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魯陽曾經對劉錫說過的話再一次響起。這究竟怎麼回事嗎?

劉錫不知是凍了還是怎的,手心開始發涼。

夏日沒有發現劉錫的變化。劉錫還沒來得整理思緒,夏日就緊接着,又說了句,這一句,讓劉錫徹底掉進了迷亂的陷阱。

“他推薦的人,你知道是誰嗎?”

“啊?”劉錫有種不安的預感:魯陽,他,心裡想的莫非是……

“……就是你!劉錫!”

“我——”劉錫的大腦陷入了短暫的短路,劉錫只感到那句話一次次地像迴音一樣在空氣中振動發聲。那句話就是魯陽曾說的:“……如果真的有人這麼做,去找夏日……”

夏日的情緒越發激進,用近乎命令的口氣說道:

“進學生會——我推舉你做主席。”

這一剎那,劉錫感到一陣強烈的頭暈目眩——如果不是夏日真的親口所說,劉錫打死也不相信,憑什麼?

對,憑什麼?當劉錫重新回到思考的軌跡,他總算才擺脫了暈眩。他開始覺得好笑,好好笑,忍不住自嘲,更忍不住腦海裡反覆想要得到答案的慾望——

想讓我當,不就是因爲不想讓姓段的當才這麼做嗎?段政隆當,或者我當,真的那麼重要嗎?

夏日陷入了沉默。但劉錫知道,夏日不是無話可說,而是因爲有太多的話想說,太多的話無法排列順序。

“我們學生從來……沒有利益權利可言。我們每半年就要給學校塞錢,塞很多錢;教育局等着壓榨我們;學校肆無忌憚地收錢補課;家長不停給孩子施壓……”……聽得出,夏日已經有些語無倫次,千萬種複雜的感情堵在喉眼,卻無法用言語宣泄出來。他恨自己不能,連話都說不清楚,任心田洪水氾濫,無處疏浚。

“從我拼死拼活做上主席,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忘記過,我是學生,我也是普通學生。我深知我不能再對此坐視不管,我要爲我們爭來應有的,拒絕補課,拒絕擴大尖子生和所謂‘差班’的差距,擴大學生會的權力……改變,就是要從現在開始,學生不能再做‘弱勢羣體’了,而如果讓姓段的上臺,哼,他小子就是一應試教育的哈巴狗,我的辛苦成果一定會被他毀掉。總有一天這教育制度……”

“會被我們學生改變,對嗎?劉錫冷冷的說穿了一切。”

沒有用的!

夏日愣住了。劉錫的這一句話,讓他原本牢不可破的自信心貶得一無是處。他仿偟了,他想問,他想要個答案,一個荒謬的答案,好讓他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挽救他僅存的一點自信和威風。

然而劉錫接下來的回答,讓他徹底死心——

……夏日死死的靠在欄杆上。劉錫說完這些話,自己也幾近崩潰,就像一招致人死命卻大傷元氣的武林絕招。

“要比賽,你……也好好去休息吧,還有,至於學生會的職務……我會努力爭取當選足球部部長,維護既有利益。”劉錫不忍只留下一個冷清的背影,他回頭對夏日說道。

夏日已經陷入了自己的黑暗裡面。原來,都是那麼殘忍,一樣的不可救藥。靠着鐵欄杆的脊骨在隱隱發冷作痛。

“我們學生永遠都是弱勢羣體,永遠。因爲我們只能在父母撐開的一片天地裡生存,上學求知註定是學生的義務,學生永遠是被動的。學生沒有錢,不能開學校,更沒有足夠的社會學識。在改變上,學生沒有發言權!”

至少,劉錫認爲,推進改革的主角永遠不是學生。

那誰才能去做出改變?

夏日想問,但沒有人回答,不能回答。

“日哥,該回宿舍了。”舍友看見了夏日,喊道。

終於,夏日才意識到自己該回去休息了。回首望去,那一處星光遺留的地方,因爲那一句句擲地有聲的言語,成爲了永恆的記憶,和遙遙無期的回答。

“對,就是這裡。”教導主任老徐比劃着。對於技術工人的工作,老徐一點都不馬虎,認真的督促着。

興邦體育館的星期天,少了學生的光顧,卻沒有因此平靜下來。老徐帶着一隊技術人員,給體育館又添加了一些設備。這些設備,用老徐的話說就是:

“做這樣的事情,全省裡恐怕只有資金雄厚的興邦,這所中學纔敢做。”

買這些設備,請這些工人,可要花不少錢。老徐幾天前碰到了羅教練和胡校長,那天——胡校長接到了湖北西山中學體育部的電話,手機打的,對於胡的問題,對方的答案是:不準備參與了。老徐正趕去校長室,碰見了羅教練也接到北邊中學的電話,一樣的回答。

