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天氣雖然依舊十分炎熱,但是在早晨的時候,卻已經隱約顯出了一絲涼意。道路邊栽植的楊樹巴掌大的濃密樹葉隨着涼爽的晨風擺動着,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幾片已經略顯暗紅的葉片隨風飄下,落在道路兩邊用條石鋪砌的水渠裡,隨着渠水一起流進排水溝的空洞。
因爲多年來已經養成的晚起的習慣,這個時候的君士坦丁堡顯得十分寧靜,街道上除了不時跑過幾條貓狗,就是巡城兵清脆清晨的馬蹄敲擊路面的聲音。
幾名警戒軍團的巡城兵沿着街道先前走着,這些已經逐漸接過城防職責的警戒軍團,已經逐漸在羅馬的衆多大型城市裡代替了原本做爲野戰軍團承擔的責任。
和正規軍團相比,各個城市的警戒軍團更應該說是一種近似的民軍,他們不需要裝備昂貴而且在城市中也並不適合的甲冑武器,更不需要由於擁有軍團的地位,而必須提供的專門補給。
不過,這些在各個城市以當地的老羅馬榮譽軍團的後裔們爲主的警戒軍團,卻並不比任何正規軍團忽視他們的榮譽。
這樣的結果,就是大量原本被派駐在各個城市的軍團被消減掉,他們當中富有經驗而且強壯的士兵被選拔出來成爲了軍制變革後新軍團中的兵源,而更多的人則被遣送回他們的家鄉。
在他們的家中,原本大片被侵佔的土地正在等着他們耕種,更多的因爲之前缺少勞力而得不到開墾的荒地,也在等待着它們未來的主人。
這樣的舉措早在一年前時候就已經開始推行,經過了寒冷的冬天和炎熱的夏季,在這收穫的季節,之前所做的一切,正在和之前發生着不同的變化。
前面的道路上傳來了馬蹄聲響,巡城兵們有些意外的向前看去,當他們看到幾名騎士緩緩出現在街口上後,他們向着那幾個人看去,同時他們本能的擋在道路中間,等着那些人的到來。
遠遠的,他們看到了前面騎在一匹馬上的兩個人,當看清他們的面貌時,領頭的巡城兵有些意外的向着馬上的人躬身行禮。
“沒有想到是您,請原諒我們的無理,大人。”巡城兵一邊示意手下讓出道路,一邊有些好奇的擡頭看着馬上的人。
向着巡城兵稍微示意之後,騎在馬上的兩個人緩緩的繼續向前走去,在走出一段路之後,阿歷克斯才忽然向懷裡的阿索尼婭低聲輕笑着說:“看來我們的確是起的很早了。”
和倫格一樣,阿歷克斯始終不能適應君士坦丁堡人那種懶惰貪睡似的生活方式,幾年來跟隨在倫格身邊已經養成的習慣讓他總是要早早的起來,而且隨着成爲宮廷總督的重任,他也必須讓自己儘量早起。“不過我想這個時候皇帝應該去睡了吧。”
臉上還帶着一絲倦意的阿索尼婭斜着眼睛看了看阿歷克斯,她微微搖頭想了想,然後回頭向身後的聖宮看了看。
“我真沒想到皇后居然留下你過了整整一夜,不過我不知道你們能說些什麼,”阿歷克斯有些疑惑的看着阿索尼婭,雖然從來沒輕視過阿索尼婭,但是他還是不能明白,號稱羅馬最聰明的女人,和酒店老闆的女兒會有些什麼話題。
“皇后看來並不很快活,”阿索尼婭輕聲在阿歷克斯耳邊說着“她先是和我一起在浴室裡消磨了整整一晚,然後還讓我教她如何釀葡萄酒,不過我想這些都不不是她願意做的,哦,當中有段時間我們一起和菲特琳娜還有亞歷山大度過,可是我看得出來,皇后似乎有心事。”
“是嗎?”阿歷克斯有些意外的尋思着,他不知道還有什麼事能讓埃羅帕西婭感到不快,雖然他從沒認爲埃羅帕西婭會爲瑪蒂娜的死感到高興,可現在她也卻的確是這個帝國中地位最高,也幾乎是最幸福的女人了。
羅馬皇帝倫格朱利安特貢佈雷是位讓他的臣民崇敬的皇帝,在普通羅馬人心目中,他是個能與查士丁尼相比的君主,而在軍團士兵的眼裡,他則是位能夠帶領他們在戰場上馳騁的統帥。
不過就是這樣一位皇帝,也並不是沒有讓人詬病的地方。
對於心愛女人的寵愛讓人們認爲皇帝有時候未免過於兒女情長,不論是做爲情人的阿賽琳,還是先後瑪蒂娜,或者是現在的皇后埃羅帕西婭,倫格所做的一切讓羅馬人不禁在爲皇帝的多情議論紛紛的同時,也不禁有些流言蜚語。
