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液走出大殿,便被一宦者攔住去路。那人恭敬地說道:“羋太后有請,請大使隨我來。”
仇液也正好準備去拜見羋八子,沒有想到對方先來了,回禮道:“有勞,大人。”
仇液跟着宦者,走過幾道長廊,拐過幾道亭子,走了一段路程,眼前聳立着一座高大威猛的大殿。仇液進入大殿,匆匆瞥了一眼。見羋八子坐在主位,殿內還有三人作陪。
仇液收回心神,儀態從容,行禮道:“外臣,拜見羋太后。”
羋八子擡手道:“大使,不必多禮,請坐。”
“謝,羋太后。”仇液坐定之後,問道:“不知羋太后找我來所謂何事。”
羋八子笑道:“冒然請大使前來,還請大使不要責怪我唐突纔是。”
“羋太后乃女中豪傑。外臣得以羋太后召見,是我的榮幸。”仇液笑道:“外臣高興還來不及了,怎會有責怪之意。”
簡短問候之後,羋八子笑容瞬間僵硬,淡淡地問道:“秦王會見大使,遣退廷臣。大使與秦王在殿中談論了一個時辰。我想知道,大使和秦王說了些什麼。”
羋八子見仇液不語,又道:“大使不方面透露?”
“秦王和外臣商談之事,又不是什麼秘密,沒有什麼不方便的。”仇液見羋八子問得這般直接,沒有半點含蓄,快速穩定心神,回道:“秦王和外臣商議,事關秦、趙之好。”
羋八子見對方以國事爲由,婉拒了她的問題。仇液既回答了她的問題,同時也沒有掃了羋八子的顏面。羋八子注視着眼前之人,見對方的形象氣質,還真是很難應對。
幾年前,趙國來了一個樓緩,一個嫡長制,弄得她狼狽不堪。數年後,又來了一個仇液,同樣也令她難以應對。羋八子心想,“這幾年,趙君身邊聚集了多少能臣。”
魏冉見氣氛詭異,插話道:“大使莫怪。太后沒有其他的意思。”
仇液豈能不知道,羋八子之舉是爲了探聽國事。但也不漏神色地回道:“我奉趙君之命,來秦國弔唁嚴君,並商談秦、趙兩國事宜。趙君希望秦、趙兩國保持友好,不起兵戈。”
“秦、趙兩國交好,這自然是兩國都想要看到的結果。”魏冉笑道:“秦、趙兩國,追本溯源,同宗同祖,理應相扶相持,不起兵戈。秦國願意和趙國保持友好。”
仇液也道:“趙國也願和秦國交好。”
羋八子問道:“秦王和大使商談一個時辰。秦王對我沒有什麼怨恨。”
仇液心中一怔,但瞬間恢復平靜,語調溫和道:“秦王能夠有今日,皆乃羋太后和衆位之功。秦王,豈會怨恨羋太后。”
羋八子見對方神色平靜,不像是說假話。倘若說多了,還會被對方察覺到他們母子不和,秦國朝政不穩,笑道:“王兒和我在某些政見有所不同,起了點爭執。剛纔之言,不過是我婦道人家吐口水罷了。大使聽了,別往心裡去。”
“母子吵架這是人之常情。”仇液含笑道:“羋太后,吾君有一事向您討教,不知可否。”
羋八子左右看了看,笑道:“趙君乃不世之君,豈會向我一個婦道人家討教。大使,莫不是說笑。”
仇液從大袖之中,取出一份文書,高舉過頭顱道:“外臣出使秦國前,吾君讓我將國書呈給羋太后。請,羋太后過目。”
公子悝起身上前,從對方手中接過文書,轉呈給羋八子。
羋八子取過文書,也沒有打開的意思,問道:“文書寫了什麼,大使,不妨透露一下。”
仇液忙道:“趙君的書信,我豈敢翻看,更不敢揣測。羋太后就不要爲難了我。”
羋戎淡淡道:“大使在趙君手下做事,自然懂得察言觀色。大使也猜到了文書中的內容是什麼吧!”