胡校長聽罷,嘆了聲(直爽的老徐嘆氣,老徐還是第一次見),“第五個了。”

“老胡,你想開點,這個困難,其實是我們早已料到的。”徐主任對事件的經過很瞭解,他不禁安慰了胡校長几句。

“對,你說過的,的確……有道理。畢竟五人制是個新事物,在中國,敢去吃螃蟹的畢竟是少數。我們缺乏理論支持,人家一問,我們就啞了嘴,弄不清五人制的理論和實踐價值,憑什麼去說服人家去參加?”胡校長第三次拿起了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口……

政教處的何主任叼着只已經點了的“芙蓉”渡進了辦公室。

“你們那事,怎麼了?有困難?”何主任見大家表情有些怪異,問道。

所有人都用不回答代替了回答。老何雖然沒有聽到任何迴應,不過他也猜出些端倪了。

“有一個……這個法子可是宣傳工作的都知道,只是,會不會代價太高了些,費用要到位,有點冒險,這……”

——

答應了。老徐是打死想不到,老胡沒有一丁點的猶豫!年輕氣盛是好,可你也太兒戲!老徐是很想幫胡校長,可這一次,老資格、做事要求謹慎的班主任想不明白了。可一想到五人制的比賽,老徐還是做了小小的退步。

興邦有錢,錢能砸人喲!

設備們行將就位——校內五人制的決賽那天,他們將會開始工作。老徐心裡真是如同翻了五味瓶,是高興,還是不快,掰不明白。不過,胡校長把錢花在這兒,比好些做形象工程的學校要實際些吧,雖然,這並不是最實際的花法。

頭腦發熱……

印象中,這好像是隊長第一次在比賽之外把我們聚集起來,劉錫想。①班的三名聯隊隊員,也就是劉常蘇三人,接到了李義連的通知,週六下午在球場附近樹蔭下集中:這是衛安邦轉告的。現在他們正在趕往的路上。

“搞不好就是商討點球任意球主罰手的人選問題,上次看完球后,隊長不就這麼說過嗎?”常健依舊口直心快,想到什麼就恨不得讓所有人知道,路上他就一直沒關上嘴巴。其它人倒是挺靜,都在思考中,他們之中,誰更有資格成爲主罰手。自己?還是另有其人?無所察覺之間,他們腳下的路已經把他們送到了答案面前。

樹蔭下,李義連已經等候了些時候了,大老遠見到隊員們,便大聲招呼他們過來。

隊員們有些吃驚——他們之中有些人還是頭次見球場下的隊長這個樣子。隊長戴上了眼鏡,換掉了衣球衣,代之以學生味十足的校服(我敢說沒有比校服更有學生會的衣服了),尤其是手上還拿着他本人專門的球隊記錄和黑色水筆,讓這次商討小會議更多了幾分嚴肅,不知不覺也感染到少數還有些晃悠的隊員,讓他們也開始認真起來。

“各位,”李義連說着,打開了他寶貝的密密麻麻寫滿東西的本子。“點球次序我已經想好了,我念一下,聽完後你們有何意見再提。”

“點球手次序:1、蘇世;2、常健;3、晏翔;4、陸鋼;5、我;6、劉錫;7衛安邦;8、陳警身;9、吳仁永。具體次序要依點球前上場隊員的變化而變化,不過基本上都按這個先後次序罰。”

言畢,大家都沒有說話,突然一下子就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李義連有點想不到會沒人說哈,他再次問:“有什麼異議麼?沒有就通過了。”

這時,有人終於應隊長之號召,舉手欲發言。李義連一看,是陳警身,忙授予話語權。

陳警身小心地問:“怎麼剛讀到我的名字啊?”

“是啊。”

“啊?”陳警身馬上露出很驚訝的表情,“守門員也要罰啊?”

這傻傻一問搞得深諳足球規則的劉錫不禁咯咯發笑,大傢伙也不禁鬨笑成一團。

“拜託,那當然嘍……”常健壞壞地湊過來,又故意壓出很“嚇人”的低音“幸災樂禍”道:“要是前面的點球打成了平手,呵呵……那你就難逃厄運嘍!”

“去你的,小健,點球而已嗎,有你說那麼‘恐怖’嗎?”蘇世也湊了過來,反過來鼓勵陳警身:“大不了我陪你練嘛!我傳點猛招給你!”

這時,本來還作深沉態的陳警身忽的蹦起來大呼:“哈!我陳警身有那麼容易被你這小胖子嚇到嗎?我可是天生大樂觀派!這次憑我超人的天賦,再加上小蘇的天才級招式傳授於我,撲點球踢點球不都搞定了!”

