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大明的南衙有點走向禮樂崩壞的方向,陛下當初見到柳七之後,就發現了大明競奢之風。

生活富足是好事,但是競奢比富這種風氣,是不正常的。

李賓言今天在松江府市舶司設立了這英烈祠,就是想要重塑南衙的禮樂仁義,但是他也知道,這件事極爲困難。

困難就不做了嗎?

如果細心的人會發現,李賓言的那個小跟班貝琳消失不見了。

貝琳很年輕,還在求學的階段,他不參見松江市舶司英烈祠的典禮,人去哪裡了?

貝琳去參加一場詩會盟會,這場盟會大約有來自兩浙、兩江、兩淮大約三十多個詩社組成。

中州端社、松江幾社、萊陽邑社,浙東超社、浙西莊社、黃州質社、浙西間社、江西則社、歷亭社、席社、昆陽社、吳門羽社等等。

這些詩社爲何要組織起來,聯名上萬言書呢?

因爲他們的詩社本身就是郡望們創辦的,這次大明突然疾風驟雨一樣,把供養他們的金主給抓走了,他們能不急嗎?

再不解救,誰繼續維持他們風花雪月的爛漫生活呢?

大皇帝陛下嗎?

大皇帝陛下靠不住。

李賢李賓言嗎?

這兩位比陛下還要狠,更靠不住。

求人不能求己,當陛下的兩大酷吏,在南衙爲非作歹,他們終於上了一本萬言書,請求陛下寬宥鄉賢郡望們。

他們的列舉了這些鄉賢郡望們無數的善舉,修橋補路,照顧鄰里,看完鰥寡孤獨,爲養濟院捐款納糧,這哪一項不是善舉?

難道就因爲一次小小的錯誤,一次小小的官辦撲買中,有一些牟利的舉動,就要懲罰這些大善人嗎?

一場始料未及的暴雨,在貝琳抵達惠山榕園寒草堂的時候,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

頓時,山、村莊、都淪陷在白茫茫的雨水之中,一片茫茫。

這惠山榕園乃是私家林院,面臨太湖萬頃,背靠龍山九峰,以梅馳名天下,大約有八百餘畝,比魏國公府和曹國公府還要氣派。

還未進門,就看到了牆上寫着六個大字,善奉行,惡莫作。

這不是大善人行善嗎?看,還未入門就已經提醒家人們,不要作惡,要行善舉!

貝琳從未來到過如此豪奢之地,在門前出示了信牌之後,走進了院落之中。

這是讀書人的詩會,袁彬三人,讓他們殺人可以,讓他們弔書袋,他們就不大行了。

所以,世上最危險的三人組,並未嚇到集會之人,因爲錦衣衛,尤其是北衙來的錦衣衛,都會被攔在門外。

但是貝琳是南衙人,一身的書卷氣,他拿的信牌是河南郡方氏宗譜》,堂號餘慶堂,寧海方氏。

寧海方氏,發端於漢時河南郡,到了唐時方彥升爲河東節度使,敕賜餘慶堂,後來宋高宗趙構衣冠南渡,鹹隨駕至浙江。

寧海方氏的起源爲南宋御史中丞方宗祺。

皇明鼎興,寧海方氏出有方景嵩,官至成都太守,更出有方孝孺,孝孺自幼精敏絕倫,位極人臣。

沒錯,貝琳拿的牌子,正是方孝孺的家裡,寧海方氏的牌子。

寧海方氏不是朱棣誅十族了嗎?爲什麼還有餘孽?!

方孝孺的案子到底殺了多少人,衆說紛紜,但是寧海方氏的確還在,甚至方孝孺還有一個仲子活着,在玉山三十四都。

「孝孺公孑遺子孫,幸有仲子逃至江西玉山三十四都,其時僕從俱多頂名替死。」

方孝孺的弟弟方孝友,寫了首絕命詩對當時剛剛登基的文皇帝朱棣說:「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

既然請求殉君,朱棣就同意了方孝友這個要求。

但是寧海方氏一直都在,士論壯之!