儘管把羅馬的艦隊如同玩具一般送給自己的情人,或者是讓看上去還未成年的皇后攝政帝國都有些過分,不過之後發生的一切讓羅馬人也不得不承認,皇帝的決定十分正確。
但是,爲了取悅新後而單獨爲她建造一座壯觀卻一時間沒有多少人明白用處的觀象臺,就讓很多人不禁微微皇帝的這個舉動感到莫名其妙起來。
雖然那座恢弘的建築據說是皇帝自掏腰包,但是很多君士坦丁堡人還是不禁覺得那未免有些過分,在他們心目中,也許認爲如果爲皇后建造一座城堡可能更能讓他們容易接受,至於聽說在那座觀象臺上還要造起各種稀奇古怪的工具,這就讓他們不僅感到頗爲不妥了。
“人們更希望皇后關心治理國家,而不是每天看着天上的星星出神,”阿索尼婭小聲在情人耳邊說着“要知道我已經不止一次聽到有人說,皇后應該莊嚴的坐在她的寶座上關心帝國,而不是去關心那些永遠觸摸不到的星星。”
“這些話是誰對你說的?”阿歷克斯微微皺了皺雙眉。
“有些宮廷貴婦,還有些自認是皇后朋友的人,甚至安露蓓爾也這樣認爲,”阿索尼婭隨口回答“她說皇后有時候有些太任性,總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且很多時候也沒有能和皇帝一起出現在民衆面前,她太專注自己那些事情了,而且這也的確是真的,我看到過皇后寢宮裡的那些書,我想如果她對治理國家的興趣稍微多一些,也許即便是瑪蒂娜也不能和她相比,要知道她畢竟是羅馬最聰明的女人。“阿索尼婭,以後不要隨便和那些宮廷貴婦來往,而且我看你也最好回到你父親的酒鋪去,”阿歷克斯又是微皺了皺眉頭“而且難道你不覺得應該爲我們自己着想一下了嗎?要知道我現在已經等不及的要讓你成爲我的妻子了。”
“哦,我還以爲你要把我趕回到我父親那裡去,”原本聽到阿歷克斯的話臉上微微變色的阿索尼婭,立刻變得笑眯眯的,她努力側過身子橫靠在阿歷克斯懷裡,一邊輕輕用手指把玩着他胸前掛着的胸飾,一邊低聲說“不過我想皇后真的不是很快活,也許她也並不想成爲皇后。”
“那不是我們應該關心的,”阿歷克斯低聲叮囑着“要知道皇后和皇帝一樣,是羅馬帝國的象徵,這樣的話以後不要隨便對別人說。”
阿索尼婭的嘴脣微微撅起,然後她擡頭在阿歷克斯的脖子上吻了一口:“可是那些貴婦們說,連那位施蒂芬娜夫人也認爲皇后沒有盡職,而且認爲皇帝未免太寵她了。”
“施蒂芬娜夫人?”阿歷克斯原本皺起的眉頭擰得更緊了,雖然他並不是很清楚伯爵夫人爲什麼對埃羅帕西婭略有成見,不過做爲宮廷總督的他卻知道,漢弗雷的母親顯然不是很喜歡皇后“別去關那麼多的事情,不論如何,那是皇帝自己的事。”
阿歷克斯隨口叮囑着阿索尼婭。
“哎……”
漢弗雷心裡發出一聲嘆息,他伸開兩臂任由母親爲他仔細的檢查着身上的穿戴,腰帶是不是繫緊了,劍環有沒有鬆動,還有十字架的掛繩是否還夠牢固,當一切終於收拾停當時,他立刻探身在母親臉頰上親吻一下,然後就要迫不及待的轉身跑開。
“漢弗雷,你忘了什麼?”施蒂芬娜舉了舉右手,向漢弗雷晃動着一個小小的包裹“別忘了帶上護身甲。”
“媽媽,我只是和倫格到大區行省巡視,並不是去和異教徒打仗,”漢弗雷一邊伸手接過母親手裡的護身符一邊低聲埋怨着“那就和在鄉間旅行一樣,而且我們還有近衛軍保護。”
“當初你父親也總是這麼說,”施蒂芬娜把包着內甲的包裹塞到兒子手裡“不過帶上這個,能讓我放心。”
“好的媽媽,”漢弗雷再次親吻一下母親,立刻有些迫不及待的向着門外跑去,同時他嘴裡不住的低聲嘀咕“上帝保佑,不要再有其他事情了。”
“漢弗雷……”
“媽媽!”漢弗雷無奈的擡了擡手臂。“我原本應邀去聖宮,而且皇后還要請我到她之前住過的城堡,”施蒂芬娜對兒子說“不過我想你在見到皇后的時候可以代替我向她表示歉意,我可能無法進宮覲見了。”
聽到母親的話,漢弗雷原本頗爲無奈的臉上微微變得嚴肅起來,他認真的看着母親,然後慢慢走到她的面前。
“媽媽,我聽到一些謠言,有人說您並不喜歡埃羅帕西婭皇后,這是真的嗎?”
