔豔,也照着桑玥白皙得毫無血色的臉。
沐傾城探出手,爲桑玥繫好氅衣的絲帶,雲捲雲舒道:“殿下,你這個樣子,太不像傾城印象中的太女了。”
出奇地,桑玥沒有閃躲,她只是放空了目光,不知看向何處,苦澀一笑:“你才認識我幾天,就敢妄斷我的性格了?難道我就該是永遠也打不敗的、雄赳赳氣昂昂的常勝將軍?”
沐傾城愕然,啞口無言。
桑玥不知想到了什麼,脣角忽而一勾,眼底光彩重聚:“不錯,我就是那樣的!”
她的聲音不大,卻力透蒼穹,驚空遏雲,渾身每一處都散發着波瀾壯闊的恢弘,那雙幽若明淵、燦若流波的眼眸,囊括了世間無法追溯的華光,身量纖纖兮,肩挑萬里山河!沐傾城眼底的十里桃花似被揉碎了釀成汁,眸光所到之處如有佳釀淌過,馥雅醇香。
他也跟着揚起了脣角:“殿下已經想好應敵之計了?”
桑玥笑而不答,他又問:“殿下是想慕容拓了麼?”
桑玥眼底的厲芒就在聽到那三個字時化爲了繞指柔:“是啊,想他了,這個時候,特別想他。”
想抱他吻他佔有他。
沐傾城敏銳地捕捉到了桑玥眉宇間一閃而過的嬌柔嫵媚,除卻初次她將他誤認爲是慕容拓時露出過這般旖旎情思,其它時刻她都是冷冰冰的,像不食人間煙火、超脫七情六慾的孤仙。他在心裡默默地提醒了自己一句:勾引她只是個任務……
桑玥給玉如嬌傳遞了消息,讓她去尋找冷香凝,自己則是再次去往華清宮,丟了東西,她總得要點兒補償。
華清宮內,冷香凝正在陪雲傲用午膳,若在以前,冷香凝餓了就自己吃了,今兒卻是耐住飢餓等了雲傲整整一個時辰,當雲傲抵達膳廳時,冷香凝整一副快餓暈的可憐樣子,這把雲傲給心疼的,忙不迭地給她夾菜,只差沒喂進她嘴裡了。
“香凝吃點兒羊肉,暖身子的。”雲傲夾了一片涮羊肉,放入她的碗中。
冷香凝淺淺一笑,夾起來送入雲傲的脣中:“我聽淑妃說,女人吃肉肉吃多了會長胖的,我怕胖了你就不喜歡我了,從現在開始,我多吃青菜。”
雲傲嚼着鮮嫩多汁的羊肉,心裡甜絲絲的,笑容更是暖人心扉:“怎麼會?香凝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冷香凝嬌羞地親了親他的臉,爾後咯咯一笑,用帕子擦了他臉上的油漬。
這樣的香凝,真是太迷人了!跟十八年一模一樣。有那麼一瞬的恍惚,雲傲覺得自己回到了十八年前,亦或是香凝恢復記憶和心智了,他握住冷香凝的手,目光灼灼道:“香凝,你想起我們以前的事了,對不對?”
冷香凝無辜地眨了眨眼:“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呀!”
