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跡承認, 這段時間他是故意不怎麼與餘祈聯繫,想讓彼此冷靜一下。然而餘祈卻也不曾打來過電話,餘祈無意中的冷淡, 讓陸跡處在了一個騎虎難下的境地。
時間一久, 陸跡心裡也有了些怨懟, 爲餘祈的不肯示弱。
那天傍晚, A市又細細碎碎地飄起了小雪。陸跡正在猶豫要不要給餘祈打電話。他實在是想餘祈了, 單單是聽餘祈講講生活瑣事也好。
然而陸跡又不想先低頭,總覺得一旦先低頭了,以後他在餘祈面前就再也無翻身之地。
手機振動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突兀地響起, 陸跡以爲是餘祈打來的,拿過來一看, 卻是樑梓淵的名字。
陸跡與樑梓淵有過隔了兩道彎的合作, 算不上多熟悉, 只是因爲餘祈,他們有了聯繫而已。
陸跡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來問樑梓淵有什麼事。樑梓淵卻不然, 嗤笑一聲,一副完全是爲私事而來的樣子,“陸跡,我是爲了小祈來的。”
“哦?”陸跡似不感興趣般,然而抓着鋼筆的手卻一瞬間緊了緊, 又放鬆下來。鋼筆輕點桌面, 一下接一下, 預示着主人並不如外表平靜的內心。
樑梓淵輕笑, “你也知道小祈他臉皮薄。所以——”刻意停頓了下, 又繼續說道:“小祈他拜託我跟你提分手。”
“你以爲我會相信?”陸跡眸子一下子暗沉下來。
“信不信由你,我意思達到就行了。”樑梓淵倒是無所謂, 優哉遊哉地說。
電話被掛斷之後,樑梓淵立即給餘祈打電話,閒扯一大堆有的沒的,就是不肯掛電話,餘祈當他是無聊之極,便也隨他去了。一直聊到手機沒電,餘祈才集中注意力在電視上。
也因此,陸跡無論給餘祈打多少次電話,都是佔線,到最後,直接關機了。
怒極攻心的結果,是跌落在牆角四分五裂的手機。
陸跡忽然覺得,自己竟然完全無法忍受餘祈提分手這事。不是因爲面子上過不去,也不是什麼心血來潮,而是來自內心深處的,怕失去餘祈這個人的恐懼。
管他什麼低不低頭呢。用最快的速度處理好公司的工作,擁有短暫的一兩天只屬於自己的空閒時間後,陸跡馬不停蹄地趕到W市,想見他,想快點見到他。
陸跡已經在飛機上打好了腹稿要如何挽回,但是情況貌似與他想象中不一樣——
“分手?我沒說啊……”餘祈疑惑地眨眨眼,雖然他心裡是有想過分手,但十分肯定的是他沒對陸跡提起過。
陸跡立馬反應過來,知道自己是被樑梓淵擺了一道,當下無奈道:“是樑梓淵跟我說,你拜託他轉告我你要分手的事。”
餘祈微囧。他一直都和樑梓淵有聯繫,和陸跡在一起的事又不是什麼大秘密,有時候也會和樑梓淵吐槽幾句。那麼,樑梓淵會做出這樣的事,很大部分原因也是他促成的。
餘祈對陸跡不是沒有喜歡的。雖說心理上的依賴成分比較多,但這會也是挺受觸動的。只是——
“陸先生,抱歉我……”
陸跡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將餘祈的這一聲抱歉簡單理解化了,“既然覺得抱歉的話,就來給我開門。”
“啊?”餘祈下意識地往外面禁閉的大門看了一眼,腦海裡一個念頭一閃而過。覺得陸跡很有可能做得出來,餘祈便急急忙忙地奔向大門。打開門,出現在眼前的果然是陸跡的臉。
“你——你瘋了嗎?!”
陸跡笑,“很榮幸見到你這番反應。”
這傢伙竟然還有心情笑。餘祈忿忿地瞪着他,倒是一時想不起該說什麼話來。
走進屋內,陸跡對裡面簡陋的環境皺了皺眉頭。
“你來這裡了,你父母怎麼辦?”餘祈轉過身來問他。
“我跟他們提了,關於你的事。”像是怕餘祈不能理解,陸跡解釋道:“我也想讓自己相信你,相信你值得我這樣去做。”
陸跡的眼神太過真摯,讓餘祈沒法不相信陸跡是認真的。
原來他是認真的。餘祈有一瞬間的恍然,這樣子的話,陸跡爲他所做的一切都說得通了。
但是,餘祈很清楚地知道,感動不是愛情的全部。對於陸跡會跟父母攤牌這事,餘祈並不認同。他沒想過會跟陸跡走這麼遠,最多覺得兩三年之後他們就可以說拜拜了。
一直以來,餘祈很少有拒絕過陸跡什麼,陸跡說要在一起,他不覺得討厭,相反還有幾分喜歡,那就在一起唄。
除了一些最基本的底線不肯讓步外,餘祈一直都是無所謂或者隨遇而安的態度。然而,現在涉及到父母這一層面,一切就不一樣了。
餘祈難得嚴肅了起來,直視陸跡雙眼認真道:“陸先生,很抱歉,我覺得我們沒必要走下去了。”
陸跡神情一冷,剛要說話,餘祈便毫不客氣地搶先道:“先別急着反駁我,聽我說完。”餘祈在心中整理了一下措辭。
“你實在不該只顧自己意願讓父母傷心。不過,那是你的事,我也不好說什麼。”
“至於我,或許你現在喜歡我。”餘祈笑了笑,“但是四年後,十年後呢?”