“趙君是君,我乃臣子。身爲臣子,豈能猜測君主的意思。”仇液驚駭道:“這是大忌,給我一百個腦袋,我也不敢。”
羋八子見對方滴水不漏,縱使說太多,也不能從對方那裡套取任何有用的信息,更不能從對方那裡得知有關趙君和趙國的一切。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羋八子恰當地結束這個話題,含笑道:“大使遠道而來,辛苦了。”
仇液聽出羋八子有逐客之人,也不想多呆片刻,順勢道:“羋太后沒有其他事,容外臣告退。”
羋八子取笑道:“大使急着要走。莫非是怕在我這裡待久了,引起他人誤會?”
“不滿羋太后。”仇液愧色道:“我進入秦宮之前,沒有吃任何東西,就被秦王召見。現在,肚子餓得呱呱直叫。外臣心中餓得慌,想去吃秦國的山珍美味。”
羋八子聽聞對方滑稽的語調,歡快地笑道:“大使忙於國事,竟然忘了吃飯。大使,何不早說。”
仇液尷尬道:“慚愧,慚愧。羋太后,外臣先行告退。”
羋八子也不願阻攔,擡手道:“大使慢走。”
仇液走出大殿,總算鬆了一口氣。秦王和羋八子都是急難應對之人啊!
公子悝見仇液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內,忙道:“母親,趙君在文書之中說了什麼。”
羋八子拿起書信,拆開後,看了看,“趙君聽聞嚴君去世,想要擁護冉弟爲相。”
“趙君擁護我爲相。”魏冉茫然地道:“趙君之舉,意欲何爲啊!”
羋戎笑道:“魏兄之才,足以爲相。趙君之舉,就是爲了討好姐姐、魏兄。一旦,魏兄爲相,就會感謝趙君的恩情。魏兄制定的國策就會交好趙國。趙君的心意,一點都不難猜測。”
公子悝喜道:“魏冉舅舅之功,秦國何人能及。魏冉舅舅當秦相,實至名歸啊!”
羋八子又看了一遍文書,問道:“你們沒有發現趙君的書信有何不對。”
羋戎想了想,答道:“我也沒覺得有何不對。”
公子悝也道:“母親,有何發現。”
羋八子狐疑道:“嚴君剛死,趙君推舉冉弟爲相。這說明了什麼。”
羋戎驚道:“姐姐是說趙君在干涉我國內政。”
羋八子看着手中地書信,點了點頭,語調不滿道:“以何人爲相,秦國說了算。趙君之舉,不是插手秦國內政,又是什麼。”
公子悝犯疑道:“趙君干涉我國內政,爲何會擁護魏冉舅舅爲相。”
“這就是趙君的高明之處。”羋八子將書信放在一邊,續道:“趙君是想借用我的手,打壓秦王。此計成功與否,也不會讓秦、趙兩國爭鋒相對,走向對立面。”
魏冉冷靜下來想了想,忙道:“姐姐說的極是。這份文書,表面上是擁護我爲相,實則是趙君插手秦國內政。”
羋戎琢磨少許,言道:“縱使是趙君插手秦國內政的手段。我們不如借力打力,向秦王施壓,爲魏兄謀取秦相。魏兄,爲秦相。秦國的一切就牢牢掌控在我們的手中。”
魏冉否決道:“如此一來,我們就和秦王徹底決裂。”
“秦王送芾哥哥去齊爲質,已經與我們決裂了。”公子悝喊道:“我們不打壓秦王,秦王就會削弱我們的勢力。”
羋戎也道:“悝兒說得對。如今的秦王,不是我們熟悉之人。我們不回擊秦王,表明態度。秦國恐怕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趙君也擁護魏兄爲相,我們就利用這件事,打壓秦王的威風。”
魏冉嘆道:“五年前,趙君送稷兒歸來,插手秦國內政;五年後,趙君擁我爲秦相,也是插手秦國內政。趙君手段高明,着實令人無奈。想着趙君之舉,不甘心啊!”
