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聖旨

8、聖旨

連綿起伏的宮殿如一座座丘陵,匍匐沉睡在上京這片顯赫富貴的土地上。皇城禁宮坐北朝南,共有九道宮門。南面正中是丹鳳門,這道正門如天塹般隔開了天家與世人接觸,丹鳳門長街二十里,在普通百姓眼中,大概如天上銀河一般遙不可及。

丹鳳門以北就是禁宮,分爲前朝後宮。沿着南北中軸線一路數去,分別是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蓬萊殿、玄武殿,軸線兩側還散落着其餘宮殿和花園御池。此時此刻,東晉開國以來最年輕有爲的帝王剛剛結束朝議,從宣政殿出來,回到紫宸殿接見下臣。

在紫宸殿門口,幾年纔回一次家的左虓以外臣之禮拜見晉皇,他雖是定遠侯府世子,但做了鄰國的駙馬就無法繼承爵位,已經算是徹徹底底的楚國人了。晉皇名諱衛昇,表字東瀾,他淡淡揚手:“平身。進來說話。”

殿裡的侍從都被遣了出來,衛昇留下左虓單獨說話。

等旁人一走,左虓剛纔的謙恭樣蕩然無存,笑嘻嘻上去捶了衛昇肩頭一拳:“表哥你這皇帝當得還挺氣派嘛。”

衛昇卸下頭上的十二旒冠冕,坐下喝了口茶潤嗓子,幽幽道:“朕是勞碌命,不像你當個閒散駙馬到處吃喝玩樂,才叫人羨慕。”

左虓笑哈哈的:“我每天都圍着媳婦兒女打轉,沒出息得很,哪兒比得上一國之君指點江山揮斥方遒。”

衛昇微微笑着,問起他近況來:“聽說公主給你添的一對麟兒已經滿週歲了,這次帶過來了嗎?”

“沒呢,只帶了團圓,那倆小傢伙伺候起來忒麻煩,再說他倆的女皇姥姥又捨不得,乾脆扔宮裡得了,我還撿個輕鬆。我說表哥,反正我是不愁沒人後繼香火,倒是你宮裡妃嬪也不少,怎麼也不見給你添個小公主小皇子什麼的?當皇帝開枝散葉最重要你知道吧?”

衛昇低頭又要喝茶,卻見茶碗空了,索性把杯子擱下:“朕知道。”

“那你可要加把勁了,不然太后娘娘一準念得你耳根子長繭。”左虓賊眉鼠眼地湊過來,“是不是美人太多你應付不過來呀?表哥,這事兒就像種樹,你每天認認真真對着一棵樹施肥澆水,總比侍弄一園子樹好。雨露有限,難免心有餘而力不足嘛……”

衛昇斜斜挑起眼角,慢條斯理開口:“原來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表弟你大概力氣很足?要不朕賞你幾個美人帶回去?”

左虓面色陡變連連擺手:“不不不!是我不足是我不足……表哥我開玩笑的,您千萬別給我塞女人,不然公主還不罰我跟熊睡一塊兒啊?您行行好放我一馬,我求您了表哥!陛下!”

看夠了左虓撒賴耍混,衛昇才放過他,輕描淡寫道:“罷了,朕想想還是不妥,不送美人了。”

左虓急忙感恩戴德下跪:“臣弟謝過陛——”

“公主遠道而來朕也沒有什麼好禮相送,所以叫人挑了十個相貌端正身體康健的侍從,已經送到府上去了。你回去請公主笑納。”

……

“衛東瀾!我回頭再跟你算這筆賬!”

轟一聲,紫宸殿外的宮人看見殿門被左虓踹開,幹什麼都不急不慌的駙馬狂奔出來直向宮門,連扇子丟了都不知道。

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安盛隨後入殿,看見衛昇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看摺子,脣邊笑意斐然。安盛默默上去更換茶盞,聽到衛昇忽然問他。

“安盛,北平王最近身體如何?”

“回陛下,聽說老王爺年前染了風寒還沒怎麼好,老是咳嗽。府裡幾房公子正暗中較着勁呢,都想趕在老王爺死前坐上世子的位置。”

“是了,嫡出的世子早夭,北平王也沒再立。”衛昇想起了這樁舊事,放下手裡的摺子,突然又問:“楚國送來的那位,還住着?”

