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一個考驗人心的小遊戲

第311章 一個考驗人心的小遊戲

山東的局面,就是大明朝廷行政力量消失的典型,山東局勢糜爛,是行政力量缺位逐漸失序的典型,衍聖公在事實上代替了朝廷,成爲了山東的王,而且讓大明全體,爲他們的惡行買單。

劉六、劉七的民變,最終波及到了南北直隸、河南、湖廣等地,受到嚴重衝擊的有五省,波及範圍高達九省,義軍三過北衙京師,三次進攻南京未能攻破,朝廷共計調動了京軍、邊軍各地衛軍共計二十餘萬人,馬匹三十餘萬,僅僅正德六年,朝廷就從太倉調撥了九十萬兩白銀。

大明朝廷,大明九省之地的百姓,甚至是大明其他地方的縉紳鄉賢,也被民亂波及,要爲山東縉紳鄉賢們壓迫百姓而買單。

當時李東陽在平定民亂之後,上奏武宗皇帝,請命減免京畿、山東、河南等地稅糧,流民復業者,官給廩食、廬舍、牛種,復五年,來緩解社會激烈的矛盾,衍聖公孔府被民變所搗毀了,武宗和李東陽也不肯爲他們家復建。

經過劉六劉七的民變,山東兗州孔府有沒有收斂?答案是沒有,孔府的選擇是變本加厲。

他們在家宅上仿照皇宮規制,這是僭越,他們在山東地面收了七十二戶爪牙,朘剝百姓到用狗去立威的地步,但凡是有抵抗,就惡狗咬死,惡狗被殺,就逼迫人爲其送殯。

所以,當朱翊鈞不顧自己的名聲要搞這個變本加厲的兗州孔府的時候,大明的風力輿論呈現了一種割裂,那就是救當然要救,但不救孔府,救孔夫子,連其他地方的縉紳們也不能忍受孔府如此殘忍的朘剝手段了。

再出個王六、陳六、趙六,縉紳鄉賢們也頂不住不是?

朱翊鈞沒有對陳竹說其他的事兒,先去了解刳院,去解刳院就是爲了執行犬決,這次的行刑,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知道的範圍僅限於廷臣、解刳院大醫官,秘密處決。

之所以在解刳院是因爲解刳院消息閉塞,沒人會把皇帝的暴行傳遞出去。

獵犬兇悍,尤其是餓了三天的獵犬,更是兇悍,它們已經餓到了抓心撓肺的地步,即便是在籠子裡也是各種淒厲的嘶吼着,籠子被獵犬們折騰着不停地發出響聲。

孔胤林,在一個不到兩丈的屋子裡,手無寸鐵,只能聽到兇狠的狗叫聲,他嚇得六神無主,整個人軟在地上,不停地跑來跑去,絕望的嘶吼着請求寬宥,但是沒有任何迴應他。

朱翊鈞則看着孔胤林,搖頭對着陳竹平靜的說道:“你知道他爲什麼要溺死你的兒子,凌辱你的妻子至死嗎?伱說對吧,一個人,怎麼會惡到這種地步,人死了,連張草蓆都不給,把人給餵了狗。”

陳竹是個人,他完全不明白人爲何會惡到這種地步,他迷茫的說道:“末將不知,末將家中和孔府、張鳳楷素無仇怨。”

凡事兒,都有一個爲什麼,但是在這件事裡,陳竹完全沒有想出來到底爲什麼,爲了那二十四畝田,至於鬧到如此地步嗎?他都家破人亡了,他的妻兒還要遭受這樣的苦難。

凌雲翼給了他手刃仇敵的機會,可他沒有讓凌部堂爲難,因爲他知道,不是凌部堂,他甚至連報仇都做不到,他真的動手殺人,恐怕會給凌雲翼找麻煩,匹夫一怒,也做不到血濺五步,兗州孔府光是護院就有數百人之多。

“爲了刺激。”朱翊鈞眼睛微眯的說道:“他是天生貴人,從出生就擁有了旁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東西,一切享樂都變得平淡如水,再美味的食物也無法滿足他的味蕾,再美妙的音樂在他看來也是吵鬧,一切享樂在他的眼裡,就像是失去了色彩一樣,他就開始追求別樣的刺激了。”

“這是一種吾與凡殊的高高在上,所以心安理得。”

