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回信

茂縣雖不是個富庶之地, 但因距沽州較近,來往商賈多有停留,是以倒算得上熱鬧。

寒冬漸去, 萬物復甦。

一直蟄伏在此的常寧軍, 也開始蠢蠢欲動。

雖然大軍並未開拔, 但是許多人都知道, 常寧軍不會久留於此。

夜深人靜, 整個大營都籠罩在春天到來之前的最後一絲寒意裡。

於允立在帳中,手中拿着一封信。

他前前後後將信看了兩遍,確認那信確實出自覃牧秋之手。

“你請在此稍後。”於允對帳中立着的一個一身玄衣之人道, 說罷便將信放入懷中匆匆出了營帳。剛出營帳便一個趔趄,險些在平地摔倒。

凝和殿。

趙清明半敞着衣衫, 覃牧秋赤/裸着身體躺在對方懷裡, 身上蓋着被子。殿中的燭火昏暗欲滅, 搖曳不定。

“過了幾日了?算起來玄麒和玄麟應當到了吧?”趙清明道。

覃牧秋拿手指頭在趙清明胸前繞着圈,道:“若是順利, 玄麒今夜便能拿到於允的回信。”

“於允會不會幫你?”趙清明問。

“於允同我一樣,不擅用心計。若他能確信這是我的筆跡,八成會去找詹荀。詹將軍是紅楓營的副統帥,雖然帶兵打仗不及於允,可心思細密卻是遠在我二人之上。”覃牧秋道。

“他們同你交情如何?”趙清明問道。

覃牧秋微微一下, 道:“生死至交, 可託付性命。”

趙清明一把抓住胸前那隻不安分的手, 翻身將覃牧秋壓在身下道:“你的生死至交, 可真不少。”

常寧軍。

詹荀已經睡下了, 被於允叫起來頗有些起牀氣,一副“你找我若非大事我便整死你”的氣場瀰漫在周身。

“出大事了。”於允將手裡的信遞給他道。

詹荀捏過信打開一看, 登時雙目通紅,拿着信的手止不住的開始顫抖。

“你不是說他死了麼?”詹荀一把抓住於允的衣襟,隨後又鬆開對方忍不住將信又看了一遍,道:“我就知道他沒那麼容易死,閻王殿哪能容得下他這尊大神。”

說罷便抑制不住又哭又笑,最後乾脆將於允抱在懷裡鼻子眼淚的蹭了對方一身。

“我比你更不信。”於允道:“若非當日我親眼所見,又親手撿回了他的半副盔甲,說什麼我也不會信的。”

詹荀放開對方,又看了看信,道:“確實是他的字沒錯,連語氣都一模一樣,旁人學不來的。如此看來,當日定是你離得太遠,戰場上又塵土飛揚的,敵人不知道使了什麼障眼法,硬是將你也騙了過去。”

於允點了點頭,道:“我的確知道這世上有障眼法,可當時的情形看着太真切,我……”

“好了。”詹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只要他活着便好,旁的都不緊要。李逾既然費盡心力將他抓了去,定然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打算。如今他既是能差人送了信來,說明他身邊有可用之人,如此我們倒是暫時不必太過擔心他的處境。”

於允又點了點頭,一臉乍驚乍喜之後的迷茫。

“他說王爺一早便知道此事,可一直未曾同你我提起,想必王爺一定有自己的顧慮。”詹荀稍微冷靜了一些後道:“既然如此,你我便暫時不要同王爺提起此事,佯裝不知。”

於允點了點頭,道:“送信之人尚在我帳中,等着你我的回信。”

“我來寫吧。”詹荀當即鋪紙提筆,斟酌了片刻將筆遞給於允道:“還是你來吧,我只能代表紅楓營,你代表的可是半個常寧軍。想必你來寫,牧秋更能安心一些。”

於允當即便接過筆,給覃牧秋回信。

次日,李謹帳中。

沿濟急匆匆而來,進了帳中之後,李謹便遞了一封信給他。

沿濟看了對方一眼,然後低頭開始看信。

半晌後,沿濟擡頭,問道:“這信是中都那邊託人帶來的?”

