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禎娘聽了辛夷的驚歎,也只是淡淡道:“十二萬兩也就是聽着多了,其實也不算什麼,家裡院子不多,古董裝飾之物也是從太倉帶來的,才能這般。不然,憑空大些的宅子,非要百萬兩以上不可。”

禎娘心裡還知這是一個銀子越來越不值錢的時候,百多年以前一兩銀子能買什麼,如今一兩銀子能買什麼?東南沿海每年都有大數額的夷人銀幣涌入,如此這般可不是銀價越賤。可笑的是居然還有人把銀子銅錢埋藏地下——坐等着自家錢越來越少麼!

譬如自家修房子,看着是各樣奢侈,但是禎娘心底只怕覺得還賺了。那些材料將來若是出賣,一定是一年比一年貴。倒是銀子在賬上,是一年比一年不值錢。所以禎娘其實對於寶瓶軒也有些不滿——爲什麼要用這許多銀瓶?

聽了禎孃的話,紅豆倒是點頭個不停:“小姐說的是呢!早些年有那筆記裡排定天下鉅富的,最有錢的幾家身家也就是百萬。如今再看,百萬也就是中等了,最頂尖的巨賈已經有幾千萬身家了!”

所以這樣說起來,顧家雖然有錢,但是到了天下這個水池子裡那也是一點浪花也翻不起來的。這個認知讓禎娘心裡有些不甘,她其實並沒有表面上那般不沾人間煙火氣。她雖然愛琴棋書畫這些,但是奇異的,也愛做生意賺錢。

雖然一個高雅,一個被斥責爲銅臭低俗,但是她居然是兩者都喜愛的。而不是如顧周氏揣測的,她真心愛前一樣,對於生意只是隨手應付。這大概是出於虛榮心,對於自己極爲擅長的東西,人總是會有些興趣的。

當禎娘發覺自己在做生意上天賦異稟,隨便下決定也會比有幾十年經驗的人更加英明,她對此會更加上心也就是理所應當的了。而一件事情投注了精力,總是會想要得到更好的結果。做生意如何評判,自然是財產多寡——對於一個幾乎從不失敗的天才來說,明白自己的事業只是小蝦米,難免會不甘。

不過禎娘只是自負而已,不是愚蠢。所以這不會讓她激進犯錯,反而會增添更多的‘上進心’。至於自負的壞處什麼時候顯示出來,讓年輕人明白一些道理——誰知道,或許就在下一回生意,或者一輩子也沒得契機出現。

禎娘纔想過要如何在金陵進展家裡的生意,第二日家裡的幾位掌櫃就都來了——分管海貿的大掌櫃武天明,分管當鋪生意的苗延齡,如今奔波着珍珠生意的孟本。這三位掌櫃的顧家生意的保證,不然就是時下風氣再開放,也沒有顧周氏一個女人親自拋頭露面的道理。

這三位掌櫃聚在一起也是不容易,特別是大掌櫃武天明,他常年跟船走海,一年回不來也是有的。今次是這時候正好回來了,又兼顧家生意大本營自太倉專到金陵,這是極大的變動,所以纔不年不節地讓三大掌櫃都來。

因着三位掌櫃都是男子,一般情況下都不會進入內院,所以議事的地方就在前院翡翠居里。翡翠居的正房是大三間,中間一間大廳,東邊是書房,西邊是花廳。本來就是拿來待客議事的地方,所以乾脆沒有臥室,只是在廂房處有幾間休息室,可以招待來不及回去的掌櫃。

三位掌櫃都向顧周氏及禎娘拱了拱手,顧周氏是東家,禎娘則是以後的東家。三人先是把各自的賬本呈上,顧周氏也不急着看這些,這些過後再看就是了,這時候當然還是要聽各個掌櫃各自說話。

苗延齡最先說話:“說實在的,這一回東家是可惜了,這些年我們吉慶齋好容易在太倉才經營出這般場面,偌大的太倉佔了三成當鋪生意。這一回新來金陵,說不得功虧一簣,到底太倉以後是不可能維持如今的局面的了!”

顧周氏只得安慰道:“這也是沒得法子的事兒了,典當行當可得和地面關係熟,和官府關係硬。咱們如今失了官面關係,雖說還有十幾年的老底子在,但是到底免不得被鯨吞蠶食。若是這個結果,還不如早作打算。”

這個道理苗延齡如何不知,不過是他心裡可惜罷了,砸吧了一下嘴,才嘆口氣道:“吉慶齋在太倉及周邊有七家分號,除了太倉城裡的三家,其餘四家是要在這一兩年內漸漸裁撤的。到時候人手就調配到金陵來,咱們在金陵的攤子也要漸漸鋪起來。之前我已經帶着兩個夥計四處看過鋪面了,看中了兩處,只是金陵地貴,沒得三萬兩不能得——想着東家以後是在金陵長久做生意的,便沒考慮租。”