“你明白了嗎?更通俗的說,他就是爲了開心。”

“爲了泄憤。”朱翊鈞繼續說道:“你知道他這種天生貴人,厭惡他人對他的忤逆,你殺了他的走狗的惡犬,他就覺得冒犯,你怎麼可以爲了活着殺了他的狗呢?你不可以,因爲在他們這些天生貴人的眼裡,你不是個人,甚至連牲畜都不如,就是草芥。”

“你明白了嗎?因爲你反抗了,所以他要施加更多的屈辱,讓別人不敢反抗。”

陳竹思索了半天,陛下說的很深奧,他還是沒想明白,搖頭說道:“末將愚鈍,陛下也是天生貴人。”

陳竹完全無法理解,陛下說的理由不是理由,陛下也是天生貴人啊,爲了給他這個窮民苦力的小人報仇,甚至不惜背上惡名也要把孔胤林犬決,陛下對他的遭遇十分的憤怒,這種憤怒凝如實質,而且付諸於行動。

“朕也是天生貴人,朕和他是一樣的,陳竹,你看清楚,朕和他是一樣,沒什麼不同。”朱翊鈞看了陳竹一眼,陳竹滿臉的迷茫。

朱翊鈞繼續說道:“他們家不讓朕清丈還田,不讓朕振興大明,不讓朕安定百姓,朕就殺了他們,這就是朕殺他的理由,你不讓他兼併,他就殘害你,這哪有什麼不一樣?”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陳竹被朱翊鈞給繞糊塗了,他知道這裡面不一樣,但是他說不出來哪裡不一樣。

不一樣在哪裡,其實可以從公私論去論述,朱翊鈞在保護更大集體的利益,而孔府在保護他們更小集體的利益,根據張居正理論,公私是一個相對而言的概念。

朱翊鈞笑着說道:“天生貴人,不是天生賤人,貴賤啊,一體兩面對立而統一。”

朱翊鈞看向了牢房裡的孔胤林,還沒有放狗的時候,孔胤林在拼命的跑,不停地摔跟頭,他狼狽不堪,根本就不像是一個貴人應該有的模樣,貴賤大抵就在一念之間。

朱翊鈞之所以跟陳竹擡槓,是因爲陳竹太緊張了,他的情緒太過於焦慮。

對待窮民苦力小民的時候,朱翊鈞總是那麼的有耐心,甚至還要照顧到陳竹的情緒。

“太后沒有懿旨嗎?”朱翊鈞問馮保,他來監刑,按理說這種作惡,李太后也不應該讓皇帝目睹纔是,即便是日後有人論起來,皇帝也是不知道的,都是臣子的錯。

馮保又詢問了小黃門,十分確定的說道:“太后沒有懿旨。”

李太后放手了,陛下已經大婚了,雄鷹翱翔於天際,開始獨自捕獵,世間的醜陋也應該讓陛下親眼目睹了,因爲皇帝要做一個英主明君,皇帝要大明再次偉大,皇帝要矢志不渝的振興大明,那就必然要面對這些醜陋。

朱翊鈞笑了笑說道:“放狗吧。”

“汪汪汪!”

牢房的門被打開,獵犬們猛地衝了出來,而後將孔胤林團團圍住,獵犬們沒有立刻展開撲殺,因爲在它們一貫的印象裡,人,這種兩腳生物是他們的主宰者。

很快在飢餓的推動下,獵犬開始了嘗試性的進攻。

“滾!滾!”孔胤林嚇傻了,他奮力的手蹬腳刨的希望遠離獵犬,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他,無法對獵犬造成哪怕一丁點的傷害,獵犬認定了面前的人,不是主宰,而是獵物。

慘烈的廝殺開始了。

陳竹攥着拳用力的錘在牆壁上,慢慢的蹲下,開始抱頭無聲的哀嚎着。

這些日子,他一直有些焦慮、有些後悔,這些孔府的貴人入了京,皇帝真的會殺了他們嗎?自己不動手,真的還有報仇的機會嗎?睡着的時候,總是能看到自己剛會走的兒子,還在襁褓裡的女兒,和滿是疲憊卻非常滿足的妻子。

在親眼看到孔胤林被分而食之的時候,陳竹內心情緒的閥門被猛然打開,蹲在地上如同一座小山一樣,一抽一抽的哭。

痛陳心扉的痛,哭都哭不出聲來,失了聲。

朱翊鈞面色不忍,拍了拍陳竹的肩膀說道:“大壯,都過去了。”