這幾句一處,讓大家都樂了,擔心也幸運地變成了多餘,吳仁永也說:“good!我和你一起練!”隊長也補充了一句:“我雖然沒有對手幾年前踢點球的記錄,但至少有半決賽那場的記錄,給你們作參考。”

笑聲過後,李義連宣佈道:“現在該來決定角球、任意球的主罰手了。”現場又一次嚴肅起來,比起之前更甚了,因爲點球難有一遇,而以上定位球類型球場都有,而定位球往往決定比賽勝負!

先是決定角球主罰手。大家一致通過才讓常健罰,他本人也接收了。然而一到任意球,情況卻變得複雜了……“任意球有三種,後場的,前場一般任意球和累計任意球,其中累計任意球沒有人牆擋。”

“我來!”常健和蘇世同時向隊長請求道。兩個人驚詫地轉過身,帶着些許的慍怒看着對方:你跟我爭幹什麼?

李義連和劉錫都察覺到氣氛不過了,身爲隊長的義連連忙打圓場:“後場的讓常健罰,有人牆的任意球我還是主傳不主射,還是常健罰,至於累計任意球……”

“我罰!”

李義連、蘇世、常健同時驚住了,因爲那是腳法並不好的劉錫說的啊!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罰,請隊長相信我!”在劉錫強硬的決心下,哪裡有人知道,他是爲了力避蘇常衝突,主動把他倆的矛頭引向自己!“還有,一般任意球還是有變化的好,讓小健小蘇輪着罰吧!”

似乎隊長是唯一瞭解劉錫心思的人,“好,我答應你。”

蘇世、常健滿懷不解和少許不服的眼睛驚訝地看着劉錫和隊長……

終極決戰前幾天的夜裡都在下雨,下了好幾天的綿綿不斷的秋雨。那些從天上掉下來的水,打掉了一片又一片脆弱的葉子。落葉聲伴着的雨聲,不知是讓即將比賽的孩子們更加緊張不安了,還是將他們的心冷卻了下來,催入了夢鄉?

潮溼陰暗的天氣不禁讓劉錫多了份惆悵,不單因爲灰調的天空讓人低落,還因爲劉錫爲昨晚沒有睡好覺。

沒睡好……也不是單純的因爲近來的天氣狀況。蘇世和常健自那天之後,再沒互相搭理過對方,而自己,也被兩個人生生冷落在了一邊:顯然,他們倆都還在生氣,生對方的氣,還生劉錫的氣。他們一個生性爭強好勝不輕易退步妥讓,另一個性格風風火火愛憎分明一發怒就很難收拾,這樣子的兩人並在一起,何時能和解啊!

快比賽了,可隊員之間還這樣不團結,那怎麼辦纔好!劉錫那個着急啊,睡不安牀坐不熱席……一晃到了決賽前一天——

劉錫好不容易把蘇、常都湊在了一塊——的確很難,因爲兩人對劉錫逞強拿走累計任意球主罰第一人選的位置很不高興,對劉也多了不少排斥感。

但最終,小錫總算是成功了。

看到兩人站在了一起,卻還是故意轉開臉不理對方,此時的劉錫竟“哇”的一下哭了起來!

突然一個大男生哭起來,小蘇小健一下子慌了手腳,忙過來扶着劉錫,改變了冷冷的態度,開始有些關切地問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別哭啊,有話好說!”

“我是見比賽快到了,可你們還是那麼不團結,我着急的要命,害怕聯隊因此會輸,然後你們因此也會互相埋怨仇視一輩子,一輩子都不能和好啦!一想這我就着急害怕傷心,眼淚……”劉錫帶着哭腔一串一串斷斷續續地傾述道,“你們有什麼氣,都撒在我身上好了,不要破壞我們來之不易的友誼啊!”

聽到這,常健領悟到了什麼:劉錫主動搶走我和蘇世主要爭奪的累積任意球主罰權,難道是……常健的心一下子猛的震了一下,突然間,怒氣全消了,感動反而從心底涌出來了……常健再沒忍住,他把發現告訴給了蘇世。蘇世剛開始想躲常健,但硬被激動的小健壓住肩,只想耐着性子聽。聽完,蘇世的心也一樣,被劉錫的用心感動,驅去了怒氣與不滿……兩人把手緊緊握在了一起,“請原諒我。”“不,應該是我請求你原諒!”

兩人親手拭去了小錫的淚,撫了撫他的頭髮:“我們現在都知道了,其實是我們不該,只是任意球而已,不應該因爲它傷了和氣。那時也許是因爲我們太想贏,太想逞英豪,所以衝動了些——我們向你道歉!”

