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身邊的門客,素有好酒之人。來到趙國邯鄲,第一個要去的地方,當然是繁花似錦的大北城。
趙國酒肆衆多,卻遠不如大北城九里居出名。除了這裡是大北城最繁華的街市,最主要的這裡是瞭解趙國最好的地方。
田文等人來到九里居,門客早就打點好了一切。田文不缺錢財,只圖享樂。故而,用高價買了一個好的雅間。
不多時,店家端來數壇趙酒和叢臺酒。
田文迫不及待,端起酒樽,往脣邊送去,“天下美酒,出邯鄲。果然名不虛傳。”
公子芾也端起酒樽,飲了一口,淡淡道:“趙酒也不過如此。比我秦酒,差遠了。”
田文笑道:“公子,酒是要慢慢喝,纔有味道。你這般喝,是體驗不出酒的美味。”
公子芾轉開話題,問道:“靖郭君,此行趙國,可發現了什麼。”
田文神色凝重道:“能將胡人和趙人融爲一體,唯有趙君耳。”
公子芾問道:“華服美冠,這是象徵中原文明。趙國境內,大多數人穿着胡人的衣服。靖郭君,我實在想不明白。趙國是禮儀之國,趙君是禮儀之君。爲何要穿胡人的衣服。”
田文放下酒樽,“公子相信,趙君是不世之君吧!”
“非也!”公子芾道:“趙君是禍亂之君。趙國發展下去,豈不是成爲了野蠻的國度。”
“我們一路北來,可曾見趙人野蠻。”
“不曾見過。”
“趙人、胡人和睦相處,足以見得。趙君的人格魅力和膽識謀略過人。”
“趙君爲何要推行胡服騎射?”
“富國強兵。”
“胡服騎射,可以富國強兵?”
田文又斟滿一樽酒,送到脣邊,“趙國位居中原北疆,鄰居是胡人居多。趙國境內,也有很多人流淌着胡人的血液。趙君推行胡服騎射,符合趙國國情,進一步提升了國家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今日之趙,也非昔日之趙。趙君治理下的趙國,兵強馬壯。假以時日,天下由誰說了算,還是未知數。”
公子芾不服道:“趙國最多能夠成爲北疆霸主,豈能爭霸中原。”
“趙國十幾年不曾與中原交手。如今的趙國有多強,還是未知數。三晉二十多年不曾爭鬥。燕、趙交好。就連我齊國和秦國,也與趙君交好。”田文又飲了一樽酒,沉重道:“胡服騎射後的趙國,前途不可估量。”
公子芾取笑道:“趙人豈是我秦人的對手。”
一人反擊道:“秦國和趙國交戰,那是十幾年前的事。公子莫非忘了,趙君是怎樣插手秦國內政的。”
又一人道:“要說啊!秦王稷還是趙君扶持的。此番,秦人和趙人交戰,誰更厲害。公子,還用我們說嗎?”
公子芾氣得臉色慘白。是啊!如果不是趙君插手秦國內政,他就是秦王。公子芾認識到趙國胡服騎射之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他是秦人,豈能嘴上服軟,反脣相譏,“莫非齊國也不是趙國的對手。”
“趙君是個可怕的對手。我還不想招惹他。”田文自然明白公子芾心思,也不上他當,淡淡道:“趙君擊三胡,拓胡疆。數伐中山,而不落敗。齊國和趙國誰更一籌,也難定論。”
公子芾刺激道:“靖郭君怎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人的威風。”
田文見公子芾話語之中充滿挑釁。想必是記恨趙君插手秦國內政,導致他王位落空。田文爲了讓眼前之人,心服口服,問道:“公子認爲這十幾年,哪國受益最大,哪國損傷最嚴重。第二次、第三次中原大戰,誰纔是最大的贏家。”
田文見公子芾答不上來,替他說道:“第二次中原大戰。中原之地,以秦、韓、魏、越軍事聯盟,挑戰齊、楚軍事同盟。燕地,以趙、燕(公子職)迎戰齊、中山、燕(太子平)。大戰之後,最大的贏家,無疑是趙國。損失最爲嚴重地莫過於我齊國。”
公子芾問道:“靖郭君,爲何如此定論。”
“公子莫急,聽我道來。”田文緩緩道:“秦、楚兩敗俱傷,大傷元氣。韓、魏討到了一些便宜。我齊國不僅在濮水之邊被諸侯聯軍擊敗,損失了數萬精銳。就連燕地,得而復失。齊國大傷元氣。然,趙君扶持燕質子爲燕王。又和燕、秦締結盟約。趙君還離間了齊、中山之謀。趙國損失最輕,得到的成果最大。趙君成爲北方最具有發言權之人。”
公子芾冷哼道:“第二次中原大戰,趙君收穫最大。但,趙君也沒成爲左右天下局勢的關鍵人物。”
田文見對方不服,問道:“公子認爲,第三次中原大戰,誰纔是最大的贏家。”
公子芾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齊國。”
田文又問道:“公子,爲何認爲是我國。”
公子芾洋洋灑灑地回道:“齊國成爲中原盟主,號召諸侯攻楚。齊國在垂沙之戰,重創楚軍,殺死楚將唐昧。難道齊國不是最強的。”
田文端起酒樽,搖了搖頭道:“趙國。”
公子芾笑道:“怎麼可能是趙國獲利最大。”
田文又喝了一樽酒,答道:“垂沙之役,聯軍擊敗楚軍,佔領了楚國大片疆土,那不過是蜻蜓點水。我國和楚國,打得兩敗俱傷。反而,便宜了韓、魏。秦國和楚國在重丘,斬首楚軍兩萬。但也付出了沉重地代價。然,趙君卻幹下了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公子芾語調輕蔑道:“靖郭君用驚天動地來形容,太誇張了吧!”