大壯是陳竹的小名,他的兒子小名叫鐵蛋。

“凌部堂批評的對,孔家店還是殺的晚了。”朱翊鈞再次對馮保十分確切的說道,一個山一樣的漢子,被逼成了這般模樣,陳竹甚至做過一段時間的響馬,後來朝廷募兵,才投了軍。

朱翊鈞,詢問他的意願,陳竹還想做海防巡檢,朱翊鈞准許,讓人把陳竹送回了北大營,給了一些恩賞。

“先生當初讓朕見外官、見縣丞、見耆老、見百姓,說是洪武永樂年間的祖宗成法,的確應該。”朱翊鈞在回宮的路上,一邊走一邊對張宏說着話,張宏也不搭話,陛下只是自言自語罷了。

“朕記得萬曆元年,丫頭就這麼高,躲在陳縣丞的背後,偷偷的看着朕,那時候,先生也是覺得朕年紀小,讓丫頭陳述冤情的時候,朕還能看到善,陳縣丞頂着陝州盧氏的壓力,也把丫頭護了下來,可是呢,陳竹這件事裡,沒有任何人性的善,只有惡,這纔是人間的常態,這纔是百姓苦楚。”

朱翊鈞的確是自言自語,一件事發生了,他就發現當初張居正的刻意安排,哪怕是讓皇帝見識到人間的惡,也要帶着善良,唯恐陛下對這人世間變得絕望。

“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本惡呢?”朱翊鈞略微有些失神的說道。

而此時大明首輔次輔閣臣廷臣,大理寺卿、兩位都察院總憲,來到了北鎮撫司的天牢,他們要對案犯和案情進行調查,這是三司會審,王崇古負責這次的審問,也就是王崇古要擔負殺孔聖人血脈的惡名。

王崇古沒有絲毫的負擔,身後名,這種東西,對於王崇古而言,屁用沒有。

王崇古是商人出身,做一件事最喜歡計較利益得失,這個差事他捱了罵,能在陛下那裡換到聖眷。

況且不見得一定會捱罵,那些個狗碑可是被皇帝拓印了存在松脂裡,就孔府幹的這些糟爛事,哪怕是讀書人也只能唾沫,劃清界限,儒學的核心是仁,仁的核心是學道愛人,給狗送殯這種奇聞,何來仁?

“衍聖公,你好大的威風,動不動就要滅人九族,陛下都不敢製造這種殺孽。”王崇古翻動着案卷,嘖嘖稱奇的說道,他看完一卷就給海瑞一卷。

王崇古說的是實情,張四維死了,他王崇古一家活的好好的,他可是在九族的名列之中,而且張四維的部分家眷被流放到了呂宋去,大明的族誅可是十五歲以下不殺,執掌了生殺予奪大權的陛下,都不曾敢做下如此殺孽來。

衍聖公敢。

海瑞看完看向了坐在對面的衍聖公,拳頭已經纂緊了,他對着李幼滋說道:“聽說衍聖公府在唐末的時候,被換了種,李總憲可曾聽聞?”

“最近雜報都在說。”李幼滋十分確信的說道。

海瑞恍然大悟的說道:“那就不奇怪了,原來是野種。”

京師的風力輿論上,在造勢,衍聖公的本意是繁衍聖人的血脈,可是這衍聖公府連聖人的血脈都不是,那做出這麼多出格的事兒,那一切都說得通了,至於是不是真的,早已過去了千餘年,已經不可考證,但是大明的儒學士們需要傳聞是真的,來維持夫子的顏面,來維護儒學士的顏面。

這件事還不是萬士和拿出來說,而是爲了解救孔夫子的賤儒們,從舊紙堆裡翻出來,說是在唐末五代的時候,孔府的家奴劉景殺光了孔府的血脈,自己取而代之改名孔景,這裡面的恩怨情仇很複雜,再加上孤證,其實做不得真,但是風力輿論這麼一鼓譟,夫子的顏面保住了,天下儒生的臉面也保住了。

