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霧繚繞,嫋嫋蓮香從不遠處的荷塘中飄蕩而出,映襯着雕鏤精緻的蓮葉屏風,活脫脫彷彿有了生命一般。
玉帝懶懶地斜躺在小榻上,一手執着犀角的杯盞,一手輕輕敲打着牀沿的木雕花紋,細長白皙的手指襯着暗紫色的檀木,愈發顯得骨感有力。
舞池中央有仙娥翩躚起舞,悠揚悅耳的樂聲在大殿上空迴盪,幽幽地渲染出幾分悽清柔美的色彩。
忽然,殿外一聲通報撕破了舞池中的樂聲,透過重重宮門傳了進來:“啓稟陛下,東海龍王求見!”
尾音方落,玉帝那雙隨着樂點敲打的手微微頓了頓,半晌才抿着嘴角笑笑,懶懶道了句:“傳。”
龍王是哭喊着上殿來的,明顯上了年紀的東海龍王,顫顫巍巍地撲到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求陛下給老臣做主!給我兒討個公道!”
足足有兩根手指那麼粗的龍鬚撲簌簌地發抖,整張臉都皺成了包子。
玉帝仍是眯着眼,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玉階下曾經備受重用的龍族重臣,許久才輕輕挑了挑眉尖,放下手中的杯盞,問道:“發生什麼事了?東海龍王……何故這般傷心?”
“陛下!老臣……老臣就這麼一個兒子啊!求陛下給老臣做主,給老臣做主!”
上了年歲的人身形微微有些佝僂,就這麼匍匐在地上,愈發顯得垂垂老矣。
“你不跟朕說明白,朕怎麼給你做主?”玉帝聞言皺了皺眉,睜開半眯着的眼,“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你兒子……東海三太子怎麼了?”
“小兒……小兒不知何故被人抽了龍筋剝了龍鱗……活生生疼死了……”
“哦?”玉帝眉目一肅,“竟然有這等事?虐殺龍族太子……膽子倒是不小。”
東海龍王眼眶通紅:“老臣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也就只有這一個兒子,平日裡雖然嬌慣了些,性子也的確不大好,但老臣怕他惹出事端,自從兩百年前就不准他出東海一步了。只是前些日子,恰逢他南海三叔父過壽,老臣想着總這麼關着他也不是個事兒,就答應讓他代老臣前往西海祝壽,可哪知……哪知……竟然出了這種事情……”
略顯嘶啞的聲音低沉而壓抑,帶了幾分哭腔,到得最後,幾乎沙啞地聽不清楚。
玉帝擰着眉梢問道:“你可知是何人所爲?”
東海龍王聞言連忙拭了拭淚,點點頭,“據老臣派去跟隨小兒的家臣回報,是下界陳塘關總兵李靖的幺子,名喚哪吒的。”
——哪吒?
玉帝微微一頓,這名字聽着熟悉,好像是前些日子約元始天尊下棋時,聽他提到過,那個整天囉裡囉嗦油嘴滑舌的太乙真人剛剛收的徒弟就叫哪吒,是陳塘關總兵李靖的幺子,長得水靈靈肉團團的小娃子,一雙大眼尤其有靈氣。
“他爲何會對東海三太子做出這種事?”玉帝輕抿了口酒,問道。
“老臣……不知,聽家臣回報,說是兩人因爲一言不合發生了爭執。”東海龍王搖頭垂淚,“但是不論什麼原因,小兒都罪不至死啊!還請陛下明鑑。”
“朕知道。”玉帝擡手揉了揉額頭,“朕的意思是,東海三太子究竟爲什麼會跟那個叫哪吒的發生爭執?”
如果這個哪吒真的是太乙真人的徒弟,必然不可能是大奸大惡之人,能夠做出這等虐殺之事,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這位東海三太子做了什麼事。
果然,東海龍王一聽這話,臉色頓時微微變了,老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頓首道:“回陛下的話,據當時跟在小兒身邊的家臣說,是小兒在酒樓吃酒,一時興起,與同來的歹人起了爭執……”
“哦?”玉帝挑了挑眉,“只是因爲吃酒興起而發生爭執,就被虐殺致死……”抿脣輕笑,“那個哪吒的確輕饒不得。”
“陛下聖明!”東海龍王聞言頓時老淚縱橫,連連叩首道:“陛下聖明!小兒冤屈而死,懇請陛下爲小兒討回公道!”
