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靖郭君正在與門客品酒,議論天下局勢。忽然,門外傳來嘈雜的聲音。靖郭君心想,莫非他們的身份被趙人識破了。
馮諼示意另外一位門客前去探查緣由。
不多時,門客和另一人來到靖郭君面前。
靖郭君見了,笑着問道:“公孫弘,你怎麼來了。莫非也是爲了趙酒而來。”
公孫弘見靖郭君還有這般雅興,急道:“公子,讓我好找。”
靖郭君淡淡一笑,“你找我做甚。”
公孫弘愣了一下,“公子莫非忘了。”
靖郭君想了想,也沒想起何事,問道:“何事?”
公孫弘無奈道:“公子派我出使秦國,面見秦王,瞭解秦國內政。”
“是有這事。”靖郭君想起這事,嘆道:“秦王和王上聯手佈局,我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啊!沒有選擇。”
馮諼見狀,忙道:“公孫先生,西去秦國,可行乎?”
公孫弘答道:“秦國朝政比我們想象之中,還要複雜。公子去秦國,前途漫漫,會受很多苦。”
靖郭君笑道:“吃苦,我不怕。就怕剋死秦國,不能迴歸齊國。”
公孫弘驚道:“西出秦國,也不至於送命。公子何處此言。”
馮諼替公子答道:“先生莫不記得,公孫鞅、張儀之事乎?”
公孫弘駭道:“你的意思是說,公子去了秦國,就回不到齊國?”
“秦國對諸侯國人才,是有用則用,無用則棄。公孫鞅、張儀之流也算大才。他們的結局如何?”靖郭君頭疼道:“一個被五馬分屍,另一個不知所蹤。我去了秦國,秦王不會放我走。齊王也不會讓我回去。我的結局和張儀之流,差不多吧!”
公孫弘離開秦國這段時日,齊國的朝局也變化太大了吧!靖郭君,竟然會落得這般窘境,實乃讓人感嘆,世事無常。
馮諼打斷道:“先生西去秦國,見到秦王了嗎?”
公孫弘點了點頭,“見到了。”
當下,公孫弘將面見秦王時的場景,每個細節都不漏地說了出來。
原來,秦王送公子芾去齊國爲質,又借公子芾之手,邀請靖郭君爲相。秦王之舉,無疑是給了靖郭君狠狠一擊。
自古君王,最害怕臣子權勢過大。齊王田地繼位,對內不能安撫臣子,對外不足以震懾諸侯。田文之名,蓋過了齊王。齊王自然容不下他。
秦王向靖郭君拋出秦相。對於靖郭君來說,這也是極具誘惑力。封侯拜相是多少男兒的夙願,靖郭君也不例外。但,秦國對他們來說是陌生的國都。他們的根基也在齊國。去了秦國,等待他們的是什麼。靖郭君也不知道?
去,又害怕秦國對他不利,去而不能歸,被人貽笑大方;不去,就錯了一次封相的機會,又不甘心。於是,靖郭君派公孫弘去秦國探路,再做決定是否去秦爲相。
秦王稷聽說靖郭君從齊東來,滿面含笑前來迎接。當秦王見來者不是靖郭君,而是靖郭君門客,臉色一沉。秦王心想,靖郭君如此不給自己面子,決定好好羞辱一下門客,語調十分輕蔑地說道:“靖郭君是否看不起寡人。”
公孫弘從秦王突變的神色,看出了秦王的不喜。但公孫弘身爲門客,自有傲骨,也不願迎合秦王,淡然答道:“非靖郭君看不起秦王。”
秦王冷哼道:“寡人邀請靖郭君爲相,他爲何不來。”
公孫弘鎮定地回道:“靖郭君既要處理齊國政務,又要料理封地之事。靖郭君並非閒人,豈能說走就走。”
秦王聽說了門客話外之音,靖郭君也是有名聲在外的人,豈能召之即來。秦王微怒道:“靖郭君不來,就是不給寡人面子。你可知道,惹寡人生氣的後果,會是什麼。”
公孫弘裝傻充愣地回道:“秦王一怒,舉兵攻齊。”
若是秦惠王,亦或者是秦武王。此二人發怒,也許會舉兵攻齊。秦王年過二十五、六,不能親政。他連秦國都搞不定,豈會有膽量攻齊。公孫弘面前眼前趾高氣昂之人,心中也是充滿鄙夷。
秦王見對方譏諷自己沒有能力攻齊,語調輕蔑地問道:“不知靖郭君封地,土地有多大。”
公孫弘硬聲道:“百里。”
秦王聞言,傲慢道:“靖郭君區區方圓百里的土地,卻想與寡人爲敵。靖郭君太目中無人了吧!”