所以,現在不僅僅是皇帝要殺人,連賤儒們也要殺人,他們希望衍聖公孔尚賢趕緊、立刻、馬上去死,這樣一來,這件事就不用再被討論了。

陳竹的遭遇不是個例,在山東,這一種普遍的現象,面前這些卷宗,樁樁件件,鐵證如山,大家都罵凌雲翼嗜殺成性殺孽極重,但是沒人否認過,他真的很能幹,羅旁山平叛,穩準狠,事後的處置也是極爲妥帖。

張居正是絕對無法處置兗州孔府的,因爲孔夫子的主張裡,除了仁之外,便是孝,孝狹義是一家之家的關係,廣義上是社會各個階層之間的關係,是官序貴賤各得其宜,尊卑長幼之序。

張居正作爲臣子,對兗州孔府出手,就破壞了孝這個秩序,那麼皇帝、李太后、馮保理所當然的認爲張居正要學了高拱,要僭越皇權,要把皇帝的爪牙打掉,要徹底把皇權束縛在皇宮之內,那麼皇帝就會反撲,而反對張居正新政的人,會擁簇皇帝完成反撲。

這也是歷史上,萬曆六年,張居正天下清丈,唯獨河南和山東無法完成清丈的原因,一直到張居正薨逝,河南和山東都沒能完成清丈。

河南多藩王,山東有孔府。

但是皇帝可以,因爲皇帝本身就是孝道這一個社會秩序的頂點,而且皇帝動兗州孔府的同時,遵從了士子們的奔走,將衢州孔府宣到京師。 所以王崇古幹起來是毫無壓力的,大家在打的不是孔夫子、不是孔夫子的儒學、不是社會秩序,而是一個惡貫滿盈的孔府。

有了具體的對象,那就簡單了。

衍聖公孔尚賢的姿勢非常放鬆,他整個人歪在椅子上,而後環視了一週後,露出了一個不屑笑容,十分輕蔑的說道:“爪牙而已。”

“我遠不負祖訓,上不負國恩,下不負所學,君上乳臭未乾,爾等非但不阻攔,反而助紂爲孽,春秋自有公斷,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爾所言之罪,我孔尚賢,未曾做下過一件。”

“爲何要抄我孔府?不就是小皇帝窮瘋了嗎?爾一個聚斂的逆臣,也配審問我?”

孔尚賢根本不帶怕的,他篤定了大明皇帝不敢拿他怎麼樣,孔府是千年以來的世家!朝代更替,他孔府的地位,何時動搖過!皇帝怎麼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韙就爲了一羣如同草芥一樣的百姓,就懲戒孔府?

孔尚賢爲何如此囂張?因爲信息繭房,他根本不知道皇帝下了若有抵抗殺無赦的聖旨。

孔尚賢還以爲這次抓人,是爲了把他們孔府遷到京師來,畢竟萬曆六年開年新政,就兩件事,第一件就是遷富戶入京,第二件就是選官考矛盾說和算學,好巧不巧,這兩件事都對準了兗州孔府。

孔尚賢還以爲自己家被抄乾淨了,皇帝受制於風力輿論,會留他們的命。

“陛下駕到!閒人避讓。”一個小黃門突然吊着嗓子喊着。

一衆朝臣趕忙起身,看到了陛下之後,立刻俯首見禮,齊聲說道:“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

朱翊鈞隨意的揮了揮手說道:“諸位愛卿辛苦,坐下說話,朕來看看問的如何了。”

“死到臨頭還在嘴硬啊。”朱翊鈞監刑結束後,來到了北鎮撫司的天牢裡,看完了審問的卷宗,露出了一個笑容說道:“嘴硬好。”

嘴硬了,朱翊鈞處置起來,也可以變本加厲了。

朱翊鈞看着孔尚賢,稍微分析了一下這個傢伙有恃無恐的底氣,而後十分確信的說道:“孔子夫婦楷木像,朕如果沒記錯的話,應當你是你們兗州孔府借人家衢州孔府的吧。”

“嗯?!”孔尚賢面色鉅變!

衍聖公供奉的楷木像,孔子長袍大袖手捧朝笏,亓官夫人長裙垂地,這一對楷木像,是孔子的徒弟子貢守墓所刻,世代相傳,一直到北宋末年,被孔端友帶到了衢州,在胡元年間,被北宗給借了去,北宗十分的缺德,又還給南宗,卻還了個贗品。

朱翊鈞知道這件事,還是萬士和查舊典查出來的,這玩意兒大抵類似於聖物,在誰手裡,誰就是正朔!

