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死後住金山陵園還是落葉歸根?

王直本質上是個日子人,和大多數人一樣,在其位,謀其職,幹好自己的活兒,不被陛下找麻煩。

像大多數的翰林一樣,王直先入了文淵閣,起草詔書,被授予了修撰,最後進侍讀學士,質史籍疑義。

永樂二年中了進士,一直到正統三年,整整三十四年,他就這麼一直混天度日,得過且過,有琅琊王氏的支持,他的日子從來不難過。

正統三年,王直修《明宣宗實錄》,才正式做了禮部侍郎,但主要工作依舊是侍讀學士。

自從到了禮部,當時的禮部尚書胡濙,就開始分派給王直一些具體的部政事務,王直做的不夠好,但也不算差。

正統八年,王直接替了郭璡的班,當了吏部尚書。

王直先後和楊士奇、王振發生了一些小摩擦。

楊士奇,是宣德、正統年間的朝堂執牛耳者。

李賢也曾經和楊士奇發生了點小摩擦。

李賢宣德八年進士及第,去河津考察治理蝗災,楊士奇要見他,李賢一句我很忙打發楊士奇。

因爲當時河津蝗災鬧得真的很兇,李賢忙得腦子都要裂了,當然沒空。

王直也和楊士奇發生了點摩擦。

楊稷不法,具體而言,就是在楊士奇在江西吉安府老家,仗勢行惡,手上有數十條的人命官司。

《我的父親是楊士奇》

王直就是督辦此案。

王直也是江西人,按朝堂的規矩,鄉黨應當留情。

當時楊士奇還不知道兒子的案子案發了,回老家掃墓。

王直思前想後,就抓在京的楊稷,國法和鄉黨之間,王直選擇了國法。

本來王直打算趕緊查補清楚,辦成鐵案,但是楊士奇又回來了,楊士奇大怒,王直被從禮部扔到了吏部去。

但是終究是國法無情,楊稷畢竟手中數十條人命官司,最終被皇帝判斬,楊士奇因此致仕。

王直做了吏部尚書之後,稽戾王將神器假手於人,朝堂變得更加光怪陸離。

王直、于謙、趙新等人,經常彈劾王振獨攬朝政,擅作威福,王振就讓戶部侍郎奈亨構陷王直。

這件案子鬧到了三法司會審的地步,最終奈亨被斬首,王直被判流放,趙新、曹義等人被判罰俸,纔算是了結。

王直最後被私宥了。

土木堡這個小小的城堡,若非發生了大戰,可能沒有人會記住這個名字。

正統十四年,這個小小的營堡,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土木堡變亂髮生倉猝,留守京師的朝臣屢呈奏議,紛紛稱王直爲首。

但王直認爲自己不如於謙,所以每件事都多加謙遜,極力推舉于謙,甘心居於其下,本人則只是鎮靜持重、撫慰羣臣罷了。

王直知道自己擔不住事兒,他一輩子都在做日子人,哪個京師混了三十四年的翰林,混了那麼久,纔到禮部侍郎的位置?

王直又沒有出京任推官、巡撫,一直在京師,而且多有活動,爬的這麼慢,完全是他的性子,本質上就是個日子人。

日子人的特點就是沒啥大的企圖心,不希望改變,因爲改變代表着他這種老官僚利益受損,一個成熟穩定的朝堂,跟符合日子人的心態。

但是土木堡之變來了,他不變也得變,大明都這個樣子了,再混下去,皇帝就該褫奪他的功名利祿了。

人活一世,不就求功名利祿嗎?

所以,王直一直在努力的適應新朝雅政。

而且他做的還不錯,京察他請旨督辦的。

九十五條的《憲綱事類》,是在王直的手中誕生的。

都察院、按察司、六科給事中等風憲言官犯九十五條,則從重處罰,比常人犯法罪加三等。

罪加三等,肅清風憲言官才能繼續推動吏治。

之後,王直就開始請求大計,在大計之後,王直立刻開始了考成法的推行。

所以,自從景泰元年起,王直相繼做了京察、立法、大計、考成,四件大事。

雖然考成法很是辛苦,但是王直一直做的不錯。

畢竟還有個能臣幹吏王文,在文淵閣負責具體的考成諸事,陛下對於重大事務,也會自己考成,王直做的並不是很辛苦。

考成法在某種意義上,促成了南衙僭朝造反。

如果孫忠、王驥等人真的靖難成功,從南衙打到了北衙,那王直肯定要在奸臣傳中,榜上有名了。

但是靖難這種事,最需要的還是運氣,需要一個極度昏聵的朝堂。

陛下直接親征平叛,南衙至今依舊不太忠誠,但是已經很聽話了。

所以,王直沒上奸臣傳,依舊在京師負責吏治。

王直雖然依舊是個日子人,但是能做到吏部尚書天官冢宰,而且做了十年依舊坐的十分安穩,是有能力的。

“王翱!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事務要具體,具體!你知道什麼叫具體嗎?”王直拍着桌子說道:“我死了,老了,病了,你要坐這天官冢宰的。你知道嗎?”

