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從前進宮,爲着高貴妃得寵,遇見的太監宮人們對她從來都是客客氣氣地,隱約還帶些奉承,莫說她要打聽一二,便是她不打聽,也有人上趕着告訴她。可這一回,太監宮人們見着她雖還是一般地笑容滿面,只徐氏卻覺得出來,宮人們已疏淡了些,再不是知無不言了,尤其是徐氏試探着提起那位昭婕妤時,宮人們都是客客氣氣地道:“昭婕妤少出合歡殿,如今越發的不出來了,奴婢等也不清楚。”旁的話竟是再不肯講,徐氏也只得罷了。
見着高貴妃行禮畢,高貴妃在人前依然是一副貴妃做派,只一見着徐氏,臉上就不大好,等着徐氏行完禮,就屏退了左右,因同徐氏道:“只可恨當日未聽嫂子的話!”說了眼淚就墜了下來。
原是高貴妃趁着玉娘有孕,不能伺候,便想用景明將乾元帝引到昭陽殿來。只消乾元帝肯拉來,以她與乾元帝十數年的恩愛,未必不能將乾元帝的心哄轉來,到時無論昭婕妤生男生女都不足畏。不想乾元帝對着景明起先倒依舊慈愛,只是當景明要乾元帝往昭陽殿來時,乾元帝便想着玉娘上回隨口講的她在滄池邊見着景明的話了,因道:“朕怎麼聽着你不大愛在書房唸書?你大哥二哥博士都在朕跟前誇過,你也該用心些纔好。”
景明從來叫高貴妃與乾元帝兩個寵着,聽着這樣的話哪裡放在心上。依舊纏着乾元帝,要他往昭陽殿來。乾元帝便惱了,令昌盛將景明送回昭陽殿,又使昌盛傳了口諭,只說是:“朕的皇子不是叫你拿來邀寵的。”高貴妃哪裡受得住這句話,又羞又惱,即氣且恨,只恨沒個地洞好鑽,依舊得領旨,不由怨乾元帝反面無情,更將玉娘恨得咬牙切齒。
因此這回見着徐氏,頓時珠淚如雨,偏乾元帝訓她那話,太過丟臉,只是張不開口,便講了些玉娘如何專寵,霸着乾元帝不許他往別人那兒去的話,又道:“當日我有景明景淳時,也不像她那樣!她自己不能伺候,難道也要聖上跟着做和尚嗎?聖上竟也肯順着她,莫不是聖上還怕了她!”
徐氏聽着自家姑娘說出這樣的話,唬了一跳,連忙上來握高貴妃的嘴:“我的娘娘!我的姑奶奶喂!這樣的話,這樣的話怎麼好講。”高貴妃將徐氏的手撥開,哼了聲道:“我昭陽殿的話,哪個敢傳出去!”到底不敢再說。徐氏就嘆息道:“妾當日說,那謝氏不是個好相與的,當時娘娘若除了那謝氏,聖上也不過怪罪幾句罷了,還能將娘娘如何了?可如今勢已成,娘娘再不好輕易動手,不然倒是便宜了旁人去。”當日她在椒房殿見着那謝氏時,只謝氏那副做派,軟綿綿無限風韻,嬌滴滴一團俊俏,她個女人瞧着都有些憐惜,況乎男人,當時她便來同自家這個小姑子說過,小姑子只不放心上。當時趁着她立足不穩,就將她壓下去,哪裡有今日!
高貴妃便冷笑道:“嫂子放心,我也不是那等糊塗的,這話我盡知。我請嫂子來,便是同嫂子商議的。她不是有個哥哥在外頭麼?聖上才升了他官兒,還是什麼吏部選部司的,嫂子請兩位哥哥留意,叫她哥哥壞事!一個犯官的妹子,便是能往上去,也有限!”
