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諫治國君道臣義萬言疏

胡濙還是要和王直講明白朝臣的生存之道。

王直之前只是個日子人,接下來要面對風風雨雨,顯然胡濙告訴他不要臉,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去不要臉。

胡濙想了想打算拿出自己不要臉的秘籍來,告訴王直具體應該怎麼不要臉的在朝堂上混下去。

他笑着說道:“侍奉君上,應該用真誠,而不是謊言,以誠相待,則無間隙,哪怕是有所忤逆,也不要欺瞞陛下。”

“哪怕是有小的過錯,但是不能做出有損大節的錯誤,這就是忠誠,也是智慧。”

王直眉頭緊皺的問道:“可以忤逆?可以犯錯?”

胡濙點頭說道:“我之前在鹽鐵會議上,多言祖宗之法不可違背,此爲忤逆,我之前還收受過倭銀的賄賂,這是錯誤。”

“但是陛下都寬宥了。”

陛下查處孔府倭銀案的時候,胡濙是當朝唯一一個收受倭銀賄賂之人,但是涉事不深,繳納贓款及時,並沒有被追究。

胡濙被寬宥的理由很簡單,他是在正統年間收的錢。

胡濙總結的說道:“此所謂:事上宜以誠,誠則無隙,故寧忤而不欺。不以小過而損大節,忠也,智也。驕上欺下,豈可長久?”

“故求君臣各安其位,上下各守其分。居安思危,臨淵止步。故易曰潛龍勿用,而亢龍有悔。”

胡濙翻譯了他說的話,就是如何爲人臣,爲何要這麼做。

王直認真品味了一番說道:“謹受教。”

“御下,有隙則明示之,令其讒不得入。”胡濙感慨萬千的說道:“御下之道,看似繁瑣,其實歸根到底,不就是間隙嗎?”

“如果彼此有了裂痕,就明明白白的說清楚,讒言不可進,那就沒有利用的機會了。”

“陛下總是如此,前幾日陛下詢問於少保在做什麼,我和興安都不知道,陛下就直接找於少保自己問了。”

“陛下向來如此,光明磊落。”

胡濙的御下之道總結了許久,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光明磊落方爲正道,聖心難度,猜來猜去,憑白消耗彼此的信任,最後落得個君不君,臣不臣的悽慘場面。

“賞不患寡而患不公,罰不患嚴而患不平。賞以興德,罰以禁奸,辨善惡,明賞罰此爲二。”胡濙繼續說道。

王直眉頭緊皺的說道:“辨善惡名賞罰嗎?”

胡濙想了想,從抽屜的最深處,拿出一個檀木盒子,輕輕打開,滿是笑意的說道:“你看,奇功牌!”

金光閃閃的奇功牌就放在裡面,而且還有塊玉牌,上面刻着字,寫着:景泰二年,獻《衛生預防簡易方》,功在大明,特賞奇功牌。

胡濙小心的拿起那枚奇功牌,臉上止不住的笑意,滿是自傲的說道:“天下奇功牌幾人?我胡某人就有一枚。”

胡濙當然自傲,這不是他爲陛下洗地換來的,那是禮部的正常工作,這是他這麼多年學醫,寫的奇書獻上。

而且太醫院還在查漏補缺,胡濙每天都回去太醫院溜達一圈,準備增補這本書。

“這就是賞罰啊!”胡濙指着奇功牌,扣上了檀木盒,放到了抽屜裡,笑意盎然。

王直點頭說道:“這就是賞罰,我若是獲得一枚頭功牌就喜不自禁了,何敢奢求奇功?”

胡濙給王直續了杯茶說道:“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嗎?最討厭那羣道學士,整日裡抱着什麼明明德,斷私慾,誰沒有個私慾?”

“斷私慾這種事,那就是把儒學變成了儒教,根本不可能,奇功牌誰不想要?”