南衙士林對方孝孺和方孝友的多稱其壯曰:忠憤激發,視刀鋸鼎鑊甘之若飴;百世而下,凜凜猶有生氣。

所以貝琳拿着寧海方氏的信牌,一時間所有人都頗爲敬重。

貝琳這塊信牌,自然假的,他有點惶恐,畢竟肚子裡的墨水連個舉人都不是。

但是李賓言告訴他,莫慌,學會閉嘴,無論說什麼,都以笑容應對。

具體而言,就是坐直了身子,滿是笑容的點頭便是。

貝琳被門人引入了榕園之中。

至此,貝琳終於來到了這盟會現場,連風裡都帶着胭脂水粉的香氣,坐在案桌之上,就有絲竹之聲盈耳,來往無白丁,皆是儒袍。

貝琳坐在一個角落裡,並不引人注意。

“今日集會,皆爲勸諫陛下修仁政,明明德而聚。”坐在首位的男子振聲說道。

此人名叫解禎期,明初第一才子解縉的侄子,解縉被殺,解縉全家被流放,解禎期就是解縉全家被流放遼東之後的頂樑柱。

解縉被殺的罪名是私謁太子。

太子朱高熾在登基之後,就寬宥瞭解縉全家。

解禎期因此回到了北京,解禎期任中書舍人,從七品,解禎期曾經參與編修《明太宗實錄》和《明仁宗實錄》,修史乃是大功。

正統年間,英宗幼衝,解禎期就找到了楊士奇,赴京陳情,奏復產業,解家終於沉冤昭雪,恢復了本來的規模。

正統十四年,解禎期辭官回鄉。

解禎期和朝中的吏部尚書天官王直保持着非常好的私人關係。

王直在解禎期告老還鄉時,還作詩一首送別。

解禎期坐在榕園寒草堂之內,看向了貝琳,滿是笑意的說道:“我們也請到了寧海方氏族人與會,共襄盛舉。”

貝琳微尷尬而禮貌的微笑的對着解禎期點了點頭。

貝琳的這個反應,一點都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因爲貝琳的尷尬來源於祖上的恩怨,貝琳僞裝的方氏族人,方孝孺忠死建文帝,而解縉混成了永樂年間,大明第一才子。

這方氏族人和解氏族人,那自然是互相瞧不上,只不過是寧海方氏,還未被寬宥,解家卻被寬宥了,這見面更是尷尬了。

貝琳喝了口茶,繼續聽他們掰扯。

解禎期振聲說道:“奸臣矇蔽聖聽,陛下仁愛,德被億兆,是那松江市舶司提舉兩淮巡撫李賓言和兩江巡撫李賢二人,欺君妄上,專權而怙寵,蠹財害民,壞法而敗國,奢侈過制,毫無恭順之心!”

貝琳眉頭直跳,無論用哪個詞都好,非要用仁愛,陛下自己都知道自己殺性重,這解禎期居然給陛下臉上貼金,說陛下仁愛。

“對,沒錯!”中州端社、松江幾社、萊陽邑社,浙東超社等社的筆正紛紛應和。

中州端社孔誠毅站起來大聲的說道:“我們已經聯名上書,江南一千三百餘名士子的萬言書已經送去京師!只待陛下御覽,必能還這濁世朗朗乾坤!”

貝琳嘴角抖動了兩下,低聲問道:“若是陛下相信李賓言李賢,而不相信我等肺腑之言,若是愈激愈殺,愈殺愈激,陛下大開殺戒,敢當如何?”

“怎麼可能?法不責衆耳。”解禎期立刻高聲說道:“如果陛下要殺,朝中的明公自然會勸諫陛下仁恕之道。”

貝琳雖然在欽天監只是個小官,但是跟着李賓言查漏補缺,多少知道點朝堂的事兒。

勸仁恕之道的陳循大學士,現在去修寰宇通志了,另外一個勸仁恕之道的于謙於少保,反而被陛下說服了。

貝琳看着茶杯,有些嘆息的說道:“諸位若是忘記了順天府京師太廟稽戾王的頭顱,是不是不該忘記應天府天地壇腳下,三位親王頭顱啊?”

此言一出,寒風裹着窗外的大雨呼嘯而過,整個寒草堂內,一片寂靜。

陛下這個殺性之重,貝琳已經用最簡單的詞彙,描述了陛下的暴戾,讓他們都小心點。

孔誠毅搖頭說道:“我們是公車詣闕,上書鳴冤,怎麼會招致殺身之禍呢?”