“楷木像保存妥當,那是聖人物!絕不可輕污!”孔尚賢失去了之前的懶散,憤怒無比的大聲喊道。

朱翊鈞看着孔尚賢大驚失色,自己反而輕鬆了起來,靠在椅背上,看着孔尚賢笑着說道:“你急什麼?楷木像朕說是真的,就是真的,朕說是假的,那就是假的,你又能如何呢?你藏起來,朕就一定去找?刻一個做做舊,差不多就行了。”

“衍聖公,你說是不是?”

“簡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孔尚賢已經出離的憤怒了!這個小皇帝,根本就是混不吝,這滿肚子的彎彎繞繞,都是跟誰學的,如此歹毒!

連聖物都要僞造!

還有沒有一點點的禮義廉恥了!

朱翊鈞往前探了探身子,十分嚴肅的說道:“朕玷污聖物!你們這羣賤儒纔是玷污聖物!唐末五代,你們老孔家把楷木像遺失了,到了宋初又刻了一個,這麼多年,瞞天過海,兗州孔府可是家廟,什麼狗屁的遠不負祖訓!真的楷木像哪去了?”

“到底是誰玷污了聖物!”

這是凌雲翼在查案的時候,問出來的秘聞,楷木像是宋時再刻之物,真正的楷木像早就被孔府給弄丟了,兗州孔府是家廟,祖傳的聖物都能給弄丟了,朱翊鈞真的是服了這幫賤儒了,大明內帑太監們,連永樂年間鑄的永樂寶劍都保存良好,萬曆年間,依舊可以拿來當尚方寶劍。

朱翊鈞比較節儉,沒有另造,給戚繼光的就是永樂寶劍。

這衍聖公府還不如宦官。

“你你你,陛下從何得知!”孔尚賢驚駭萬分,這等秘聞,陛下居然知曉。

孔尚賢以爲的秘密,其實不是秘密,就像大明國朝機密,第一槓精和第一摳門是大明皇帝這件事,衆所周知一樣,孔府內外都知道這件事,被狗吃了的孔胤林也佐證了這個說法。

孔胤林交待,其實從衢州借來的宋刻楷木像也沒了,嘉靖元年又刻了個新的。

劉六、劉七攻破孔府的時候,孔家爲了避難,逃的時候忘記帶上楷木像,不知所蹤了。

朱翊鈞聽聞人都傻了,這借來的楷木像還能弄丟,衍聖公府怎麼沒把自己弄丟呢?

“嘿嘿,你看看這是什麼?馮伴伴,端上來。”朱翊鈞拍了拍手,馮保端着一個紅綢布裹着的楷木像,放在了桌上。

朱翊鈞緩緩拉開,而後笑着說道:“你們孔府弄丟的宋刻楷木像,被朕給找到了!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凌雲翼抄家,學的是駱秉良抄家法,駱秉良抄家法,主打的就是一個乾乾淨淨,連糞坑裡的糞都要論斤賣了,孔府逃難的時候,沒有帶上祖宗家傳聖物,可是孔家的下人把這玩意兒藏了起來,後來劉六、劉七兵敗,孔家的下人發現,這玩意兒不好變現。

天下獨一份的寶物,出手就是招禍,就私自藏了起來。

這凌雲翼抄家,自然把宋刻楷木像給找了出來。

這對楷木像,夫子少了個耳朵,右耳稍殘,面部有裂紋,不是嘉靖元年刻的,的確是宋刻之物。

“衢州孔府帶着這對兒楷木像奔逃南方,而後兵荒馬亂那麼多年,一直保護的極好,到了你們手裡,耳朵殘了,面裂了,你們真的是真的是!”朱翊鈞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他越發確信雜種的說法了,不是自家的東西,不知道珍惜。

這東西就是祖宗,正經千年世家,能把祖宗給弄丟了,弄成這樣?

宮裡的宦官保護的永樂造寶劍,到現在還能砍人呢!

“衢州孔府明日就到京師了。”朱翊鈞看着孔尚賢露出了個殘忍的笑容,繼續說道:“你猜到了吧,朕要把此物物歸原主,你們北宗衍聖公的爵位,要給南宗咯。”

“太祖高皇帝當年爲了彌合南北,選擇北宗,因爲當時京師在南,現在朕選擇南宗,是京師在北,也是爲了彌合南北。”

朱翊鈞把朱元璋拉出來扯虎皮,南衙的時候,孔廟在北,北衙的時候,孔廟在南,十分的合理!