“不折大節,不棄小惠。進退有據,循天理而存人性,此所以爲全身之術也。”

“不棄小惠,自然不是讓王尚書去主動貪墨,要去追求功賞,功名利祿,都是人之所求。”

王直了然,他很想要一塊功賞牌,到了他這個歲數,其實對物慾已經沒有多少追求了,但是這功賞牌,是他少數眼饞的東西了。

那是陛下的認可,也是大明的認可,每一塊都代表着對一生的肯定。

胡濙接着說道:“人構我,我亦構人!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反客爲主,後發制人。子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胡濙不是個道學士,他也不是個心學士,他只是大明的禮部尚書,他爲官四十載,大明的常青樹。

他總結了這麼些年狗鬥經驗,被人構陷,還要忍讓,就會被人以爲好欺負,別人會進一步的構陷。

要立刻反擊,大聲的有力的反擊!

這就是他的自保之道,不是鑽到烏龜殼裡,任由別人攻訐,不就是吵架嗎?誰怕誰?

大不了奉天殿打一架,讓陛下把兩人都斬了,同歸於盡。

胡濙打開了另外一個抽屜,翻找了半天說道:“你等我一下。”

胡濙走到了自己的小閣樓裡,從裡面翻出了一套書,又走了下來,回到了自己的客廳,笑着說道:“《權謀十三卷》。”

“哪來的?”王直大爲驚喜,胡濙雖然說了幾句,但是總覺得沒個章程,當胡濙拿到這套書的時候,王直立刻心裡石頭落了地。

讀書,這件事他擅長!

“我自己閒的沒事寫的唄。”胡濙老神在在,得意洋洋的說道:“若非這書登不得大雅之堂,我定拿給陛下換一塊奇功牌去。”

這冊書,其實歸根到底,就是類似於《穀梁傳》的悟世通言。確定君臣各自的職分,各自的行爲準則。

王直稍微翻動了一下,眼皮直跳的說道:“王某批註之後,再將書還回來。”

世上要王直費心做批註的書,顯然不多了,但是當年胡濙就是王直的頂頭上司,胡濙已經位極人臣了。

但是人情練達,不是王直能比的。

胡濙看着那本書可惜的說道:“就是換不得奇功牌,着實可惜了。”

王直疑惑的說道:“爲何換不得?”

胡濙目光閃爍的說道:“我這書裡有大逆不道之言,明君道臣義。”

君道臣義,就是規定君主的行爲和職權。

話說有點難聽,就是約束君主的行爲。

“你剛纔還說,寧忤而不欺,這就畏懼了?”王直並沒有翻到所謂的君臣之義的那一篇,可見胡濙給他的也不全。

胡濙笑着說道:“陛下的行爲,用不着規勸,陛下心如明鏡,上不上這君道臣義萬言書,都無所謂,陛下背後就是深淵,根本不會退,更不會讓。”

“我本來寫下來,是當做《穀梁傳》那些三傳之一,但是思來想去還是算了。”

“我們不能把子孫不肖的罪過,推到列祖列宗的頭上,正如列祖列宗同樣管不得身後事。”

胡濙,是過來人,他有些看透了,一代人是一代人的事兒,即便是做了約束又能怎樣呢?

當初文皇帝三令五申,只要沒病死就要操閱軍馬!仁宗、宣宗都做到了,但是稽戾王呢?

假手於人。

稽戾王年齡小不去,那親政之後呢?也沒去,都由王振代勞。

這又不是什麼難事,陛下每日都去,也沒見陛下有什麼厭煩,相反陛下每天去軍營,都會和石亨說很久,瞭解軍隊訓練情況,陛下偶爾興趣來了,還要和石亨比比槍法。

陛下打的很準。

有的人願意躺着當皇帝,有的人覺得自己有手有腳,要自己當皇帝,他就是上奏,又能如何呢?

勸陛下,用不着,勸子孫後代,人都死了,誰能管得住身後事呢?

胡濙寫完,才發現自己寫了一堆廢話。

王直想了想說道:“我認爲還是給陛下看,讓陛下定奪。即便是日後出了什麼事,兒孫們也不至於慌了手腳,至少知道該怎麼做。”

“再說了陛下手裡有本狺狺狂吠的萬言書,咱們不上也不好看啊。”

胡濙拿出了那本《諫治國君道臣義疏》放在了桌上,猶豫了下,推給了王直。

王直拿過來看了半天,終於看明白了怎麼回事,他呆滯的說道:“你這寫的是真的大逆不道啊!”