劉錫的抽泣好了許多,在聽到他們的回答之後,“那……我把累積任意球讓給你們輪流罰吧,畢竟你們是隊中腳法最好的兩人。”

“不,還是你罰!”常健看了看蘇世,蘇世很有默契地示意常健作了代表他倆的回答,“因爲這是我們友誼的象徵!你要一直擔當下去,也讓友誼永久地持續下去。記住這累計freekick,它讓我們更加深了彼此友誼!”

“我們會幫你好好罰好每個球!”蘇世補充道。

“太好了!”劉錫終於破涕爲笑了。三個人肩並肩地走上了回去的路……路上,劉錫偷偷摳掉了指甲裡的……洋蔥渣!

呵是的,那渣兒幫劉錫在“關鍵時刻”催出許多眼淚來!這是葉琴的點子!葉琴前些天看見劉錫似乎有心事,便關切的去問,於是纔有了葉琴支的那招——甚至臺詞設計她也有參與一些哦!若不是葉琴的細心和聰明,劉錫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對她又多了好些好感。

但這不代表蘇常被“忽悠”了。劉錫當時的確是真情流露,眼淚已經有了但就是流不下來,這時洋蔥渣站了出來……劉錫本來就是易動感情的人,那渣兒,最多隻是“催化”。

小小的任意球,竟可生出那麼多事呵。年少的人也許就是會這樣吧……

11月18日,決賽日;今天,11月18日。懷着神聖的決鬥使命感,收拾書包,走下樓梯,邁向炫亮競技場的方向……

決賽……決賽是所有球員的夢想,不管是世界盃決賽,歐洲盃決賽,還是奧運會、歐冠聯賽的決賽,都是球員發揮他最熱最亮的能量的一個特定的時空。只要一步,冠軍就在眼前了。

可是這一步如果邁不好怎麼辦?那近在咫尺的冠軍就拿不到了,而把這一次機會丟失了,也許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就像巴喬,就像菲戈和卡恩。

他們三個人不敢想,卻又擋不住慣性。劉錫感到十分不安:體育頻道里常講到的“想贏怕輸”的包袱,今天讓我們背上了,恐怕是這樣。

但別忘了,我們三個還在一起啊。此刻,三個人又一次默契地相視而笑了——有了朋友一起並肩作戰,還有什麼可以害怕的!他們互相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一下子感覺到全身都充滿了力量:“加油!”

廣播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亮。那一處的廣播設施,正播放着激動人心的決賽宣言……

“小奇,好好幹,今天是決賽,可不要馬虎喔。”老徐拍了拍他面前這個負責設備工作的戴着黑框眼鏡的孩子的肩膀。

“徐主任,我們體育館新裝了什麼設備?今天決賽可以用嗎?”

“就是準備今天用的,所以工作小組要在決賽之前的週末趕做。”

老徐手指向了一個方向,小奇順過去一看——

攝像機!

四臺!分佈在不同的方向。計劃就要開始了。老徐心裡想着,看着手錶,正好,4:59:55.

“倒數5秒!4,3,2,”

“1!”

裁判終於將終極決賽的開場哨吹響!同時,四臺攝像機同時啓動,齊刷刷對準了球場中心……

一邊,是夏日,“雙刀”蔡雄吳敢、高三第一門將單田江和鐵閘後衛林軍烈;另一邊,是還沒有任何名號的劉錫、蘇世、常健、晏翔、陳警身。小組賽,他們兩隊之間發生了遭遇戰;如今決賽,命運的捉弄,又讓他們拿起了無形的刀劍,殺向對方……

小組賽的碰撞讓他們之間早已知己知彼。一上來,雙方的對抗立即進入到了近乎白熱化的階段。任何一方都沒有吝嗇在進攻上的投入。儘管如此,場面激烈但一直沒有進球。不過觀衆的情緒早已被煽動得高漲起來,體育館迴盪的聲音,威力越來越大。

不管哪邊,,被進攻的一方的防守方式的侵略性遠遠超過了之前任何比賽,到處人仰馬翻。尤其是高一①聯,劉錫他們幾乎把600%體力都用在了防守上,不停的回防、補位、起跳、倒地破壞。漸漸的,雙方的體力都因爲攻防上過度的消耗大幅下降,相比之下,高一①聯因爲體質和防守位置意識上要輸給高三大哥,體力更凸顯困難。李義連趕緊喊暫停。

可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佈置了,他只是情急之下喊停,讓隊員得到短暫的喘息機會。最終他還是決定,把進攻節奏放慢,先以防守爲主。

但是後來的事實證明,這樣的決定是錯誤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