雲傲的笑了笑,看來香凝還是孩童的心智,不過沒關係,怎樣都好,聰穎的她還是糊塗的她,他都喜歡。
“皇上,太女殿下來了。”多福海在門口輕聲通傳。
儘管雲傲準了桑玥自由出入華清宮,無需通傳,但形勢比人強,華清宮再也不是她可以橫行霸道的天下了,她還是讓多福海走了形式。
雲傲的眉毛擰了擰,脣角泛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喚了桑玥進來。他沒吃,她當然也是餓着的。他指了指一旁的凳子:“一同用膳。”
“好。”語氣裡沒有半分被奪了職權的不悅或失落,只一如既往地從容。從現在起,她得把孝敬滕氏的那一套用在雲傲的身上,畢竟,和“冷香凝”爭寵,難度挺高。
多福海布好餐具,桑玥坐下,冷香凝甜美地笑着,給桑玥夾了她最愛吃的脆筍:“玥兒,多吃些,你都瘦了。”
桑玥面含微笑地吃了,目光柔和地看向冷香凝,餘光卻注意到她的碗裡幾乎沒有葷菜,心裡冷笑,冷香凝是無肉不歡,她卻是偏愛吃青菜,她柔聲道:“我瞧着母后纔是清瘦了些,該多用些滋補的。”
隨後,她給雲傲盛了一碗湯,用勺子去了表面的油,適才遞給雲傲:“兒臣讓父皇失望了,多謝父皇的寬容。”
雲傲憶起了在御書房的事,淡淡地嘆了口氣,但也沒說什麼,接過湯碗,細細喝完。
用完膳後,桑玥開了口:“父皇,兒臣少了監國之職,時間就空餘了許多,兒臣想爲母后分憂,把後宮打理妥當。母后貴爲中宮之主,但一直沒有統領後宮,起先還可以對大家說母后初回宮,需修整一段時日,久了,終究是要招人猜忌的。一國皇后不能有名無實,就讓兒臣替母后盡孝吧,兒臣是母后唯一的孩子,自然能夠代表母后,別人也就不好多說什麼。”
冷香凝的手一握,神色僵了一瞬,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像貓兒一般,懵懵懂懂地道:“那樣子,你會不會很累?”
桑玥溫婉地道:“母后,兒臣累一些不打緊,能讓母后和父皇多一些時間相處,以彌補十八年來的遺憾,兒臣甘之如飴。”
她不怕雲傲不答應,她說的冠冕堂皇,但云傲不會聽不出話外之音,冷香凝心智不夠,不可能真的去打理後宮,他所能信任和依仗的只有她了。好在這個假皇后不能跟她公然撕破臉,否則雲傲立馬就會懷疑她。
雲傲的眸子裡泛起意味深長的波光,深深地看了桑玥一眼,道:“多福海,把鳳印給太女,從即日起,由太女統領後宮,淑妃……”
他頓了頓,“暫時從旁協助吧。”
冷香凝的呼吸一頓,眼底掠過一絲暗光,脣角的笑卻依舊和暖迷人。
呵,監國之權可遠沒有鳳印來得實秤,雲傲尚能理朝,她這監國大多數時候都只走走過場,用處不大。但有了鳳印,這個後宮基本就是她說了算了。自此,假皇后只能更加賣力地取悅雲傲、討好雲傲。
那麼,好戲就要上演了。
冷煜澤,你擬好了開頭,卻永遠猜不中結局。
桑玥一走,冷香凝就躺進了雲傲的懷裡,眸子裡染了一層淚意,哽咽道:“你……你太欺負人了!什麼都讓玥兒做,你……存心不讓玥兒好好陪我!存心要累着玥兒!”
雲傲拍了拍她的肩膀,軟語道:“香凝,玥兒是我們的孩子,將來要繼承我的江山,累是必然的。”
冷香凝吸了吸鼻子:“因爲是我們的孩子,所以纔有資格繼承江山嗎?”
雲傲篤定道:“是,必須我們的孩子。”
“那……”冷香凝的腦海裡閃過一道亮光,但脣瓣動了動,最終沒說,雲傲又道:“香凝,謝謝你,給我生了個好女兒,那麼多孩子裡,屬她最像年輕時候的我。”
冷香凝的軟軟糯糯地道:“你是男子,她是女子,終究不一樣的,我不求我的玥兒繼承什麼江山,我只要她快快樂樂的!”
雲傲幽暗深邃的翦瞳裡劃過一絲流彩,若細細分辨,竟是自豪:“千百男子,也不及她一人。”
冷香凝的右脣角一勾,冷意潸然。
桑玥離開華清宮後,並未回東宮,而是帶着沐傾城出宮去刑部大牢探望了銘嫣,銘嫣是特殊囚犯,被單獨關押在一個刑部後方的一個僻靜院落,桑玥和子歸抵達那兒時,她正躺在木板上午睡。
她倒是樂得清閒!
“銘嫣。”
銘嫣睜開眼,沒有流露出多少詫異之色,坐直了身子:“太女殿下來這污穢骯髒的地方做什麼?”
