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

很難說清楚一個人對另一人的喜歡,你身上有三個優點,同時有五個缺點,這五個缺點哪個都讓我無法忍受,可那三個優點,總能蓋過它們,讓我深深愛着那個完整的,獨一無二的你。

那個閃光的東西,不會因爲周遭的污濁而暗淡,這大概就是愛情。

學知有藝術家氣質,並且不願招搖高調,他只取悅自己以及自己在乎的人,琳被這種獨特吸引,接近後發現,內裡更讓人着迷。他的幽默感充滿了智慧,他的思考能力總能將複雜的問題簡單化,別人用一上午都沒說明白的問題,學知只用了六句話,就讓琳茅塞頓開。這無疑加重了症候,在琳眼裡,面前這個男人,氣場強大,散發光芒。

而對於學知來說,琳的柔中有韌,機智反應,能和自己對話而不至於被繞暈,感到新奇,他覺得女人就應該這樣,強勢中帶着柔情和智慧,光聽自己說沒勁,動不動就較勁擡槓,有點煩。有智慧的女人,最吸引學知,有智慧又對他柔情似水,基本上就把他的全部熱情釋放出來了。學知曾一度認爲,沒人能承受他全身心的熱愛,琳也不例外,他說:我怕你承受不住我的愛。琳不以爲然,她心裡有一絲明白,一個特立獨行的搖滾中年,釋放的能量大概會比較淳厚,具體說又不太能說清,但她有種莫名的自信:雖然眼前這個男人,自己瞭解的不多,可他說的做的,都將以自己爲中心。桀驁的野馬,只需要我一伸手,便不敢狂躁,因爲他怕傷害我,因爲,他愛我。

學知覺得自己的愛會過於猛烈,琳卻認爲自己可以馴服這位不合羣的怪人,這中間有點誤會。

學知的愛確實溫度頗高,他會突然出現在琳身後,低沉溫柔的在她耳邊說:小姐,您的外賣。這聲音讓人頭皮發麻,一個穿着外賣工作服,面帶微笑的男中音,禮貌的的鞠躬退出去,在琳的公司裡引起了一點騷動,那夾在外賣裡的手寫情書,被琳揉成一團,迅速塞進口袋裡。心裡又氣又愉快,後者明顯多於前者。主要是學知的驚喜,分寸拿捏的非常精確,要讓琳心裡一驚,又不至於難堪,之前派出所“表演”,就能體現出他的能力,對人物心裡把握精準,對他人心裡的揣摩細緻入微,他能以眉聽,以目語。同事起鬨也只是關於這樣紳士的送餐員,是不是琳特意備註了而已,雖然隱約覺察到微妙,但也只限於玩笑。

公交車上,突然有人扯袖子,回頭一看又是學知,他從座位站起,讓琳坐下,兩個人一句話不說,下車後各奔東西,除了學知捏了一把琳的屁股。琳有個小疑問,並未着急問學知,他怎麼就確定,那一班車會遇見自己呢,在回家的路上,兩分鐘她就想明白了,自己下午和學知發信息,他問今天幾點下班,琳說沒準,快五點半多,給他發了一條,已下班,學知肯定早就在上一站等待了,預估琳會用多久走到車站,然後看準進站的公交車,提前上車製造“邂逅”。要是我沒上他那輛車,他估計得鬱悶死,而且以他的性格,這事就爛肚子裡了,絕不會告訴自己,琳想到這噗嗤樂了。

“跟人借外賣衣服,費不少勁吧?”

“沒怎麼費勁,我問他是不是有劉琳的外賣,我說內是我媳婦兒,想給她個驚嚇,他就同意了。”

“誰你媳婦兒?臭美吧。”

“理論上你不是,實際上是。”

琳有點臉紅,怕被同事發現,趕緊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學知的突然出現,總能點到爲止,讓琳心情舒暢,這女人越陷越深了。媳婦?讓她覺得彆扭,有有些興奮。對於學知而言,卻很自然,至於爲什麼如此自然,他就是覺得自然,沒有爲什麼。

這女人的剋制,讓學知讚歎,他還真怕一驚一乍的反應,年輕時候都不太喜歡,爲女孩做一點並未費心的事,對方就尖叫興奮,他便眉頭微鎖,不屑的說一句:見過什麼呀!從此揮手道別,再不見面。前文提過,他可不是隨便睡姑娘的人,好色可以,不能漁色,這點我比較贊同!不喜歡人家,就爲玩玩,有點缺德。

琳和學知關係融洽和諧,有張有弛,兩個家庭也比較平穩,對於這種現狀,他們還都滿足。只是情感豐富,比較偏激的學知,有些躁動。偶爾會覺得造化弄人,也會自責。並且隱隱感到危機,說不清緣由,就是感覺不安全。