這倒是讓顧周氏蹙了蹙眉頭,三萬兩其實不算多,偏偏家裡賬上是沒得這許多現銀——賬款也要等到年下才能結,至於太倉周邊的鋪子盤出去,要時間不說,也不會有高價。她真是不知道一時要到哪裡籌措這些銀子。

禎娘本在翻看賬本,這時候指着一筆賬款道:“這一筆老賬在賬上呆了有三年了,一直拖着,人家跟腳硬,咱們倒不好如何了。咱們就拿這一筆欠賬賣錢,如何?多請幾家錢莊的掌櫃來看,這可是一筆兩萬兩銀子的賬,咱們抵出去,只要一萬五千兩。”

年紀最輕的孟本最先拍手道:“這個做得!一下淨賺五千兩——真有本事這三年的利息也要得來!這些錢莊哪有不做的。這一個個做錢莊的都是厲害角色,別人跟腳硬,他們跟腳更硬!到時候自然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雖然表面上不算利息都有兩萬兩的賬算作一萬五是虧了,但是考慮到自家要是討要這筆賬,各樣打點開銷,還有其中麻煩——還不如直接抵出去來的便宜。

有了這個主意,原本三萬兩銀子的缺就去了一半,負擔一下子輕了。顧周氏輕輕舒了一口氣,考慮着再從哪裡湊一湊能夠找出另外一萬五。

這時候還是武天明這個大掌櫃說話了:“不若從下一回出門的貨款里扣出來,原本只有咱們家拿貨就付款,人家哪個不是等到年下結賬,這一回咱們也不全扣,只是留些尾款,等到年下賬上活錢多些再算?”

不等顧周氏考慮清楚,禎娘先搖了搖頭:“這樣不行,家裡一直以來不是這樣做的,突然這樣做了,外頭怎麼想?或者想着我們是不是遇着什麼麻煩了,或者覺得咱們不講信譽了——雖然咱們也沒擔保過會一直見貨拿錢。總之到時候怕是沒得什麼好事。”

孟本這時候左右看了看,小心道:“不如咱們就找錢莊拆借罷!如今做生意的哪個手上沒得幾筆借債!錢莊的利息雖高,但是高不過當鋪的。到時候東家把當鋪在金陵開起來,有苗掌櫃坐鎮,背靠着盛國公府,哪裡能不賺錢!輕輕鬆鬆就週轉過來了。”

他是這樣說,但是顧周氏臉色猶豫也是明顯的。三個掌櫃心裡嘆了一口氣——他們這個東家比起一般男子都要精明的多,一般時候也是果決,但是依舊脫不開一些女人毛病,就連拆借一點銀錢也不能拿主意。

這時候三人都偷偷地覷了禎娘一眼,顯然是把希望放在禎娘身上。禎娘卻是隻做沒看見的一般——她本是想着家裡忙碌起來,又賺錢,可以讓顧周氏少些煩憂,可不是增添她的煩惱的。雖然她和三位掌櫃的一樣認爲拆借是個好主意,但是她也知道顧周氏對於借錢的不信任,並不打算爲難母親。

心裡思緒翻了翻,論起來她想的賺錢法子也不少,不過這時候卻是要賺快錢,她合上賬冊,拿起桌上的茶杯道:“既然是急着要錢,家裡這一回就賺一波快錢罷!我想着明日讓小夥計往蘇州去收茶葉,然後包裝儲存,不出一個月只怕就有的賺了。”

三個掌櫃原本沒想到這一處,不過他們也是做老了生意的,知道做什麼了再去想爲什麼,哪裡有想不通的!現在芒種前後,正是新茶大量上市的時候。蘇州是茶葉交易最大的地方,這個時候是每年茶葉最便宜的時候。

而且今年比起往年只會更加便宜,只因朝廷正在對北方用兵!暫時禁了北邊的邊貿。往年蘇州的茶葉不只是供應江南,也是要行銷北方的。現下少了蒙古這一個極大的主顧,想也知道到時候只怕價格跌的厲害。

不過這時候最是穩重的苗延齡提出:“只是這般風險頗大,北邊戰事結束地快,到時候北邊商人南下購買今歲邊貿茶葉,纔有的賺。要是倒是戰事拖延下來,茶葉就要砸在手上了!”

禎娘輕輕撥動了一下手帕上的穗子,臉上沒有爲難,也不見得欣喜,只不過淡淡道:“憑什麼打那麼久的仗?朝廷沒有錢,九邊軍門也知情識趣,到時候也就是威懾一番,使得蒙古人安分一些罷了——或者真是打起來了,又有什麼要緊。到時候這批茶葉就讓大掌櫃裝上船賣到西夷就是了,反正今歲蘇州這樣的低價,倒是比在登州拿貨價還好,足夠抵消腳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