桑玥牽了牽脣角:“我只想來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
“你要看笑話的話,恕我不奉陪了。”說着,銘嫣倒頭就拉過被子蓋住了身子。
桑玥在木凳上坐下:“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你答也成,不答也成。你故意和姚俊明兩兄弟保持來往,爲的就是有一天能離間他們的關係,是不是?”
銘嫣不語,桑玥不甚在意,接着道:“但,他們兩兄弟的關係比你想象中的要牢固許多,姚俊傑在知曉了你的意圖之後,顧及你腹中的胎兒,沒有拆穿你,而是選擇將你留給了他的哥哥,恰好那時,兩國戰亂,他遠赴沙場,你不愛姚俊明,於是裝作被南宮氏威脅,離開了京都,開始了你的第二項計劃之旅。由此我推斷,你心裡真正愛的……是姚俊傑。”不然,她也不會執意要懷上姚俊傑的孩子了,或許每次和姚俊明行房之後她都喝了避子湯。
銘嫣的眸子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色,桑玥裝作不知,淡笑出聲:“你真是能忍,十六顛沛流離的日子,讓姚秩跟你吃盡苦頭,爲了激發他內心深處的潛能和仇恨,你甚至不惜故意去往鄧鴻凌所在的縣城,當着姚秩的面被鄧鴻凌強暴,你怎麼狠得下心?”
銘嫣終是忍不住辯駁出聲:“你們中原人不是有句話叫‘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姚秩將來要世襲他父親的爵位,要成爲和他父親一樣強大的人,就必須在煉獄裡跌打滾爬,磨出常人所沒有的心性。”
簡直是變態!不過她越激動越是證明她的心裡愧對姚秩。
桑玥鄙夷地瞟了她一眼,用如此殘忍的法子去訓練一個孩童,與訓練一個工具有什麼不同?在她眼裡,可還有夫妻之情、母子天倫?
“你背叛了姚家,讓姚秩如何自處?”
銘嫣的長睫一顫,冷冷地道:“他是胡國人,從此再也不會回大周。”
桑玥眼底的嘲諷和笑意加深:“你錯了,他是大周姚家人,骨子裡流着姚家血,他終有一日會爲了捍衛姚家而跟自己的生父兵戎相見,不是他殺了姚俊傑,就是姚俊傑殺了他,你一生最愛的兩個人相互廝殺,這些,都是你樂見的?”
銘嫣的神色仍是無波無瀾:“他不會,因爲他是胡國人,我們胡國人和你們大周人不同,你們一點兒威逼利誘就可以背信棄義,但我們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國家!”
“這麼說,胡人都是信守承諾的了。”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姚秩臨走時,曾對我說,不管姚家其他人是什麼態度,他會竭力擁護我,他殺的每一個敵人都是奉了我的旨意。我起初有些不信,現在麼……謝謝你讓我寬心,我等他回來。”
銘嫣的面目霎時猙獰成了一片:“有烏蘇女皇看着,你別指望他能逾越國界!”
桑玥幽靜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烏蘇女皇?這麼說,姚秩被帶回胡國帝都了。
出了關押銘嫣的房間,桑玥問向沐傾城:“看清楚了?有幾成把握?”
沐傾城再次環視四周,眸光漸漸凝重:“若傾城說七成,殿下會怎麼辦?”
“換人。”
沐傾城一愣,正色道:“傾城有九成把握。”
桑玥的眸光一冷:“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也必須把那一成不穩定的因素給本宮掐滅了!”
此時,玉如嬌送來消息入宮,桑玥接過一看,脣角的笑意深了幾分:“去南宮府!把人帶上!”
子歸點點頭:“是!”
日暮時分,夕陽的餘暉傾灑大地,照着斗拱飛檐、朱瓦紅牆,淡蒙了一片霞彩,稍染了一分暖意,天際夕陽未落,彎月卻已升空,這日月同輝之景,極爲罕見,直叫人歎爲觀止。
南宮家自從娶了瑜安公主進門後,就處於一種氣氛高度緊張和詭異的狀態,公主小產,對皇上只謊稱身子虛弱所致,皇上苛責了幾句,並未重罰,這個問題好歹算是矇混過關了。但另外一個出現了:花雨失蹤了!
