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入V三章

重華殿

薛貴妃的寢宮位於御花園的西側,離皇上處理政務的承乾宮雖不是最接近,確是個假山嶙峋,濃蔭翠華的好地方。五月時節,鳳城已有些暑熱,可邁入重華殿卻感覺到幾分涼爽之意,御花園中牡丹花一路延伸至此,宛如花海身側。

身穿是淡紫色宮裝,寬大裙幅逶迤身後,顯得端莊華貴,美眸顧盼如若流風,紅脣間漾着舒心的淺笑。

“菡嫣見過貴妃娘娘。”霍菡嫣俯身,不解薛貴妃今日邀自己進宮究竟所爲何事。

薛貴妃脣角一抹勾起淺笑,“郡主既來了,便請坐。”待她坐下後,便對一旁隨侍的宮女淡然吩咐道:“子瀅,上茶。”

見宮女離去,霍菡嫣的眼神纔不經意的掠過桌案上,現下正冒着熱氣的茶壺。“……”這是何意?自己似乎未曾得罪過薛貴妃。

薛貴妃也似乎並未察覺霍菡嫣的神色,手執紈扇象徵性的扇着涼,顯得優雅無比。“郡主自慈和庵歸來,本宮早該邀郡主一聚,怎嘆最近宮裡事多,抽不開身。聽聞昨夜霍王府遭戎國刺客襲擊,不知世子的傷勢可好?”

“不敢有勞娘娘惦記,兄長並無大礙。”霍菡嫣聞言頷首。

名喚子瀅的宮女端着托盤,將一杯白玉茶杯放置在霍菡嫣面前,恭敬俯身。“郡主請用。”

霍菡嫣看着貴妃略顯深意的笑容,不解的端起茶杯,剛觸到杯麪便嗅到了熟悉的香味,這是她最喜歡的,望君含仙……輕啄一口,絲絲甜味便從茶水中溢出,沁人心脾,不禁微怔。這乃望君山雪頂極寒之地纔有生長的極品,並非人力可以栽植出來。

“每年初春時節,少宸總會給本宮捎上一些上好的望君含仙。”薛貴妃示意宮人,從石桌上的茶壺中倒出一杯,擺在自己跟前。

霍菡嫣低眉迴應,面色平靜。“那是侯爺有心。”

“可衆人皆知,本宮獨愛天池甘露。”薛貴妃在她面上看不出端倪,目光微凝端起桌面的上茶杯。茶杯裡盪漾着一層乳白,正是天池甘露。她眸光卻饒有深意,口吻卻是不在意的感嘆,“年年收羅上等的望君含仙,卻不敢送去它該去的地界,便只好將本宮這兒當做存貨鋪子了。”

霍菡嫣不着痕跡的放下手中的茶杯,心中微蕩,不知如何迴應,而薛貴妃則是看着茶杯中冒出的輕煙,似乎陷入了往昔,默默唸叨。

“本宮進宮之時,少宸不過才七歲,母親早逝,父親……呵~~也不大管他,只是在金銀上滿足他,性情上縱着他。皇上因爲父親和本宮的緣故,也對他寵愛有家,不但親封他爲寧遠侯,更賜他長街縱馬,以至於他的性子越來越猖狂,本宮雖有心管束,卻力有未逮……”

霍菡嫣脣邊不禁彎起,眼前似乎又出現那個小霸王般的薛少宸。

“……直到有一日進宮,他的臉上竟然出現紅色的鞭痕,滿身戾氣一副要向誰報仇的模樣。本宮既是心疼又是擔心,他的性子如此下去定是要吃虧的。”

鞭痕……莫非便是自己十歲那年打的?記得那年生辰,大哥送給她一條鑲着珠子的細鞭子,自己開心得不得了,正在放在身上。和侍女去長街遊玩的時候,看見在長街上張狂地揚起馬鞭,抽打買菜老婦的薛少宸,立即氣急。揮着鞭子就往他臉上抽下去,他受了驚嚇從馬下滾下來,自己還嘲笑了他一番。‘也讓你嚐嚐被鞭子抽的滋味!’

“……魏國公的獨子,又是侯爺之尊。鳳城之中巴結他的人不勝枚舉,漸漸的他慢慢長大,也結交了些京城中的紈絝子弟,開始流連風月之所。本宮怕他年紀小小便虧空了身子,便做主給他配了兩名侍妾……”

聽到此處,霍菡嫣不禁眉目微皺,右手滿滿合攏。卻並未打薛貴妃的‘自言自語’,因爲她明白薛貴妃是專程說給她聽的。

“過了一陣,本宮宣那兩人進宮,詢問情況。得知少宸竟然從未進過她們的房門,並且回府之後會看着不知名的地方,傻傻的笑出聲。呵呵……本宮當時還以爲是勾欄裡面的青樓女子將他勾住了魂,着人查探,卻發現每當他出現傻笑的情形,都並非是去了勾欄之所,便將他喚進宮來,試探性的問他:‘可是有了喜歡的姑娘了?’”

薛貴妃的眼眸盯着有些窘迫的霍菡嫣,着子瀅再將茶水續上,問道:“郡主可知他怎麼說?”

