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如此,可還有他法顧念家人性命?”尹莫幽皺眉,“沒有就別勸,大丈夫行事,不許矯情!我的銀錢與你們爹孃的性命,選哪個還用問?”
尹莫幽的聲音有些淡,有些沉,說完此話起身,拍拍衣袍後的灰塵,便走了。
月光照着尹莫幽的背影,清卓孤瘦,上百將士望着她的背影,忽覺鼻子發酸,心底發熱。
次日,國公府裡便傳下一道軍令,青州軍半年請一回鏢局,爲家有病重爹孃的將士送銀錢回家,鏢銀由李將軍支付。
此令一出,晨練的隊伍靜悄悄的,無人出聲,大夥兒都商量好了似的,都把一腔的酸楚滾燙,都埋在心裡,練兵之時人人悶頭使力,全軍無人叫苦,直瞧得老國公每日瞧着校場訓練的將士,滿眼激動,如見當日兒子做將領時的舊事。
李鐵書見軍心如此,不由歎服!
昨夜險些士氣低迷軍心渙散,尹莫幽舍了錢財便得了軍心,這一步走得妙!
前有青州山裡救命之恩,後有舍俸銀爲將士送救命銀錢回鄉之舉,青州軍的軍心從此便牢牢的掌控在尹莫幽的手裡了。
此事就此算定了,尹莫幽便沒再多想。
她不否認昨夜是爲了拉攏軍心,但那番爲手下擔憂的話也是出自肺腑。
她自己今生父母雙全,一家幸福,她也希望手下的人都與她一般。
她的心思又放到了練兵上,這些人都是青州軍日後的棟樑,她必須抓緊一切能相處的時間,幫外公的白家軍培養出一批能戰善戰的將士來。
如此又過了十日,一道聖旨從宮裡傳入國公府,傳青州軍將士入朝面陛,接受封賞。
是日也,晨陽初升,夏雨初洗,萬丈金輝籠罩着巍巍古城,但見煙籠翠幕,繁花似錦,一派夏日勃勃盛景。
天剛破曉,城門便轟隆隆地打開了,紅色錦毯刷刷刷地鋪過金橋,迎青州將士披甲凱旋!
廖幕城率白羽風,尹莫幽二位將軍、前後左右四將軍、偏將與中郎將共十名將領,領一百勇士,穿耀眼戰袍,騎鐵甲戰馬,軍容整肅地過金橋,入城門,誇長街!
長街上圍觀的百姓多如潮水,五城尋訪司的將士執腰刀列道兩旁,維持秩序。
茶樓酒肆、銀號當鋪、客棧酒莊,皆被擁擠的百姓堵得看不見了門面。
臨街店面的窗子皆關着,窗後卻見人影綽綽,淡淡的脂粉香自窗縫裡飄出散入長街,只爲看那京城春閨夢裡人。
廖幕城端坐神駒之上,頭上簪螭蛟雪冠,身穿紅袍銀甲,手挽神臂鐵弓,銀甲色如雪霜寒,紅袍好似烈火燃,長弓殺氣凜,眉宇鎮乾坤。
衆人見慣了他白袍銀甲,如今瞧着竟然着了紅色戰袍,那顏色濃麗,襯得他卓然如仙的姿容,多出些塵世的煙火氣,陽剛俊朗,一時間看呆了窗戶內偷偷窺視的一衆嬌客。
此人比那話本里附帶的肖像畫還要俊美上三分!
廖幕城的身後,猛將相隨。
個個五官如刀
刻,目光儀態威凜如虎,唯後方一員小將身姿單薄。
那小將身量明顯尚未成年,簪雪冠,穿白袍銀甲,踏神鷹戰靴,不過是個單薄的少年郎,卻身批四品鎧甲!
他雖然跟隨在隊伍末尾,身量單薄,氣度卻如節節挺拔的青竹,清卓堅毅,不可摧折——
“郡主,你瞧見了嗎?我說的就是他——那個斷案如神的少年將軍,你快瞧,他是不是很特別?“
說話的正是林雨兒,此刻她一臉激動興奮,臉頰泛着奇特的紅暈。
瞧她這模樣,就知道玉華公主瘋癲的事只是謠傳,被關公主府禁足家廟,想必也只是爲了堵住天下悠悠衆口。
林雨兒身邊,坐着一個相貌英氣逼人的女子,顯然就是她口中喊着的郡主——平西王廖塵逸與西肅國公主安娜唯一的女兒——廖明珠!
當年廖塵逸鎮守西部邊關,屢次重挫西肅國武藝超羣的公主安娜,後來西肅國臣服,把安娜公主嫁給他做了妻子,生下廖明珠後就再無所出,廖塵逸也疼愛安娜,一個妾室側妃都不曾娶,這二人的姻緣成爲明月朝上層貴族中的笑話,也是一段佳話。
廖明珠的外公西肅國君主身體老邁多病,這兩年她隨着孃親安娜一直在西肅國居住,
只見她眉目疏朗,五官大方,軟煙羅紅裙襯得她面如羊脂玉,指如削蔥根,那頭上戴着的八寶串珠釵,正中一顆明珠足有拇指大小,與她的明眸呼應着,襯得一雙秋水瞳盈盈動人,細看來,那眼睛裡隱約有藍色的光澤。
看她衣着,就知道身份尊貴,此時她正眼珠兒一眨不眨地盯着廖幕城,他今兒竟然也穿了紅色的戰袍,與她的衣着顏色一樣,這只是巧合嗎?