公孫弘聞言大怒,不卑不亢地堅決回擊道:“靖郭君封地是不足百里。但靖郭君好士,手下門客三千,人才濟濟。靖郭君一怒,天下皆會震動。秦王莫非沒聽過靖郭君之事蹟乎?”
秦王語調散漫道:“靖郭君有何事蹟,寡人不曾聽聞。先生要說,寡人倒想聽聽。”
“靖郭君身邊人才濟濟,其中不將天子、諸侯放在的眼中有四人。能讓諸侯爭霸之才的人有六人。出使他國受辱,自刎血濺諸侯衣裳者,敢於這麼做的人有八人。”公孫弘眼露殺氣,“我就是八人之中的一人。秦王莫非想試一試。”
秦王高高在上,哪裡見過亡命之徒。公孫弘之言,着實將他嚇得不起。秦王穩了穩心神,若得靖郭君相助,他何嘗不能制衡外戚的勢力,成爲一代英明之主,忙謝罪道:“我和先生開個玩笑。靖郭君若來,寡人必會奉爲上賓,豈會怠慢他。”
馮諼聽了公孫弘之語,眉宇緊蹙道:“秦王有雄心,但無膽量。西去秦國,公子日子,不好過啊!”
門客皆道:“秦王敢羞辱公子,我們必會血濺秦王衣裳,爲公子雪恥。”
靖郭君拜道:“寡人得你們,實乃幸事。諸位,受我一拜。”
門客,起身回禮,皆道:“自當爲公子效力。”
公孫弘又道:“公子,嚴君嬴疾時日無多了。我們要早點去秦。”
靖郭君點了點頭道:“逗留趙國邯鄲已經多日,我們是該啓程去秦了。”
……
秦王聽說趙君派出使者前來秦國,以高規格的國禮,迎接趙使仇液。仇液儀態從容,步態穩重,不失大國使者的風範,一步又一步登上臺階,進入秦殿,行禮道:“吾君聽聞嚴君甍逝,痛心疾首。外臣奉吾君之令,前來拜見秦王。”
秦王也心傷道:“叔父離去,寡人哀痛之極。趙君,有心了。”
仇液道:“吾君說人死不能復生,望,秦王節哀。秦國的江山還需秦王。”
秦王聽這句話外之音,趙君是支持自己的,心中大喜。一揮手,遣退殿臣。秦臣見王上之令,躬身退出大殿。
秦王問道:“趙君,可好。”
仇液答道:“謝,秦王問候,吾君甚好。”
“君夫人的事情我聽說了。”秦王敬仰道:“趙君至情至性,令人敬仰。願趙君能夠早日從君夫人離世之中,走出來。”
“吾君和君後感情深厚。君後的離去,對吾君打擊甚大。”仇液緩緩道:“我也相信吾君會從君後離世的噩耗之中,走出來。”
“如此甚好。”秦王嘆道:“皆說,無情君王家。趙君爲諸侯展示了一個有情有義的君王。若非趙君扶持寡人,寡人豈能成爲秦王。也許,我還在燕國爲質。趙君的恩德,寡人晝夜不忘。寡人希望趙君能夠早日好起來,再續秦、趙之好。”
仇液忙道:“吾君聽聞嚴君去世,派我入秦,就是爲了秦、趙兩國締結友好。”
秦王笑道:“秦、趙之好,寡人所願,求之不得。”
仇液問道:“嚴君去後,不知秦王以何人爲相。”
“怎麼?”秦王眼角滑過一絲不快,“趙君有賢能之人,推薦給寡人。”
秦王說的含蓄,但也透露出趙君插手秦國內政的不快。仇液是聰明人,自然聽出話外之音,含笑道:“吾君說了,秦國的事,由秦王做主。吾君想要的就是秦王的諾言…秦趙交好,不起兵戈。”