話音落下,玉帝卻並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摸着瑩白的犀角酒盞來回摩挲,半晌,他才端起杯子輕抿了口,半眯着眼斜靠回雕花的椅子背,輕笑道:“既然如此,那麼此事就由龍王全權處理罷。”
“所以?你們一言不合就打起來了?”
楊駿坐在特地墊了軟榻的椅子上,一手撐着下巴,一手微曲着指尖輕輕敲打桌面,“看不出來啊,小小年起脾氣倒是不小。”
他淺淺地眯了眯眼,卻正瞧見坐在他對面的哪吒憤憤地“呸”了聲:“什麼脾氣不小!若只是一言不合,我纔不跟他動手。我是看不慣他惡行,纔出手教訓他的。”
“哦?”楊駿衝着默默給他遞過茶盞的人笑了笑,口中的話卻仍是對着哪吒所講,“他做什麼了?”
哪吒恨恨地咬了一口桂花糕:“欺男霸女,魚肉百姓。”
“就爲了這個?”
“嗯。”哪吒點點頭,大概是被噎住了,他端起手邊的清茶喝了一口,續道:“但也不能說全是。”他轉了轉眼珠,黑亮的瞳仁中隱約閃動着幾絲狡黠的光,“其實,我這次是偷偷離家出走的。”
話音落下,不僅楊駿瞪圓了眼,連一直沒說話的楊戩都忍不住擡頭看了他一眼。
哪吒卻不以爲意地撇了撇嘴:“我跟我爹吵架了,他生氣不理我,還要罰我跪祠堂,面壁思過,我一生氣,就偷偷跑出來了。”
他微微頓了頓,又道:“那個東海三太子也是個不識相的,調戲醉月樓裡的漂亮姐姐不算,還敢來招惹我,剝鱗抽筋都算便宜他了。”
“你把人家三太子的龍筋都抽了?”楊駿頓時一陣驚呼,“你這可是虐殺龍族,要是東海龍王把你告到天庭去,就是太乙師叔都未必保得了你!”
“那也得等那隻老龍王有功夫去告。”哪吒託着腮笑眯眯地眨了眨眼,頭上扎得兩支髮髻隨着他歪頭的動作微微晃了晃,襯着那兩根紅色的繩線,愈發顯得可愛純真,“他現在恐怕要忙得焦頭爛額了。”
“你做什麼了?”聽到這裡,楊戩才淡淡開口道,“混天綾,乾坤圈,紅纓槍,太乙師叔的鎮山寶貝全都給你了。”
“你覺得呢?”哪吒俏皮地眨了眨眼,嫩白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發出“嗒嗒”地一聲輕響,“我只是拿着混天綾和乾坤圈跑到東海邊洗了個冷水澡……”
最後三個字出口,正在吃茶的楊駿忽然一嗆,接着“撲哧”便將剛剛喝進嘴裡的茶水全都噴了出來,尚且帶着幾分菊花清香的茶漬頓時撒了一桌。
楊戩不着痕跡地皺了下眉,卻沒動作,只接着哪吒的話說道:“你去大鬧東海了?”
——上輩子哪吒就因爲這件事死過一次,肉身盡毀,後來被太乙真人用蓮藕化身才得以還魂。想當初還是他與楊嬋爲哪吒復生護的法。
他暗自嘆了口氣,難道重來一世,哪吒依舊逃不脫剔骨還肉以報父母之恩的命運?
哪吒自然不可能知道他心中所想,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對面略顯狼狽的人,聽到這話只不置可否地抿了抿脣,說道:“是不是都沒關係,反正我現在不打算回家。”
“不打算回家?”楊戩仍是皺眉,“如果東海龍王遷怒你父母,以及陳塘關的百姓,該當如何?”