萬言書,指的是很多條,不計其數,胡濙大約寫了三千餘字,遠不到萬言的地步。

但是大多數奏疏,其實都很短,胡濙寫的這本,的確是萬言書了。

“要不算了吧。”王直有些拿不準的說道。

這萬言書裡的內容,實在是有些大逆不道,雖然極爲恭敬,但是寫滿了君王的應當履行的職責和承擔的責任。

很有那種給貓系鈴鐺的味道。

大逆不道!

但又不完全是,胡濙這裡面的數十條,王直都看了,句句肺腑,句句都在大道之行。

胡濙笑着說道:“所以,還是算了吧。”

王直把奏疏推給了胡濙,手卻按在奏疏上,一動不動,他深吸了口氣說道:“還是上吧,算我一個。”

王直在後面寫上了自己的名字說道:“上!哪怕是有責罰,你我二人共同擔責便是。”

“要不把於少保也叫上?雷霆之怒降下來的時候,天塌了有個高的頂着呀。”

胡濙笑着說道:“我去尋於少保。”

兩人分別之後,胡濙去找了于謙,于謙看完之後,又添了一千餘字,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胡濙正好碰到了金濂,就和金濂說了下此事,金濂就站在廊道里,看完了奏疏,把那萬言書留下,夜裡斟酌了許久,幾次易稿,纔開始謄抄,又加了一千餘字。

禮部、吏部、戶部、少保都簽了字,江淵是兵部,聽說此事之後,就找到了金濂,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工部尚書石璞,人去治理黃河了,工部的主事也特意過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這道萬言書輾轉了幾個衙門,到了陳鎰手中,陳鎰代表都察院,寫了自己的意見,文淵閣的王文,是通政司,胡濙要上奏,自然要和王文溝通一下。

當胡濙拿着奏疏準備上書的時候,刑部尚書俞士悅攔住了胡濙,氣喘吁吁的說道:“不是,你們怎麼每次有事都不喊我啊!”

刑部尚書俞士悅,每次都趕到最後一刻,才得知消息,匆匆趕來。

俞士悅手裡拿着本奏疏附到了後面,笑着說道:“我也加了一千餘字。”

胡濙終於走進了聚賢閣。

朱祁鈺早就知道了萬言書的存在,但是他一直等了三天,纔拿到了這本奏疏。

當厚重的萬言書放在桌上的時候,朱祁鈺略微有些吃驚,萬言書不過是虛指,則六部明公、文淵閣首輔、都察院總憲,真就搞了一萬字?!

他先翻到最後,看到了簽名。

“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平安泰事。”朱祁鈺眉頭直跳,開篇明義,這是奔着皇帝權責範圍來的。

自己到了幹了什麼天怒人怨之事,讓重臣聯袂上書,正君道、明臣職?

“胡尚書,這奏疏太長了,朕且看看再議如何?”朱祁鈺看了一點,決定好好研讀,這份萬言書,可比南衙來的那些讀書人爲奸臣們狺狺狂吠的萬言書,要充實的多。

不僅僅是字數,更加言之有物。

朱祁鈺要慎重的對待。

不慎重也不行,這是一本類似於海瑞「嘉靖嘉靖家家皆淨」,規勸君王行正道,臣子守本分的奏疏。

相比較《諫治國君道臣義疏》,《權謀十三卷》也是大部頭的書,更是將臣子的種種行爲進行了分類。

朱祁鈺不討厭羣臣諫言,正如朱元璋嘉納解縉《大庖西封事》其言,讓解縉又寫了《太平十策》。

朱元璋聽不進去勸嗎?只是不願意聽那些元儒忠義之士的寬縱之語,卻對良言嘉納。

朱祁鈺手中這本奏疏,分量很重。

胡濙無奈的說道:“其實臣上這奏疏沒啥用,陛下所行皆爲大道,何須規勸?”

恩澤後世?

《大庖西封事》、《太平十策》,但凡建文朝聽進去一句話,也不會被燕府奪了天下。

太平十策中最後一策就是振武,武舉定式,衛所儒學堂增加武學等等。

朱祁鈺一愣,笑着說道:“那爲什麼還要上?”

胡濙臉色慍怒的說道:“那幫搖脣鼓舌的蠢貨,上了一本胡言亂語、廢話連篇的萬言書,若是臣不上一本萬言書,以正視聽,禮法何在?”

“所以就有了這本《諫治國君道臣義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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