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四章 科學範式
584章 理性的天然意義
轉天大家繼續西行,準備到鎮邊縣停下。這是廣西最西端的一個縣。
路上,丁文江丁在君介紹了廣西與雲南兩省的通路。
他說:“左右兩江發源地不同,但是在南寧併入邕江。這個邕,古同“雍”,高貴大度的意思。”
強鄰也在研究地理,說道:“從南寧往西看這兩個江,像岔開的剪刀,去剪雲南東部。”
丁文江說:“是的。但你這是一個視角而已。從北面的柳州、桂林看雲南,則是西部高原的試探,插到南嶺裡面來了。”
強鄰堅持說:“我的是進入雲南的通道,柳州進入雲南,也只能走右江的百色府。還不是離不開這個剪刀的北刃”
丁文江說:“你要堅持,也還是你自己的看法。他們不一定從這個兩省走廊過路,可以通過貴州的瑤家苗家山區進入曲靖、進而到達昆明。”
強鄰說:“雖然也可以,那就必須出省了。三省通衢,桂黔通道,然後到黔滇通道,但那就不是桂黔邊境的直達通路。”
丁文江說:“不要看省級機構呢?省和道,這兩級都不是地方的概念。那是中央設置的管理機關,類似美國的巡檢法院,行省就是中書省的內閣的派出機構而已,起初也就是內閣的巡視機構;道則是各種功能的專門巡檢,有河道,糧道、鹽道、兵備道等道臺。”
強鄰說:“我清楚,真正是地方含義的是縣、州、府、郡。”
丁文江說:“這事情民國初期議會已經討論清楚了。郡被元朝、明朝和大清棄用,採用的是府、州、縣制度。”
強鄰說:“這有什麼意義呢?”
丁文江說:“雖然省現在差不多也是一個大郡,但還是有差異。”
強鄰問:“舉個例子說說吧!”
丁文江說:“還是剛纔的兩個通路,拋開省的概念。你說的是百色府直達開化府地盤。我說的是柳州府,通過苗族瑤族的土司府,進入曲靖府。”
強鄰說:“府對府的跨境。不用提省?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也許當地人看不到省,最多看到縣、府。”
丁文江說:“嗯。到中央和省層面的人,最後的籍貫也是落實到縣、府。省、道不是家鄉,那是皇帝和內閣的機構而已。前朝說的你是哪裡人,一般是直接報出府地。比如雲南府人,百色府,開化府人;來自北方的說,開封府人,南陽府人,保定府人。或者某個旗的旗人”
強鄰說:“你的意思,現在的地域區劃。還應該恢復到採用府、縣兩級別麼?”
丁文江說:“現在省也是籍貫了,並且內閣也不能隨意劃撥各省的土地。本來是一個虛設,但現在成了實際的機構,變成了省府!原來中書省根據行省的實際能力,可以調整行省的管轄權。本來都是中央直接管理的各府嘛!”
強鄰說:“現在調整各省的管轄的府縣地盤,軍閥給你玩命!”
丁文江說:“是啊。但是實際上啊,地方的事情,省裡不清楚,亂收稅都是省裡做出的,府、縣都是執行的。”
強鄰說:“省大一些,也有好處啊!就是可以調劑地方窮富,救濟貧困縣,抑制富縣的奢侈。”
丁文江說:“你說的調劑地方,不是地方自己的職能。是中央的職能。省裡還是代表中央行使中央職能。”
強鄰說:“究竟地方有什麼職能?”
丁文江說:“就是你的家,地方就是大家有一個共同的家!平時過好日子。你的家是否給鄰居一些補貼,是自願的。但是上面有一個權力部門在調整,你可能不自願也得服從。”
強鄰說:“那麼府和縣,就是過好自己的日子,修路修橋,照顧弱小麼?”
