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扶桑

11、扶桑

清豔衣沾雲表露,幽香時過轍中塵。

這兩句詩就那麼毫無徵兆地跳進孟棋楠腦海裡,扶桑妖不媚人,她呆呆望着人如其名的蘇扶桑,道:“聞道佛桑僅有根,可憐仙碟紛無影。你怎麼取了這名字?”

蘇扶桑放她落地,漂亮的鳳眼微微彎起:“難道不是救死扶傷的扶傷?”

孟棋楠瞪大眼反問:“難道是?!”

蘇扶桑淺淺一笑:“不是。姑娘,請問楚國郡主在嗎?”

足不出戶也能有美男送上門,不枉寡人忍飢挨餓餐風飲露飽受折磨,終於苦盡甘來了!

孟棋楠立即手捂胸口身子一軟,直直往他懷裡倒去:“我就是……”

“郡主您怎麼了?”蘇扶桑趕緊摟住她,把她扶到一旁竹椅躺下。

孟棋楠“虛弱”地說:“老毛病了,經常胸口悶得難受,緩過勁兒來就好。”她“費力”擡手搭上胸口,揉了幾下手腕就軟軟耷了下來,“想揉揉也沒力氣,渾身乏得很……”口氣委屈極了。

“讓微臣來吧。”

好心的醫者總是見不得旁人受病痛折磨,蘇扶桑見狀按住孟棋楠心口的膻中穴,問:“是否這裡窒悶?”

他的手乾淨修長,手背肌膚白皙且薄,甚至能清楚窺見膚下青色的血管脈絡。孟棋楠嬌媚嫵人慾說還休:“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不止那一個地方難受,整個胸口都不舒服。”

花兒一般的蘇大夫,不用憐惜寡人,兩根指頭戳戳不管用,整隻手都按過來就是了嘛!

蘇扶桑凝眉,神色肅重:“胸口疼的毛病可大可小,還是讓微臣先爲您把一把脈。”他收回漂亮的手,轉過身去撿起藥箱,從裡面找出脈枕。

孟棋楠主動把袖口挽得老高,恨不得直接撩到肩頭。蘇扶桑見狀含笑,伸手把她的袖子放了下來:“當心着涼。”說罷他從懷裡抖出一張絲帕,輕輕搭在孟棋楠腕上,這才謹慎落下手指。

隔着絲帕的指尖送來溫暖熱度,孟棋楠心跳加快,她撓了撓心口,問道:“蘇太醫,你墊着這麼厚一塊帕子,能把得清脈麼?”

蘇扶桑凝神聽脈,聞言淺淺一笑:“郡主信不過微臣的醫術嗎?”

孟棋楠連忙否認:“不是不是!”

寡人只是想被你摸一摸手,又或者摸一摸你的手而已啊,花兒一般的蘇公子!

“那必是我國織工繡娘手藝粗糙,所織絲帕不能入郡主的眼。”

孟棋楠低眉看向幾近透明的薄薄絲帕,頓時臉頰一臊,結舌道:“不、不是……”

長得漂亮脾性溫和說話風趣還會看病,寡人真是愛死這朵佛桑花了!

“郡主的脈相和緩有力,身子並無大礙。如果總是覺得胸悶,可能是受心緒影響,您應當放寬心,以往不好的事都過去了,不要再費思惦記。”蘇扶桑診完脈,又開了一個藥方。“這是降火清肺的調養方子,郡主可以先吃着看,過幾日微臣再來複診。”

言畢蘇扶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孟棋楠一急,趕緊道:“蘇公子你別忙走,留下來吃頓便飯!你給我看病我還沒謝你呢!”

蘇扶桑恭敬作揖:“多謝郡主美意。只是在下還要去善堂看幾個病患,就不打擾郡主清靜了,告辭。”

藥箱哐當,蘇扶桑如來時一樣靜悄悄地又走了。孟棋楠一下倒在竹椅上,仰着頭天旋地轉。

寡人這回真的病了。

蘇扶桑果真信守諾言,過兩天又來了,照例把脈開方子,孟棋楠每每留他他都微笑婉拒,只說還有病人要看。如是幾次下來,孟棋楠總是見得到人摸不到手,幾乎都快失去耐性了。

“青碧,蘇公子怎麼還沒有來啊?”

又到了蘇扶桑前來問脈的日子,孟棋楠一大早起來就梳妝打扮,這具肉身相貌不妖嬈,鎮不住那些桃紅緋色的衣裳,所以她只穿淡色。月白交領佛桑花刺繡長襖,雪青色馬面綢裙,湖藍竹葉軟紗披帛,倒是襯出她幾分溫婉清麗的氣質。

青碧爲她梳頭挽發,一支紅珊瑚佛手簪斜斜入髻:“郡主,這支好不好?”

“隨便了。”

孟棋楠心不在焉的,對簪子配不配沒在意,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瞟着外頭院門,“蘇公子怎麼還不來啊?紅絳做的玫瑰糕都涼了。”

青碧抿笑:“不礙事,涼了拿回去蒸一蒸。”

孟棋楠瞪她一眼:“那怎麼行!不能怠慢蘇公子,你快去讓紅絳再做一盤。”

紅絳在小廚房吃着冰涼的玫瑰糕,腮幫子高鼓嚶嚶嗚嗚:“蘇太醫您快來吧,撐死奴婢了,嗚嗚……”

日過正午漸漸西斜,玫瑰糕涼了一盤又一盤,蘇扶桑還是沒影。

孟棋楠坐不住了,跑到院子門口翹首以盼:“怎麼還不來啊……”

紅絳剛端來熱騰騰的玫瑰糕,一聽她這麼說嘴角又癟了下去,委屈得快哭了:“青碧姐,我實在吃不下去了,嚶嚶。”

青碧安慰了紅絳兩句,走上去對孟棋楠說:“郡主回屋罷,也許蘇太醫今日有事耽誤了,明天他一定會來的。”

孟棋楠嘴脣撅起老高:“萬一明天也不來怎麼辦?我今天就要見他,就要見!”

