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衆多十字軍將領的心目中,和直接進攻耶路撒冷相比,向大馬士革進軍,進而和薩拉丁進行一次決戰這種事情,更讓他們感到頗爲艱難。
不論是由於對薩拉丁的畏懼還是因爲不希望看到理查再獲得更多榮譽的私心,都讓他們難以接受這樣的建議。
當一一八七年聖城陷落的噩耗傳到歐洲的時候,人們因爲這個噩耗而大聲哭泣,頓足捶胸,這個如同災難降臨般的可怕消息甚至讓當時的教皇烏爾班三世因爲悲慼過度,急怒攻心,進而一命嗚呼。
在那個時候,法蘭克人心中想的是如何光復聖城,重新奪回主的聖墓。這樣的呼聲甚至讓一些原本積怨許久的國家盡棄前嫌,一起走到了十字架之下。
但是現在,這些原本抱着崇高想法的騎士們,卻不能不爲自己的私心打起了算盤。
耶路撒冷王位的虛懸讓很多有資格窺伺這一寶座的人看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榮耀,人們不禁想起了之前那位幾乎快走到窮途潦倒的末路,卻因爲一場東征而擁有了一頂王冠的聖墓守護者戈弗雷那傳奇般的故事。
一旦有了私心就再也難以抹去的念頭在人們心底裡滋長着,他們開始爲理查是否要獨攬東征的榮耀猜忌起來,之前對這位騎士國王的讚美變成了他們對他的攻訐,有人開始在在暗中流傳理查有覬覦耶路撒冷王冠的企圖,所以他纔不肯立刻進攻聖地,而是試圖利用在徹底擊敗薩拉丁建立起他個人的偉大名聲之後,纔會以一個徹底的征服者的姿態進入聖城的大門。
這樣的想法讓很多原本站在理查一邊人也不禁產生了嫉妒之情,這些同樣有資格給自己冠以耶路撒冷國王名號的貴族,不禁爲自己之前對他的讚美感到後悔。
一時間在人們的心目中,理查原本被稱爲堅決果斷的指揮,變成了人們眼中的頤指氣使,而他的意見也變得刺耳起來,
就是在這樣一個時候,忽然傳來的塞浦路斯女伯爵的聲明,成爲了令整個十字軍爲之更加混亂的源泉。
如果說進軍耶路撒冷是爲了那頂璀璨的王冠,而進軍大馬士革則是爲了獲得更大名望,那麼成爲安條克的主人,則成了取得無盡財富的最大希望。
許多年以來,由於安條克佔據優勢的地理位置,這座城市成爲了東方最富庶的城市之一,而之前波希蒙德家族積累下的巨大財富,更是讓人們對安條克公爵這一爵位羨慕不已。
現在,聽到了關於阿賽琳宣佈放棄安條克繼承權的聲明,這讓所有人不禁意識到,一個崇高的地位和一筆也許他們一生都沒有見過的巨大財富就擺放在自己面前。
甚至不需要有人帶頭,人們不由同時發出了要向安條克進軍的呼聲!
已經徹底被地位和財富矇蔽住眼睛的十字軍將領們在軍隊中引起了一陣軒然大*,他們紛紛叫嚷着進軍安條克,也有人把當初烏爾班二世曾經對十字軍的許諾翻了出來,對財富的貪婪讓他們一時間忘記了自己到達東方的初衷,他們當中一些膽量更大的人,甚至公然和理查爭吵,這讓原本要站出來的腓力都不由感到有些意外。
理查完全被這種令他懊惱的局面激怒了,他口不擇言的斥責那些人是貪婪的人和下濺的小偷,他把他們和宮廷小丑相比,甚至高聲叫喊着:“我的宮廷小丑都要比現在如此無恥的你們更有尊嚴!”