“菡嫣不知。”霍菡嫣微怔之後,壓下心中泛起的陣陣波瀾和濃濃的酸澀,眉目輕揚。

好在薛貴妃也並非真的要從她口中,問出答案。只是看着茶水的縷縷輕煙,想着自己的傻弟弟當年的模樣,不禁輕笑出聲,繼續說着:“他彆扭且帶着火氣的說:‘她那麼兇!誰喜歡她了?!’”

自己明明只是問他是否有了心上人,他卻急匆匆的否認,不是她!呵呵,那番答覆,用火氣掩蓋羞澀的模樣,說沒有心上人,誰信啊~“那年他才十五歲,距離今日已是八年光景。當年的紈絝侯爺,如今已經變成威武的邊關將帥。”

“……”霍菡嫣眼圈微紅,撇開眼眸,一滴清淚便無聲無息的掉落於地。

薛貴妃看此情形,脣角彎起幅度。“說到霍王世子,本宮便想到幼弟,話便多了些,郡主可別放在心上。”

察覺到自己此時開口,嗓音必定是沙啞的,便靜默着不吭聲。

“郡主爲國祈福耽擱了兩年有餘,已過了女子最美之年華。”薛貴妃淡淡開口,試探性的問道:“如今賢王早已娶了王妃,並且嬌兒在側,不知郡主對今後如何打算?”

霍菡嫣豈會不明貴妃的意思,只是……“兩年齋戒,早已心如止水,菡嫣此生無心婚配。”

“這恐怕不妥,前些日子本宮還聽太后對皇上唸叨,要替郡主物色出衆的郡馬爺。可惜本宮那弟弟,無論皇上如何宣召也不肯回帝都,非說什麼……若不雪墨城之恥,不奪取黎川等九座城池便絕不回返。不然本宮覺得他與郡主十分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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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菡嫣心不在焉的看着母妃,眉開眼笑的將琳琅閣送來的首飾和鳳尾樓的衣衫,放在阮綺羅身上不停的比着,並喃喃自語的說道:“還是這個好看些。”說完轉身看着自家女兒竟然在發愣,立刻放下料子,假意嗔怪道:“讓你來是替綺羅選料子和花紋,你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綺羅姐姐這麼漂亮,無論穿什麼,戴什麼都好看。”霍菡嫣笑看着綺羅姐姐微紅的臉頰,拿着桌上的杏仁酥咬了一口。

自從兄長的‘苦肉計’湊效之後,和綺羅姐姐的關係可謂進展迅速,雖不到如膠似漆,但兩人之間眉目流轉,默契十足倒是讓人羨慕。不禁想起前陣子薛貴妃的暗示,若自己有心則不必拖下去,若無心則讓他儘速死心,她怎會不懂。讓薛少宸死心?她每次見到他難過失落便會把持不住,根本說不出傷他的重話。

“啓稟王妃,門外有位自稱玄恕大師的大和尚求見。”管家激動的從外院小跑進來,氣息微喘。

霍王妃瞬間怔住,難以置信的盯着管家,脣角揚起。“你說什麼?玄恕大師,快——快請進來!”

玄恕大師乃是乾國之大能,佛法高深莫測,批命卜卦之術更是無一不準。當年若非霍王妃借玄恕大師之名批命,霍菡嫣與凌江羽的婚約又怎會順利解除。

當霍王妃攜着阮綺羅和霍菡嫣前往正廳,便見到一位慈眉善目的長鬚老和尚正與霍灝軒行禮攀談,老和尚面相平和,眼眸中卻隱隱透着大智慧。後背上掛着破舊的暗色斗笠,從他和霍灝軒彼此熟稔的模樣中可以看出,他們不俗的交情。

“玄恕大師。”霍王妃率先上前,誠心的對大師行了個佛禮。“大師快上座。”

“無量壽佛~”玄恕大師雙手合十,對霍王妃微微頷首。“貧僧乃行腳僧人,此番途徑府門心念小友,叨擾王妃,還請恕罪。”

一句小友,霍王妃才知道原來玄恕大師與自己兒子有此等交情,立刻笑道:“不敢,大師來得正好,如今王府正準備給灝軒辦婚事,便請大師幫着選個好日子。”

霍菡嫣目光微怔,什麼時候聽說兄長大人要和綺羅姐姐成婚的?見兄長和綺羅姐姐也是詫異的對視,緊接着兄長倒是舒心輕笑,綺羅姐姐卻是滿臉羞紅。母妃這般乃是自作主張了,不過效果還不錯,總這麼拖着也不是事兒。希望自己能親眼看着他們成婚纔好,也算全了自己此生的遺憾。

“哈哈哈……甚好。”玄恕大師瞬間,笑得像個彌勒佛一般開口道:“不知可否讓貧僧見一見這位姑娘。”

“當然可以。”霍王妃立即將阮綺羅牽到玄恕大師跟前,阮綺羅有禮俯身,雖然面露羞澀卻仍是笑顏以對。

玄恕大師捋着長長的鬍鬚,仔細端詳了片刻,笑呵呵的開口,“姑娘可是乙亥年五月初二,辰時出生?”

