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塵封覺得自己多想了,當即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那臺上站着一個身着象牙白長襦裙的女子,長袖無風而動,裙角翩然若仙子,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只覺得那雙眼睛水波瀲灩、光彩燦然,顧盼之間,神采飛揚。
那種隱隱的熟悉的感覺,讓他不由凝了視線,像誰呢?
“這位小姐是尹丞相的女兒,白太傅的外孫女,在衆人的千呼萬喚之中,終於出來了,這模樣俊俏得很,確實值得一看。”皇后死死地盯着臺上的尹莫幽,彷彿不曾注意到廖塵封的異常。
廖塵封回過神,聽得尹莫幽身份,想到尹丞相的嫡妻白氏,再次朝尹莫幽看過去,終於明白她像誰了。
只見尹莫幽落落大方地行禮,之後爽快地對着臺下笑道:
“尹丞相府大小姐喜歡耍鞭子的事,整個京城想必人人皆知。”
臺下頓時一陣鬨堂大笑,衆人都覺得這女子模樣秀美,說話卻如傳聞一般大大咧咧。
連白宗唐多忍不住擡手捋着鬍子,露出笑容。
尹莫幽候着笑聲停了,這才繼續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我這鞭子確實耍得小有名堂,換句話說,就是本小姐的鞭子與其他的把式不同,耍的是境界。”
這樣自傲自誇之言,更是讓聽到的人再次大笑,鞭子還耍出境界來,這海口誇的!
白氏又是想笑又是擔心,遠遠看到父親的神態,心裡寬鬆了些。
一邊的田氏撇撇嘴,笑得諷刺:“這臉皮真是,她還覺得耍鞭子挺驕傲的。”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繼而忍俊不禁:“瞧不出來,這丫頭如此討喜,這樣和樂的場面,你幾曾在宮宴上見過?”
田氏一聽就愣住了,確實,能讓人在這樣的場合下笑出聲,確實是有些膽色的,旋即一側頭就看到女兒尹倩兒在後邊幕布一側給她打了個手勢,她當即頷首,擺手讓她隱藏好。
得意地眯眼瞧着尹莫幽身上的衣裙,幸好皇后還準備有後手,無論如何今兒必須讓尹莫幽把命留在這裡,讓你盡情地耍寶好了,待會兒你就知道厲害了。
等笑聲濺落,尹莫幽嘆口氣,無奈道:
“這笑得最響亮的人,想必就是那些喜歡道聽途說,認爲我喜歡用鞭子懲治下人,性子暴烈紈絝、不學無術的人。”
臺下人再次咧嘴,這次笑的人聲音小了。
尹莫幽揚揚手裡的馬鞭:“今兒大夥兒看好了,這鞭子可不是普通的鞭子,是在我三歲時,廖老國公贈與我的,說是戰神穆王小時候耍過的;
穆王是誰我不曾得見,但他的英偉事蹟我曾耳聞,故而這鞭子在我的心裡,是神聖一般的存在,我不可能拿它隨便打人。”
此時臺下再無一人臉含嬉笑,都很認真的望着尹莫幽。
“今兒我就用鞭子,來給大家表演一個節目,名字叫《擊鼓慶豐年》,這鼓曲大家每年祭祀社稷穀神時,都曾聽過,今兒取其吉祥之意,祝願青州
的父老,早日走出災害,取得豐收;
首先聲明一下,這節目我事先絕對不曾排練過,如果不合您的心意,你就左手拍拍右手,以示懲罰;如果節目能讓你看入眼,那就右手拍拍左手,以示鼓勵!”
殿內頓時掌聲如雷,連廖塵封那肅然的面孔都露出難以掩飾的笑容,他也很湊趣地鼓掌,那些看到皇上都喜歡的人,自然鼓掌鼓得更有勁了。
廖幕城再次對尹莫幽刮目相看,這丫頭果然有趣,時不時都要挑戰一下他對她的認知。宇青是唯恐天下不亂之人,這場合正覺無趣,就看到有趣的尹莫幽了。
寧王聽着那一陣陣的笑聲,心裡無比的失落。
他看着那個姿容明麗的女子落落大方地站在臺上,第一次後悔退婚之舉,當初爲什麼會覺得她的直爽粗豪無法忍受,一般的女子,即便如林雨兒那般驕傲之人,上臺能有此膽色嗎?
皇后麗妃等人看得目露嫉恨,她們只以爲尹莫幽嘴皮爽利,哪裡想到真不是一般的爽利。
敢拿自己的惡名開玩笑,短時間內就能想到這樣絕妙的節目,揚長避短,別具一格,且眼界高遠、心懷天下,一般女子哪裡有這襟懷?