她打定主意就沒人能改,一轉身叉着腰指揮道:“紅絳你把玫瑰糕裝上,青碧你去打聽蘇公子說的善堂在哪裡。他不來看我,換我去看他也是一樣的,反正今天一定得見着!”

她們前腳出了侯府大門,後腳就有人回禁宮稟告了衛昇。

衛昇午後小憩剛起來,聽到趙剛來說不禁彎起了眼:“哦?是往蘇家善堂去了?”

趙剛答:“是,手裡還提着食盒,約莫是給蘇太醫送吃的,屬下遠遠聞着像玫瑰的香味。”

“爲君洗手做羹湯,她倒是肯下功夫。安盛,給朕拿套便服。”衛昇說話聲調有些尖,似乎透着股酸味兒。

安盛過來伺候更衣,趁着這功夫問:“皇上,今兒晚上您去哪位娘娘的宮裡?今兒是十五,太后剛纔派流芳姑姑送來了一盅補湯,看您正睡着就沒有打擾……”

衛昇愉悅的心情被沖淡了幾分,他皺着眉道:“晚上回來再說,現在朕有事要出宮一趟。”說完他一甩袍子就走,趙剛也急忙跟了上去。

安盛趕緊伏跪在地上:“恭送皇上——哎喲,那湯怎麼辦呀皇上!”

“賞你了!”衛昇頭也不回。

安盛捧起湯盅,打開一看裡面濃濃的全是鹿茸海馬羊腎,估計喝一口下去滿身的血會熱得噴出來。

他苦着臉哀哀慼戚:“小的是捱過一刀的人,喝了這些有什麼用?皇上您就愛拿小的出氣……”

上京一年四季繁華熱鬧,這段時令又正好是出門踏青的日子。外間熙熙攘攘,男男女女衣香麗影,看得人眼花繚亂。青碧在前頭帶路,孟棋楠大步朗朗地走着,只有紅絳一副膽小的樣子,跟在最後畏畏縮縮的,生怕迷了路走丟。

“郡主……”紅絳怯怯扯住孟棋楠的袖子,“別人怎麼……好像都在盯着我們看?”

不說不覺得,一說孟棋楠還真覺得是這樣。她環視四周一圈,頓時發覺了此中緣故:楚國是女人當皇帝,所以女子地位不低,她們並不一味相夫教子,而是時常出門走動、交友遊玩,朝中甚至還有女官,在孟棋楠治國的時候,女官人數更是大大增加,所以她從不覺得女人出門逛遊有什麼不對。但現在這裡是晉國,晉國是男權統治下的地方,這裡女人的地位跟楚國是不能比的,雖然說不上受壓迫受奴役,但也說不上受重視。平民女子可以出來隨意行走,抑或做些小買賣,但官家小姐和貴婦人從不輕易拋頭露面,出行都要用冪籬遮臉。

孟棋楠這身打扮一看就是未出閣的世家小姐,又有兩個丫鬟跟着,怎麼說也得坐個馬車乘個轎子什麼的,可她偏偏不遮不擋落落大方地走在路上,當然引人矚目了。

“看什麼看!這張臉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我以前的模樣你們是沒見着,不然還不驚掉你們的眼珠子!哼……”

孟棋楠對周遭路人的行徑極爲不屑,隨手從挑擔貨郎的籮筐裡撿走把扇子,拿起來遮住半張臉:“真是麻煩!如果我當皇帝就下旨廢了那些囉嗦禮教,而且肯定比表叔公當得好!”

想起衛昇她就一肚子無名火,扇着扇子走得飛快。

賣扇子的貨郎追着喊:“姑娘扇子還沒給錢——”

青碧折身回去付錢,孟棋楠還埋着頭往前衝,差點撞進前面雪青色長衫男人的懷裡。

“借過。”

孟棋楠趕着去見蘇扶桑,對於眼前這位身材不錯的男子竟也視而不見,耷拉着腦袋連眼皮也沒擡一下。

對面男子穩穩站着,一開口就是戲謔的語氣:“愛妃如此投懷送抱,朕真是受寵若驚啊。”

這這這……這聲音?

孟棋楠猛然擡頭,眼珠子都快迸出來:“表叔公?!”

衛昇伸手抽掉她的扇子,邊扇邊笑:“方纔朕好像聽到有人說如果她做這個皇帝……愛妃是想把朕取而代之嗎?”

“表叔公您聽錯了,年紀大了耳背是常有的事。”孟棋楠踮起腳搶回扇子,拋給他一個威脅意味十足的媚眼,“您是長輩,別老愛妃愛妃的喊我,亂了輩分不好。”

“反正是遠親,沒關係。”衛昇笑意不減,眨眨眼問她:“你不在府裡好好呆着,出來亂跑什麼?”

孟棋楠翻他個白眼,理直氣壯:“我來找大夫看病!你趕緊走遠些,免得我把病傳給你!”

衛昇饒有興味:“得病了還能生龍活虎出來走動,說話也中氣十足,到底是什麼病這麼古怪?愛妃說來聽聽。”

“我……”孟棋楠噙着狡黠,得意揚眉挑釁,“相思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