“不是。”李謹道:“送信之人一早將信送來便不見了蹤影,不知是何來歷。若是九哥派的人,不會招呼都不打一聲。”

沿濟將信放到桌上,道:“如今總算可以確認,覃將軍還活着。”

“上次去中都我便知道他定然還活着,否則也不會在茂縣蟄伏至此。”李謹道:“如今有了這封信,至少本王可以確認,他安然無恙而且沒有性命之憂。”

沿濟又瞥了一眼那封信,角落裡畫了一枝墨梅,此舉便是暗示看信之人,自己寫這封信並非是被人逼迫,否則斷沒有此閒心。

“陛下想來也是念及國事爲重,纔會做此妥協。”沿濟道。

“西南戰事忽起,也是始料未及。說到底是本王的疏忽,被李逾那小子惹的昏了頭,未做好全然的部署便提前起兵。”李謹道:“大餘的江山是李家的,本王斷然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

沿濟點了點頭,道:“紅楓營中幾位有官職在身的將領,近一半都曾跟隨覃帥征討過西南之亂,如今派紅楓營出戰是再好不過了。”

李謹走到書案邊,擡手在案上放着的信上摩挲了片刻,角落那墨梅寥寥幾筆,卻看得他幾乎流出淚來。

“沽州之戰他受了重傷。”李謹看着那墨梅,目色溫柔,緩緩地道:“如今還不到半年,也不知他恢復的如何了。西南之地不比北方,他又不曾去過……”

沿濟輕輕嘆了口氣,道:“王爺此前一直擔心陛下會對覃將軍不利,如今西南戰事忽起,或許也是天意,陛下再也沒有籌碼來要挾王爺了。此戰之後,王爺必登大位,覃將軍凱旋之日,便是你們團聚之時。”

李謹摩挲着覃牧秋的信,半晌後開口道:“來人,叫詹將軍來見我。”有士兵進賬領命,他又道:“叫於將軍也一起來。”士兵應聲而去。

中都,凝和殿。

無雲給覃牧秋診完脈,沉吟了半晌未言語。

“你倒是說話呀,這都過了五六日了,怎麼還是沒有起色。”趙清明心急的問道。倒是覃牧秋一如往常平靜,反倒衝着對方笑了笑。

無雲取出銀針道:“今日的藥服完,餘毒本應清的差不多,可是不知爲何,陛下的脈象一直沒有恢復正常。”

“這是何意?”趙清明問道。

“貧僧需要在陛下的心口扎一針試試,確認毒性是否尚留在體內。若是毒性依舊未清出心肺,恐怕……”無雲話到此處卻止住了。

“恐怕什麼?”趙清明聞言臉色就變了,還好覃牧秋及時拉住他開口道:“先讓無雲師父行鍼吧,你不要先亂了方寸。”

趙清明聞言總算是冷靜了一些。

無雲取過一支銀針,在覃牧秋胸口紮了進去,片刻後將銀針拔/出,只見原本銀色的針尖此刻泛着黑色,衆人頓時臉色都變了。

趙清明一看之下慌了神,可立時又冷靜了下來,一手放在覃牧秋的肩膀上,微微用力的握着對方肩膀。

“無雲師父,這毒可還有救?”覃牧秋問道。

無雲看了一眼趙清明,道:“自然是有救,只要再尋到一枚解藥,在陛下下一次毒發之際服下,毒便可解了。”

“下一次毒發?”覃牧秋問道。

“陛下之前服了貧僧的解藥,已將毒性解了大半,剩下的毒都聚合到了心肺之處。此時毒未散開,服解藥是沒用的,只有等到再次毒發的時候,毒性從心肺擴散,那時再服解藥,便可將餘毒清除乾淨了。”無雲道。

趙清明看了覃牧秋一眼,問道:“那距離下一次毒發,還要多久?”

“少則五個月,多則半年。”無雲道。

“那我們還有許多時間可以弄到解藥。”覃牧秋聞言看了一眼趙清明,見對方眉頭緊皺,便伸手附在對方手上,用力握了一下。趙清明反手握住對方,兩人四目相對,彼此便漸漸安下心來。

常寧軍。

大軍即將開拔,李謹安排好諸事之後,便到了覃牧秋的營帳。

沽州之戰後,常寧軍退守茂縣,李謹着人將覃牧秋的營帳原封不動的挪了過去。帳中的一應擺設和物件都與從前一樣。

他親自將覃牧秋帳中的物品一一封裝,以便隨大軍一道開拔。

“來人。”李謹望着空空如也的書案,突然對着賬外喊道。

隨後便有士兵進來,李謹開口問道:“這兩日有人來過覃將軍帳中麼?”

“回王爺,詹將軍幾天前夜裡來過一回。”士兵答道。

李謹聞言點了點頭,便着士兵退下了。

玄麒連日奔波,已將於允的回信帶到了宮裡。

覃牧秋接過信,吩咐玄麒退下,然後對一旁的趙清明楊了揚手裡的信,道:“於允話還挺多,寫了這麼厚一封。”

隨即他打開信,發現裡頭有一大一小兩張紙。那張小的寫滿了字,是於允的回信,那張大的打開後竟是覃牧秋畫的墨梅圖。

只是這張墨梅圖上頭,如今綴着點點殷紅的血跡,早已成了紅梅圖。

畫上留白處,由兩人的字跡合題了兩句詩:

雪隨深冬至,梅逐濃雪開。

一別相思盡,何處問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