“真是氣死我了,是亂法自我始也!是亂法自我始也!”

王直做吏部天官,也是認真的做。

但是歲數大了,有點精力不濟,陛下先是派了項文淵輔佐,但是項文淵能力才情都不怎麼樣,這又來了王翱。

王翱是永樂十三年的進士,隨陛下親征南衙,曾任寧陽侯陳懋的總督軍務,短暫任兩廣總督,負責柳溥叛亂安定之事。

因爲平叛有功,回朝之後,就到了吏部做左侍郎,輔佐王直部事。

王翱,是一個很有才能的人。

王翱也和楊士奇發生過小摩擦,楊士奇在宣德元年搞了個“議罪銀”類似的制度。

大概來說就是「時官吏有罪,不問重輕,許運磚還職。王翱請犯贓吏但許贖罪,不得復官,以懲貪黷。」

這件事明宣宗一想,這議罪銀不能搞,那不成了賣官鬻爵了嗎?就贊同了王翱的諫言。

王翱這一下子把朝臣給得罪了,王翱就被扔到了四川做巡按御史了。

後來從四川到江西、從江西到陝西,接替了陳鎰的總督軍務和陳懋展開了第一次的合作。

從陝西短暫回京任職半年多,就又赴任遼東任總督軍務。

陛下南下平叛的時候,遼東在範廣手中逐漸安穩了下來。

景泰三年,王翱從遼東都司回京,扈從陛下南下平叛,成爲了大明第一個兩廣總督軍務,雖然只有半年多的任期,但是做的極好。

王翱在地方做了二十五年的官,比于謙還要久。

王翱的出身是文進士,但是多數的時候都在安邊,陝西總督軍務,遼東總督軍務,到了兩廣還是總督軍務。

王翱從宣德三年起,就一直在軍旅中做事,做事有點粗狂,考成法推行至今,文牘衆多,王翱的考成陳條,寫的有點含糊不清。

事兒沒辦錯,但是容易落人口實。

王直看着王翱不是很在意的樣子,語重心長的說道:“王翱,御史巡方歸者,必令具所屬賢否以備選擢!”

“做六部明公,天官冢宰要處處小心,一旦落人口實,就很容易被御史彈劾,做事要精細,精細,你明白嗎?”

“咱們吏部乾的都是得罪人的事兒,你這樣簡單一筆勾勒其御史巡方之事,決計會被那些風憲言官彈劾的。”

吏部搞了個《憲綱事類》,風憲言官犯案罪加三等,這已經把風憲言官往死了得罪,做事稍有不注意,那就是被連章彈劾。

王翱看着手中的考成陳條,有些不解的說道:“這不是很具體嗎?”

王直無奈的說道:“你就是地方做官久了,不知道其中厲害,算了,等出事的時候,你就懂了。”

王翱還是比前一任的吏部左侍郎項文淵要強許多,除了文牘的考成陳條寫的不具體以外,沒什麼讓王直着急上火的事兒。

“王尚書,興安大璫到了。”一個門房匆匆的跑了進來,說話間,興安已經來到了吏部衙門。

“王尚書,陛下宣見。”興安依舊是那副見誰都樂呵呵的笑容。

王直站了起來,下意識的問道:“這就去,大璫,陛下尋王某何事?”