“再說了,陛下要是殺性那麼重,不就成了太祖太宗皇帝了嗎?陛下他…不會的。”

孔誠毅越說越不自信,當今陛下的那個性子,其實在場的這些人,多少都是瞭解一些的。

貝琳坐直了身子,帶着尷尬而禮貌的笑容,低聲說道:“所以啊,陛下承列祖列宗之遺志繼位。”

貝琳今天來的目的,就是秉持着不教而誅是爲虐,替朝廷,替陛下教諭,將這麼做的後果,明明白白的講清楚。

他選擇僞裝成方家人的目的,就是希望用方孝孺的案子提醒他們,不要心存僥倖,更不要抱着什麼法不責衆的想法。

想想藍玉案,再想想陛下在江南諸案。

正如他們寫的那本萬言書一樣,爲何只口不提被捕的原因?

給大明軍需肉食摻變質食物,大明軍士未曾死於敵手,卻死在了身後的匕首之間,這是要送解刳院的。

“明明德到至精至一,然亦未嘗離卻事物,至善亦須有從事物上求者。”貝琳嘆了口氣。

他讀書少,但是任何事情脫離現實,只空談什麼仁義,空談所謂善舉,這站不住腳,如何談?

解禎期、孔誠毅等人都默默不做聲,任由風雨敲打窗欄。

貝琳這話說的是很符合他的身份,他現在是寧海方氏族人,在老朱家的王朝裡,談論法不責衆,本身就是個僞命題。

他不再說話,在他看來,他的第一個目的,教諭已經達成了。

解禎期立刻高聲說道:“我與朝中明公吏部天官冢宰素有舊情,抑庵公必然會主持公義!李賓言等人乃是酷吏,誣告!天底下總是有公義在的!”

抑庵公指的是吏部尚書王直,在於謙之前,乃是北衙文官之首,和解禎期的確是有點交情。

孔誠毅立刻附和道:“天日昭昭,天公地道,這天底下難道還能逃得了公理二字嗎?看看被捕之人,哪個不是士紳名人,哪個不是郡望賢才,他們爲大明安土牧民!”

“李賢現在出巡擺多大的排場,錦衣衛開道,策馬奔馳於鬧市之中,李賓言和那費商總勾勾搭搭,貪贓枉法,目無國朝綱紀!該當死罪。”

“對!就是這樣!”其他詩社的筆正紛紛響應。

貝琳坐直了身子,依舊是那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王直雖然和解禎期有交情,但是這交情還能把命搭上嗎?

解禎期這番話傳回朝堂,王直只能蒙羞致仕了。

教諭也教諭過了,他們現在依舊是要將李賢和李賓言,打到奸臣國賊的那一側,那麼李賢和李賓言辦得案子,那必然是冤假錯案!

那麼朝廷抄沒的家產,都得還給族人。

這種手段貝琳不能說不好,他其實還想再勸兩句,但是李賓言說良言不勸找死鬼。

貝琳是帶着任務來的,他咬牙切齒,振聲說道:“李賓言,逆臣也!”

解禎期和孔誠毅等一衆筆正,呆滯的看着貝琳,他們只是想把李賓言打到奸臣國賊,這怎麼就變成逆臣了?

這逆臣和姦臣可是倆概念啊,奸臣會被罷黜,逆臣可是要被處死的!

貝琳咬牙切齒的說道:“李賓言人在舟山市舶司時候,陰結琉球國王,甚至答應了琉球國王給官給軍,近日要先送去一名官員,前往琉球內外勘察。”

“他李賓言,想幹什麼!”

“他陰結琉球,不是想謀反,那還是想做什麼!”

解禎期探着身子不敢置信的說道:“此話當真?”

貝琳理所當然的說道:“明日辰時三刻,有一官船離港前往琉球,掛黃麾日月旗,我的話真假一看便知!”

“這是僭越!”

信息差,陛下讓李賓言先接觸琉球國探明情況,那是敕諭,不是聖旨,不用給別人看。

孔誠毅疑惑的說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貝琳平靜的說道:“我有個堂弟名叫貝琳,在李賓言帳下聽用觀星,他聽到的。”

僞裝成方家人的貝琳的堂弟是貝琳,如果有人詢問,貝琳可以說出更多的細節來。

貝琳在做什麼?

在拱火。

賀章被貶出京前往雲貴之地的時候,和劉吉曾經討論過如何對付皇帝,簡單的兩個字:倍之。

現在貝琳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的聯袂起來,上萬言書,風聞彈劾李賓言和李賢,這個罪名太輕了。

倍之,陛下就可以加倍處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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