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安玉浣與幾個姐妹們結伴回去,一路上議論紛紛道:“這一回可真是長了見識了!成日在家都說咱們家的女孩子千好萬好,就是一個丫頭也比外頭的小戶小姐還齊整。可這一回見了外頭這些姐妹,卻是無話可說了!沒有一個落了下乘的,全是一萬個裡也挑不出一個的。”

姐妹幾個都曉得安玉浣有個極愛美人的愛好,她這一回這般樣子倒是不稀奇。不過在場的女孩子都是大家出身聰明靈秀,不似一般女子,不能公正評斷同是女孩子的人的樣貌,個個都是點頭稱讚,玉潤就與沒跟着進去的大丫鬟道:“下一回你也跟在我身邊瞧瞧去,幾個姐姐妹妹站在一起美人美色正好是七個,就是把天上七仙女一起都比下去了!”

一語未了,玉涓也笑了,因說:“咱們家裡本來姐妹就不少了,這一回又添了這樣一些不俗的姐妹,今後越發熱鬧了!以後咱們玩遊戲相聚會之類,隨便邀人就能成了。”

衆人都點頭稱是,正笑鬧之間,玉灩冷不丁道:“幾個姐妹都是極好的,不過依我來看還是覺得顧小姐最出挑,咱們何曾見少了各家閨秀,但與這一位總是高下立判!”

衆人一時竟沒有一個不服的,安玉浣最先笑着道:“我早早就想說這個,只是覺得開口唐突——確實如玉灩所說從沒得見過這樣的女孩子!你們可見過?反正我是沒見過的,好似天下精華在她一個身上,也不知老天爺是不是覺着世間皆是凡俗,總歸要有一個不俗纔好,這纔有了她!”

安玉淳也是笑着嘆息了一聲道:“只可惜她不是咱家正經親戚,還要和她母親住在外頭,不然我一定央了大太太,說什麼也要她住在咱們家來!到時候朝夕相處——雖然今日沒說幾句話,但是我一眼看出她定然是個靈秀女孩子,到時候一起讀書玩樂,定是極好的!”

安玉淳的雙生姐姐安玉淑笑着道:“這還用你說!那樣超凡脫俗的女孩子必然不可能在文采上平平常常,老天造人不就是這般!不過除了顧小姐還有另外幾個呢!除了月芝那丫頭是定然住上幾個月外,還有許家姐姐,也是說定要住下的。至於其餘的倒是不定了,按理來說人家在金陵必然都是有宅子的,只怕不願意在親戚家。但若是能求了太太們留她們也在家裡住了,咱們豈不越發人多有趣了?”

這話一說,點醒了衆姊妹,一下子個個都說要去央求自家祖母。不過其實也不用她們再去求了,一共只六個女孩子,兩個住下,禎娘必然回家。剩下三個,大太太只對妯娌三太太於氏說了:“你侄孫女兒也不必家去了,咱家難道沒得一個女孩子住的地方?到時候就讓她和淙兒住在一起就是了。”

至於七奶奶孫氏的孃家一對侄女就更簡單了,因是小輩,不用商量直接就道:“到時候留下來和家裡女孩子一起不是很好?你只有玉灩一個女兒,住的地方寬敞,到時候三個女孩子住在一處。”

於氏便罷了,她能嫁入盛國公府,雖說是嫁給一個庶出子,但家境也不錯了,不在意一個侄孫女住在哪裡。但是孫氏便不同了,她公公本就是庶出,她丈夫卻是庶出的庶出。本着門當戶對,她的出身比起於氏又差了一截,不過是一個閒散小官家的女兒。

閒散小官,家裡便是沒什麼進項。更何況這一回回金陵是自家父親告老了,家計就越發艱難。這樣兩個女孩子平白不用養活,哪裡有不願意的,當即兩個姑娘的祖父母、父母就點了頭,把她們交給了她們姑姑。

幾個女孩子各處安排,全都交給了家裡的大管家大奶奶萬氏。萬氏心中暗忖:三太太家的侄孫女兒和孫家的兩姊妹太太是安排了,到時候送去玉淙的芍藥軒和玉灩的凝翠館就是了。至於月芝那丫頭和許家姑娘,單開一處也不好,不若也送到別的姑娘院子裡,既有人陪着,也十分便宜!

打定主意,李月芝便去和最是相合的玉潤住了她的落霞居。許家姑娘因着情況最特殊——本是孤女來奔,自然和親緣最近的玉浣同住文杏閣。

安排住定如此這般,又有比照家中女孩子每月供給脂粉頭油,每季供給衣裳首飾——至於和其他姑娘一般的月錢分資更不必說了,自然是一色一樣,分不出內外。

這些是日後之事,現下倒不用多提。若是說到此時,譬如大太太王夫人就正在自己的小花廳之內與顧周氏說話。

她仔細看了顧周氏,臉色溫和道:“這一晃多少年過去了!記得當初我把你派到茹兒身邊使喚,你才十三四歲。後來嫁到外頭去了,也不過二十歲。如今一下就是二十年!我都做了祖母了,你也十分出息了!”