“是啊!”羋八子長嘆一口氣,“先王行王道之時,趙君不過是十幾歲的小娃娃。誰曾想到二十幾年後的趙君,竟然能夠引導天下局勢,還能兩次插手秦國內政。我也小看了這個娃娃。”
公子悝問道:“母親,趙君再次干涉我國內政,我們應該怎麼辦。”
羋戎也憤憤不平道:“我們總不能被趙君牽着鼻子走。”
羋八子問道:“趙君爲什麼會擁護冉弟爲相。就是因爲秦王邀請齊人爲相。趙君害怕齊、秦兩國走到一起。趙君若直接插手秦國內政,又會激怒我們。趙君的心思,瞞不過我。”
魏冉、羋戎、公子悝靜下來想想,趙君插手秦國,原來是害怕,齊、秦之好。
羋八子有意停下來,看着三人問道:“一邊是齊人,另一邊是趙君。這兩個人之中選擇一個,你們願意選擇誰。”
公子悝思慮少許答道:“秦王邀齊人入秦爲相,齊人就會感激秦王的恩德。齊人就會擁護秦王,與我們作對。秦王得到齊人的幫助,就能更好地掣肘、打壓我們。與其讓齊人爲相,我們還不如擁護魏冉舅舅爲相。如此,秦國還有我們說話的份。”
羋戎也道:“趙君擁護魏兄爲相,雖然也是插手秦國內政。但魏兄爲相,也不會做出損害秦國的利益。齊人和趙君,要我選擇地話。我寧可選擇趙君,也不想選齊人。選趙君,權利還是牢牢掌握在我們手中。”
公子悝又道:“孩兒也願選擇趙君,不想選擇齊人。母親,芾哥哥已經送去了齊國。母親也想要我被送去他國爲質。”
“母親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身邊。”羋八子看着三人,眸色複雜道:“趙君和齊人,我也寧願選擇趙君。縱使趙君插手秦國內政,但秦國還是我們說了算。一旦齊人來到我國爲相,秦國的話語權不一定掌握在我們的手中。”
公子悝喜道:“母親,我們就選擇趙君,擁護魏冉舅舅爲相。”
羋八子看着魏冉沉默良久,方道:“冉弟,這一次,姐姐要委屈你。你不能成爲秦相。”
魏冉尚未說話,羋戎不解地問道:“姐姐,已經看清了局勢,爲何還要選擇齊人爲相。”
羋八子嘆道:“擁護齊人爲相,也不是我願意看到的。但,芾兒在齊國。我們拒絕以齊人爲相,就會開罪齊國。齊國發怒,芾兒性命堪憂。爲了芾兒,我不能讓冉弟爲相。我希望你們明白我的難處。”
沉默良久的魏冉,總算鬆了一口氣。
魏冉從始至終都沒想過當秦相,忽聞姐姐之言,神情輕鬆道:“我對秦相毫無興趣。我想要的就是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你不僅是我的姐姐,還是芾兒的母親。冉弟,明白姐姐爲母親的心情。”
羋戎見魏冉不爭,他也不好說什麼。但一想到齊人爲相,會危及到他們的利益,不甘心地嚷道:“讓齊人爲相,我們就會失去在秦國的發言權。”
公子悝雖不甘心,但得罪齊人,芾哥哥性命堪憂,也道:“母親,我們該怎麼辦。”
“齊人在齊國有一定的發言權,來到秦國就不是他說了算。”羋八子淡淡道:“齊人爲秦相又能如何,我們也不能讓他爲所欲爲。”
羋戎問道:“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冉弟是將軍,戍衛咸陽。生殺大權都在我們手中,秦臣莫不看我們的臉色。秦王和齊人無論怎麼折騰,都不能動搖我們的根基。爲了芾兒,我們暫且忍耐。一旦時機成熟,我會讓冉弟成爲秦相,也會讓你們成爲秦國最尊貴之人。”羋八子淡笑道:“此次,我們和秦王交鋒,我輸得也是心服口服。”
魏冉笑道:“趙君見齊人爲相,也會更着急吧!”
羋戎也道:“是啊!秦王之舉,也是促進了齊、秦聯盟。趙國被齊、秦,一東一西夾擊。趙君的頭也會更痛了。”
公子悝笑道:“趙君定沒有想到母親不會擁護魏冉舅舅爲相。齊人來秦爲相。趙君如意算盤落空,也很頭疼吧!”
“趙君以爲,摸準了我們的命門。”羋八子笑道:“我們就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幾年前,我們被趙君弄得很頭疼。現在,也該讓趙君感到頭疼。”
魏冉道:“趙君的目光在秦國,我們的對手是趙君,還得小心些。”
“韓、魏、楚三國,還好應對。趙君,不容易對付。”羋八子點了點頭,嘆道:“那個小娃娃長大了。我們的對手是他,就要慎重。趙君擊北胡,塵定北疆,其威望如日中天。趙君儼然成爲三晉的領袖,北方草原的霸主。秦國要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