原本他們怕花雨再次衝撞瑜安公主,於是把她關在了僻靜的東院,有專門的僕婦和丫鬟看管,等她生下孩子,再把她交由瑜安公主發落。但就在事發當晚,花雨離奇失蹤,至今下落不明。要知道,她肚子裡還揣着南宮家的子孫,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流落民間啊。
這真是愁壞了南宮夜。
爲了掩人耳目,桑玥叫上了南宮氏,混在她回孃家探親的丫鬟裡,去往了南宮夜的院子,與桑玥隨行的,還有一個關鍵人物。
南宮夜和南宮城見到一身丫鬟打扮的桑玥,雙雙愣住,詫異過後,趕緊給桑玥行了一禮:“微臣參見太女殿下!”
“南宮家主和南宮大人不必多禮。”
姚家出了那樣的事,南宮氏心裡難受,神色也不太好,他們在正廳談事,她便去往了偏廳歇息。
桑玥沒有過多的功夫給他們兜圈子,她給子歸使了個眼色,子歸押了一名丫鬟上前,南宮夜和南宮城定睛一看,又是一驚!
花雨!
桑玥淡淡地看了花雨一眼,可就是這一眼,讓花雨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沒有忘記這些天桑玥是怎麼折磨她的,不打不罵,就是不停地在她熟睡時給她挪窩,每每醒來,要麼是在一堆骨骸之上,要麼是在一池血水之內,要麼是在上百冬眠的蛇窩之中……她以爲,自己下地獄了!自己失血過多了!自己變成蛇妖了!
……
總之,她每天最害怕的事就是睡覺和醒來,但偏偏孕婦嗜睡,她又控制不住……快瘋了!再多呆一天,她就真的要瘋了!
南宮夜恭敬地問向桑玥:“太女殿下,花雨怎麼會跟你在一起?”
桑玥雲淡風輕道:“花雨,還是你來說吧。”
“是!”花雨撲通跪在了地上,泫然欲泣道:“南宮家主,南宮大人,其實……其實我肚子裡懷的,不是南宮寧的孩子!”
南宮夜勃然變色:“啊?那你……”
花雨面露痛色:“都是三皇子的主意,他讓我在南宮寧和瑜安公主成親當晚跑去鬧事,刺死公主腹中的胎兒!就是他帶我入府的,也是他給了我侍女的衣服,不然我沒有帖子,怎麼也混不進來的呀!”
這個問題南宮夜不是沒有懷疑過,但當時花雨一口咬定說她是混在別的賓客隊伍中溜進來的,至於侍女的服侍,則是她自己偷的,他又查不出證據,索性就信了。
“不僅如此,我接近南宮寧也是三皇子授意的,三皇子究竟要做什麼我不清楚,我是孤女,生活貧苦,他給我大量金銀財寶,我就替他效命了!他原本答應我,會在我生產之前找個機會把我救出南宮府,誰料……誰料我刺傷了公主當晚,他就趁着府裡熱鬧的空擋,派人摸進關押我的院子,要殺人滅口!”
