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莫幽十分耐心地陪着祖母吃飯。
在她看來,偌大個尹府人丁凋零,尹家她們這支人脈,當年由籍籍無名走到如今的繁花似錦,都是在祖母努力的支撐下,如今瞧着府內如此多事,隱約有衰敗之意,她知道年老的祖母定然會十分傷心,故而伺候得上心上意。
娘不在身邊,她得撐起這個家,替娘好好伺候祖母。
六日後,田氏被朝廷帶到菜市口當衆斬首示衆,尹倩兒帶着田氏從前身邊伺候的下人們給她收了屍體,把她衣衫周全地入殮,而後尹倩兒一身素縞跪在丞相府門前。
這一跪就是三日,期間多次哭得昏死過去,最終尹丞相經不起她這番纏磨,把名下的一個莊子裡的祭田給指了一塊,讓田氏下葬。
無論如何,田氏總算是埋在了尹家的地裡,至於祖墳,尹倩兒壓根兒就不敢想,就是田氏死了,也是沒有資格入祖墳的。
尹莫幽的日子暫時貌似悠閒地過着,每日裡晨昏問安,陪祖母一起吃飯,而後就讀讀醫書,下午或去宇青那裡向他討教,或去奇衣閣裡轉轉,看看那裡的業務,聽聽各地的分店開張的情況。
至於車馬行,她一直不曾親自過去看。
從萬福寺被劫,馬車機關殺死絕大多數劫匪的事傳出後,車馬行的生意好得令人瞠目,訂單一直排到了三年後。
價錢更是水漲船高,畢竟有錢有勢的人太多,那些人又覺得他們的命特別值錢,有這麼安全的馬車自然心安,同時也能炫耀身份與財富,竟然出現越貴越火爆的銷售場景。
那車馬行尹莫幽其實是交給了白家在京城的嫡孫白汗青打理。
白家雖然是世代讀書的儒雅人家,可白宗唐教育子孫從來都不迂腐,頗能變通,歷來都把生產、經商,作爲生存之本。
在白宗唐看來,讀書人做官必須有堅實的經濟後盾,不然不事稼穡,不懂人情世故,即使做官也難做大,做不了官的弟子更是活得落魄,故而他對弟子的教育除了讀書考取功名之外,基本的謀生既能與手段都有開設課程。
尹莫幽當初與大舅父及大表哥商量車馬行的事,說了技術、工匠已經開店的資金,包括經營模式,都由她代表尹府來出,經營運作需要的人手,由白家的人出頭管理,盈利五五分成。
要求就是務必保密,不能讓人知道這車行是白家或尹家的,不然,必回引起某些歹人的垂涎,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若真有暴露那日,這萬里車行應該是白汗青的名下。
白氏兄弟來京城做官時間不長,經濟能力在富庶的帝都應付着頗爲吃力,正尋思着做些什麼生意,尹莫幽就主動給了他們如此無本萬利的生意,父子倆自然答應得十分爽快。
因爲那馬車研製出來得倉促,加上尹莫幽要隨着白宗唐去青州,故而最初尹莫幽與大舅父都是書信來往,尋找安全的製作馬車的場地,成品保存的倉庫,拍賣的場地,以及各種繁瑣的開張手續,都是
有白家父子出面做的。
當然,他們也沒有用白家的名頭,到官府備案用的是白汗青的名字,他不過十六歲,不曾有人關注,表面上是頂着白宗唐的一名弟子的名字開張的。
車馬那精巧的設計,全新的令人歎服的經營模式,令白氏父子大開眼界,原來商人經商並不一定非得忙忙碌碌地追逐什一之利,運作得當,那收穫簡直堪稱暴利。
萬里車行賣得的銀子,白家與尹莫幽五五分成。
尹莫幽一張銀票都沒有要,只盯住大舅父把屬於自己的那一半送給外公,讓他充作軍費,利用旱災之年,招募兵丁,成立白家軍。
她如此豪爽之舉,如此遠見卓識,令白氏父子感動不已,他們自然也不會貪圖享受,把他們應得的那份辛苦錢也一併送給白宗唐,特地申明尹莫幽的期望。
白宗唐在青州雖然有權,可是三年大旱災,官府的府庫早就被掏空了,捉襟見肘之際,得了長子命家人送來的鉅額白銀,再看看兒子的囑咐,知道這竟然是自己那個令他萬分喜歡的外孫女尹莫幽的手筆,感喟不已。
白家有了這筆錢,就以當初去青州時朝廷給的那四千兵馬爲中心,招募流民,農忙節令,從事農業生產,農閒時節,就開始訓練,水陸軍隊,齊頭並進。
尹莫幽離開青州不到一個月,那裡痛痛快快地下了一場大雨。
至此山川復甦,土地潤澤,萬物滋生,正趕上培育秧苗的好時節,育出秧苗,軍民齊上陣,耕作土地、開始插秧,以後老天開始睜眼眷顧青州,總是十天半月下個一次,莊稼長得極好。
手中有銀,轄地有糧,有錢養兵,白宗唐那經天緯地之才,得以施展。