丁文江說:“地方政府也可以收稅用在地方的,所以他們也可以用稅收來吸引投資,或者用提高稅率拒絕外來投資。這個現在都由省裡來做,就沒有什麼意義了。因爲太大了,你吸引的投資,都放在省城了,邊疆得不到好處。”
強鄰看看百色山區,卻是是這樣。除非本地籍貫出身的紳士們,省裡的人只是照顧南寧和桂林,不會真把山區當回事。
丁文江繼續說:“中國人除了梁啓超先生,還有不少人都在民國議會提出過,也討論了和通過了,但是袁總統沒了,議會的聲音也都沒了。現在大家都和你一樣,省裡的職能,地方的職能混淆在一起。這樣大家都便於革命,便於軍閥,便於割據。就是不便於過日子。”
但是省實在是太大了,軍閥統治各省,實際上就是一個小中央。不接受大中央調節,也不承認各府的單獨利益。
強鄰琢磨這個事是有很強的邏輯的,不是隨便的地盤劃分問題。
比如,你的家,不能由別人管理;但是你自己也不能完全對你自己的家說了算,還要擔當一些社會責任。一毛不拔,是不行的。河道整修,道路規劃,總是要治理的。
但省既然是中央管理者的代表,就不是籍貫地,不是家人;所以,省與地方是有衝突的,要討論的方式。如果省和地方不分,就會造成沒有人照顧本地的利益。
現在的省,就是雙邊代理,最後選擇最利於省級官員利益的事情。因爲地方利益也是他們說了算,中央利益也是他們說了算。左右都是他們的理。
一會用代表中央對付地方,一會代表地方對付中央。
這樣的話,當然你也可以說,國家就是一個家,但那就更沒有意義了。
就如莊子說,萬物齊一,天和人都是一個家!只要人人就都成仙昇天好了,誰也不要利益了。
所以,人間還是要區分中央管轄權和本地所有權。這裡面的意思,就是區分誰是地方財產所有權者,誰是外來協調者。
中國人歷來是混爲一體的,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越大越好,裡面的事情是肉爛在鍋裡,外面的事情比較重要。
最後還是裡面出事居多。
兩個人邊走邊聊,到了下午,趕到了鎮邊縣。
這個地方的名字總是改,先是鎮安,後是鎮邊,因爲是外來人建立的碼頭,所以沒有土著的名字。但以後改成了那坡縣,差不多這裡的峒都有那,“那”是平原,一個“那”就是一個平坦的山中平原。
因爲是邊境和省境的重鎮,鎮安縣城還是比較大,也比較繁華。他們住到了雲南會館,這裡的雲南會館要比南寧、百色城的都小一些,就是給過路的商人一個休息、交流信息的場所。
水凌不怎麼講話,她帶着大家進入會館休息,讓強鄰和丁文江去找一個喝茶的地方。
強鄰跟着丁文江到了茶座,要繼續交流。
丁文江用開水燙了三次杯子,纔開始喝茶。他仔細品味着。看看旁邊幾桌也陸續坐着的自己人---水凌帶着田家兄妹,黃汲清帶着幾個學生。
丁文江說:“我昨天說的中國人敷衍塞責,就是說,你們並不清楚基本的常識問題,而你們以爲自己清楚。這在中國的學問中也存在。說話籠統,玄妙而不知所云。舉例說,地方與中央的關係,一般的人都用方便革命,方便自己的擴張而忽略,也就是說,革命學生和反動軍閥,都忽略了這個。因爲他們認爲你過好日子,與我的目標是不利的。”
強鄰問:“你的意思,軍閥也不認真麼?”
丁文江說:“自然。我與北洋政府農工部,北洋議會,還有孫傳芳大帥都打過交道。纔出山一年多,就是給李德鄰白健生兩人搞地質調查。看起來他們是很認真的人,但是也不能說他們知道什麼是認真,也不能保證他們底下的人都認真。”
強鄰問:“那什麼是認真呢?”
丁文江說:“科學。這個事情你可以查查我與張君勱的論戰。”
強鄰再問:“精神也很重要啊,我是說一個人信仰是能夠產生很大力量的。”
丁文江反問:“你怎麼區別信仰好壞?基督信仰、***信仰、佛家信仰,都是經過大量的推敲,這是一個科學的驗證過程。但是也不能保證一個文盲能夠這些推敲去信,那就還是盲目。”
強鄰說:“你說的科學就是理性!但理性並不能否定最終的力量啊!”
丁文江說:“理性也不是統一的概念。而且我也沒有否定終極力量。我只是說你的概念與他人的不同,理解是差異化的。這個只能通過科學體驗去推敲。”
強鄰問:“所以你事實上沒有否定玄學?”
丁文江難得地笑到:“玄虛,玄學,精神,這裡也是一個說不清的概念,我怎麼否定這些不統一的概念?我是說,玄學不能作爲人生觀,人生觀就是要科學地選擇。”
強鄰說:“科學地選擇一個精神?一個信仰?”
丁文江說:“你仔細推敲,信仰本身也是一個科學的過程。上帝在哪裡?你要推敲,不可能不在這裡,也不可能不在那裡,結論就是無處不在。前提他是要救贖你的話!他必須做到同時在這,同時也在那!就是無處不在。因爲我們知道這個終極力量是萬能的,是能夠隨時隨地救贖你的。這就是推敲的信!如果你不推敲呢,這個終極力量你根本感覺不到!所以你只要去想,你也會論證。問題是中國人他們都不去想!這個時候就不能繼續提倡玄學的。”
強鄰說:“明白了。我們可能自己在採用科學的態度,但是我們卻說沒有采用,是玄學幫助了我們。”
兩個人喝茶,聊出一些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