“趙國趁着中原混戰,攻伐中山。中山八百里疆土,三分之二歸趙。”田文頓了頓,又道:“趙擊三胡,塵定北疆,其功業,遠超齊恆、晉文。趙君拓胡疆數千裡,令胡人臣服,趙國疆土壯大數倍。今,趙國疆土,位居第二。這幾件事,難道不可以用驚天動地來形容。”
公子芾,無法用語言有效還擊,重重地哼了一聲,“趙君不過僥倖罷了。”
田文笑道:“公子殊不知,齊吞燕、楚滅越,都遭到了諸侯圍攻。趙得中山,三分之二,諸侯卻無暇干涉。這可不是趙君僥倖,而是趙君看準時機,果斷出手,並懂得隱藏自己的實力。諸侯陷入混戰,趙獨善其身,聯合燕、宋制衡諸侯。這是謀略,不是僥倖。”
公子芾陷入沉思,田文所言的確如此。
田文見對方不在反駁,壓住了對方的氣焰,淡笑道:“這十幾年內,趙君扶持燕王、秦王;干涉秦、燕內政。趙君渡河,收河西,北上擊林胡。如今,數伐中山,而無敗跡。今又開拓數千裡疆土,使得趙國疆土猛增。難道趙國不是最大的受益者。”
公子芾道:“楚國攻滅越國,難道不是最大的受益者。”
“楚國是最可憐的。”田文嘲諷道:“楚國垂沙敗於諸侯,重丘敗於秦。國內四分五裂。公子,還認爲楚國是最大的受益者。”
公子芾見無話反駁,點頭道:“趙君這十幾年,在諸侯之間左右逢源。伐中山,擊三胡,拓疆數千裡。趙君的確是最大的贏家。平王東遷以來,破胡開疆,無人能比趙君。靖郭君說得不錯,趙君是個可怕的對手,也是不世之君。”
田文大笑,舉起酒樽道:“我們就在邯鄲,多留幾日,好好了解趙國,瞭解趙君。”
公子芾也笑道:“還要品嚐趙國美酒,吃盡趙國山珍海味。”
“知我者,汝也。”
……
趙雍伐中山、擊三胡、塵定胡疆、拓地數千裡。趙君將中原的足跡,踏遍大青山南北兩岸。東西延綿,千里的大河,也成爲趙國的內流河。
然,趙雍推行胡服騎射,建立萬世功業之時。陪伴他知心的女人孟姚,卻突然離世。
君後孟姚的死,對趙雍而言,是致命的打擊。趙雍大病一場,這一病就是好幾個月。
趙雍大病,不能處理政務。趙國的政務落在了太子章、肥義肩上。
這日,肥義忽聞,趙君醒來,連忙進入宮中。
趙雍見自己在大病這段時間內,趙國在太子章、肥義等人的運轉下,井然有序地運行,表彰道:“寡人大病這段時日,相邦辛苦了。”
肥義見君上恢復神色,眼角含淚,“君上能夠重新回來,臣,着實高興。臣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趙雍見着眼前的老人,爲了趙國鞠躬盡瘁,心中充滿感激道:“肥義,你老了。你也滄桑了不少。”
趙君的神色雖沒有孟姚去世前那般炯炯有神,充滿威儀。但,趙君能夠有現在這個樣子,肥義已然感到欣慰。他熟悉的趙君,充滿理想、大志的那個男人,又一次站了起來。
趙國可以沒有他,但是絕不能沒有趙君。趙君不僅是趙國的國君,還是胡人和趙人的精神領袖。也是胡人甘心臣服趙國的最重要因素。
趙君若倒下了,趙國局勢堪憂。
趙雍大病一場,將政務丟給老人,心裡充滿愧疚,問道:“寡人大病這段時間,天下可曾發生變動。”
肥義見熟悉的君上,回來了,忙道:“秦、齊兩國派質子入齊。”
“楚國在垂沙敗給諸侯,楚將唐昧戰死。重丘又敗給秦國,擊敗景翠,殺死楚將景缺。楚國大敗,引發了國內四分五裂。楚國要想走出困境,自然得交好齊國。”趙雍停頓少許,問道:“秦國爲何要派質子入齊。”
太子章答道:“秦國害怕齊、楚之盟,也想交好齊國。”
肥義道:“君上,可知秦國派出的質子是誰?”