合理不合理,還不是他這個皇帝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兒?

廷臣們知道皇帝憤怒的理由,是孔府用狗碑去朘剝百姓,陛下要殺孔府,可是天下人看來,就是皇帝在推行清丈新政,在山東遇到了阻力,拿孔府祭旗,以收威嚇之效。

天下人的看法也沒錯,朱翊鈞的確有這個目的,清丈新政在山東無法推行,行政力量在山東失效,朱翊鈞當然要強硬下去。

孔尚賢撲通一聲坐在了凳子上,失魂落魄的看着皇帝,他萬萬沒想到皇帝會做到這種地步,他甚至還抱有一種僥倖心理,皇帝不敢拿他如何,他可是聖人血脈。

“萬太宰跟朕說,讓朕試試你們孔家人,具體的做法是,把父親和兒子分開關押,如果父親和兒子都選擇對方活下去,那麼父親和兒子都活,父親和兒子有一個人選擇自己活,那全都死,衍聖公,你說要不要做這個孝悌實驗呢?”朱翊鈞往前又傾了一下身子,樂呵呵的問道。

“陛下,萬士和此言爲讒言,絕不可輕信!”海瑞立刻就坐不住了,這萬士和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天天出這些個餿主意,上一次那個三桃殺二士也就罷了,這次又搞出這種實驗來,人心是不能考驗的!

朱翊鈞立刻說道:“海總憲稍安勿躁,朕這不是沒做嗎?萬太宰也只是建議罷了,做不做朕說了不算,這不得衍聖公說了算嗎?”

海瑞悵然,陛下比萬士和還要狠毒!

萬士和說的是一個很有趣的遊戲,孔府是聖人血脈,那一定十分重視孝悌,那麼父慈子孝是必然的,那孔府上下應該都活下來纔是。

孔尚賢現在答應,那孔府上下怕是一個都活不下來,而且最後一絲的遮羞布也被皇帝的遊戲給拔了下來,孝悌?沒有一絲的孝悌。

孔尚賢不能答應,這是個皇帝設的陷阱,皇帝給了一把鏟子,讓他們自掘墳墓,兗州孔府墳頭上的最後一鏟子封土,就是孔尚賢親自蓋上的。

但是不答應,就是毫無生機可言。

“衍聖公,你來選,這個考驗,做還是不做呢?”朱翊鈞滿臉笑容的說道。

“不做。”孔尚賢木訥的搖了搖頭,最終選擇了不做,保留最後一份體面,因爲他知道,他收的義子,絕對不會選他活,義子不是親兒子。

朱翊鈞搖頭說道:“可惜了。”

王崇古想了想說道:“陛下,要不現在試試看?臣也是蠻好奇的。”

“王崇古!”海瑞拍桌而起,指着王崇古的鼻子怒不可遏的說道:“智足以飾非,辯足以行說,內離骨肉之親,外妒亂於朝廷,如此者,讒臣也!爾不思責難陳善,輔弼之責,怎可如此輕薄墜主於不義,亡國之臣!”

“海總憲不要那麼大的火氣,不試了不試了。”王崇古看海瑞動了火,立刻認了慫!猶豫就是對海瑞的不尊重。

海瑞這樣的人,王崇古是非常怕的,海瑞太較真了,因爲他那些個陰謀詭計,真的對付不了海瑞,張居正還貪腐,海瑞連貪都不貪,怎麼對付?

王崇古就是和皇帝就是搭臺唱戲嚇唬孔尚賢罷了,哪裡會做?