看到兒子有些擔心的神情,施蒂芬娜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笑容:“不要聽信那些謠言,要知道她可是羅馬的皇后,雖然她有時候也許並不稱職……”
“媽媽,您怎麼能隨便評論羅馬皇后呢?”漢弗雷有些愕然的看着施蒂芬娜“埃羅帕西婭是倫格的妻子,而且她也並沒有做錯過任何事,您知道您這樣的話如果讓別人聽到,會發生什麼嗎?而且您爲什麼要對埃羅帕西婭這麼苛刻呢,要知道當初瑪蒂娜成爲羅馬皇后的時候,還沒有埃羅帕西婭的年齡大呢。”
“瑪蒂娜?”施蒂芬娜看了看兒子,她眼中露出了一絲疑惑的神色,似乎這個時候也在爲自己漢弗雷的這個問題感到困惑,接着她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臉頰“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也許是因爲我不喜歡一個羅馬女人,畢竟我們是法蘭克人。”
漢弗雷有些無奈的看着母親,雖然從沒有人對他說過,但是他也隱約知道母親顯然對埃羅帕西婭頗爲冷淡,甚至即便是在宮廷中,她也很少主動向皇后示好,至於這其中着什麼樣的原因,則讓漢弗雷感到疑惑的同時也頗爲不安。
他知道母親所說的因爲埃羅帕西婭是個羅馬人的理由不過是個藉口,至於真正讓她難以和埃羅帕西婭相處的原因,卻又令他難以捉摸。
“我怎麼會不喜歡那個羅馬女人呢?”
在兒子離開之後,施蒂芬娜心中不由這樣暗暗自問着,她想起了瑪蒂娜,在她的印象中,那個還不到十四歲就嫁給倫格的小女孩,看上去總是那麼孤獨無助,和丈夫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有意無意的躲在倫格的身後,似乎那纔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後,雖然關於瑪蒂娜在羅馬所做的一切的消息逐漸傳來,但是施蒂芬娜的心目中始終無法擺脫當初的那個印象。
在她的心目中,倫格與瑪蒂娜之間更近似一種責任而不是愛情,倫格忠實的履行着他對瑪蒂娜的諾言保護着她,而瑪蒂娜則爲了讓自己能夠跟在倫格身邊,努力的改變着自己那懦弱膽怯的性格。
而後,一個近乎完美的皇后出現了,她頑固的爲倫格做着他要她做的一切,甚至有時候不惜用別人對自己的畏懼和詛咒來換取勝利。
“可憐的娃娃。”
想着這一切的施蒂芬娜輕輕嘆息一聲,她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但是在她心底裡,卻有着一種奇怪的感覺,瑪蒂娜就如同一個固執的孩子般在倫格面前展現着自己的才能,而目的不過是希望得到倫格的稱讚。
施蒂芬娜爲自己這種想法趕到奇怪,不過也正因爲這樣,她對瑪蒂娜並不反感。
至於阿賽琳,即便是在更加寬容的君士坦丁堡,施蒂芬娜也不認爲她有機會成爲羅馬的皇后,那未免太過不可思議。
雖然倫格對那個女人的愛早已經爲整個基督世界所知,可是那個地中海上的女王,卻又好像並不珍惜這份寶貴的愛情,她總是一個人在海上到處闖蕩,這讓很多人在爲她着迷的同時,也不能不承認,這樣的情人,也許只有羅馬皇帝才能容忍。
可是埃羅帕西婭……
想起這位爲倫格生下了一個女兒,現在又成了未來的羅馬皇帝繼母的年輕女性,施蒂芬娜的心中就不禁有一種難言的感觸。
她不知道埃羅帕西婭着迷的那些東西是什麼,可是她卻能感覺得到,每當倫格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就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職責。
不論是宮廷裡的傳言還是自己親眼所見,施蒂芬娜都能夠感覺出倫格和這個羅馬女人之間那種異乎尋常的東西,他們總是能討論一些也許別人一生都不會明白的話題,即便有時候似乎有些激烈的爭論,也能讓施蒂芬娜感覺出其中的那種與衆不同。
她認爲那不應該是皇帝與皇后,而純粹是一對普通夫妻之間的那種樣子,而這恰好是施蒂芬娜最不喜歡看到的。