興安卻是沒有說話,轉身離開。

王直走了兩步,忽然一個激靈,站直了身子,轉過頭來說道:“王翱,你過來。”

“您說。”王翱走了過去。

王直抓住了王翱的肩膀,用力的拍了兩下,滿是欣慰的說道:“雖然我一直罵你,但是你做的很好,只是不熟悉吏部事務,你會比我做的更好。”

“記住了,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成害,這是我最後能教你的了。”

王翱一聽此言,嚇得一跳,這跟交待遺言一般,他低聲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好好幹。”王直雙手揹負在身後,稍微停頓了下,挺直了腰板,大踏步的走出了吏部衙門之後,回頭看了一眼吏部的衙門。

這衙門十多年沒什麼變化,不知不覺中,他已經爲大明做了十年的吏部尚書。

這十年的時間裡,他自問沒什麼大的功勞,但是絕對沒犯什麼錯誤。

楊士奇和王振先後把持朝政,王直都人如其名,跟他們展開了鬥爭。

王直只是個日子人,鬥不過權臣那不是他的錯,但是並沒有對不起大明,正統十一年,他差點就被流放了。

王直並不知道解禎期在惠山榕園裡,藉着他的名義要圍困松江市舶司府衙。

但是興安傳遞了聖命,轉身就走的態度,讓王直立刻明白自己怕是大禍臨頭。

興安宣見之時,若是有事,一般會說出來,這次轉身就走,王直已經敏銳的察覺出了事情不妙。

“臣王直,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王直不動聲色的行禮。

朱祁鈺笑着說道:“朕躬安,王尚書坐。”

興安將李賓言的奏疏遞給了王直。 ●ttκá n ●¢ o

王直看完了整本奏疏,背後冷汗直流,他俯首說道:“陛下,臣雖然和解禎期有舊有戚畹,但是這等不法之事,臣絕無參與!還請陛下明察啊!”

王直拿着奏疏手都在哆嗦,他當了一輩子日子人,見風使舵順風倒,他也習慣了,這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朱祁鈺十分認真的說道:“朕知道。”

王直是個日子人,他不願意當樂子人,不願意被人笑話。

朱祁鈺對王直在吏部的工作非常的認同,至少在京察、《憲綱事類》、大計、考成之事上,極力配合朱祁鈺推動吏治。

不論正統年間反對楊士奇、王振等人的擅權,王直都是個很能幹的臣子。

朱祁鈺對王直沒什麼不滿的地方,他十分確信的說道:“吏部的事兒,交給王尚書朕很放心。”

王直鬆了口氣,人不就求個功名利祿嗎?

他思考了片刻說道:“陛下,王翱可用。”

王直歲數大了,又不如胡濙那般善於養生,精力不濟,考成法事務繁多,他的確有點忙不過來了,有王翱照看着,他也輕鬆了許多。

已經到了這一步,致仕,似乎成了王直唯一的選擇。

王直和解禎期最大的交情,就是同鄉,大家都是江西人,入朝爲官,老鄉見老鄉,平日裡敘敘舊,喝喝茶。

王直的母親是永豐歐陽氏,解禎期的母親是永豐歐陽氏的歐陽晚,兩家,勉強算是親戚。

解禎期致仕離京的時候,王直寫了首詩給解禎期。

但是解禎期藉着王直的名頭在南衙鬧事,王直並不知道,交友不慎。

晚節不保,是王直這個時候,最大的憾事。

朱祁鈺搖頭說道:“王翱多履軍旅,做事有些粗糙,朕聽說了,吏部還是需要王尚書照看。”

王直嘴角抽動了一下,他在景泰朝爲官,做吏部尚書,得罪了京官、得罪了風憲言官,又得罪了天下官僚,沒事的時候還會被彈劾,有事自不必說,那自然是連章彈劾。

繼續棧戀權柄,會被人罵的更狠。

不做官致仕,多少還能留下名聲。

胡濙沒什麼好名聲,胡濙甚至打算死後埋在金山陵園,不打算落葉歸根回蘇州去了。

王直若是打算繼續做吏部尚書,那他也沒法落葉歸根了。

王直離開江西已經四十餘年,三十多年未曾回去過。

但他的先祖是東晉王導,王直乃是正經的琅琊王氏出身,就是那個在東晉的時候,王與馬共天下的琅琊王氏。

先祖歷代爲官,王直的父親王泰,是洪武十五年詔對第一,官至廣州肇慶府知府。

詔對,是洪武年間選仕的一個手段,那會兒太需要官員了,朱元璋求賢若渴。

詔對,就是大家舉薦官員,方孝孺兩次詔對,都被朱元璋給否了,太差勁了。

王直認真的想了想說道:“陛下要臣做事,那臣就做吧。”

罵名而已,他的老上司胡濙,還被人罵無德呢,胡濙就不過日子了嗎?

不就是不能落葉歸根了嗎?

死後住金山陵園了!