他想要琳在身邊的時候,卻不能脫口而出,障礙不可逾越,有點像少年時代的戀愛,躲着父母,躲着老師。而立過後,還要如此,他自己的愛人問題不大,即便知道也不會掀起風浪,學知曾旁敲側擊問過妻子,妻子的回答很明確:愛睡誰睡誰,別毀家,對這家造成威脅,尤其對兒子有任何傷害,你就活到頭了。學知深以爲然,主要是他也這麼想,爲了愛情和原配離婚,這太缺心眼兒!從哪個層面看都扯淡!首先,只是因爲愛上其他女人,就和髮妻離婚,這人就有問題,以後再愛上別人呢?再離?兩人感情不和,生活焦灼,離了,這沒問題,對孩子也是好事,可夫妻關係感情都不錯,只因爲自己見異思遷,那對孩子和髮妻都是傷害,並且外遇也要想想,這個男人拋妻棄子,爲了和你結合,保不齊哪天又要拋妻,日子總有過煩的時候。其次,撕毀契約本身就是失信,並且理由極其不充分。什麼相見恨晚,早遇見你們也不一定怎麼樣,只有現在遇見,你纔有這樣的感覺,憑感覺撕毀婚書,讓孩子怎麼看你?對現有妻子不滿意?那你早離啊!找到下家了,你有勇氣了?沒什麼出息!

學知不會因爲琳離婚,也不願意琳這樣,他可以爲琳去死,也不會破壞家庭,撕毀契約,雖然他經常稱她媳婦兒。他愛妻子,愛孩子,琳的出現,不過是又多了一個可以獻出生命去守護的人。所以他再次像個早戀的孩子,壓抑心中的情感。可他還是會煩躁,莫名煩躁,說不上來哪不對。意識到自己即將口出惡言,他會急忙躲起來,越黑的地方越好,睜眼閉眼都一樣纔好。

截止如今,三十多歲從來沒幹一個工作超過兩年,即便是他熱愛的音樂,組織幾個樂隊,分分合合,一年多就憤怒了,琴也砸了,樂隊也散了,緊接着又開始自娛自樂。對音樂的熱愛倒是持續了十幾年,可真爲它付出行動,沒多少,看着同期排練的樂隊上綜藝,去音樂節,他也沒感覺。煩了,去旅行,回來接着種地養雞,失眠的時候,自己消化苦悶,絕不找誰傾訴,用他的話說就是:說他們也聽不懂。就算琳,他也很少說,那些困擾,煩憂,全都留給黑夜。琳也不追問,想說你自然就說了,學知報以微笑。

“你能爲我去哭訴,表演,我就覺得像夢一樣,所以,你想說,不用我問。”偶爾琳也會說學知是藝術家,但基本上都是嘲諷他的時候,學知說“藝術家”是髒話,都是罵人的時候才說的,“哎,我聽說你是藝術家,你才藝術家呢,你全家都是藝術家!”琳聽了哈哈大笑,學知喜歡看她笑,真美!不笑都有酒窩,這非常吸引學知。

可他覺得差不多了,在一起快一年了,新鮮勁有點過,沒那麼熱乎了。學知明白這點。遠觀,華麗,近看美,接觸久了,平淡無味。他缺少持之以恆的動力,琳彷彿有些察覺,只是沒想出對策,之前的態度是無所謂,順其自然,他什麼時候說不想在一起了就散,沒關係,可接觸久了,想法有變,她想維持下去,想和學知愛一輩子,她想拿一輩子馬鞭,近一年的時間,一個要失去興趣,一個卻簽下誓約,這是要有人受傷的節奏。

琳思考着,怎樣能度過這一節點,讓學知踏實下來,學知也意識到自己又要“犯病”,他能明顯感到一股力量,一種聲音,不強烈,卻很明顯,拉扯他,在他耳邊低語:“煩了,累了,夠了!”他也在思考對策,不如談一談,說開了會不會好一些呢,之前互不見面時的心路歷程,不都互相傾吐了嗎,現在發現問題,就要及早尋求辦法,也許琳真的可以改變自己,扭轉命運,讓漂泊半生的自己,可以安心停靠,她真的可以是我的————港灣嗎?學知覺得必須試試,即便不是,這段情也十分精彩了,後半生回味無窮。

談談你是不是又想逃跑了,學知問自己,問題不大,這歲數已不太浮躁,應該不會有應激反應。躲郊區種地,他妻子也明白,這個人過不了平淡如水的生活。他曾主動和琳說過,自己有一段情感差點精神失常,已經開始自言自語,目光呆滯了,琳只是認真傾聽,並不多言,時不時接他幾句,讓他不至於喪失興趣罷了。至於學知的那段經歷如何,她從不細問。其實學知我有些模糊,之所以不吐露,是因爲自己都有點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經歷過那些事情呢?他問我,“我哪知道啊?你是不是又做夢了?神神叨叨的?”可笑!你的經歷你問我?我都不知道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