正是因爲這個,施蒂芬娜對埃羅帕西婭有着一種莫名的反感,她把這認爲是自己對羅馬人的厭惡,或者是因爲關心倫格,而不希望看到一位並不稱職的皇后給倫格帶來更大的麻煩,就如同當初瑪蒂娜所做的一樣,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對自己內心裡的那種焦躁感到莫名其妙。
她有些厭煩的走進自己的起居室,從靠牆的櫃子的暗格裡拿出一件還沒有完成的絲袍坐下來,開始慢慢的繡着上面的花紋。
當一個女僕走進起居室,告訴她阿萊克修斯親王夫人光臨時,施蒂芬娜不由微微一愣。
對於安露蓓爾,施蒂芬娜同樣並不喜歡,不過那更多的原因是因爲安露蓓爾那並不好的名聲,儘管已經成爲了阿萊克修斯的妻子,但是關於她早年間的那些風流韻事,君士坦丁堡人卻依舊津津樂道。
而且做爲可以被解釋爲豪放,或者乾脆說是愚昧的保加利亞人,施蒂芬娜也並不想和這些在她心目中與異教徒無異的野蠻人有過深的來往。
可是她也知道,如果就這樣拒絕一位親王夫人的來訪,未免有些過於失禮,在無奈的命令女僕請親王夫人進來後,她順手把絲袍揣進了身後的靠枕堆裡,神色冷淡的看着走進來的安露蓓爾。
不過安露蓓爾似乎並不在意這些,她剛一走進房間就大聲的向施蒂芬娜致意,然後在打量了伯爵夫人一陣之後,發出一陣“呵呵”笑聲。
“夫人,我相信您一定是尋找了藉口之後不去赴皇后的宴會,對嗎?”安露蓓爾毫不顧忌的話讓施蒂芬娜微微皺起雙眉,不過在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安露蓓爾已經繼續說“實際上我和您一樣,對於皇后陛下的宴會我也同樣沒有興趣,我想也許她更應該邀請那些和她一樣,整天躲在羊皮紙堆裡的人赴宴,那樣他們會有更多的事情可做。”
“對我們來說,皇后陛下的宴請是一種榮譽,”施蒂芬娜不動聲色的回答着,她並不想和這位保加利亞公主有過多的深交“不過我也的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想陛下不會因爲這樣一件小事就怪罪我的。”
“當然,陛下又怎麼會有那樣的時間,據我所知她正在爲皇帝給她建造的那座宮殿忙碌,也許很快她就要搬到那座宮殿裡去了,”說到這裡,安露蓓爾稍微停下來,然後探過身子刻意壓低聲音說“不過我不知道您是否聽說,皇后特意命令人把那個色雷斯的強盜德爾澤招到了自己身邊,而且她甚至要求皇帝要那個人和自己一起住進了皇帝給她建造的宮殿。”
施蒂芬娜微微有些發愣的看着安露蓓爾,雖然她對君士坦丁堡人喜歡議論他人的習慣早有見識,不過對於這種牽扯到皇后的話題,還是感到一陣愕然。
“夫人,您不認爲您的話未免有些太失禮嗎?對羅馬皇后與其他男人的任何猜想不但失禮,甚至是對皇帝的不敬,”說到這裡的施蒂芬娜恰好看到窗外經過的主堂牧師正穿過院子,於是她站起來淡淡的說“請原諒我的失陪,不過我想我該去做午間祈禱了。”
施蒂芬娜雖然神色平靜,但是心裡卻有些懊惱,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忽然感到一陣難以言明的焦躁,在生硬的向安露蓓爾略一點頭之後,她獨自一人向着門外緩緩走去。
安露蓓爾有些僵硬的看着施蒂芬娜的背影,對於這位皇帝好友的母親,雖然她聽從丈夫的吩咐一直刻意親近,但是對於這個法蘭克女人那毫不掩飾的高傲和蔑視,她同樣有着強烈的反感。
不能不承認,博特納姆的施蒂芬娜有着驕傲的性格,她從來不屑於掩飾對別人的厭惡,就如同她從來不會特意去和那位她不喜歡的羅馬皇后改善關係一樣。
“傲慢無禮的法蘭克女人,”安露蓓爾有些惱怒的把身旁的一個靠枕甩到一邊,看到靠枕堆裡露出的一件絲袍的一角,她隨手把絲袍拽了過來,當看到袍子上那雖然還沒有完成,但是大部分已經完工的圖案時,安露蓓爾臉上露出了嘲笑的神色“這可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伯爵夫人,真是一位好朋友的好母親。”
說着,她把絲袍重新擺放回去,然後笑盈盈的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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