時間的力量多麼強大,可以抹殺掉任意它想抹殺的,包括感情。或許是受到了父母的影響,餘祈對感情實在說不上有多信任。
氣氛一下子凝滯起來。沒有人說話,電視機裡卻人聲鼎沸。
陸跡心底原本有些生氣的,爲餘祈的拒絕。然而,他看着餘祈在並不算很明亮燈光下,尖翹的睫毛在鼻翼旁打下一小片陰影,認真得可愛的臉龐,心緒卻慢慢寧靜下來。
開口的聲音有些艱澀,陸跡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會等,時間也會證明。”
餘祈自陸跡臉上收回目光,注視着熱鬧的春晚,“你回去吧。”語氣淡淡,態度卻十分堅決。
自知多說無益,陸跡深深地看了餘祈一眼,轉身離開。
生活還在繼續。
餘祈以爲陸跡會就此淡出他的生命,然而陸跡卻不依不饒,堅持在餘祈生活中找存在感。
不知情的室友感嘆,“餘祈,你女朋友還真黏你。”
餘祈黑線,忍不住在陸跡再一次打來騷.擾.電話時威脅道:“再打電話來小心我揍你!”
陸跡便笑,“跟我好我就不煩你了。”
倆人的小學生語調簡直如出一轍。餘祈猛地掛掉電話,有點傷腦筋地把手機扔抽屜裡眼不見心不煩。
拋開這些不談,平心而論,陸跡真的很適合做朋友。餘祈對感情太認真,陸跡又有前車之鑑,反而讓餘祈不敢輕易動情。
如果他們只是朋友就好了,相處起來大概就沒那麼彆扭了。餘祈有次沒忍住,跟陸跡半開玩笑地說了出來。
陸跡沉默了一會,然後笑着說好啊。
先從朋友做起,是目前打破這個僵局的唯一辦法了,況且很多情人都是從朋友發展而來的,談心之後更容易交心。陸跡安慰自己。
時間繞了一大圈,又到了畢業時分。
宿舍幾個人加上週圍玩的比較好的一些同學出去唱歌。KTV包廂裡,一首情歌結束,何瑾拿着麥克風,對着班花表白。
一羣人起鬨他們在一起,餘祈也跟着鼓掌大笑。裝在外套內側袋裡的手機,靜靜地躺着一條已閱短信。
陸跡問:“你回來嗎?”簡簡單單的一句問話,沒有其他多餘的語句,卻暗藏了他心中多少洶涌。
餘祈沒有回覆。
其實他這麼多年沒回過A市,也實在是有點掛念媽媽了。回去看一看吧,趁現在還有時間還有精力。餘祈漫不經心地微側過頭,與身旁的朋友碰了碰手中握着的啤酒瓶。
阿御學長留在W市自己開了間工作室,一年時間已經小有發展。餘祈跑去陪他喝了一下午的茶。
離開前,童御問:“以後會回來這裡看看嗎?”
餘祈側頭想了想,心無旁騖地笑道:“你結婚那天我肯定會來。”
童御也笑,卻說不出其他話來了。
如同當年他孤身來W市的時候,餘祈一個人,拖着行李,坐上飛機。幾個小時後,飛機在A市落地。
四年時間的洗禮,讓餘祈個子拔高了些,看起來也沉穩了些,唯那張白淨的臉,精緻依舊。
陸跡靜靜地看着,目光自餘祈眉眼處纏綿而過,然後在餘祈驚訝的視線中,迎了上去。
“歡迎回來。”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坐的飛機?”餘祈將手機放回兜裡。
“秘密。”陸跡賣起了關子,等着餘祈問他,他好再佔個便宜。然而餘祈已經沒當年那麼好騙了。
切。餘祈鄙視地看了他一眼,眉眼靈動的,彷彿還是初見時少年郎翩翩模樣。
陸跡有點心動,可餘祈的臉明明近在眼前,他卻不敢上前觸碰半分。朋友以上,戀人未滿,是陸跡努力這麼多年的結果,也是他們目前相處的,陸跡不敢輕易將之打破的狀態。
其實他現在已經有點滿足了,餘祈還能這麼自然地在自己身旁笑。彷彿沒有過爭執,也沒有過疏離。
陸跡在很小的時候,聽過這樣一個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小屁孩因爲無聊,就在山上放羊的時候大喊狼來了,然後看着狼狽跑來救援的人們哈哈大笑。小孩有恃無恐般,一次又一次地試。最後,有一天,狼真的來了。可是再也沒有人相信他的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羊被狼吃掉。
陸跡當時就想,那小孩真蠢。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成爲那個小孩。
可是,他又能怎麼辦呢。他好像只能這樣日復一日地堅持下去,以自己的方式來照顧餘祈。大概有一天餘祈會相信他。他們會兩情相悅。這一天,無論多遠,陸跡覺得自己都能夠等下去。
——我的愛人,請將我的胸膛剖開,那顆跳動的心,永遠只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