阮綺羅聞言怔然,輕輕搖頭。“我……”

見她似乎面露緊張,霍灝軒上前安撫的攬着他,並對玄恕大師解釋道:“綺羅曾經受過傷,出生年份和自己的名諱皆已忘卻。”

“捨棄前塵,焉知非福。”玄恕大師瞭然的點頭,用慈愛的目光看着阮綺羅,語中透着禪機,“命中有時終須有,過往一切如夢如幻,便不必太過執着,耽於往昔終會傷人傷己。”

霍菡嫣聽着玄恕大師的話,暗自點頭,綺羅姐姐不記前塵對她而言纔是最好。

玄恕大師雙手合十走出正廳,摸了摸院中千秋藤的葉子,再推算着近日的時辰,“下個月初三便是個否極泰來的好日子,舉辦婚禮定可避邪辟兇。”

“下個月初三。”霍王妃不禁皺眉,“會不會太趕了?”今日已經是十六了,距離現在不過半月,如今還什麼都沒備下。

“除了下月初三,便要拖到六個月以後,纔有好日子。”玄恕大師行着佛禮笑道。

霍菡嫣心中着急,越早越好。連忙起身擺手對母妃說道:“不急不急,納采、問名、納吉、請期都可以省下,如今只待納徵和迎親便可以。”

見玄恕大師如此說六個月之後,霍王妃便皺眉。再看自家女兒着急的模樣,無奈一笑,怎麼未出閣的姑娘比新娘子還着急。阮綺羅更是羞澀得滿臉通紅的轉過身去,霍灝軒則是看着她滿眼無奈,而霍菡嫣方纔的言語也引起了玄恕大師的注意。

霍王妃見玄恕大師注意到菡嫣,便讓她上前拜見,如今菡嫣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尋個如意郎君,和和美美才好。誰知玄恕大師一見便頓時便怔住,從疑惑不解到眉目含笑,片刻過後對霍王妃說道:“貧僧可否能與郡主單獨說幾句。”

“當然。”霍王妃雖然詫異,可還是贊同點頭。

待衆人都離開大廳,霍菡嫣纔有些遲疑的走上前,俯身行禮。“玄恕大師?”

她並不明白玄恕大師爲何要與她單獨交談,莫非是他察覺到自己的命數。罷了,天命如此抗拒也是無用,三年之期將至,若自己重病而逝,父王和母妃還能有個緩勁。若是驟然之間……恐怕對他們會是很大的打擊,如今玄恕大師出現倒也不錯。

只見玄恕大師臉上掛着神秘的淺笑:“郡主,別來無恙。”

嗯?

“菡嫣似乎並未見過大師?”無論前世或者是今生,玄恕大師都行蹤飄忽,根本無緣得見,又何來別來無恙之說。

玄恕大師笑意不減,顯得十分慈愛。“當年貧僧替郡主批命之時,郡主仍是稚童之齡。離郡主記憶所及,已是四十一年過去,郡主不記得貧僧也屬正常”

聞言霍菡嫣不禁詫異的深吸氣,“大師?”

“郡主能得兩世爲人,定是十分辛苦,然天緣至此,又何必逆天而行。”雖然他不知爲何一介凡人能回溯重生,但既是天命使然,便始終要依從天命,否則結果將難以估量。

“菡嫣不明白大師的意思?”自己何曾逆天而行?

玄恕大師朝着窗外,雙手合十。“當年貧僧替郡主批命占卜,得出若郡主乃早年夭折之象,除非與身帶龍氣之人結合,方能躲過此劫,是以促成郡主與九皇子的婚事。怎奈命運多舛,終事與願違。”若非遭劫,這位郡主又何以得此重生之機。“以當年之命盤,郡主壽命應已是殘燭之時。可如今再動郡主之命盤,天命軌跡卻早有變化,宛若鳳凰涅槃而出。”

鳳凰涅槃?這種透着無限生機的話讓她,難以置信的往後蹣跚了兩步,怎麼可能呢?當年女媧娘娘親口說過,只允她三年陽壽的。“大師,你是說?”

玄恕大師見她如此失控,不信的模樣,隨即明瞭她心中所想,隨即解釋道:“貧僧無意窺視天道,然郡主命盤之變卻是事實,如今郡主之命盤已是主福澤、乃長生之相。”玄恕大師隨即哈哈一笑,兩邊圓圓的臉頰鼓起。

霍菡嫣的心頭似被猛垂一擊,眼圈頓時發紅,激動的看着他,她並非不想相信玄恕大師,只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不信!”

“無量壽佛。天命使然,有因則有果,此命數乃郡主仁心之功。”玄恕大師再次開口,徹底擊垮了她,現在她的思想全都在告訴她一個消息,她不會死~~她不會死!

那就是說她可以和夫君在一起,再也不用擔心生離死別之苦!霍菡嫣滿眼通紅的捂着脣,凝視着玄恕大師,語帶哽咽,再次確認。“大師,你沒有騙我?!”

“出家人不打誑語。”玄恕大師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