“寡人離燕歸秦,曾許下諾言,絕不會忘。寡人是燕、趙扶持。寡人不做忘恩負義之徒。二十年內,秦、趙絕不相爭。”秦王話到深處,長嘆一口氣。
仇液見了,問道:“秦王爲何嘆氣。”
秦王眼角悲憫道:“寡人是秦王,卻做不了秦國的主。”
仇液故作驚訝,問道:“秦王之言,這是何意。”
秦王苦笑道:“寡人繼位近六載,年歲已過二十五、六。寡人卻不能親政,主掌秦國大局。寡人頒發政令,也受人掣肘。天下人皆笑寡人是傀儡之君,不及父兄萬分之一。沒想到此,寡人也是痛心疾首。奈何,不能逆天改命。大使,寡人是不是很懦弱無能。”
仇液被秦王悲憫之語所感,語調同情道:“秦王,王道這條路本來都不好走。”
秦王看着他問道:“大使之言,寡人聽不明白。”
仇液回憶往昔,答道:“吾君繼位之時,何嘗不是秦王這般處境。”
秦王淡淡笑道:“寡人,可比不上趙君萬分之一。趙君行胡服,推騎射,伐中山,擊北胡,塵定北疆,拓地數千裡。趙君建立的萬世功業,寡人豈能比之。”
“秦王只看見吾君立下的功業。秦王可曾看見吾君孤立無助之時。”仇液嘆道:“爲君、爲王之路,對吾君而言,何嘗是一帆風順。”
秦王驚道:“趙君也會孤立無助?”
仇液點了點頭,“先君甍,魏國邀集齊、秦、楚、燕,五國以會葬之盟圖謀趙國。吾君當時才十五歲。吾君政令,稍有不慎,就會遭到諸侯攻伐,爲趙國帶來亡國之險。趙氏的英明,也會毀於一旦。吾君繼位,五國圖謀,被大國所欺。吾君孤苦無依,秦王是否能體會。”
“寡人聽說,趙君年少繼位是何等英雄。不惜國家孱弱,竟然對抗五國。趙君破五國會葬之謀,保住其父之英明。趙君少年,名揚諸侯。”秦王眸色嚮往,“趙君的英明,也令寡人心生嚮往。寡人若有趙君之能,豈能落得這般困境。”
“秦王所言不錯。趙君年少繼位,破五國,保住先君英明。趙君也名揚諸侯,成爲少年英雄。”仇液話語一轉,語調哀傷,“趙君背後的心酸、苦楚,又有何人能知。趙君繼位十五歲,面對先君離世,五國圖謀。趙君孤立無助之感,豈能用言語道盡。”
秦王沉吟片刻,也道:“寡人父兄繼位,年歲不足二十。父王繼位,誅殺亂臣公孫鞅,兵發魏國,收河西。出函谷,以爭天下。王兄繼位,破五國,平巴蜀,蕩義渠,驅張儀。想起父兄之功業,何其壯哉。在看寡人,又是何其悲涼。”
仇液見秦王之言,發出肺腑,勸慰道:“秦王年少,遠離秦國,也疏遠秦國權力中心。秦王想要實現父兄之功業,還需時日。”
秦王問道:“寡人繼位已快六載,還需等待多少時日,方能建立父兄之功業。”
“帝王之道是門很深地學問。”仇液壓低聲音道:“秦王未羽翼豐滿之時,切記忍耐。”
秦王聞言,心中所動。仇液這句話,讓他想到了燕王、燕易後、趙使。羽翼未豐滿之時,他要做的就是隱忍。
“好吧!寡人暫且忍耐。寡人希望,那日不會太遠。”秦王眸色涌現出前所未有的自信,“若非趙君,豈有寡人。寡人也會效仿趙君,建立萬世功業,成爲天下諸侯嚮往的英主、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