“就算老龍王找到陳塘關去,我不在,他也不能拿我爹孃怎麼樣。至於陳塘關的百姓……”哪吒歪歪頭眯着眼睛笑起來,“東海龍王要是真跟他兒子一個德行,恐怕也做不了東海龍王了。”
“這次你殺的,是他兒子。”楊戩神色仍是淡淡的,“在任何一個當爹做孃的心裡,最重要的,莫過於自己的孩子。他會不會一時衝動做出什麼禍害三界禍害百姓的事,難說。”
哪吒聞言臉色一肅:“你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只是……”
他爲難地嘆了口氣,微微低下頭去看着手邊的茶盞。
“你爹再生氣也還是你爹,大不了你就如他所願面壁思過個兩三天,保不準他一心疼就饒了你了。”
溫潤儒雅的嗓音忽然又插進來,正是方纔失態了的楊駿。
“這是你不瞭解他。”哪吒頓時連連搖頭,“我爹他就是個死心眼兒,他要是真能心疼我,我還會離家出走?要是再讓他知道我在外面惹下這麼大的禍,被他打死都有可能!”
“但……”楊駿擰着眉勸解,只說了一個字,就聽耳邊忽然傳來道淡淡的熟悉的嗓音:“不如,我們兩人一起送你回去,如何?”
陳塘關,總兵府。
“你弟弟呢?”李靖手執刻刀,一邊漫不經心地往身前的竹簡上刻字,一邊問道,“金吒說昨日晌午看到你倆一起在後花園裡,他人呢?”
垂手站在桌案前的少年聞言搖搖頭,身上那件月白的衫子微微沾了點污漬:“不知道,我只跟哪吒在一起呆了半個時辰,就跟大哥一道出門去私塾了。”
李靖沒說話,隔了半晌,才又說道:“行了,那你先出去吧。我跟你說的事情再好好想想,多跟你哥說說。”
木吒點頭應下,恭敬地向李靖行了個禮,這才轉身出了書房。
“你呀,別總是對孩子們這麼兇。”
殷氏看着自家兒子誠惶誠恐的背影,忍不住埋怨了句,從房屋裡間走出來,手上拿了件藏紅色的披風。她走到李靖身邊將披風他披上,說道:“七月流火,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了,就算是在屋子裡,也不要只穿一件。”
李靖沒說話,只擡頭暖暖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才嘆氣道:“這麼多年……辛苦你了。”
殷氏聞言一笑:“老爺這是說的什麼話,相夫教子本來就是妾身分內的事,何來辛苦之說?倒是老爺,這些日子爲了孩子們的事操碎了心。”
“金吒木吒的事已經有眉目了,只是哪吒……”李靖搖了搖頭,苦笑道:“這孩子真是被慣壞了,我不過是昨日兇了他一句,今天就不見了蹤影。”
他輕輕嘆了口氣,微微勾起的脣角卻帶着幾分誰都讀不懂的情緒。
“老爺也不要太擔心,哪吒雖然頑劣了些,但本心不壞,只是小孩子心性罷了。”殷氏寬慰道,“等他再長大一點,自然就會明白。”
李靖不置可否,伸手拂去竹簡上將雕刻出來的木屑,許久,才又嘆了口氣,道了句:“但願如此。”
語氣中隱隱約約透了淺淺的無奈,只是,除了他本人,卻再也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份無奈究竟是在深深地壓抑着什麼。
“這是自然。”殷氏笑了笑,見他仍是眉梢緊鎖,只道他仍是不滿哪吒鬧脾氣,便又勸道:“哪吒這次沒犯大錯卻被老爺這般數落,心中想來也是不忿的,鬧些小脾氣也難免,老爺還是看開些……”
正說着話,緊閉的房門處忽然傳來幾聲“咚咚”的敲門聲,急促又慌亂,夾雜在老管家慌慌張張的話音裡,就像閻羅殿裡催命的鼓點。
“老爺!夫人!大、大事不好了!府、府門外、外面……”
話沒說完,門扉忽然吱呀一聲被打開了,李靖臉色略沉地站在門口:“外面怎麼了?”
老管家聞言深吸了口氣,半晌,才顫抖着聲音,哆哆嗦嗦道:“外面……外面不知怎麼回事,忽然來了一羣長相怪異凶神惡煞的陌生人,口口聲聲叫囂着,說要讓三公子給他們償命吶!”
作者有話要說:期末複習考試,更新不定,有榜單隨榜,沒榜單……爭取一週更四章,恢復正常更新的日期在7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