安盛不知晉皇爲何關心起和親的郡主來了,便老實答道:“那日您宴飲回宮之後,就吩咐趙剛大人去盯着侯府,趙剛大人剛纔還來訊,說一切如常。陛下,可是要擬旨賜婚了?”

衛昇從小就是這個安盛在伺候,安盛對他的心思總能揣摩幾分,說完已經主動上前磨墨。

“居然不逃?當真有幾分意思。”

衛昇又笑了笑,在鋪好的絹帛上寫下一道旨意拿給安盛:“去,到侯府傳個旨。”

左虓進門以後翻了個遍也沒找着衛昇口中所說的貌美侍從,頓時反應過來被耍了,正咬牙切齒說進宮找表哥算賬,卻見安盛總管來了,還帶着聖旨。

兩人一同去了筠芝齋,正好撞見孟棋楠“欺男霸女”。安盛總管一副又捱了一刀的表情:“哎喲這位怎麼是這樣兒呢?真真是看不下去了……”

左虓見慣不怪:“她隔三差五就會發一次花癡病,沒什麼,橫豎傷不了人,頂多就被摸兩把。”

安盛捂胸,蘭花指都翹起來了:“這位該不會對小的有興趣吧?”

左虓沒好意思接話。安總管你哪兒來的自信?

孟棋楠成功從青碧那裡搶回藥包,扯着嗓子喊人:“紅絳快來快來!把這些個給我收起來,不許別人碰,尤其是青碧。少一個我唯你是問!”紅絳聽見召喚急匆匆跑出來,接了藥包摟進懷裡,轉眼就看到門口目瞪口呆的左虓和安盛。

“郡主,駙馬爺來了。”

不出所料,這確實是一道賜婚聖旨,不過又和大家想的不一樣,聖旨裡說讓孟棋楠三日後上鼓樓拋繡球招親。

“陛下的意思是讓郡主自己選個喜歡的夫婿,只要是咱晉人就可以了。到時候您只需往鼓樓上一站,底下的年輕小夥啊俊俏書生啊都由您自己瞧,看見中意的就把繡球拋給他。反正最後誰拿到繡球誰就是您的郡馬。”安盛一通解釋。

孟棋楠一愣一愣的:“我要是看上了人,直接把繡球送他行不行?”

安盛賠笑道:“那可不成。繡球招親,要的就是您這麼一拋,底下人那麼一搶纔有看頭呢,再說這是陛下的意思,咱們可做不了主。郡主,三日後小的來接您?”

皇帝的意思再明確不過,旁人也無反駁的可能。安盛走後,孟棋楠還握着聖旨發呆。

紅絳高興地跳起來:“太好了太好了,這下不用擔驚受怕了,郡主您可以挑個自己喜歡的男子。”

青碧倒顯得沒那麼高興,皺着眉一語中的:“若真是個才貌雙全的公子,家中無妻無妾的倒好,就怕……”

紅絳問:“就怕什麼?”

“就怕是個下三流的地痞無賴,賭鬼惡棍,甚至是渾身長瘡的臭乞丐。”孟棋楠把青碧不敢說的半截話說了出來,“聖旨已下,到時候不想從也得從。”

紅絳被嚇到了:“那怎麼辦!要不讓公主去說情,求晉皇陛下收回成命,郡主您是她表妹,她不會見死不救的。”

“唉,天子一言九鼎,哪能說改就改。再說這白紙黑字的,更不可能出爾反爾了。”孟棋楠把聖旨一拋,絹帛灑灑落在窗邊,她衝倆丫頭招手,“也不是全無辦法,你們過來。”