趙雍問道:“是誰。”
肥義答道:“公子芾。”
“公子芾,寡人自然記得。若非寡人干涉秦國內政,秦王就是公子芾。”
“公子芾被送去齊國,君上可聞到了什麼。”
“公子芾是羋八子最疼愛的兒子。”趙雍問道:“送公子芾去齊國,應該是秦王的意思。”
“君上,所言不錯。據斥候來報,因爲質子之事。羋八子和秦王,大動干戈。”
“秦國的朝局也不穩定啊!如此說來,秦王稷也開始鞏固自己的權利。”趙雍發出嘆息,“羋八子的手段,我自然是知曉的。秦王能夠送公子芾去齊,羋八子竟然不橫加阻擾。秦王也是有謀略之人。”
“秦王繼位五年,年過二十五,朝政卻被羋八子把持。”肥義苦笑道:“秦王是可憐人。這份謀略想必是有人獻策。”
“羋八子手段狠辣,其弟魏冉又是將軍,戍衛咸陽。”太子章問道:“秦臣都懼怕羋八子等人,何人敢爲秦王獻計獻策。”
秦孝公、秦惠王、秦武王,三代積累的人才,在秦惠後和羋八子爭奪王位之時,毀於一旦。秦國嬴姓宗室,也遭到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
羋八子爲鞏固權利,誅殺秦惠後,趕走秦武后,屠戮秦惠王及嬴姓宗室反對者。在這場長達三年的動亂之中,能夠屹立不動,除了嬴疾,還有何許人也。
趙雍也想到了嬴疾之功,篤定道:“除了嬴疾,還能有誰。”
肥義也贊同君上的觀點,又道:“君上,還有一件事,秦王邀靖郭君入秦爲相。”
“秦王真是好手段。先送公子芾去齊,趕走威脅自己的人。隨後又邀請靖郭君爲相,制衡羋八子。秦王之舉,安撫了羋八子,又鞏固了權位。”趙雍淡淡道:“秦王開始爲親政努力。”
肥義愁道:“齊、秦交好,我國可就苦了。東邊有齊國,西邊有秦國。”
“秦王雖打出了一手好牌。但並非不可破。”趙雍道:“齊、秦想要東西夾擊我國。寡人自然不想看到。寡人能夠做的,就是阻止齊、秦交好。”
肥義見君上有了謀略,問道:“君上,我們如何才能阻止齊、秦交好。”
“肥義莫非忘了。”趙雍笑道:“秦王是寡人扶持的。”
“秦王連自己弟弟都派去齊國爲質。秦王豈會聽我們的。”
“秦王,自然不會聽我們的。”趙雍又道:“我們可以藉助羋八子之手,打壓秦王。”
“羋八子痛恨我們插手秦國內政,讓公子芾失去王位。”肥義臉色難看道:“羋八子豈會幫助我們。”
“羋八子想要守住自己的權利,就要打壓秦王,阻止齊人入秦爲相。我們也不想齊人去秦。如此,齊人是我們和羋八子的敵人。”趙雍又道:“我們派使者入秦,讓秦王擁護魏冉爲相。”
肥義忙道:“秦王邀請靖郭君爲相,豈會?”
“秦王自然不願意,但羋八子會接受。”
“羋八子會接受嗎?”
“成不成功,我們都要試一試。一旦齊人爲相,我國就危險了。”趙雍神色不安道:“寡人可不想被齊、秦夾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