這樣的詆譭霎時間引起了貴族騎士們的極大憤慨,人們一邊憤怒的要求理查收回他的那些話,一邊紛紛向腓力投去了那久違的期盼目光。
看到很多人眼中的那種期盼,腓力並不覺得十分享受,他現在已經改變主意,並不想成爲那些人心目中與理查正面交鋒的擋箭牌,相反,他覺得這樣也不錯,看看之前還爲理查大聲歡呼的人轉而對他的激烈反對,腓力覺得那就如同一出不錯的宮廷戲劇般令他賞心悅目。
“大人們,就在你們糾纏不清的時候,難道你們忘記了有一個人可能已經開始行動了嗎?”腓力走到人們中間,他的那種透着溫和的穩重在人們心目中變成了有禮而華貴的典範,至於那頭動輒莽撞傲慢的獅子,則開始在他們印象裡變得粗鄙野蠻起來。
“我記得這個決定應該是那位女伯爵派人送到的黎波里,”腓力走到理查面前,看着英國國王因爲憤怒而變得異常難看的臉,腓力露出了一絲微笑“難道你們認爲那位巴里安會自動放棄這個權力嗎,不要忘記他現在依舊以的黎波里的的監護人的身份自居,也許對他來說,他自己纔是合法繼承安條克公爵爵位最理想的人選。”
腓力的話立時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他們到現在才忽然發現自己的確耽誤了很多時間,一想到可能已經有人越足先登,按捺不住的十字軍們立刻變得一片混亂。
人們再也不顧與理查的爭吵,他們大聲喊叫着要立刻進軍安條克,有些貴族爲了製造聲勢甚至不惜暗中跳動普通士兵,他們對士兵們大肆渲染安條克所擁有的巨大財富,告訴士兵們只要能攻下那座城市,他們就可以得到一生都享用不盡的黃金。
這樣的許諾顯然要比拯救聖地的榮耀更能令士兵們熱血沸騰,而當他們聽說理查居然要輕易的放棄這個發財的機會,爲了他個人虛幻的榮譽和名聲去和那個薩拉丁決戰時,士兵中立時響起了一片反對的聲音。
不能不承認,雖然在阿爾蘇夫擊敗了薩拉丁,但是並沒有讓十字軍徹底擺脫對他的畏懼。
在十字軍士兵們的心底裡,那個可怕的埃及蘇丹依舊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他的軍隊也令他們感到恐懼,這讓他們本能的試圖躲避開那個可怕的人,而理查的決定讓他們感到難以忍受。
現在,另一個能夠讓他們獲得財富的機會已經出現,可是理查的蠻橫專斷卻成爲了阻止他們獲得財富的攔路石,這讓士兵們即便對這位國王依舊畏懼,可也難掩心中的不滿。
士兵們開始聚集起來,他們叫嚷着要求向安條克進軍,他們抱怨自己已經很累了,既然不能立刻進攻聖城,那麼就讓他們有一處能夠安靜的度過炎熱夏天的地方吧。
而且不知道從哪裡,士兵們中間開始流傳當初耶路撒冷國王蓋伊,就是因爲在這樣可怕的乾旱季節進入戈壁深處,纔會成爲那頭可怕的薩拉丁怪獸嘴裡的獵物。
“可憐的人們被砍下的頭顱堆在一起,那看上去就好像一座地獄的尖塔……”
這樣的傳言到處流傳,當理查聽到傳言要予以追究時,他面對的卻是那些貴族們無奈的抱怨。
短短几天的時間讓整個十字軍的軍營裡不禁變得一片動盪,當九月的第一天來臨時,理查不得不被迫那些叫嚷着要獨自進軍安條克的貴族坐下來好好談判。
腓力除了那一次似乎隨意提醒說出的話之外,就再也沒有對任何人發表過任何意見,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悠閒的看着書,除了時不時的聽聽一些到他那裡抱怨的貴族們的訴苦之外,他就再也沒有做任何事。
這讓原本對他有着很深懷疑的理查也毫無辦法,他只能不停的試圖說服那些貴族,同時要警惕可能隨時會出現的軍隊的譁變。
不過就在談判剛剛開始不久,一羣德意志騎士帶領自己的軍隊擅自離開,向着安條克進發的消息就徹底破壞了他最後的努力。
暴跳如雷的理查叫嚷着要懲罰那些背叛了上帝的德意志人,不過就在他還沒來得及帶領軍隊去追擊德意志人時,一個讓他更加惱火的消息卻又接踵而來。
巴里安是在深思熟慮之後,才決定宣佈他對安條克公爵爵位的繼承要求的。
對於當初和蓋伊一起逼迫伊莎貝拉退位的決定,巴里安從沒有趕到過後悔,儘管回來他與蓋伊之間的關係很快就變得不可收拾,而且他還向伊莎貝拉那裡派出了自己的兒子最爲試圖重新示好的表示,但是他對自己終於成爲了的黎波里的主人,還是頗爲滿意的。
不過成爲的黎波里的監護人還並不能讓巴里安感到完全知足,他相信自己應該擁有更高的地位,獲得更大的尊重。
阿賽琳聲明放棄安條克繼承權的決定,讓巴里安在開始的意外之後立刻變得熱心起來,他不明白爲什麼阿薩琳會有這樣的決定,不過他已經不顧上這些,當確定那份蓋着塞浦路斯紋章印鑑的聲明的確是符合塞浦路斯女伯爵的簽署格式之後,巴里安不禁爲自己忽然擁有了一個夢寐以求的機會感到興奮莫名。
雷蒙德的兩個兒子已經相繼死去,而阿賽琳又自動的放棄了爵位,那麼以的黎波里監護人的身份,他將成爲已經斷了統續的安條克公爵的最有力的繼承者!
