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破城

第二天一大早, 大半年未見的季鳶飛到了賀裡。

季鳶飛一見衛負雪,止不住老淚縱,平復許久情緒, 又拿出地圖, 圈出已經插上趙王大旗的省, 言道:“東齊大半都被收入麾下, 段將軍不日又將到達西華、南周, 殿下馬上就是名副其實的天下之主。”

衛負雪寵辱不驚,聽了這番經天緯地的成就,也只是淡淡一笑。

陶九思道:“先生, 趙王府和朝廷該攤牌了,一旦擬好年號, 殿下便準備自立。”

季鳶飛百感交集的點點頭, 將此事應下, 衛負雪離稱帝又近了一步。

七月初,四歲的齊飛語被扶上皇位, 由於年紀太小,暫時由廖妃垂簾聽政。

黃口小兒,深宮婦人,這也讓東齊對皇室的信任降到了冰點以下,不少州府紛紛轉而投向趙王。

同樣在七月初, 衛負雪拿出衛國皇帝御璽, 稱杜想容毒害先帝, 衛容與得位不正, 宣佈自立, 年號開平。

趙王自立,衛國一片譁然。

衛容與終於下定決心, 將杜想容送去太廟守靈,又糾集二十萬大軍,號稱三十萬,由江問遠率領開赴寧省,想使一招釜底抽薪。

不過,陶九思對此早有預料,已安排沈節義和姚望澤厲兵秣馬多日,就等衛容與主動挑釁。

七月中旬,賀州全境投降,東齊都城平山唾手可得。

七月十二,衛負雪領兵行至平山城下。

平山是座古城,歷史上曾四爲都城,只不過多是些不講文墨的王國,因此沒有留下多少華麗的辭藻,風流的故事,只是簡單質樸的屹立一角,靜看人世變遷。

衛負雪在東齊的豐功偉績,如今已是家喻戶曉,加上已經歸順的地方,大家的日子過得好也是遠近皆知,所以到了目前的階段,開門獻降的城池遠比舞刀弄槍的城池多。平山卻屬於後者。

盧鬥星在齊閒度身死後,懷着對衛負雪深深的恨意,單槍匹馬回了平山,扶持新帝登基,安排廖妃聽政,如今在東齊說一不二。

衛負雪鐵蹄即將碾碎平山,東齊朝廷此時也分化成了兩部分,一邊以盧鬥星爲主,主張血戰到底,成員不多但分量十足,一邊以譚不塵爲主,想開城歸順,成員很多但沒人大人物。

宮外殺聲震天,宮內兩派也在脣槍舌戰。

忽然,一聲巨響,驚得殿內小皇帝哇哇大哭起來。

廖妃摟着兒子,顫聲道:“這是什麼聲音?”

盧鬥星迴道:“娘娘,這大概是城樓守軍開炮了。”

譚不塵卻道:“那可不一定,我聽說衛負雪也有大炮,還比咱們的更好用。”

廖妃兩行淚珠滑下,道:“什麼!他們…他們也有大炮?從前不是都說大衛很弱?”

譚不塵一抱拳,道:“娘娘,衛負雪此人我見過,說他能後來者居上,真的再正常不過。”

廖妃悲慼道:“這豈不是天要亡我大齊!”

盧鬥星不悅道:“娘娘,別說喪氣話,平山城堅固,咱們的糧食也充足,撐上幾個月絕對不成問題。”

廖妃呆呆道:“只能撐幾個月?”

又是連着兩聲炮響,齊飛語哭的岔了氣,廖妃也默默垂淚。

有人出列道:“聽說之前投降的地方,上到知府,下到典使,統統都照舊做官,不如我們……”

盧鬥星喝道:“大膽!”接着二話不說,手起刀落,讓這人腦袋和身子分了家,又道:“我們必須血戰到底!如若再說投降,下場就和他一樣!”

人羣安靜了片刻,忽然又有人出列道:“首輔大人,我絕不是要投降,我只是有些頭疼,不知道可不可以告假回家歇歇?”

又有人道:“首輔大人,我也肚子疼,能不能回家躺一躺?”

盧鬥星用刀指着他們,道:“頭疼?忍着!肚子疼?憋着!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就是想做逃兵!”

盧鬥星從前在一個強勢的皇帝面前,不免會顯得有些木楞,況且他實踐明哲保身那一套,是大家公認的好好先生。然而目睹了齊閒度慘死,又要肩負整個朝廷的重量,他不得不將自己最狠的一面拿出來。

盧鬥星道:“在打退衛負雪前,人人都得待在這保護陛下,如果敵人來了,哪怕你們手無寸鐵,也要赤手空拳的擋在陛下身前!”

沒有人說話,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尋找着求生之路。

盧鬥星喊打喊殺了一陣,體力稍微有些不濟,他盤腿坐在御座之下,強打着精神監視着朝臣動向。

就在這時,沉重的殿門被人推開,連滾帶爬進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這人臉髒兮兮的,勉強只能看清一對眼白。

齊飛語好不容易止住的哭聲,眼下見了這麼個怪物,又開始大喊大叫。

他在皇帝陛下的哭鬧中,全力爬到御座之下,抱着盧鬥星的大腿,哭道:“首輔,城破了,衛人的火器太猛,我們實在抗不住。”

盧鬥星見這人鼻涕口水一起往自己衣袍上淌,不由有些噁心,踢踢腿道:“起來說說話。”

那人抹把眼淚,顫顫巍巍直起身子,罵道:“該死的衛人不知從哪學的法子,做的大炮能調角度,居然還可以連發!兄弟們見了那大炮像見了鬼一樣,幾炮開下來,嚇得大家腿都軟了!”

