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美女妖且閒,採桑岐路間。柔條紛冉冉,落葉何翩翩,攘袖見素手,皎腕約金環。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遠。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

三國時候曹子建是一代文豪,寫美人到了後人難及的地步。有一《美女篇》乾脆以美女爲題,其中種種描述到了讓人傾倒的地步,只恨不得親眼所見。

而苗延齡每回一見東家大小姐總會感嘆一回:莫不是昭君復生,楊妃再世?以往說美人也不過就是外頭說的厲害,其實也不過是凡俗女子。有時想起古人讚頌美人,也要懷疑一番,世上真有那樣的女子?該不是文人墨客用其筆鋒,行騙後人吧!

但世上就是真有這般女子的,顧家大小姐顧禎娘伸出手,搖了搖手上的帕子,上頭一角的穗子就漾了漾,話中帶着笑意:“苗掌櫃可別在意這些了,一萬兩說着多,但是也別忘了咱們只花了五千呢!到時候倒賣出去還能回些本錢。又有這一趟其餘的東西也能賺一些——操持得好,並不見得有虧損!”

如今最賺錢的生意之一就是開當鋪了,活當得的利錢只怕就和高利貸相當,至於死當更是暴利。而這樣的,發敗家子的財,簡直就是撿錢了。所以雖然虧了這樣一大筆,但是靠着其餘的扯平也不是不可能。

果然,聽了這話,苗延齡的臉色好了很多。他本來就是過不了心裡那一關,這下一開導自然好了許多。不過他不擅說些好話,這時候也是沉默的,只在心裡暗暗發誓,回去就安排料理,至少這一回不能虧了。

禎娘見他有了一些精氣神的樣子,這才接着道:“這就對了!其實這有什麼?不過是幾千兩銀子的事兒罷了!苗掌櫃給我家已經不知賺了多少了!以後與我家依舊是一條心,那不知多少個幾千兩都賺的來!”

顧太太見事情差不多了,把女兒拉到自己懷裡,輕輕摸了摸女兒背,這才笑呵呵道:“可不是這個理!苗掌櫃再不用心裡多想,這件事就算過去了!我記得你本家侄兒就要自東南財經學院結業了,到時候問問年輕人的心思,最好來咱們家做事!家裡始終人手不夠呢!”

苗延齡又是感激涕零,道:“太太這是擡愛了!我再太太家做事近二十年,如何行事都看着的,敢說天底下就沒有幾個更好的東家了。若是對外說,凡是曉得內情的,誰不來?也就是看我這老頭子一點積年情分纔給那小子機會!實在來說,那不過是什麼都不知的愣頭青罷了,遠比不得那些經歷幾年的,直接得用!”

自武宗時起,由武宗皇帝倡導建立了一系列學院。其中就包括財經、理工之類。當初籌建這些學院,天下人只當皇帝又要荒唐一回。雖然這些奇技淫巧也要專門建學校,讓世人多有評論。但是相比其他荒唐事,這還算是正經了,所以羣臣倒也快快辦起來了。

到如今也有百多年曆史,如今各行各業早就離不開這些學院培養人才。如這東南財經學院,號稱財經第一學院,其中出來的人可都搶手的很!但是這也是相對而言的,正如再好的老師也有不好的學生。東南財經學院也不見得個個能找到好東家。

苗延齡在辦事也這些年了,行內的道道不可謂不清楚。縱然那些人都算得好的,但是想要找到顧家這樣好的去處也是要運氣的。況且自己如今也在顧家,正是東家給的大照顧,因此纔有那一番不做假的感激。

說定了這件事,顧家也要開飯了,苗延齡極有眼色,立刻就告辭。顧太太虛留了一番,也就罷了,晚間與禎娘道:“苗掌櫃實在是是好的,心眼忒實在!”

禎娘有些心不在焉,隨意道:“都是娘手上老人了,自然格外好。不過苗掌櫃的侄兒要來,娘打算如何安排?”

若只是一個小小夥計,那真是隨便哪個鋪子一塞就是了。但是作爲自家二掌櫃的侄子,那自然就應該培養起來,除非真是不堪大用,不然將來家裡一定有他一個位子。考慮到這是自己考上東南財經學院的,更大可能不是什麼不堪造就的。

顧太太清了清嗓子道:“我想着到時候就讓他跟着孟本去奔波‘養珍珠’的事兒,如今攤子還沒鋪開,也不定要什麼都精通的,可以跟着孟本一邊學一邊做。等到這個事情成了,他也就得用了,能去獨當一面辦事情了。”

孟本是顧家的三掌櫃,本來是和大掌櫃武天明一起跑海貿生意的,現下抽調出來做了第三個掌櫃,專門給家裡辦‘養珍珠’的事兒。手底下也帶了幾個人,但是多個人打下手倒是很好。