不,她認爲是心有靈犀。
林雨兒看她眼珠兒轉都不轉一下,順着她的視線,看到絕色出衆的廖幕城,眼中閃過一抹掩飾不住的憤然嫉恨。
林雨兒假裝自己看上的是李鐵蛋,其實就是爲了引開這位姑奶奶的視線,哪想她那麼賣力地表演,人家壓根兒就不瞧一眼。
果然如傳言一般,閨房裡到處放着廖幕城的圖片話本,廖幕城在嶽秋國爲質子時,她曾經打着孃親的名義,前往嶽秋國去看望他,可見她喜歡廖幕城喜歡到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眼看着廖幕城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外,廖明珠側頭,看着林雨兒笑道:
“我瞧着那個李將軍,年少得很,雖然相貌不出眼,可那氣質風範,倒是一般人比不上,我回京城不到兩日,聽的都是他破案的事兒,確實是個少年英雄;
以他的相貌,看上他的小姐不會多,若雨兒妹妹你喜歡,回頭與你娘說了,賜婚給他倒也不是難事。”
林雨兒聽得她的話,心裡暗恨,面上卻黯然道:“郡主說笑了,如今雨兒哪裡還敢奢望着陛下賜婚?就如此遠遠地欣賞着罷了,我不希望因爲我再把這京城裡人的視線吸引到孃的身上。”
廖明珠瞧她神色黯然,這纔想起她娘玉華公主獲罪的事兒,當即伸手握
住她的手道:“不急,他尚未到婚娶的年齡,倒是你,以前明明喜歡的是廖哥哥,怎麼忽然轉移了興致?”
林雨兒看着她那凌厲的眼神,頓時垂下眼皮道:
“小時候跟風,見京城裡的閨閣小姐們都喜歡廖世子,就跟着喜歡了,再說他長得確實無人能比;
可長大了,才明白,有的人如同天空皎皎明月,註定是隻能仰望的,他那般才智姿容,豈能是我這樣的人能奢望的?
倒是他身後那個叫李鐵蛋的小將軍,從軍後一路傳奇,令人不得不佩服。”
廖明珠從她話裡不曾聽到對廖幕城的癡迷,心裡舒服許多,抿脣輕笑:“今日他瞧着實在令人驚豔。”
林雨兒瞧着她脣邊綻放的類似甜蜜的笑容,心裡泛着酸味,口中卻道:
“哎呀,你一說我想起來了,廖世子今兒穿着紅色的戰袍,那顏色,與郡主這衣裙顯得十分般配。”
廖明珠聞言笑得眉目生輝。
林雨兒雙手卻死死地捏着帕子,指頭把錦帕都絞得變了形,她心裡恨恨地冷笑,般配又如何,你難道還想奢望嫁給他?做夢,你們兩家是本家,三服都不曾出,這裡又不是野蠻的西肅國,不懂人倫!在明月朝,見過哪家堂兄妹結婚的?
這樣想着,林雨兒朝窗外瞧瞧,只見李鐵蛋的身後,數千精兵相隨,戰馬踏青石,甲冑閃亮光,腰間長刀未出鞘,風裡卻有廝殺音。
但見長街寂寂,百姓肅穆無聲,原是爲看熱鬧而來,如今卻人人繃着心神,大氣不敢出。
青州將士還朝,如一把出鞘利劍,帶着逼人寒氣,富麗繁華的六百年古都奢靡頓消,恍如豁然閃出波瀾壯闊的沙場征戰。
青州軍!
戍守南方國門的戰神們,正凱旋歸來!
沿街百姓無人出聲,不約而同地以靜默目送將士們入城門,過長街,走荊道。
那紅豔豔的鞭炮未響,金燦燦的獅龍未舞,鑼鼓喧天的戲班未唱。
這一日,京城內原本該有的熱鬧場面皆不曾出現,只因爲無人想堵住這般肅穆鐵血的將士們的還朝之路。
他們自三千里之外,走得太久!
他們在憋屈的京城裡,等得太久!
金戈鐵馬入京面陛,等的是一朝衣錦繡披甲執銳的還鄉榮耀路!
宮門前等候贊禮的禮部官員迎到人時,都頗爲詫異,時辰比預計的早上許多。
將士下馬,皇城東門大開,廖幕城率將士入東門,過景閣,上乾清宮廣場,列隊高階之下。
有宮人自乾清宮華殿施施然出,手捧聖旨高聲宣聖上仁德,頌邊軍之功,一一細數,將士跪聽,高聲謝恩。
聖旨宣讀後,宮人將聖旨捧着送去一旁,此頌功之旨今日將同封賞的聖旨一道兒八百里加急送往青州邊關,下到仍在邊關鎮守的衆位將士們手中。
“宣青州軍將領進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