尹莫幽讓真正的李鐵蛋低價購買下來的大型造船廠,很快就派上了用場,製作大船,強悍戰船,全力支持對烏暘國開戰。
白宗唐某日閒下來,提筆給老妻寫信,着重誇了白氏,說她養了一個好女兒,一個救白家出水火的好女兒,把銀子助軍的事也隱約提了。
白氏停了手中的針線活兒,把剪刀與尚未完工的小孩兒衣服都放到針線筐子裡,接了信拆開,看了一遍,笑着小聲給白老夫人讀了一遍。
白老夫人也停了手裡的活兒,湊過去眯眼瞧:“這老頭子,也會寫家書了,平日裡誰得他一句誇獎難死了,如今竟然不停地誇幽兒,想來那孩子當真不錯,入了她外公的青眼。”
“幽兒自然是不錯的,比女兒的性子多些陽光爽快,模樣也好,那精神氣一般人比不了,往那裡一站,多少人都遮擋不住她的光彩。”白氏說着回想起那次宮宴時,尹莫幽一鳴驚人的驚豔模樣。
白氏母女讀了信,開心得不得了,白老夫人萬分遺憾地嘆息:
“這死老頭子,幽兒在他身邊跟了那麼久,與他並肩作戰,他倒美了;尹府來人接,他竟然真忍心就那樣讓幽兒回京,都不知道我還沒有見過那孩子。”
白氏抿脣笑笑,靠
着孃的肩頭撒嬌:“孃親莫要急,待我將臨盆時,幽兒就會趕過來。”
“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趕過來幹啥?”
“她說不放心請的穩婆,定要好好地學學接生的醫術,到時候要親手給我腹內的孩子接生。”白氏說着低頭摸摸有些凸起的腹部,一臉幸福的笑容。
尹丞相每旬都有信給她,問寒問暖,細膩溫存,也常捎給她很多京城纔有的稀罕物兒,適合小孩兒穿的顏色豔麗的好布料。
白氏摸着那些布料總是笑得很幸福,在這裡雖然不缺什麼,但這東西來自尹丞相之手,她就知道,女兒定然是已經給他說了。
雖然二人都不曾明說,可都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都在期待着孩子出生。
青州這邊,白宗唐調動所有力量人手,開始一手抓生產,一手抓備戰,全民備戰,有吃有穿,歡騰一片。
日子恨不得一天做兩天過,忙得熱火朝天,青州也一派生機勃勃的模樣。
這日,尹莫幽閒來無事,順路到奇衣閣瞧瞧,她下了馬車,在馨菊的陪同下走入大堂內,剛要朝裡去找大柱,竟然意外遇到了曾有一面之緣,卻言淺交深的青玥。
青玥正站在大廳內順着牆壁上展出的裙子,尋找自己看中的衣服款式,其實她也隱隱地希望,能夠遇到尹莫幽。
畢竟都知道這奇衣閣是尹莫幽開起來的店,那日在宮裡,尹莫幽也曾當着她的面承認過奇衣閣的事兒,其實在她走的這幾個月,青玥都成了奇衣閣的常客了。
她每旬必來這裡轉轉,喜歡看各種新出來的衣服款式,卻並不買,因爲她模樣長得極美,性子溫柔,故而即便來此轉着不買,也沒有人討厭她。
她每次都會問尹莫幽過來沒有,每次都失望。
尹莫幽靜靜地站在那裡瞧着青玥,看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輕輕地捏起那衣服的裙襬,生怕弄壞了一般,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喜歡。
可是她看了一會兒,低頭看看身上那半舊的裙子,依依不捨地放開。
“郡主,那位小姐常來這裡找你,你認識嗎?”店內招待顧客的女侍笑着給尹莫幽行禮。
青玥聞聲一扭頭,就看到正望着她笑的尹莫幽,當即驚呼一聲,毫不猶豫地笑着跑過來,親熱地抓了尹莫幽的胳膊晃晃:
“郡主,是我呀,我是青玥,那次在宮裡的荷塘邊我們說過話的,你還送給我一支好可愛的小水草。”
尹莫幽看看她親熱地挽着自己胳膊的那雙手,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上一世,她是唯一一個給尹莫幽溫暖友情的女子。
尹莫幽擡手拍拍她的手背,順勢拉住她的手,笑道:“青玥,我當然記得,像你這樣長得這般出色的人,誰見了都難忘,走,我們進去說話。”
青玥笑得十分純真,她覺得尹莫幽並不是傳說中的難以接近的模樣,更不是惡毒的女子,眼睛瞧着兩人相牽着的手,她笑得十分明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