第888章 此業一定,世世常安第四百零九章 如何系統性的欺負皇帝第897章 喪心病狂的大明皇帝第四百七十八章 朝廷敘事風格的小小變化第一百一十章 教科書(均訂加更)第二百七十七章 得加錢第四百三十二章 加薪是爲了理直氣壯的抓貪第三百二十章 外戚不得封爵!第三百三十八章 推賢讓能,庶官乃和第五百六十七章 天下最偉岸的大丈夫第三百二十九章 造反就不交稅了?不,還得交雙份!第四十三章 大明失去了自信力第四百一十章 袁彬去哪了?第892章 黃雲遍野,玉粒盈艘,十九皆大姓之第六百二十一章 九百萬牛之一毛第二百三十二章 膽大包天第五百四十五章 因私廢公,非朕之所欲也第979章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第五百三十一章 按勞、按需、按資所得第689章 某平生不善鬥,唯好解鬥第一百五十九章 臣等日夜懸切第三百九十五章 不服王化,自然沉海第三百九十五章 不服王化,自然沉海第816章 朕輸了,但是也贏了第五百六十章 大汗,你想做什麼!第834章 雖然沒有軍事天賦,但仍是優秀統帥第661章 《論權臣的自我修養》第四百零八章 喜事喪辦第四百三十八章 生存和發展是一種奢侈第五十三章 朕,朕,朕,狗腳朕!第854章 大丈夫,居於天地之間第803章 承認問題更需要勇氣第713章 川澤納污,山藪藏疾第758章 在牢房裡處理國事第四百零九章 如何系統性的欺負皇帝第991章 火尋侯王復回京第四百九十九章 莫道石人一隻眼第五百六十九章 女子學舍第四百四十四章 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第九十九章 一曲忠誠的輓歌第九十三章 冠軍旗第759章 他在撒謊,他在欺瞞,他在哄騙第四百九十三章 廩盈法第二百三十六章 吃不了兜着走的手段第五十七章 八百里分麾下炙第四百九十五章 哪裡需要哪裡搬第四百五十二章 羅馬正統在大明第三百一十六章 天下罪朕,還是朕罪天下!第二百二十八章醫者刳腹 岐聖門庭第997章 胡濙教育理論,于謙教育實踐第五百五十五章 一分銀也不敢花啊!第五百六十七章 天下最偉岸的大丈夫第964章 純粹數學和自然機械論第二十三章 不得人心庶皇帝第二百七十一章 如此苛刻,恐天下非議第二百七十章 絲路有山水,更有財富第661章 《論權臣的自我修養》第六百三十章 冬序之下,反攻倒算第三十八章 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第二百九十五章 表現得好,也得配合得好第644章 四海宗盟魁首第三百零三章 再賞一塊奇功牌第三十二章 殺人,還要誅心吶!第一百八十一章 迎稽王回京!第一百八十章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第七十一章 去南京!第770章 烈風捲髒爛,榮辱春秋斷第一百九十八章 小了,格局小了第一百二十六章 誇,誇上天去!(均訂加更)第四百九十四章 寒磣,很寒磣第五百八十二章 人生多歧路第三百三十三章 昂貴的軍費,昂貴的朝廷第976章 一篇柴米夫妻言,道盡人間煙火氣第三百六十七章 看他煤山崩第三百三十六章 三讓不就,乃至德第四百八十五章 椰子殼丹書、慶功宴喋血第二十八章 到了朕的回合!第四百六十八章 大明最危險的男人們第四百三十二章 加薪是爲了理直氣壯的抓貪第二百零二章 天怒人怨的政令第980章 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第四百五十三章 拿來與大思辨第三百六十章 威逼利誘、文武並用第666章 功名利祿動人心第一百七十七章 先上船再補票第六百零七章 格物致知,即物窮理第四百零二章 貳臣賊子的一般下場第912章 宣皇是誰?第796章 讀書人的心比墨還黑第三百三十九章 初聞涕淚滿衣裳第五百二十九章 羅馬皇帝失去了忠誠於羅馬的子民第六百三十二章 王諮政,知道錯了嗎?第六百二十三章 百舸爭流千帆盡,波濤在後岸在前第694章 恨似高山仇似海第三百一十三章 朱門迷醉權貴喜,囹圄滄桑生民怨第五百八十二章 人生多歧路第918章 男兒不丈夫,天下皆苦楚第一百六十二章 七尺終當以死報君第四百九十二章 講義堂擴招第838章 最該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