巴里安不是沒有想過這其中是否會有更多的原因,不過他已經無法再等待下去,他知道肯定會有人窺伺那座富饒的城市和公爵冠冕,這讓他不能不盡早宣佈自己擁有對安條克公爵爵位的繼承權。
巴里安的聲明無疑就如同在沸騰的油鍋中點下的那一滴冰冷的涼水!
當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原本還有些猶豫不絕的十字軍終於下定了決心,一些之前還試圖等待的貴族們,一邊紛紛按照盤根錯節的家族血統宣佈自己對安條克爵位的繼承權,一邊迫不及待的向着安條克進發,他們向士兵們許諾他們可以得到黃金珠寶和名貴的綢緞織物,這樣的前景讓士兵們不禁變得更加激動。
這樣的東征看起來似乎已經完全變了模樣,當理查聽到消息趕到那些軍營時,看着空空如也的軍營,他臉上的神色已經扭曲得幾乎難以辨認出來。
“理查……”坐在房間裡的腓力低聲自語着,他的面前並沒有人,不過在他身後的幕布後面,卻有一個身影在微微晃動“偉大的騎士並不一定會成爲偉大的國王,我想理查就是這樣一個很明顯的典範,不過我們畢竟是爲了東征纔來到這裡的,所以我認爲自己應該在這個時候站出來糾正一切。
聽到身後的人隱約發出的低低笑聲,腓力同樣默然一笑,他並不理會身後略微鞠躬然後離開的那個人,而是拿起桌子上的一柄匕首反覆的看着。
“也許該是結束這場鬧劇的時候了。”腓力輕聲說着,隨即擡手用力一戳,匕首發出“砰”的一聲,狠狠紮在了桌子上!
………
一陣陣涼風從院子裡吹來,在炎熱的季節裡顯得異常清爽舒服,在這樣一個讓人感到慵懶的午後,伊莎貝拉託着下巴看着窗外那些微微搖擺的樹梢微微出神。
乾燥的戈壁上會有這樣的涼爽,的確讓人感到意外,不過這絲絲涼爽又好像是在不停的提醒着伊莎貝拉,這一切都是因爲“那個人”。
早在幾年前,還在考雷托爾的倫格除了儘量建立起他那支後來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近衛軍之外,就是不停的試圖改變考雷托爾的未來。
當時的倫格並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纔會走出這座城市,所以他在建立軍隊的同時,也儘量讓自己的領地變得更加好一些。
栽下的樹苗已經開始成長,修建起的水渠也已經成爲灌溉田地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當其他地方陷入不停的征戰和可怕殺戮時,考雷托爾卻得以倖免。
自從當初約瑟林爲了奪取這座城市帶領軍隊偷襲之後,考雷托爾就再也沒有經受過戰亂的騷擾,這裡變得異常的平靜,甚至就如同已經被人徹底遺忘般的安靜祥和。
但是,不論是伊莎貝拉還是法蘭西斯,卻都深深的知道,考雷托爾從來沒有被遺忘過,就如同只要在這酷熱的夏季感受到那一絲涼爽,就無法忘記那位創造了這一切的人一樣,不論是法蘭克人還是薩拉森人,都從沒有忘記過這裡。
伊莎貝拉的眼皮微微有些發重,在這樣一個午後能夠美美的睡上一覺無疑是十分愜意的,不過她卻始終堅持着不讓自己睡着。
一陣腳步聲從走廊裡傳來,伊莎貝拉轉過身,看着出現在門口的隨從。
“陛下,法蘭西斯大人從耶路撒冷回來了,他希望能儘快和您見面。”
“那就請他到我這裡來,”原本還有些睏倦的伊莎貝拉立刻變得清醒起來,她一邊說着一邊越過隨從向着門外走去,當看到站在走廊中,聞聲看過來的法蘭西斯時,她儘量讓自己的神色顯得平靜沉穩“歡迎您歸來大人,上帝保佑您一路平安。”
“的確是上帝的保佑,”法蘭西斯微笑着微微行禮,他覺得有趣的是,剛纔在回頭看過去的時候,他似乎從伊莎貝拉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期待“我想這次我給您帶來的,應該算是一個好消息。”
伊莎貝拉眼中匆匆閃過一絲急切,她知道法蘭西斯的這次耶路撒冷之行對她是多麼重要,不過儘管如此她依舊儘量讓自己顯得平靜一些:“薩拉丁給了我們什麼樣的答覆?”