雖說‘養珍珠’的生意是兩三年前禎娘自己提出來的,但是她這時候倒不顯得格外上心,輕輕點點頭就算知道了。顧太太曉得自己這個女兒,真真是冰雪聰明的一個,無論什麼都是一點就通。但是正因如此,就容易萬事不上心。在顧太太看來這應該是一筆做成了就利潤極其豐厚的生意,但是禎娘就是不在乎的樣子。

或者能讓她一直在乎的也就是幾樣琴棋書畫風花雪月的東西,這也是顧太太格外不懂的了。那些紙片玩意兒是能吃還是能喝?實在看不出能有什麼趣味。

顧禎娘不曉得自家母親還有這樣一些抱怨,可能知道了也就是一笑而過。這時候只是用完了一點湯水就回了自己院子。

回了自己院子,就有大丫鬟微雨給鋪紙磨墨。這也是老規矩了,每回飯後禎娘總是要臨帖的。小丫鬟丁香端來熱水,禎娘淨了淨手,就執筆寫字。這字帖是衛夫人的,不是真跡,但是在臨摹裡頭的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精品了。禎娘倒是有一幅衛夫人的真跡,但是平日臨帖捨不得用,怕不小心染上墨點子,那可就心痛了。

好容易練完字,原本大氣都不敢出的丫鬟們才嘰嘰喳喳地圍上來。或者端水洗手,或者端來香茶點心奉上,再不然替這娘捏手捶背。禎娘平常並不算如何嚴厲,但是她在做讀書練字等事情的時候規矩是很大的,底下人都格外小心。

等到伺候一番,也就到了梳洗的時候,沐浴卸妝等事情不必多說。等到這娘坐在梳妝檯前頭,有兩個小丫鬟正拿着乾爽的手巾一縷一縷地揩乾她的頭髮。青絲油黑髮亮,小丫鬟手上小心翼翼,動作又輕又快。

禎娘並不看這些,只道:“替我拿一冊《抱朴子》來。”

大丫頭將離立刻放下手中的夥計,去書房拿書。正在整理首飾的丫鬟紅豆就笑道:“小姐怎得看這些書了?莫不是要做神仙!”

這娘此時閒散地靠在圈椅中,身上只剩素白的中衣,一條薄毯蓋在膝頭。其餘的青絲委地,披散開來。其中又有眉目如畫,只有一句‘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可以形容。伸出一隻素白小手來讓丫鬟蟬衣染指甲,而這小手居然和蟬衣手上的白玉指甲銼子沒什麼顏色分別——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

‘輕羅小扇白蘭花,纖腰玉帶舞天紗。疑是仙女下凡來,回眸一笑勝星華’,紅豆忽然就想起了這詩句,可不是這樣,仿若天上仙子下凡,不就是自家大小姐。

禎娘不回這話,紅豆眼睛一轉就說起其他的來:“之前正院裡有人說咱們家就要搬到金陵去了,這可是真的?說起來倒是都說的言之鑿鑿的,但是姐兒不發話,咱們也不曉得是個什麼章程,到時候如何預備呢?”

禎娘這時候不再當作沒聽到了,眼睫毛輕輕抖動了一下,像是兩隻蝴蝶翩躚。半闔着眼道:“自然是真的,左不過就是這幾月的事情,到時候只留下一些人看宅子,其餘的都跟着去金陵。”

這是早就定好的,也是時勢所迫。實際上顧太太顧周氏和禎娘都不大願意遷居,畢竟做生意的,好容易在太倉紮根下來,換了新地方可就不好說了。但是沒得法子,自家原本在太倉靠的是蘇州知府。

蘇州知府張仁化娶的是盛國公府如今的國公爺的長女,當初顧太太正是服侍過這位大小姐的。有這樣的情分,顧太太就是一個女人也能在本地紮根下來。但是蘇州知府如今調任,以後日子就不如如今好過了。

女人當家經商,在本朝武宗之前只怕是鳳毛麟角,不說如何艱難了。但是經過‘正統改新’之後,商業大興,女人也比以前有了更多自由,這女人經商也越來越常見。但是傳統禮制依舊是男人的天下,若沒有個強力的靠山,顧太太只怕自家產業會麻煩不斷。

所以慎重考慮之後打算舉家遷居金陵——盛國公府就在金陵,顧太太原本就是如今的國公夫人的丫頭。這些年請安問好,聯絡從沒斷過,這時候去投奔依靠倒是容易。

至於庇佑的代價,這代價就是把給張仁化的好處給盛國公府吧——現如今商人地位越重了,但是依舊免不得與權貴人家合作。一個能得真金白銀,一個能得生意方便,正是兩相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