皇帝既然問了出來,那就是打定了主意不做考驗人心的事兒,無論是誰,人心都經不起考驗。

海瑞比較較真,對這些事非常的警惕,考驗人心這種事一開,那就是後患無窮了。

當初楊博在朝堂上要開誅心之開端,張居正一句反問就把楊博給頂回去了,針對戚繼光的攻訐立刻煙消雲散。

道理很簡單,君主本多疑,再考驗人心,天下無一日之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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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八十章 貪天之功,異代同憤第七十一章 給折色則易於蕩、給本色則可得實惠第三十四章 覆舟水是蒼生淚,不到橫流君不知第419章 三馬之力的蒸汽機第二百零六章 不能帶陛下去青樓!第一百五十五章 獨夫?朕就是獨夫!第537章 藩鎮糧餉在地化第319章 殺倭寇?酒管夠!第一百三十三章 申舊章飭學政,以振興人才第八十四章 富國以安天下,強兵以誅不臣(爲盟主“小飛毯”賀!)第351章 大明沒有貴族第462章 勞動使人自由第一百二十二章 要爲小皇帝提供充足的彈藥!第一百二十一章 想讓朕跪着當皇帝?沒門!第446章 氪金戰士VS血肉之軀第552章 權利無限大,責任無限大第503章 買不盡的松江布,收不盡的魏塘紗第476章 匠人們的分紅第二百八十章 朕倒是有個辦法第461章 官廠團造法,必然失敗!第454章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第五十一章 朕以皇帝的名義許諾第361章 你不用,還不讓別人用?第一百八十七章 戚帥,張四維他欺負朕!第六十章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第四十一章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第394章 把努爾哈赤送進解刳院去第一百六十七章 立國之宏規,保安之上畫第二十八章 力足以勝天第二十九章 視之如綴疣,安從得展布第一百一十章 張居正還沒用力,張四維就底牌盡出第444章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第一百七十七章 鎮庫大錢真的很大第421章 火炮轟完步兵衝,衝不上去火炮轟第462章 勞動使人自由第351章 大明沒有貴族第一百七十七章 鎮庫大錢真的很大第404章 顛倒黑白,倒行逆施第二百七十五章 戌時三刻夜襲敵營第一百六十九章 讀書人的心眼兒真的髒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種全新的鑄炮法,專利人:戚繼光第518章 自此以後,當乘長風破萬里浪!第377章 戰場上得不到的,談判桌上也休想第429章 買得吳船載吳女,都門日日醉醺醪第383章 緣分不夠?姑娘請留步第441章 利者,人之所欲也第二百一十章 鮮衣怒馬正年少第484章 人教人,千遍教不會第454章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第516章 一身偃臥蓬蒿穩,四海蒼生恐未安第348章 小善大惡,少殺一人,而多害千萬人第374章 兩宮太后非但不阻攔,還一起胡鬧第516章 一身偃臥蓬蒿穩,四海蒼生恐未安第二百六十四章 傲慢,是失敗的開始第427章 土著只是一種猿第431章 快速帆船游龍號第二百一十一章 手縛二雞之力的書生第496章 明日五更天拔營,號令爲:回家第313章 衍聖公?誰愛要誰要,我們南宗不要第306章 袖手談心性,甚可羞婦人態第二十三章 一夕之飢,啓無窮之殺第二百八十二章 陛下說完了,可有人有異議?第一百五十章 朕有三十三個步營,權豪有幾個?第一十四章 利益交換第410章 大鉅變時代第466章 違背祖宗的決定第七十三章 尊主上威福這杆大旗,我們晉黨要扛!第三十六章 以德服人,以德治國?第291章 來自海瑞的馬屁第315章 文華殿裡,喜氣洋洋第二百二十八章 張公在時亦不覺異,自公沒後不見其比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力降十會第五十二章 戚帥,朕有疑慮第三十二章 卿之所願,唯理所在第一百五十六章 百萬漕工,衣食所繫第326章 至此,只是人間君王第290章 你拿這個來考驗朕,朕怎麼可能經受第519章 皇遁正字斬殺術第一百零六章 憑空造牌小皇帝第520章 無事王老狗,有事王次輔第五十章 倍之,加倍執行第517章 大明水師閱艦式第521章 挨的罵越多,功勞就越大第293章 肯遷京畿就活,不遷就死第一百六十章 恨未壯,不能同行第一百三十五章 《算學寶鑑》、《算法統宗》和《泰西算學》第509章 狼真的來了,而且來勢洶洶第459章 葉李十四條劃第七十二章 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第二百二十九章 至此,已是科學第439章 疏泉日永花初放,幽院人來鳥不驚第388章 朕親自手刃徐階第二百零二章 權豪縉紳裡面的一股泥石流第九十五章 客星犯帝座,佞臣僭主上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力降十會第九十章 懲罰性關稅第396章 人主當急萬民之所急第一百零六章 憑空造牌小皇帝第540章 大明廷臣對皇帝使用了活字印刷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