“看來埃及蘇丹現在顯然顧不上考雷托爾了,”法蘭西斯淡淡的笑着“就在幾天前,他在阿爾蘇夫遭遇到了一場對他來說從未有過的慘敗,我想即便是當初鮑德溫國王也沒有讓他這麼大失顏面,不過這並不是我給您帶來的好消息,”法蘭西斯笑着說“真正的好消息是,十字軍中發生了重大分歧,很多貴族帶着自己的軍隊紛紛離開,我想您一定明白,這個時候正是您展現東方法蘭克人女王威嚴的時候了。”
法蘭西斯的話讓伊莎貝拉原本平靜的臉上泛起了一絲激動的紅暈,儘管儘量壓抑着自己,但是這時她的心中還是不由泛起了陣陣波瀾。
離開心愛的男人和奢華的君士坦丁堡,回到動盪的聖地;一次次的聚集起還殘留在東方的法蘭克人;甚至在被迫放棄王位之後,依然冒着巨大的風險進入耶路撒冷與薩拉森人周旋,這一切爲的不就是現在的這個結果嗎?
伊莎貝拉從沒奢望自己能如那個同父異母的天才哥哥一樣,成爲與薩拉丁同樣偉大的君主,也許蓋伊曾經這樣夢想,甚至西比拉曾經這樣夢想,但是伊莎貝拉卻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麼。
她只需要權力!只需要一個能夠讓自己在最有利的時機決定一切命運的那個機會。
也許只有“那個人”才能成爲薩拉丁的對手。伊莎貝拉曾經這樣暗暗告訴自己,儘管她覺得這麼想未免令人感到沮喪,但是每當想到這個,她的心裡卻又有一種莫名的驕傲。
因爲“那個人”是她的,雖然她並不能擁有他的全部,但是他卻依然是她的。
“只要運用合適的方法,把握正確的時機,即便是弱者,也有可能會在特使的時候成爲強者之間的仲裁人。”這是她在離開君士坦丁堡之前,倫格對她說的話。
當時的伊莎貝拉並不明白,甚至無法理解倫格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隨着在聖地的時間逾見長久,她就越能體會到倫格那句話的含義。
“只要運用合適的方法,把握正確的時機,即便是弱者,也有可能會在特使的時候成爲強者之間的仲裁人,”伊莎貝拉在心裡輕輕咀嚼着這句話,她還帶着稚嫩**的那種青澀風韻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現在就是這個時刻了。”
“法蘭西斯大人,我想您這段時間可能要很忙,因爲我希望您能成爲我的使者,”伊莎貝拉淡淡輕笑着“您要爲我在十字軍和薩拉森人之間建立起一個足夠的信任,我想考雷托爾很快就要變得熱鬧起來了。”
法蘭西斯看着伊莎貝拉雖然儘量保持冷靜,可依然透露出的那絲興奮,心頭不禁微微嘆息。
在這位智者的眼中,這位沉浸在權欲中的女王在這時已經迷失了方向,不論是神聖的信仰還是世俗的情愛,似乎早已經被她所忘記,這讓法蘭西斯不禁暗暗琢磨,這對於伊莎貝拉來說,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如果聽說了那個傳言,她會怎麼辦呢?”法蘭西斯在回到自己那所簡樸的小教堂後,在心裡暗暗揣摩着“如果她知道英國國王試圖向她求婚,她又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呢?”
“倫格,謝謝你……”送走了法蘭西斯之後的伊莎貝拉,在心底裡輕聲自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