講到這裡,花雨已泣不成聲,事實上,這一段她絲毫沒有撒謊,她所做的每一步都是雲笙教的。只是生死關頭,她被桑玥的人救走了。
桑玥微嘆:“我聽聞瑜安的噩耗之後,當時就心生疑惑,便派了子歸去探探花雨的口風,陰差陽錯之下居然碰到有人暗殺花雨,子歸就將她帶離了南宮府。”
南宮夜和南宮城互視了一眼,心下了然,怕是南宮氏把喜房裡的慘劇告訴了太女殿下,太女殿下才存了一分謹慎的心思,亦或是,太女殿下早就知曉三皇子的爲人而保持了一分警惕。太女殿下若公然說三皇子是個歹毒之人,他們或許要懷疑太女殿下的用意,但太女殿下避重就輕,只單純地陳述事實,這給了他們無限遐思的空間。他們似乎隱約明白了三皇子的企圖,就是刻意製造一個天大的把柄,好成功地控制南宮家。若真如此,他爲權勢地位,不惜算計自己的親妹妹,這樣的人,還有什麼仁義道德可言?跟着他,又有什麼錦繡前程?說實在的,如果可以,他們南宮家不想投靠任何皇室成員,包括三皇子和太女殿下。
桑玥知道南宮夜和南宮城的糾結,她神色淡淡地道:“你們放心吧,我不會拿這件事大做文章,也沒想過利用它來要挾你們,我不缺盟友,只是不願多一個敵人,井水不犯河水,如此便是最好。當然,如果你們執意要爲雲笙出生入死,我也只能勉爲其難地肅清亂黨了。”
她不怕南宮夜去查證花雨話中的真假,事實上,她巴不得南宮夜去查,他越查就會知道越多雲笙的劣跡,這麼些天,她已將雲笙的底刨了個遍,一樁樁一件件全部系在以花雨爲源頭的這條線索上,查完之後,她保證南宮家會恨慘了雲笙!她可是記得,再過幾日,南宮雪就要嫁入姚家了。
這次的婚宴,不僅有云笙,還多了個冷煜澤,一定會妙趣橫生的!
回到東宮時,已華燈初上。一天之內,經歷那麼多變故,又東奔西走做謀劃,說不累是假的,此時的桑玥,腿就像灌了鉛似的,每挪動一步都沉重澀痛。
奇怪的是,今兒都走到寢殿門口了,還不見蓮珠笑臉嘻嘻地迎出來,以往,蓮珠可都是在廊下翹首以待,生怕錯過了迎接她的時辰。
疑惑歸疑惑,她不甚在意這些虛禮,踱步走入內殿,一跨入門檻,就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酥油香味兒,全身的感官就在這一刻被喚醒了,她頓時飢腸轆轆,加快了步子朝裡走去。
紫檀木桌上,擺着精緻的菜餚,分量都不多,色澤形狀卻是極好,一看就叫人大快朵頤。
邊兒上放着兩副碗筷,一壺清酒,兩個酒杯……
兩個……
桑玥心中一喜:“慕容拓!”
繞過屏風出來的是蓮珠,她瞪大了眸子:“曦王殿下回來了麼?”
桑玥指了指桌上的碗筷:“爲什麼是兩副?”
蓮珠撓撓頭,咧脣一笑:“剛剛皇上來了口諭,說過來用晚膳。”
“這樣啊,你退下吧。”桑玥的心遽然一空,失落像六月洪水,瞬間淹沒了她。蓮珠退下,屋子裡再無第二個人,她卸下強勢的僞裝,單手支着額頭,闔上眸子,幽幽一嘆,如一滴晶瑩的露珠跌入了平靜無波的湖面,盪開了層層叫做“憂鬱”的漣漪。
慕容拓,你在哪裡?
“沒有我就吃不下飯了麼?”
桑玥的身子猛烈一顫,不可置信地回過頭,自光影交錯處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兒,數日不見,他的雙頰清瘦了些,眉眼又成熟了些,模樣……更俊美了些。
“慕容拓。”她起身,撲進了他的懷裡,感受到那熟悉的體溫和心跳時,她才確定他是真的回來了。再沒比此刻更讓她動容的事了,一天的陰霾和勞累霎時一掃而空,她的心滿滿的,全是幸福的意味。
慕容拓緊緊地擁着她,親吻着她的額頭,輕聲道:“你受苦了。”一回來就聽說了御書房的事,他的心,疼死了!
“嗯。”這一次,她沒有像以往那般故作堅強,而是撒了撒嬌,“安慰我,不然我哭給你看。”
“勝利一定是我們的,你相信我。”慕容拓寵溺一笑,掬起她的臉,低頭吻住她溫軟的脣瓣,脣舌交纏了許久,直到二人都有些微喘,他才戀戀不捨地鬆開已被吻得嬌豔欲滴的紅脣,胸有成竹道:“我查出華清宮那位的身份了。”
桑玥擡眸,定定地望着他,雙手捧住他如玉風華的臉:“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