說不敬佩,簡直是不可能的。
只見嘩啦啦,臺上上來了三個著名的鼓手,都是祭祀慶典上的熟面孔。
那三人上得臺來,就利落地翻身跳到自己的大鼓前,開始齊心協力地擊鼓,那震撼人心的鼓聲,讓聽的人肅然起敬。
尹莫幽也甩了下響鞭,身姿優美地舞動到既定的位置站好,鞭子揚起,捲起鼓槌,以慢半節的節奏,與他們對壘。
這是祭祀慶典上常見的競爭鼓聲,誰也不曾料到尹莫幽有這樣的膽色,與這些名鼓手對壘。
可尹莫幽的鞭子極其靈活有力,聲音絲毫不遜色,節奏更是毫無錯處,更難得的是,她還伴着舞動鞭子的舞蹈。
有心人早就看出了她的狡黠,慢半拍恰好省去回憶古曲節奏的精力,正在觀衆看得忘形之時,只見尹莫幽左手拿起了筆架上架着的蘸滿墨汁的大筆,在跳舞與擊鼓的間隙裡,用左手在一側豎立着的高大的白色幕布上書寫大字。
跳一節,擊一節,寫一筆,一心三用,看得人目瞪口呆。
這鼓手對壘,一般都是遇弱變弱,遇強更強的拼力氣活兒,三個人一聽尹莫幽的鼓聲,頓時就收起心中的輕視之心,加上這是在天子面前,故而就用了全部的心思。
尹莫幽不急不躁,即興發揮,那鞭子如同她的胳膊一般靈活,瞧得臺下那些關心她的人都捏着一把冷汗,生怕她摔倒、無力,或者墨跡橫流模糊字跡。
田氏看看尹莫幽騰挪跌宕又優美異常的身姿,雙手合十祈禱着,哪裡想到她祈禱的事情一件也不曾發生。
她愕然地把視線轉移到後/臺那入口處,看到尹倩兒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
尹倩兒確實被震撼了,她與尹莫幽從小一起長大,一起讀書識字,
一起玩耍嬉鬧,在那日把尹莫幽推下假山之前,可以說她們倆形影不離,每日分開的時間很短,尹莫幽什麼時候鞭子耍得如此好?
那舞步如此嫺熟,問題是她壓根兒不曾見她練習過。
還有讓她困惑不解的事情,那就是計劃失敗之後,金玉授意她找機會把一種藥粉塗抹到尹莫幽身上新穿的衣服上,她已經藉着抱着尹莫幽苦苦哀求的時機,盡數塗抹到她的後背上,爲什麼到現在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
她搜索臺下看到田氏那鐵青的臉,知道她在怪自己,視線移開,看向坐在上座的莫皇后,只見莫皇后一臉驚色,臉上滿是無法掩飾的憤怒。
她嚇得小心肝兒發抖,今兒一而再再而三地無功而返,皇后定然不喜,也不知道回頭,娘會如何與她算賬?爲今之計,只有靜心,把準備好的節目表演好,或許會讓孃親不是那麼憤怒。
可是她惶惶無心,眼看着尹莫幽跳舞擊鼓寫字,姿態優美從容,絲毫沒有力量衰竭的預兆,就知道自己的節目,無論是難度還是創意,今兒無論如何是超過不了尹莫幽了。
終於鼓聲戛然而止,尹莫幽的八個字也寫完了。
張瑾親自上臺,把那撐着幕布的架子展開面向觀衆,一時間滿殿寂然,只見那白色的幕布上寫着八個斗大的墨字——國泰民安、五穀豐碩。
廖塵封率先起身鼓掌,於是坐着的人都站起身鼓掌,響徹雲霄。
三皇子廖智遠的臉上滿是汗水,他怔怔地仰望着尹莫幽,挺直的脊背再也沒有力氣支撐,幾乎矮入塵土裡。
他知道自己今生估計再無機會擁有她,她是如此的耀眼,她是那麼的高貴,連她對他的惡意羞辱也不是那麼仇恨了,如此心智能力,自非凡品。
他悄無聲息地瞅了眼四弟寧王,看寧王那憤然不甘之色,心底舒坦了許多——有人比他更倒黴,更可笑,竟然把這樣一個出衆的女子給悔婚了,過了今兒,寧王估計會被京城裡的男子笑死。
廖幕城笑得眉目燦爛,他實在想不到,她具有如此心智定力,一鳴驚人,刷新了他對女人的認知,他果然對她瞭解的膚淺,不曾知道她心懷慈悲,壯心激烈。
在熱烈的掌聲裡,尹莫幽放下毛筆,收好鞭子,接過來宮女遞上的錦帕,把臉上的汗水擦拭乾淨。
張瑾高聲宣佈:“尹莫幽——御前聽賞!”於是掌聲漸漸停下,衆人重新落座。
尹莫幽朝着面前站着的三位失魂落魄的鼓手拱手謝道:“多謝三位大師賜教,給予同臺演出的榮幸。”
爲首的一位羞慚道:“尹小姐客氣了,此番比賽,我們三人認輸。”
尹莫幽抿脣一笑:“大師認輸的早了,我們不是對手,而是我們合作演出了一場節目,沒有你們三人出力,這節目就無此震撼之力。”
“大小姐過謙了。”男子拱手錶達敬佩。
尹莫幽正色道:“非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