譚不塵道:“我早說了衛負雪厲害着呢,咱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那人點點頭,又道:“城門西邊沒多久就讓他們轟出個缺口,我瞧着不妙,趕緊來報信,估計這陣衛人已經快到皇城了!依我看,趕緊給皇上找一件普通孩子的衣服,送他趕緊跑吧!”

消息一出,殿內朝臣開始交頭接耳,趁着混亂,譚不平叫來身邊一名武官樣貌的年輕人吩咐了幾句,只見那人先驚後喜,一雙眯眯眼睜到極限。

盧鬥星雙手捏着膝蓋,極力對抗着心中的恐懼之情,強作鎮定道:“你先下去偏殿歇歇,一切我自有主張。”

待這人退出大殿,盧鬥星不由開始思考帶着皇帝逃跑的可行性來。

東齊雖然幾乎落入衛負雪手中,但他覺得總有些人眷戀東齊,會幫他們一把。到時候打出東齊皇帝的大旗,招兵買馬,再逆風翻盤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過逃出皇宮,繞開衛負雪的大軍,此事依舊有難度,該怎麼走呢……

“啊!”

盧鬥星兀自還在出神,身後忽然響起一聲大叫。

盧鬥星轉身一看,竟然看見齊飛語的小小的腦袋已經離家出走,正提在一位武官手裡。

廖妃滿臉是血,好似癡傻一般。

下一秒,廖妃那美麗的頭顱也被一刀剁下。

那人左手拿着母子倆的頭,右手提着長刀,笑眯眯的又朝盧鬥星而來。

盧鬥星想站起身跑遠,奈何身子無力,怎麼也站不起來。

譚不塵在階下陰惻惻道:“首輔大人,借頭一用了!”接着示意那武官別再玩貓捉耗子的遊戲,趕緊看了盧鬥星了事。

盧鬥星用胳膊撐着爬了幾步,既怒且怕道:“好大的膽子!居然謀害聖上!”

譚不塵笑道:“什麼聖上?我只有一個聖上那就是開平帝!方纔殺得不過是前朝遺民,有何不可?”

盧鬥星被逼至絕境,心知必死無疑,反而又激發出幾分豪情,他挺起胸膛,道:“譚不塵,你哥亂臣賊子!你不得好死!你……”

話沒說完,武官的左手上已經多了一顆頭顱。

盧鬥星死前在想,他一生順遂,從不曾想過自己會做亡國之臣,會死於同僚之手。

就在齊飛語三人被殺後半個時辰,他們的人頭就出現在了衛負雪面前。

譚不塵並十幾位朝臣恭恭敬敬的跪在衛負雪面前,捧着自家陛下、自己上司的頭顱。

譚不塵諂媚道:“陛下,咱們在京洛還曾見過面,那時我就斷定您必定是未來首屈一指的人物。”

衛負雪騎在高頭大馬上,俯視着譚不塵一干人等,無一不掛着討好的笑容。

衛負雪心中冷笑,道:“譚大人當日所作所爲,讓朕也印象極爲深刻。”

譚不塵聽着冷冷的語調,不由腿肚子打顫,勉強道:“陛下,當初是我不懂事,現在幡然醒悟,這不是還取了齊飛語等人的首級以示誠意。”

衛負雪背後的花雲臺忽道:“主子,背信棄義,您不是最討厭這種人。”

譚不塵立刻道:“花公公,我這是審時度勢,哪裡就是背信棄義。”

花雲臺用劍拍拍譚不塵的肩膀,冷漠道:“你有兩個該死的理由,第一,賣主求榮,爲了保全自己就可以殺了發誓效忠的主子;第二,曾侮辱過我們陛下和陛下母親段皇后,他們都輪不到你這等污濁之人來評價!”

譚不平眼神閃爍,心中已經爬到極點。

衛負雪又淡淡道:“還有第三個該死的理由,而且因爲這個理由,在你死前,我還要割下你的舌頭。”

譚不平被花雲臺的劍氣逼到快要崩潰,一聽還要拔舌,又怕又氣問道:“這是何故?”

衛負雪冷眼看着譚不塵,一字一句道:“你曾拿陶九思開過玩笑,你還將陶九思的容貌和行事告訴了齊閒度。”

譚不塵瞪大眼,似乎不相信衛負雪居然會把這個當做殺他的理由,甚至還要拔掉他的舌頭。

譚不塵舌頭有些打結,道:“這…這點小事…”

話頭戛然截住,花雲臺一劍將他刺了個透心涼。

衛負雪看着剩下跪在地上發抖的東齊舊臣,慈悲的嘆了口氣,道:“我答應過小陶,所以你們改爲流放罷。”

衆人瞬間摟在一起放聲大哭,也不知道是感謝衛負雪高擡貴手,還是感慨命運無常。

衛負雪擡起頭,望向路盡頭的東齊皇宮,那裡檐宇重重,層樓疊榭,在餘暉的裝點下,到處金黃一片,氣勢雄渾而神秘。

“雲臺,十五年了,我們又回來了。”衛負雪長嘆一聲,帶着無邊落木的蕭瑟之意。

古都平山,即將再一次迎來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