徐氏聽了,只皺眉道:“你大哥哥你也知道,是個閒職。二哥哥在兵部呢,那謝氏的哥哥是吏部的,就是好賣官,只消不是個蠢豬,一時也不敢的。”能考中榜眼,雖有乾元帝看着他妹子份上擡舉,自家也不能是個蠢的,徐氏說到這也嘆了聲。
高貴妃便笑道:“我聽着他家眷都未來京呢。”一個男人這些日子來都沒個女人在身邊兒,只怕打熬不住。大殷朝雖未明令禁止官員女票女昌宿女支,然一個官員真叫人捉着了把柄,御史彈劾起來,少說也是降職除官,何況姓謝的還是個榜眼,更是丟了讀書人的臉面,絕難善了。且那姓謝的是乾元帝超拔的,真出了這樣的事,何嘗不是打了乾元帝的臉。乾元帝叫人這樣下了臉面,莫說那姓謝的要倒黴,便是昭婕妤那妖精,也討不了好。
徐氏聽着高貴妃的話,也是心領神會,因笑道:“娘娘這主意甚好,妾這就回去同娘娘的哥哥們商議商議。”高貴妃臉上這纔有了些笑容,把徐氏看着道:“嫂子費心。”徐氏忙站起來道:“妾等身家性命全賴娘娘,爲娘娘奔波也是應該的,如何敢當娘娘個謝字。”
少頃徐氏回到家中,就叫了留在家中的丫頭秋霞:“老爺回來了嗎?”秋霞道:“回夫人,老爺回來過,見夫人不在。換了衣裳又出去了,說是同人吃酒去了,叫夫人自管用飯,不用等了。”徐氏聽了,微微點頭,倒也不心上。只這一等便等到了入更,高鴻纔回來,臉上還帶些酒色,徐氏過來接了,一面領着丫頭們服侍高鴻脫了外頭衣裳,取了家常衫子來與高鴻換了,又取熱水來替高鴻擦臉洗手,口中埋怨道:“老爺也太心大了。妾今兒見着娘娘,娘娘可委屈着,對了妾哭了好一會,妾都心疼,老爺倒是放得下。”
高鴻把徐氏看倆眼,將她臉一摸,笑道:“我知道你心疼娘娘。可你也別怨我,你道我去同誰吃酒了?”徐氏又叫丫頭去煮濃茶來,自己扶高鴻坐了:“妾哪裡知道老爺去見誰呢?老爺說了,妾也有娘娘的吩咐要告訴老爺呢。”高鴻就道:“那你先說罷。”徐氏答應一聲,就將高貴妃的謀劃同高鴻說了,不想高鴻聽着,倒是哈哈笑了幾聲。
徐氏因問:“老爺這是笑什麼?莫非這主意行不得妾倒是以爲做得呢。”高鴻便笑道:“我笑到底是兄妹呢。你道我今是同誰在吃酒?”徐氏想了想,就道:“莫非就是那姓謝的。”高鴻就說:“可不就是他。”
原來高鴻高鵬倆兄弟不過是軍中的低階軍官,因爲高貴妃得寵,受了乾元帝提拔,才一個做得歸德將軍,一個做得兵部部侍郎,在外頭行走,人看在高貴妃同兩個皇子的份上,對他們也加以顏色。忽然出了個昭婕妤,乾元帝對她偏愛的厲害,她那個哥哥謝顯榮中的那個榜眼便有講究,更何況入仕不足一年就入了吏部,還是油水最多的選部司,一下就是從五品。因此從前奉承高氏兄弟的,就有轉向去奉承謝顯榮的。
更何況,昭婕妤愈得寵,便是高貴妃愈不受乾元帝看重,而他們一家子的富貴前途,全系在高貴妃身上,高氏兄弟便是爲着自己也不能叫昭婕妤得意下去。昭婕妤在宮裡頭他們動不着,可謝顯榮在宮外,他們還動不着嗎?
高鴻同高貴妃兩個想的大同小異,高貴妃想的是引得謝顯榮去青樓楚館,好壞他名聲,連帶着叫昭婕妤也沒臉。高鴻倒是做了幾年官,想得比高貴妃更深些,女票女昌宿女支這樣的事,若是事後描補些,未必不能成個紅袖添香,才子佳人的“佳話”,倒不如賣官來得好,只消一樁,撤職查辦都是輕的。故此高鴻便有意同謝顯榮結交。
雖說謝顯榮同高鴻兩個原是沒什麼交情的,且一個是文官,一個是武將,在朝堂上,文武向來不同道,好在,兩個還有個相同之處,便是都有妹子在宮裡。高鴻有意親近謝顯榮,便以這個爲引子來同謝顯榮說話。
起先謝顯榮雖也客客氣氣,可一瞧就是面子情,待得高鴻與他多來往了幾回,這纔有些熟絡,今日便是高鴻做東,除了他們弟兄兩個,還有朝中幾位官員,當今兵部樑醜奴、吏部侍郎姜文華、左寺丞臣陶朱、員外郎楊茂仁,又來請謝顯榮。謝顯榮推不得,只得過來吃酒。從來酒桌上最好拉交情,這一頓酒吃下來,高鴻同謝顯榮倒是熟悉了不少。
徐氏聽着,撫掌笑道:“老爺真真能幹,娘娘知道了必定歡喜的。妾倒是有個主意哩,想他謝家做了幾世人的生意,家裡只怕有錢,哪肯冒險,倒不如依着娘娘的話,帶着他往青樓去,教他認識幾個紅倌兒,哄得他把錢流水一樣的花出去,到時再引着他賣幾個缺,那才穩當呢。”高鴻聽了果然笑道:“夫人最知我。”
他們一家子算盤打得極是如意,卻不想謝顯榮看着高鴻過來親近,他又不是個蠢的,自家三妹玉娘在宮內專寵,旁人還罷了,這高貴妃是玉娘進宮前的寵妃,因爲玉娘失的寵,她的哥哥如何能同自家交好其中定然有蹊蹺。可若真的不同他來往一二,一來只怕要叫人說他眼裡沒人,二來,同這高鴻來往一二,也能知道他到底打的什麼算盤。是以在高鴻高鵬兄弟來尋他時,倒也虛與委蛇一番,這回高鴻擺酒,謝顯榮因看樑醜奴同吏部侍郎姜文華都在,倒也不怕他搗鬼,故此赴約。
這一頓酒吃下來,謝顯榮愈發覺着高鴻太客氣了些,反常即妖,愈發的警惕。