這三日孟棋楠足不出戶,倒是青碧時不時出門,胡亂採買些東西回來。主僕躲在筠芝齋也不知在密謀什麼。

孟棋楠沒有逃婚。其實不是她不敢,而是她壓根沒想過“逃”這個字。天涯海角說得好聽,但也別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肉身郡主這種身份無論逃到哪裡都沒有容身之處,世上再沒人比曾是君王的孟棋楠更懂得這個道理。況且,她上輩子當皇帝這輩子當郡主,天生的富貴享福命,如果出逃之後靠什麼過活?扒拉兩箱嫁妝帶走雖然能值不少錢,過尋常的富裕生活是夠了,但要過九五之尊的奢侈生活就是九牛一毛、杯水車薪。孟棋楠想得十分明白,自己就是坐享其成的料,隱姓埋名不適合她,吃苦耐勞也不適合她,她就適合四個字——驕奢淫逸。

所以,孟棋楠乾脆就不逃了,大大方方收了這道聖旨。不就是招親麼,寡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非招個身高八尺丰神俊朗家財萬貫久居高位的男人給你們瞧瞧!

三日之後,安盛來接孟棋楠出府,送她到了招親的鐘鼓樓之上。孟棋楠在轎中就聽見外間鬧哄哄的,還有腥羶血液的味道鑽進轎子裡。等到下轎一看,饒是沒心沒肺如她也禁不住暈過去。

上京那麼多鼓樓不去,偏偏選了最靠近瓦市屠場的這個,周圍看熱鬧的全是打着赤膊膀大腰圓的殺豬屠夫!

天殺的晉皇,下旨的混蛋,你太陰險了!

安盛一貫笑臉迎人:“郡主請上樓。”

孟棋楠在心裡早已把這個爲虎作倀的傢伙千刀萬剮數遍,表面上從容溫婉:“嗯。”

上去之後只見一切都已打點妥當,精美華麗的繡球擺在花盤裡,就等着從上往下扔了。孟棋楠拿起繡球掂了掂,發現筐骨都是用金絲編的,融成金錠起碼三斤重。

孃的,他們是怕沒人來搶還是怎麼着?臭皇帝你金子多也用不着這麼燒吧?!

孟棋楠又在肚裡把皇帝凌遲一通,接着笑盈盈對安盛說:“安總管,我有個不情之請。”

“郡主真是折煞小人,您有什麼要求儘管吩咐。”

孟棋楠略微蹙眉,神態楚楚可憐,她擰着衣袖嬌羞道:“今日招親關乎我的終身大事,放在哪個女子身上不重視?所以我連着幾天沒睡,親手做了一個繡球,想把它送給我的如意郎君。”說罷紅絳拿了個繡球出來,竹篾編織外罩絲繡,比金繡球多了些精緻秀麗。

安盛看了一番,沒發現什麼貓膩,只聞到很濃烈的香粉氣味。他只道這是女兒家慣用的把戲,而且晉皇也沒說不能用自己的繡球,於是就允了孟棋楠。

“多謝安總管。”

孟棋楠柔柔道謝,捧起繡球走到鼓樓邊上,底下圍觀的平民百姓頓時沸騰起來。

“出來了出來了!看見郡主沒?看見沒?”

“模模糊糊看不清臉,光瞧那一身穿金戴玉的,就曉得肯定是個美人兒。”

“大爺我今天豁出去了,一定要搶到繡球!”

“李老三你做夢吧你!你家母老虎不咬死你?”

“哈哈哈……”

此地沒有王孫貴胄,沒有高官將相,甚至沒有書生秀才,瓦市裡的都是一羣粗人,不曾聽說過鄰國朝堂那場政變,也不知道千里迢迢而來的郡主是個有名無實的傀儡。他們只是聽到這樣的名號,便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

孟棋楠舉着繡球走來走去,幾番欲扔不扔,吊足了衆人胃口。

“表哥,大早上把我拉來就是爲看這?真無聊……”

人羣之外,左虓站在屋檐下,哈欠連天地抱怨。他身邊站着衛昇,衛昇身穿月白便服,腰繫鵝黃錦帶,全身並無多餘飾物,素衣莞爾更顯得俊朗無儔。

衛昇興味盎然地望着眼前嘶喊推搡的人們:“朕只是很好奇,什麼樣的男人三生有幸,能夠娶到這位不同尋常的郡主。”

作者有話要說:宮殿結構借用唐代大明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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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繡球丟給誰好呢?@梅蘭竹菊松柏楊柳@各位美男帥鍋*#¥%&

小酒:→→@表叔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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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叔公: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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