顧周氏低着頭泡茶,然後親自奉給王夫人,道:“太太這是折殺奴了!當初若不是有太太看重,提拔我,又讓嬤嬤教我本事。然後與我撐腰,嫁了好人家,我一個丫鬟哪裡能有今日!”

顧周氏品了品茶,發覺不燙不冷是正合適的,於是滿意道:“這些年來我身邊也有了好幾茬小丫頭了,但是我一直最喜歡你!當初你在我身邊的時候聰明伶俐是一樣,之後你有志氣嫁到外頭是一樣。後來只有你一個最是曉得感恩,常常請安又是一樣——今日再喝你給我沏的茶,比底下那幫丫頭還合適,人家都說人不如故啊!年紀一大,總容易想些以前的事兒!”

顧周氏亦步亦趨地跟着,也溫聲道:“太太哪裡就有了年紀,正當年呢!多想以前的事兒不過是太太重情罷了!”

王夫人果然笑了,道:“還是你,你當初就是你們那一班小丫頭裡最會說話的,如今自己做了太太竟然還是這般!”

兩人又一起說了一些這些年的事兒,王夫人又嘆息一回道:“你也不甚容易,當初那婚事真是誰見了都說好,舉人出身做着縣裡學正的老爺,雖說是續絃,但是前頭的原配又沒留下一兒半女。只是誰能想到,人說沒就沒了。這些年你一個人養育女兒,竟然掙下來偌大的家業,裡頭的事情你說的平平常常,但我不是那等不知世事的,定然十分艱難罷!”

顧周氏聽過這一番言語也是眼圈一紅,好懸沒落下淚來,低聲道:“也不難!是我運道不錯,有幾個能幹掌櫃辦事,早先做的幾回生意就是隨便做也賺錢。後頭什麼都懂了,事情也就順了。再有大小姐和姑爺庇佑,做什麼也只管放開手腳,這纔有瞭如今的局面。”

王夫人點點頭道:“我都聽茹兒說起過,她贊你呢!做生意十分好,從來也用不着她幫忙疏通,打着她的招牌也不過是爲了別個不欺負你一個女人家罷了。還說你忒客氣了,既然張家姑爺沒幫什麼忙,按着一般份例來就是了,偏偏禮送的忒厚!”

顧周氏這時候臉上有了笑影兒,道:“這也不是爲了姑爺,是怕大小姐難做呢!雖說不曾麻煩姑爺什麼的,但是打着姑爺小姐的牌子是有的。別人便罷了,張家人怎麼看小姐,怕是以爲小姐身邊出來的都是佔張家便宜的,到時候豈不是傷了小姐的臉面。”

聽到這裡,王夫人已經是十二分滿意了,拍拍她的手道:“這一樣做的好!難爲你已經嫁到外頭去了還能再想到府裡面的體面,可比還在咱們府裡,卻已經忘恩負義的強的太多!到底說還是你們這些老人貼心呢!放心,我是不肯讓你再吃虧的。”

王夫人語帶暗示。顧周氏並不知道前面半句是在暗示誰,不過猜也猜得到定是藉着這個機會敲打什麼人,總歸和自己沒什麼關係。不過後半句就只得考慮了——如今顧周氏是帶着女兒家業過來尋求庇佑的,按着規矩,打了盛國公府的牌子自然要‘上供’。

所謂不會吃虧,要麼是減少上供,要麼是藉由盛國公府的人脈帶來一些生意。前者只怕不可能,畢竟與盛國公府錢財,得盛國公府勢力庇佑這是要按着規矩來的。到時候整個盛國公府都要分潤這份錢財——也就是算在公中。雖然是國公夫人,王夫人也不會做整個家的主,在沒分家之前,這就是慷他人之慨。

所以定然是後者了!思緒在轉瞬之間清晰,但是顧周氏依舊是十分恭敬的樣子:“太太心裡可別掛心這個事兒,我曉得太太也難呢!因着老國公爺的囑託,到如今還要照料一大家子。外頭見着府裡何等風光富貴,卻不想太太其中的操持。雖然府裡不是缺我這一份子,但是能給太太儘儘心意也是好的!”

所有的大家族都是這般,外頭風光,但是裡頭有各種各樣的艱難。顧周氏從盛國公府側門出來,上了自家馬車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心裡有所感悟。

其實盛國公府還算好的了,家裡男子是真有實權的,因此也就有了錢財勢力。但是更多的人家,自從武宗‘正統改新’以後越發敗落了,只能眼看着這世道與以前越來越不同——更加欣欣向榮,商人們更加如魚得水,但是他們自己卻越發衰敗。

就顧周氏自己知道的,金陵和京城裡多少曾經的勳貴人家就是靠着典當祖宗東西和借貸維持最後的體面。這樣的人家就是日日有‘低賤’商人上門在客廳大罵,催逼還債也不稀奇。唯一的出路大概是在勳貴的身份還值些錢的時候,娶進門一個富裕商人的女兒吧。

不過,顧周氏看了端坐在馬車上,肌膚比冰雪還要白皙的女兒一眼——她的女兒,雖然也是擁有萬貫家財,同樣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家世。但是她當然能嫁這世間最好的男子,決計不用因爲別的什麼只能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